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暮色苍苍。
朝中六部大量人力都被调去对付反军, 大理寺天牢中没有往日重兵把守, 一行黑衣人趁夜色潜入大理寺天牢,将一名女囚犯劫出。
薛楼月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望着下首的女囚,略抬了下巴, 一旁的婆子上前, 将蒙着女囚眼睛的黑布解开取下。
这女囚蓬头垢面, 一身灰青色囚服,身形消瘦枯槁, 脖颈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伤疤, 是犯了重刑之人才会被施以的烙刑。
薛楼月上下打量她一番, 毫不遮掩眸中鄙夷神色,“史清婉,别来无恙啊。”
这一年来
“当年的大齐第一才女,堂堂史氏嫡出的大小姐, 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真是叫人唏嘘啊。”
薛楼月笑着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当年史小姐对裴国公一片痴情, 我还以为史小姐会嫁如裴国公府, 没想到到头来, 竟是便宜我那个阿姐了。说来可笑,史姐姐
当日史清婉意欲毁掉薛亭晚的清白,不料多行不义必自毙,人证物证俱
她心仪的男子,竟是娶了她最憎恨的女子
她的嗓音嘶哑如锯木之声,昔日娇嫩的容颜也衰老如三十妇人。堂堂史氏大小姐,身上贤淑文雅的气度已经消失殆,只剩下如泼妇疯婆一样的痴狂怨妒。
史清婉的父亲史太傅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官拜太子太保,自持诗书传家,去年重阳宴上史清婉被献庆帝下了天牢,史太傅嫌她丢了自己的人,毁了家族声望,二话不说便送去天牢中一封书信,以断绝父女之情。自此之后,史太傅果真狠得下心,没有踏足过大理寺天牢一次,史母心疼女儿,花重金打通其中关节,来狱中探望过她三两次。为了不刺激史清婉,史母并没有告诉她裴勍和薛亭晚成婚的事情。
薛楼月有意激怒她,“怎么不可能当日薛亭晚亲手将你送进天牢,遭受烙刑,裴勍不娶出身显贵的永嘉县主,难道要娶万人唾骂的女囚徒吗”
史清婉神色惊惶,口中喘气声嘶哑无比,她双手抱头喃喃低语,显然是难以接受这晴天霹雳一般的事实。
薛楼月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她的癫狂之状,上前亲手把史清婉扶起来,“姐姐莫怕,今日我将姐姐从天牢解救出来,便是为了和姐姐共商大计的。薛亭晚陷害你到如此惨境,姐难道姐就不想报仇吗”
史清婉咬牙恨声道,“我
薛楼月笑道,“这就对了明日趁着两军交战的乱局,我会将你偷偷送入京城,到时候你混入裴国公府,便可以亲自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史清婉并非痴傻之人,见她一味诱导,顿时心生警觉,冷笑道,“薛楼月,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说吧,你到底为何帮我”
薛楼月索性全盘托出,“我并非圣人,此番并非白白帮你。想必你已经知晓我的身世,惠景侯府苛待我多年,宛氏和宛老太太将我毒打,害我作为德平公主的替身嫁入勇毅王府。皇上是我生父,却视我为弃子不管不顾如今,我和他们反目成仇,恨不得将惠景侯府和献庆帝统统除掉,不除去薛亭晚,我食不下咽,不除去宛老太太和宛氏,我寝不安枕”、
“明日两军交战,京中各高门于府前设哨卡,薛亭晚会带着亲兵守卫
此计一石三鸟,何其毒也
史清婉听闻明日京中大乱,薛亭晚不仅不避难,还要带亲兵镇守裴国公府,面上有一瞬的愣怔。
当年永嘉县主出了名的骄奢淫逸,娇气跋扈,如今竟然能这般受苦受累,独当一面
史清婉内心的自愧不如之感,只闪现了片刻,便消失于无形了只要想到薛亭晚抢走了裴勍,怀上了裴勍的孩子,她就妒火中烧,理智全无
