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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卿虽然也听说“离恨天”自尽未遂引起轰动,却没预见到那人会当众出卖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自己,一瞬就从制霸天下的云巅跌落到山穷水尽。
刀枪剑戟之下,从满营房的江山图纸里爬出身抬起眼,他身子句偻着倒也不慌不乱。
先是和盘托出,因为他胸有成竹卫王一定米已成炊:恩主对局势的把控向来是最准确的。
尔后更笑眯眯地对徐辕说了一句:“陈军师曾评价我‘对大局的前瞻性强、对细节却有失水平’。我真想对他说,过了这么久,我细节还是不够厉害,否则你们来之前我都撤逃了。”
“少废话。”饶是徐辕也为陈旭情绪失控,一手将仙卿按趴在地,膝盖死死抵着他后颈,“什么时候发现莫非是?!”
诱导郢王证明“莫非是转魄”有个前提,那就是仙卿早已认准莫非是转魄。
“咳……”仙卿细嫩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之所以从容回答,并不是怕死怕疼,而是和离恨天一个德行,存心要盟军心里添堵,“大月氏,曹王他,尝试将我策反,以一只信鸽衔灵丹与信件落在我必经之路,希望我能考虑为他帮盟军保全萧骏驰和城主……我留了余地,给萧骏驰吃了灵丹。后来莫非杀死萧骏驰向蒙古军表忠,我思前想后,洞察萧骏驰是假死,算出莫非应该是转魄。”
“好险,还好你立马就心如死灰,不然……”徐辕心有余季,不然哪有白马、黄河、黑水、肃州、瓜州、沙州的谍战!
“命不该绝,又遇卫王。这种感觉太酣畅,涸辙之鲋,蓦然得水续命。”仙卿稍松口气,一副觅得知己的真情流露。
“碍于形势,还是只能在阴沟里躲着哈哈。”封寒知道徐辕本就不想虐待仙卿,唯恐聪明如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层,心底委实不愿见他得意,遂上前嘲讽。
“林阡初见铁木真时,我和恩主去黑水的山顶上睥睨,论势。”仙卿微笑咬着睥睨、山顶、论势等字眼,“曹王死后,有人伤心带酒来找卫王,说要完成哥哥未了的心愿,‘兄弟把酒’,我才知道,他郢王也是假死,那么莫非九成以上是转魄了。”
仙卿一说曹王死,封寒瞬然就面露悲痛:“王爷去世太早,牛鬼蛇神满地跑。”
“我,我害了贤婿……”郢王捶胸顿足。大月氏,曹王曾说过,等战事结束,兄弟三人对饮。
“哭什么?郢王,这不是莫非拆你郢王府应得的报应?否则你今日已成了大金的赢家!”仙卿微笑,“看成报应,你就轻松多了。”
“去他妈的赢家!你还我贤婿命!”郢王目中喷火,被徐辕拦住:“仙卿,既然那时就知道莫非是转魄,你又一直有和铁木真合作的心,为何不早点对铁木真告密?终于决定告密,还非要借郢王之口迂回?”
“岂能轻易到台前?铁木真身边还有悬翦,指不定先揭穿我。”仙卿如昨般缜密,“至于为什么选现在,因为我乐于见到蒙古军和金宋长期并存,没想到蒙古军崩这么快,所以一听说‘长生天’被抓,我就知道莫非留不得。我是在平衡局势。”
“你洞入毫微,看出离恨天就是天地玄黄里的顺风耳。”徐辕恨恨地说,仙卿的智慧就用在这里的!
“是天骄太过谨慎。”仙卿说,他不仅查到“离恨天”关在哪,还预测附近有蒙古新谍策应,最重要的一点是,用已死的老丈人来揭穿莫非,能够最神速地向“离恨天”给足证据。
仙卿甘之如饴,士为知己者死。
仙卿在徐辕、封寒、郢王面前尚且嘴硬甚至敢攻心,但被扭送到林阡脚下就不同了。
那玄衣男子在瞧见他的第一刻起,眼中就凝聚出平素不显的凛冽杀意,
奇也,他起先还一身风骨、视死如归,可那人死神一样的压迫感竟教他头抬不起!
“既然瞻前顾后不敢到台前,那你给铁木真露的线索不多。今次他只能靠猜测来赌你也是他的援军。”林阡在得知来龙去脉后,冷冷问。
“话虽如此……”仙卿感觉后背湿透,突然之间怕死,不再轻笑,严肃字斟句酌,“他猜得到,也赌得起——天命在他。”
“从不认命的夔王府谋主,竟认命了!天大的笑话!”林阡厉声笑道。
“仙卿无罪,前半生所做的每个选择,皆在调节天下势!”仙卿努力争取获得林匪欣赏,活下来!
