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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到仅有二人的旅途这一事实,在离开波鲁萨罗的数天后才带着强烈的余韵席卷了过来。
洛安少女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的老师真是个沉默的人。习惯了和年龄相彷的另外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讨论有的没的,如今的她遇到有想要分享的事情想说的话,一转头去却发现找不到那两个会回应自己的人了。
尽管她对于他的尊重和亲近未曾改变,但到了这个微妙而敏感的年纪,有些话题隔着长辈与异性的身份是难以毫无顾虑地聊起的。
路路和她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即便不是多么深刻的事情,喜欢吃的东西,觉得好看的东西,有趣的故事聊也聊不完;而绫在一定程度上像自己老师那样会用富有智慧的思考给予答桉的同时,又有许多身为女性所特有的细腻心思。
抛去女子会内容的对话以后剩下的她能跟贤者聊的话题就变得为数不多了:今天遇到什么事?——可他们一直都在一块儿几乎所有事都是一起经历的;天气真好?——这种东西能聊下去就有鬼了;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抛出来也许只是想没话找话,但亨利多半会认真重视然后给予她真切的意见。
他是个几乎完美的引导者和老师,可也正因如此她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跟他轻松聊天度过船舶上这段无聊时光的话题。
有些时候她并不是想要深刻而富有哲理的意见或者是建议,她只是想聊一些轻松的东西,轻松的,不带脑子的东西。
有史以来第一次地,米拉觉得跟贤者待在一块儿有些无趣,但她又明白这就是他。
或许愈是接近一本完美的活百科,便愈会失去身而为人的种种情感吧。
在她因这一系列细腻复杂的小心思而变得愈发期待与玛格丽特的重逢之中,时光飞速地流逝。船舶在沿途进行了一次停靠补给,部分人员到站下船过后继续航行。在2月尹始时他们回到了帕尔尼拉,这座帕德罗西帝国的明珠港都。
尽管已然见过月之国的新京这般占地规模极其庞大、里加尔世界的任何都城都难以媲美的皇都,再见一次,帕尔尼拉依旧有帕尔尼拉的美。
拉曼人的城市有一种建筑功能性和审美相结合的浑然一体,那些以鲜艳色彩石砖与精凋石柱制成的宏伟建筑并非单纯为了显摆国力盖成的纪念碑——自千年以前传承下来的输水塔、郊区兼备了防御功能内部自带浴场的小院直到如今仍是寻常百姓生活离不开的存在。
尽管在魄力与规模上难以与国力更加强盛的新月洲相比,却有一种精凋细琢仔细规划、在有限的空间当中将功能性建筑尽可能盖得好看的考量。
如果说新京是作为皇国的中心要将统调指挥庞大国家的机能发挥到极致的“专一”产物的话,不论是在帝国尚存之时还是灭亡之后都饱受沿海蛮族劫掠之苦的拉曼城市,就是将“全面”这一考虑钻研通透的结果。
和人的统一大国家所需要的是各个行省各司其职,由中央下达指令而各个节点的官僚体系负责的则是执行。相较之下尽管同为帝国,帕德罗西不论是在古拉曼时期的总督还是如今的重点城市领主实际上都具备有更加完善的自主权力。
这种细节也体现在他们建造的城市上——若从整体的国力和军力规模而言至少如今的帕德罗西帝国是难以与哪怕受灾之后重创的月之国相比的,但每一个拉曼城市在遭受围攻时的生存能力、其驻军独立行动的战斗能力却优于月之国的同行。
两个同样古老的文明却在不同的历史处境之中走上了不同的方向。饱受蛮族之苦的拉曼城邦时常陷入孤立无援之中,因此这种独立自主的权力对于他们而言是生存所必要的。
而地形破碎有许多山地的月之国皇室并非不知道下放权力能让很多问题及时得到解决,只是如若天高皇帝远而权威得不到彰显,那么这些独立的行省自封为王也就为时不远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完全独立看待的。
不论是只存在于人们共同记忆中的民族文化,还是作为其历史实物载体的建筑物,都是在漫长的时光当中人们的思想方式与掌权者们的决策一代代累积下来的结晶。
这些东西构成了本地人的生活方式,也构成了外来者所看到的迥异的文化习俗。
它是一个民族的魂灵,却也是他们的枷锁。
伟大的拉曼历史波澜壮阔,属于军团战士;属于皇帝、贵族;属于主教、教皇和神圣的教廷战士。
却鲜少记载平头百姓。
更从未有除叛乱后被处决以外的奴隶故事。
可在如今的帕尔尼拉奴隶依然司空见惯。当亨利和米拉从船舶上下来的时候,衣着破烂又顺从的奴隶们正好从另一侧的栈桥上登船前去搬运物资。
奴隶构建起了帝国的基石,在商业兴盛起来的如今他们又通过最低廉的人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和自身作为商品销售的价值。
就连他们旁边另一艘从南方过来的船上也运载着密密麻麻的奴隶,此刻正被牵出,和那些搬运货物的奴隶擦肩而过互相都是表情麻木。
第一组用麻绳紧束双手的奴隶们多是青少年、儿童和女性,还有一些身形较为瘦弱的男性。这些人神情十分服从,只有一名商人的手下在前面牵引便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而随后用铁链束缚,人数较少的则是十分强壮看起来更有战斗力的壮年男性,这些人的后面除了持鞭者以外甚至还有装备着武器的护卫。
从面容看多数同样是拉曼裔或者与其它族裔混血的这些奴隶,除了战败的佣兵便是从南境一些地方掳掠来的平民。
“为了拉曼人的荣光!”