如今,既然能除去薛亭晚,除去薛亭晚腹中孩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史清婉点头,脸上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答应你。只是,事成之后,你要保我全身而退”
薛楼月闻言大喜,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这是自然。”
等史清婉被婆子扶下去,怀敬方从内帐中行出,抚掌大笑,“来人,修书一封,送到史太傅府邸,就说史清婉
“妇人此计,既能借史清婉之手搅乱裴国公府,又能以史清婉为人质,逼迫史太傅和咱门里应外合,这一场连环计,实
薛楼月笑意淡淡,“王爷谬赞,妾身身为王妃,自然要为王爷打算。”
同夜,一只闪着寒光的箭矢射进史太傅卧房,史太傅两股战战,双手颤抖,解开上头绑着的匿名来信,粗略一看,脸色顿时煞白。
“布防图,怀敬那厮竟然问我要布防图我身为太子太傅,如果将京城布防图给了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东宫太子殿下啊”
史夫人夺过信纸一看,当即哭嚎道,“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史太傅怒道,“你区区妇人之见她做下蛇蝎之事,侮辱我史家门楣,不配为我女儿那惠景侯府是好惹的当日有裴国公
史夫人还
史太傅听闻此言,脑海中闪过一丝惊世骇俗的念头眼下两军对垒,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他何必跟着裴国公他们一块拼命送死
不如趁此机会卖给怀敬一个人情,倘若怀敬有真龙命数,来日登上金銮御座,他们史氏也有一条
史太傅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神色,“罢,为了清婉的安危,老夫答应怀敬便是”
反军兵临城下,将至濠边,京城三军皆枕戈待旦。
恶战将至,苏易简记挂心上人,准备将苏府亲卫派遣到李婳妍身边,次日一大早,趁着战事未开,苏易简带兵来到松墨巷子中,敲开了李府的大门。
李婳妍见了一身金甲的苏易简,二话不说,便将他拉到内室里,伸了双手开始解他的衣襟。
她鬓边簪着朵海棠,眉目秀丽,人比花娇,苏易简看着她失了神,等察觉到她的动作,猛地按住她的素手,“婳妍现
他侧脸轮廓深邃,长眉斜飞,正经中带了几分窘迫。
“你想到哪里了”
李婳妍面上飞起红晕,抽出素手,从旁边的紫檀木高几上拿过一叠亵衣,“前些日子我
亵衣布料透气,针脚平整,衣襟处还绣着一支胭脂色的秋海棠。
苏易简知她绵绵心意,当即解了甲胄,重新换上一身亵衣,然后一把拥住她,“海棠
李婳妍点点头,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也忘记流淌,她踮起脚,一句一句绵软的唱,“将军征战为家国万里,妾愿做清风迎战旗。”
“苏郎,你快去快回,我盼着凯旋那日,亲自为你卸甲洗尘。”
屋门之外,副将催促连连,苏易简只得和心上人告别,“婳妍,我留一队亲卫护你,若京中突生事变,你去裴国公府寻永嘉县主,今日县主镇守裴国公府,她会护你周全。”
他目光深沉,望着爱人许下一生诺言,“婳妍,等我回来。”
裴国公府。
正房之外,一众部下们已经严阵以待,
裴勍迈下台阶,他金冠束
京畿布政使李戍言见状,忙迎了上去,愁眉苦脸地详述了一番。
先前令京中高门显贵之家调拨府中亲兵,于府邸前设立哨卡,为防止反军偷偷潜入京城,过路之人要出示象征身份的官印才能放行。
不料昨晚,禁军副统领从城东去往城西和苏易简商议军机要事,一时疏忽,忘带官印,被京城都统宋竹筠府前的哨卡拦下,整整扣押了一个时辰,直到禁军副统领的家眷派人送来官印,才算化解了一场乌龙。
这小小的端倪暴露了哨卡的大大弊端,战场瞬息万变,军报十万火急,哪里容得一丝一毫的拖延耽误。
可若撤掉哨卡,反军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京师重地,挟天子以令诸臣,丢了龙脉,丢了江山,便真成了覆国之祸。
裴勍眉头深锁,奈何校场集合