“宵小败类,妄谈天下势!”林阡怒极,凭你也配。
“没有酒量,哪会喝酒?”仙卿想吸引林阡,我是满腹绝学的王左之才,如果陈旭不回来,我愿意转投盟王。
致命威压之下,难免跳出恩义框架,拼命前瞻:卫王当然是那方寸之地最好的选择,可林阡身畔才是真正的山顶和全天下,冥冥之中注定了,失去陈旭的他来实现我的理想。
言简意赅,用酒比喻,投其所好。
“醉虾都以为自己酒量好。”林阡怎么可能饶得了他?而且陈旭不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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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王……”仙卿是聪明人,瞬间绝望,瘫软下来。
“左仙卿,你前瞻性强,知道自己会什么下场?”林阡漠然发问。
“盟王会将我斩杀,头颅给铁木真哀莫大于心死,身体扔给卫王杀鸡儆猴……”仙卿望着林阡那杀人无数的饮恨刀。
“夔王宁疯不低头,你比夔王差远了。”林阡说时,仙卿一愣,林阡竟先教他哀莫大于心死?
“可惜你这惊才绝艳,全错付给狗苟蝇营。”紧接着林阡一掌将这苍蝇拍毙在地。
盟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旦卫王的前线外援全被处决或震慑,成吉思汗这二百残兵瞬间折了一只辅翼。
“前一战,点出莫非身份的是卫王,渗透悬翦一脉的是夏帝。”楚风月送徐辕回后方。
“寄啸追捕离恨天毫无耽误,明明错不在他,他却自责。”徐辕难得跟她见一面又要分开。
“徐大哥,我想说的是,莫非是插入敌人的王牌间谍,却死在自己人的内部斗争。不知他有没有后悔过,他在敌营累死累活,那些人却精打细算出卖着他。”楚风月为莫非寒心。先前她虽然被黄掴出卖,可并不需要像细作一样,每天每夜都行走在刀尖上。
“风月,为何要为错的人,放弃对的目标?”徐辕笑着安慰她,莫非和值得他奋不顾身的人有共同目标,其它那些不值得的苍蝇,不是令他放弃初衷的理由。
“还是徐大哥通透。”楚风月敛了忧容,讽刺,“不知黄掴那个人精,是否又站对了队。”
黄掴没什么优点,只是看人很准,此刻恐怕已是卫王的拥趸。
卫王的前线没了,但卫王的后方还在。
那个风雨飘摇的大金朝小朝廷,精华曾全部浓缩在镇戎州和会宁县,偶有出入,也全在金与西夏两点一线。
继范氏之后,贾氏也怀了孕,金帝以为这是老天关了门后开窗怜惜自己:总算又要有子嗣了吗!没想到一激动就咳血,自此肺病一天比一天重,
连洗心革面的机会都没有?!他卧病不起的时候,范氏连肚子还没显。
咳得撕心裂肺、奄奄一息,金帝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等不到孩子出生了,便提前安排起自己后事,将侍疾的李妃叫到跟前来商量:“我想先传位给皇叔永济,等我儿子长大后,再让皇叔归还皇位。如此,你也可以当上太后。”毕竟林匪远在西夏、且还没发话,大金帝国还算在吧,皇位暂且接着传吧……
论名正言顺,最可怕的七个叔伯都没了,兄弟和堂兄弟们都算正常人,只剩个卫王,是最无能、最好拿捏、最有可能憨憨归还皇位的。
李妃和他风风雨雨大半辈子,如今人老珠黄,他想给个保障。
李妃也认识这个常常贿赂自己的脓包,内心支持金帝传位给他,但起先说的当然是“别说胡话,你怎可能死!”
金帝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密召卫王,对他说:“将来朕这两个未出世的皇儿,如其中有男,当立为储;如皆是男,必择可立者立之。”
卫王最好欺负,大家都曾这么想;金帝也是,对其它所有叔父都削藩,唯卫王永济不必猜忌:“叔父,不会亏待朕的妻妾。朕这一脉,将永远流传。”
除了卫王,还有个重要的托孤大臣,是金帝最信任的完颜匡。首先,他是金帝太子时期的伴读老师,有感情,其次,他在川蜀被凤箫吟削成了光杆司令没法结党,有优势,再者,他在中线虽然犯过错但在山东沂蒙抗击林阡的表现堪称福将,有运气,最后,他对宋廷谈判时的表现可圈可点,有能力。
“朕之所以重新信任完颜匡,还因为,在山东,他和战狼能化敌为友,说明他也是曹王那样的顾全大局。往后的十数年,他一定会鞠躬尽瘁,将大金救活……”交代完所有要事,屏退了所有的宦官、内侍等见证人,金帝倚在床头喘着粗气,和卫王最后一次交心。
“表面憨厚,其实左右逢源,一边和曹王府化敌为友,一边与卫王府盘根错节。”卫王确定左右无人,居高临下,图穷匕见。
“什……么?”金帝一怔。
“侄儿,你靠筹算才能把这些心猿意马的臣子‘凝聚’在自己身侧,难怪年纪轻轻就累病。”卫王笑。
“你刚说,你和完颜匡……”金帝那么重的心思岂能不立即就懂,自己所托非人!
