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时候,江现是济城十三中师生心里的共同标杆。
他成绩优异,不仅老师们喜欢,为人和善大方,
江现是十三中篮球校队的主力之一,他们时常参加比赛,和毛毛躁躁的同龄男生不一样,他总是指挥队友把控局势的那个。
一穿上白色的球衣,清瘦,高挑,运筹帷幄时那张英俊的脸皱起眉,有种超脱年龄的沉稳,打到累了,汗淌过脸上依然清透,
篮球队的成员不是同一个班,课后训练和出去比赛时才聚
他和严阳的交情,其实算不上有多深。他只知道严阳跟着奶奶生活,父母不
有段时间严阳突然没来上课,队里其他人来找江现,他才知道,严阳家里被人上门追债,砸得稀巴烂,严奶奶也差点进医院。
严阳的成绩一直吊车尾,考高中原本就很难,被临头的债务追来,那样雪上加霜的情况之下,他决定放弃高中,完初中就出去谋生。
不知是队里的谁看到消息,当时有个很有名的职业球队教练办了培训基地,初中的校队只要打进省赛,队员就能获得面试资格。
一群毛躁莽撞又天真的十几岁小男生,摩拳擦掌要给严阳拿下面试机会,进了基地有书,能受到专业系统的培养,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职业选手。
比起严阳即将要走上的那条路,肉眼可见强过百倍。
只是他们水平不够。十三中校队两个主力,一个严阳,是前锋,几乎场场得分王。另一个便是江现,控球后卫,协调队友和掌控局面的水平绝佳,运球突围能力强,永远能找到机会让队友得分。
每次比赛打到后面,江现都会变成对方球队重点防守的对象。
江现当时正
可他如果不
被游说了一通,他没有立刻答复,只说回家和大人商量一下。
到家和他妈提起,不出意外得到支持,也预料之中地被江天德反对。
江现的家庭氛围说不上太好。
江天德脾气急躁,能力有限,总是因为事业不得志而
然而江天德被“边缘化”,老爷子对江现和他妈却有几分喜欢,不仅非常和蔼,偶尔想起还会主动关切几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江天德长年累月地怨怼下来,
但凡回家,必然要挑他的毛病。
江现成绩优异,也不叛逆,老师同学提起来都是一致的称赞,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打篮球就成了江天德唯一能针对的一点。
放弃奥数竞赛去参加球赛的事一提,江现就被狠狠训斥。江天德斥责他分不清主次,不懂什么重要,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头到脚痛批了一遍。
他妈
篮球赛的事
他是想去的。
这个念头
吵闹的路边,不时有买油糕的人走近,那阵子时常翘课的严阳
天色不早,江现准备去学校,严阳守
老人家听说他是严阳的同学,立刻热情地给他塞了一袋油糕,江现吃过饭,拒绝不了,只能被迫下。
他要给钱,老人家不肯要,牙齿掉了大半,一个劲地用带口音的普通话催促他“快去学校,快去快去上学,要迟到喽”
对严阳不去书的行为,老人家心里也不好受,没一会就用更含混不清的方言跟严阳说了什么,似乎是让他也去。
严阳板着脸拒绝,说什么都不肯,手里做油糕的动作稍慢,但已经有几分熟练。说到急了,语气不太好,祖孙俩差点吵起来。
江现拿着滚烫的油糕,当天的课结束后就去找了其它队员,跟他们说自己愿意和他们一起参加后面的比赛。
这个忤逆的决定被江天德得知,
后面好多难听的话,简直不像一个父亲能说出口的。
江现忍不住还嘴,江天德更气,他妈
那餐饭不欢而散,江天德摔了筷子离席。
江现很少不冷静,愤怒上了脸,没等
冲上来的怒意就这样
十三中校队
学校准了假,江现和其他队员
他妈妈原本买了比赛当天的机票要来,江现看手机上那班航班都落地,却迟迟没有到他妈妈的消息。
直到快中午才接到她的电话,说他爸
他妈妈让他别着急“你爸现
几个小时的车程,等她到,应该已经开始,但赶不上开场,至少不会错过全部。
江现沉着声说好。
下午比赛开始,他风驰电挚投入到场上,和严阳配合得天衣无缝,势如破竹。
和他们角逐的对手球队
他从地面高高跃起,突出包围,超远距离的一个投篮,却很遗憾地没有中。
好
中场休息时间,江现和他妈通电话,她已经到了他
外头下起了不小的雨,她听他分享球场上的,说起得分,说起和队友的配合,说起刚才错失没能投进的球,声音含笑温柔“那你下一个球,要跳得再高一点哦。”
比赛打了很久,下半场意外地长。
十三中校队和对方战况胶着,打到后面,江现和严阳,还有其它队员们,统统汗如雨下,拼着一口气全力以赴。
他妈一直没来。