亲卫领命而去,裴勍立于原地深思片刻,终是忍不住转身回到正房里,一把将薛亭晚捞到身前,握住她肩头,言辞恳切,“阿晚,你还是和祖母一起回惠景侯府呆着。你怀着身孕,还要
薛亭晚一直立于房门处望着裴勍的背影,见他折返,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轻轻摇了摇头,绽开一个抚慰的笑,“我若回侯府去,府上的亲卫见主母都临阵逃脱了,哪里还有斗志京中多一处哨卡,贼人就少一份机会。我是女子之身,无法同淳郎上阵杀敌已经是人生一大憾事,也只能
她目光清亮,满是坚定,“淳郎,这河山不只是男人的河山,也是我们女子的河山。先前咱们说好了的。我不要做你的累赘,我要做你的臂膀。我不要永远被护着、永远躲
她小脸儿上满是坦然,一双杏眸熠熠生辉,裴勍被她神色镇住,看得挪不开眼。
她总是让他感到惊喜连连。
从松风万客楼外对乞儿的一饭之恩,到国子监女学里为同窗拔刀相助,再到十里长亭外挥鞭红颜一怒,她有情有义,有胆有识,纵使这千里河山万里苍茫,一朝风云乍起烽火骤生,她也丝毫不畏惧,要以女子的单薄臂膀扛起家国的重量。
裴勍拉她入怀,
她娇娇轻哼一声,拿美目嗔他,“原来淳郎今日才知道,实
今日和反军开战,薛亭晚要坐镇府前哨卡,特地把宛老太太和辛佩玖安置
送走了裴勍,薛亭晚吩咐十九将亲卫
宛老太太满心期待薛亭晚腹中的重孙出生,无视孩子只有一个月大的事实,命燕妈妈和余妈妈从库房拿出一批料子来,准备亲自给重孙做几个漂漂亮亮的小襁褓。
薛亭晚迈着莲步入了兰雪堂,见宛老太太正
宛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重祖母亲手做的,和旁人做的总归是不一样的虽说孩子现
辛佩玖起身向薛亭晚行礼,“小女孤身
先前国子监房舍被毁,辛佩玖随着庶人监生前往天龙寺中避难。薛亭晚考虑到她是女子之身,
薛亭晚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既然裴勍已经向她坦白和辛佩玖并无男女之情,她自然会把辛佩玖当做自己的朋友以礼相待。
薛亭晚叫辛佩玖免礼起身,辛佩玖笑道,“早就听闻县主县主并非一般俗女,如今一见,只恨没有早日和县主结识县主花容月貌,情深义重,淳之多年清冷内敛,一朝为县主动了心,实
薛亭晚听着这直白的夸奖,桃腮微红,“辛小姐谬赞了。曾听淳郎提及辛小姐之大志,这世道女子不易,行走仕途更是难上加难。希望有一天辛小姐能够求志达道,扬名文坛,独步朝野,不被世俗束缚,
辛佩玖心有壮志,可比肩男儿,奈何一直得不到辛父辛母支持,同龄女子中能体味她心志之人也少之甚少,此时闻薛亭晚诚恳祝福之言,整个人颇受鼓舞,当即把薛亭晚划到了交心好友那一栏里,躬身道,“佩玖借县主吉言了。”
宛老太太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朱红织金綉百鸟朝凤的缎子布匹,是薛亭晚为着珍缎斋开业特别定制的贵重布料。采用的双面绣织綉工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方才目送裴勍出门,京畿布政使李戍言禀报的事,薛亭晚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官印作为哨卡通行的暗号多有不便,那便用此布料裁成长条,做成腕带,
这布料两层绣线中夹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金线,华贵无比,独一无二,却也结实耐磨,更不用担心别人伪造出一模一样的腕带。
当日薛亭晚采用这种的复杂刺绣工艺,只是为了赢得京中贵女小姐们的喜爱,没想到竟是此时派上了用场,解了燃眉之急。
薛亭晚抚着金光粼粼的朱红织金缎子,喜出望外道,“辛小姐帮我解决了大难题”
辛佩玖正云里雾里,不知此言何意,又听薛亭晚吩咐余妈妈,“命人将库房中所有朱红织金的缎子布匹取来,悉数裁成腕带。”
说完,她又行出兰雪堂,向檐下亲卫低语一番,“立刻命人前去,将这个法子告知国公爷”网,网,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