“康斯坦丁殿下万岁!”
“圣康斯坦丁!”人山人海的帕尔尼拉广场上一群市民正挤在一起欢呼着,他们似乎是在庆祝某些东西。而与他们有着同样面孔与血统的南方拉曼奴隶则脸色阴沉低垂着头从旁边走过。
他们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
那些高呼着拉曼人的荣光,帝国伟大复兴的人集体忽视了与他们同属拉曼民族的奴隶的存在。而奴隶们哪怕能真真切切地听懂这些只是发音和用词略有区分的帝国拉曼语,也不会心生出一分一毫去开口反驳的冲动。
他们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沐浴这些人的荣光,甚至于他们自身可能连“拉曼民族”这个概念都不完全明白。他们是南方某一个小国的人,称呼自己时也是以某个乡村出身者而非广阔庞大的“拉曼人”概念。
这是如此奇妙的一幕。
在并不身为拉曼人的亨利和米拉的视角看来,这些人有着相似的面孔、身高;说着相似的语言;吃着相似的东西,甚至信奉同一个宗教。若问这些人是否属于拉曼人,以外来者视角绝大多数人都会给予肯定的回答。但在帕德罗西的市民以及身为奴隶的南方拉曼人眼里那些占据九成以上的相似性却并不要紧,真正重要的只有那一小部分的不同。
拉曼民族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一个很年轻的概念,至少应该这么说。
原本古老的拉曼帝国就是一个以拉曼城邦及周边居民作为最初主体,通过不间断的扩张和征服同化吸收其它民族最终形成的巨大国家。
在鼎盛时期就连身在西海岸面孔发色各方面有诸多区别的亚文内拉人的祖先也同样是说着拉曼语的帝国公民,而西迁的那一支如今甚至去到了遥远的坦布尔山脉另一侧,与草原民族和当地的另一些原先属于边疆蛮族的民族混居生活形成了另一个说拉曼语的帝国。
拉曼帝国自身是个庞大的多民族国家,他们不以肤色和发色区分而是用公民权和对帝国的文化认同作为标志。可帕德罗西帝国的人所宣扬的“拉曼人”“拉曼民族”的概念却局限于如今说拉曼语的有着黑色头发的这一支东海岸族裔——甚至更准确来说,局限于帕德罗西人自己。
熟读拉曼历史又在莫比加斯内海沿岸都旅行过见证过许多拉曼文化印迹的洛安少女对于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历史、明明他们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自己是正统传人,这些人却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真正的拉曼帝国这一古老文明。
思索的空隙脚下的步伐也并未停下,被牵引着的奴隶们在度过那热热闹闹有市民发表着演讲的广场后便不再与亨利二人同道,他们被拽向了左侧的道路,那边是新兴的奴隶市场,如今帝国境内最大的人口买卖场所。
“人们总会为了自己的便利篡改历史给出新的解释再宣扬是自古以来便如此。”而亨利仿佛猜到了米拉的想法一般,用亚文内拉语跟她这样说着。
用帕德罗西人大多不屑于去学习的一种西海岸落后小国语言沟通交流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尽管有时候又会因为“你在帕德罗西却不会说拉曼语?”而引来另一种意义上的麻烦。
“又一支呢。”继续向着城主府走去的路上时不时地便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经过,毕竟原本在南境的商人大量涌入又新建起奴隶市场,人口密集的地方冲突也会变得频繁。
以16人为单位的巡逻队除了长戟兵以外还有手炮兵和弩手,他们装备精良步伐整齐,行进的过程中时不时来回扫视路旁的人员。亨利和米拉也惹来了巡逻队的瞩目,只是帕尔尼拉也仍旧存在有老式佣兵公会,而他俩明确地把佣兵牌挂在了身上。合法合规便不会被针对,这些人显然是遵循帕尔尼拉的法律在行动的。
只是尽管如此,他们却并非帕尔尼拉的城防军。
不论是近战还是远程人员,巡逻队的人统一都是底下紧身裤,上装为帕德罗西军人爱穿的肩膀与大臂宽松而小臂则紧身处理的上衣打扮。这种衣物保留了肩膀和大臂的灵活性以便于使用武器,同时又避免了小臂部分膨大的袖子妨碍到盾牌的使用或者钩挂到剑的护手。
仅仅只是穿衣风格的话或许只不过是常见的帕德罗西军人打扮,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们包括头盔、手甲和胸甲在内统一的黑色基调。
正统的黑色染料并不算便宜,平民们所穿着的所谓黑色其实大多是灰色或者棕色之类的深色系。如同夜晚一般深黑的颜色是需要特制的染料才能制作,正如皇家舰队的代表色一样,是帕德罗西的宫廷代表色。
这是康斯坦丁的黑军。
他们驻扎在帕尔尼拉——这点不需要向周围的人打听,单从这些巡逻队的规模人数和装备就可以判断出来。
没有驻地的话是不可能像这样轻松而又频繁地在城内巡逻的——而这些军人的存在结合新建的奴隶市场以及其它种种,显然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某些改变,不再是他们过去所熟知的那个帕尔尼拉。
“连城主府门口都?”试图与玛格丽特相见的二人总算来到城主府后,门口却站着两名黑军的卫兵。他们虽然并未过度为难,但也直接要求二人作为闲杂人等必须直接离去。
“城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有意见就去写信。”黑军的卫兵如是说着,而当亨利问信要寄送到哪里时。
他们的回答也不出意外。
“自然是我们驻军的总部,就在东面城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