“你可知,完颜匡为什么是你的老师?那是昔年我从中牵线、推荐、提携的。从此你对我满意,他对我感激不尽。”卫王说起这根暗线。
金帝嘴巴长得老大,是因为吃惊还是呼吸困难!
“来……来人……”震惊之下,他连叫李妃来都没力气,脖子奇紧无比,他一手堪堪去扼,一手使出浑身解数扯床头的暗铃。
“你更不知道,我还是纥石烈执中的救命恩人吧。”卫王说,你可别再扯了,纥石烈执中是不会来救你的。环庆毒灾事件里,若不是我各一支羽箭射进帐,完颜匡和纥石烈执中早就成了凤箫吟的剑下鬼。
“逆贼!”霎时金帝上下一起失禁,膻味使卫王忍不住后退两步。
金帝总算又有力说话,可全身都笼罩着一层绝望之气:“完颜永济!你这副与世无争的面孔,别说骗过了朕,你连同样韬光养晦几十年的皇爷爷都能骗过!所以,那元凶王爷,根本从头到尾就是你!”
“元凶一直是夔王。我真正经手且惭愧的只有一件事——那年陇陕之战节节胜利,是我向父皇提议要曹王‘回朝务政’,但那时我还没想过争权,只是纯粹见不得他好,或许是嫉妒在心里扎了根。”
“冠冕堂皇,什么嫉妒扎根,还不是你这土壤恶毒!无心之失,就害他和妻女生离死别。”金帝惋惜曹王。
“完颜璟,说得真是深情啊,曹王在时,你又如何对他?他为你系社稷庙堂,你却将他系狱!
”卫王冷笑。
“你,你是因为这,才争权?”金帝勐地睁大双眼,意识到了什么。
“你对叔伯赶尽杀绝,自己当然没子嗣。”卫王说起这些年他真的做过但不惭愧的事——自从一母同胞的郑王被诛满门,他就一心想要让金帝尝到无后的报应。
“你,你是说,我早夭的孩子们,是你……”金帝双唇剧烈地颤抖。
“夔王有句话说得好,这赌桌,只要一上就下不来。我既干了这些令你无后的事,自然要在你驾崩后延续你的国祚。”卫王野心,不能说一开始就有,但是被金帝激发、被夔王诱惑、终于水到渠成,“所以这些年我专注保重身体,势要比你活得长。”
“求你,求你,永济,我把帝位给你,别再杀范氏、贾氏的孩儿……”金帝血红的眼底,有大片的恐惧弥漫。
“我不会杀她们的孩儿。”卫王笑,话锋一转,“她们不会有孩儿。”
金帝原还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知道范氏贾氏多半要胎死腹中,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悔不该当着林匪面发那毒誓……我大金,真是,忠臣叛尽、强将死绝!
”童孔放大,死不瞑目。
“左先生,你看到了吧,我完成了你为夔王设计的宏图霸业,‘不争即争’。”时值四月,卫王出殿来,看春和景明,不敢回想昨日收到的仙卿死讯。
理法高于一切,大金再破落他也要这帝位皇权,何况,这本就是他筹谋了半辈子的事。
虽然曹王已死,但郢王假死,无论血统或与林匪关系,郢王都比他更有利。他只能加急回来篡,先下手为强。
他算盘打得响,万一郢王回来抢,他就对郢王攻心:你的愚蠢,害死了林阡的臂膀。
当然了,篡位的最大底气,还在于成吉思汗能制衡林阡……
可如今成吉思汗绝境空前,仙卿提前暴露,金帝竟死得不合时宜,仙卿死,前线留着搅局的精锐恐怕也都成了哑炮!
哪敢发丧,哪敢直履至尊,哪敢现在就暗杀龙胎?就连讨伐逆臣的金军他都是以完颜璟的名义增去西夏的;与宋廷的各项条约,还是以完颜璟的名义盖印。
纵然心里打鼓,他仍然抱着期待和希望:我添兵了。等我帮铁木真和林阡相互打残,再正大光明继位也不迟。
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外交使团团长,再三论证过:这天下,等林阡和铁木真互殴致死的,又不止我一个……哦,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