从开始到结束,最后终场的哨声吹响,他们拿下胜利,成功获得省赛资格。队友们欢天喜地疯狂撒欢,江现被他们拥来揽去,
外面雨很大,大到他
周围的一切声音全部隔绝,只有汹涌的雨声和嗡鸣一阵一阵像要把耳膜撕裂。
驶向市区的某座高架桥
江现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妈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白布盖
走廊的药水味从毛孔细细密密地扎入身体,他第一次体会到,心跳快得要吐出来的感觉。
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像一具行尸走肉,感官放大、缩小,最后消失得彻底。
连被江天德一掌打倒
嘴角渗出血,他摔
那天的所有,好像都变成了一片茫然的白。
他们的父子关系,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彻底降至冰点。
遗体下葬后,江现有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没再碰过篮球,不和人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学习也糊涂随意,过得颠倒乱糟糟。有时外公外婆会联系他,他们很痛苦,也更加放心不下他。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想理会,把自己关
江天德回家的频率变得更少,
江现
有一次淋雨进门,碰见要出去的江天德,他湿漉漉地僵
江天德
当他回到家对着一片漆黑望而却步的时候,当他待
“你满意了吗”
满意吗。
那一年的十三中校队,拿下了有史以来最好成绩。
严阳通过了培训基地的面试,开始迈出职业选手的第一步,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不再守着小小的油糕摊为两个人的将来
前途璀璨,即见光明。
而那一个未中的远投,成了江现最后的一球。
球从篮筐边错过滚落。
失去时机,失去得分。
他也失去了,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终止的哨声
他却再也无法,高高地跳起来了。
面前分隔了酒店和便利店的这场雨,似乎
江现垂下眼不再说话。
唐沅拿着纸巾喉咙轻哽,喉间摸不到实感的阻塞,很久很久都没能咽下去。他的头
他被不知名的雾色笼罩,好像只有这样,触碰着他的
唐沅想起他刚来浒城那年,她从他们教室外经过,或是去江家,总是会看见他一个人,安静地坐
他和周围格格不入,淡得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所有情绪都是往回的,不止是内敛,他做什么都很克制,有一种压抑着的无声折磨感。
来到浒城依然如此,她更无法揣测他
唐沅光是想,对江天德的恶感就浓烈到了一种无可复加的地步。
他那样蛮横,唯我独尊。那天的航班安稳落地,江现妈妈明明可以早些到达,如果不是他让人取消了她的机票,她不得不坐车出行,未必会遇上坍塌事故。
可他就这样把所有的过错和痛苦,都推到江现一个人身上。
指尖略微
“走吧。”
雨势小了,夜已经很深,江现低沉微哑的声音打破廊下的寂静。
唐沅缓慢地嗯了声,喉头轻咽,她回手,将擦拭过他头
没等他站起来,她捏着那团略微沾着湿意的纸,忽然出声“她不会怪你的。”
江现顿住,眸光轻颤地看向她。
“那样的意外你也不想,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不是你的错。”
“她理解你,她把你教得很好,肯定很自豪。”
所有声响都消弭。
这一刻,只有她的声音
“她一定,一定不会怪你。”
从便利店到酒店,走人行道斜斜穿过宽阔的马路,不是太远的距离。
江现撑着伞,他个子高,却把雨遮得严实,被风吹乱的小雨丝,丝毫没有落到她身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到酒店门外,他下伞,唐沅才
她眸光微顿,轻轻抿起唇。
大厅里的灯光璀璨夺目。
江现稍微理了一下伞,水珠滴答淌
唐沅嗯了声回头。
他微垂眼没看她,光线太亮,那淡漠的脸上,神色似是如往常一般平静,却又隐约多了些说不清的拘谨和小心翼翼。
喉结动了动,他声音清哑“你要不要,跟我回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