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面貌陌生, 楚静姝从未见过此人。
“多谢公子好意,家中马车停在外,不妨事。”楚静姝没有多言的意思,说罢移开目光。
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一人去马车内取伞, 一人隔开男子的目光。
男子见状, 也不再搭话, 坐在柜台后,与掌柜的在说什么, 声音压得低, 掩藏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下。
丫鬟穿过雨幕取来马车内的伞, 为楚静姝撑开。
楚静姝提起裙摆走入雨幕,马车停在外, 不过几步距离,楚静姝踏上马车, 坐稳后车夫驾车驶入雨中, 往楚府的方向而去。
男子抬眸目送马车离开。
掌柜的抬眼看他一眼, 低下头, 等了会再抬眼看他, 见他仍是那副神态, 掌柜摇摇头,“李逢,人都走了,回神。”
李逢回过神来,“方才说到哪了,咱们继续”
掌柜瞥他一眼,“那姑娘瞧着家世便不简单,哪是咱们这等寻常人能攀上的, 何况你家还有那档子事儿,也就楚家主家大业大,没功夫计较三钱两子,你才能好端端站在这。别怪孙叔说话难听,现在不是从前老爷在的时候,别肖想不该想的。”
他一直在点绛楼做事,前东家欠银子跑了,换了新东家接手,楚家家大业大对点绛楼不上心,一直搁置着,遂点绛楼一直都是他当掌柜。
李逢是前东家的儿子,前东家跑时,李逢年岁尚小,才十三四岁,夫人典当家产抵债,从大宅院搬进胡同里,母子两人过了几年的苦日子。
孙掌柜年轻时便在点绛楼做工,几十年下来,李家母子的遭遇他不忍看,才将李逢带入点绛楼,手把手的教。
许是李逢自小耳濡目染,对经商有几分头脑,点绛楼的事他也帮了不少忙。因着他是前东家的儿子,孙掌柜不敢太招摇,开的工钱和寻常小二一样,也未因他帮忙就给他好处,生怕引起东家的注意。
但孙掌柜看好李逢,待学成后未免不能自己闯一片天地,摆脱囹圄。
“孙叔,你说的我明白,这么年下来早以认清。”李逢认真道,“那姑娘我看着面熟,容貌与之前来的那位姑娘有两分相似。”
一连来两位,瞧着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选饰品有更好的去处,为何来他们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
苏掌柜想了想,是有些奇怪,“先前还来了两位公子,两大男人闲的慌来这铺子。”
不过都是小事,苏掌柜没放在心上。
李逢也不曾多言,入夜闭店后,顶着寒风回到文曲坊尽头自家租住的小院。
院子极小,两间厢房、一间堂屋,靠着堂屋墙壁搭着一个小厨房,四面皆无挡风,连李家全盛时的下人房都不如,但收拾得极其规整、干净。
堂屋内燃着昏暗的油灯,李母柳氏听见动静,走到门口道“回来了傻站着作何,快进来。”
李逢应声进屋,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两个杂面馍馍。
柳氏坐下盛粥,“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等你好一会了,饭菜都快凉了。”
“铺子里忙,孙叔教我好多东西。”李逢边啃馍馍边说话,声音含糊。
“孙掌柜记得从前李家对他的知遇之恩,还愿拉你一把,你定要跟他好好学。”见他吃完一个馍馍,柳氏将另一个也给他,“你一并吃了。”
李逢点头,几口吃完放下碗筷回屋,走前叮嘱了一句,“娘,您舀热水洗碗,莫要舍不得用柴火。”
柳氏点点头,催促他快些回屋歇息。
那厢,楚静姝从点绛轩回到楚府,抵达时雨下得更大了,她回到重华院,裙子下摆贱上不少雨水,绣花精美的绣鞋也湿了大半。
周氏见天开始下雨便等着楚静姝,终于等到她回来,忍不住道“你这孩子,变天了也不知早些回来,快些去将衣裳换了。”
“娘,女儿在铺子里看首饰,看入神了一时没留意。”楚静姝解释,被周氏催着去换衣裳。
地龙只有老爷的安华院,老夫人的敬华院,以及大房的昭华院铺着,重华院是没有的,取暖只能点熏笼,屋里点着两个,倒也不冷,周氏担心楚静姝受寒,吩咐丫鬟又点了两个,不一会儿屋子里暖意融融。
楚静姝换完衣裳、擦干头发出来,又被周氏盯着喝了一碗姜汤,这才作罢。
与周氏闲话一会儿,楚静姝在书案后坐下,丫鬟立即上前研墨。
楚静姝略做思量后,提笔蘸墨落笔,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解开的头发未绾发,只用一支玉簪简单别在脑后,落下几缕乌黑的发丝,未施粉黛,亦明眸善睐,漂亮极了。
周氏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足,与此同时,心中亦有隐忧。
静姝出落得愈发漂亮了,之前她刚掌家,变着法问她静姝的夫人便不少,皆被她借口挡了回去。后来福寿酒楼,静姝为此奔波,有心人亦看在眼中,但摸不准楚家主的意思,同她说起来时状若无意的随口一提,周氏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但近来万绣楼大放异彩,玩绣楼成衣秀多得是贵妇人姑娘去,静姝的动向也被她们看在眼里。似乎也明白了楚家主的意思,儿子女儿一样培养,女儿或许能参与家主之位的争夺,就算不能争夺家主之位,学过经商,日后分得的家产大概率不止嫁妆中的那一部分,会有更多。
有陆家的先例在前,动了联姻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
万绣楼成衣秀之后,给周氏递帖子邀她品茗、赏景、插画的夫人顿时多了六七成,周氏挑着去了两处,主家夫人把静姝夸成了花,而后又道自己孩子如何。
周氏顺着夸了夸,什么都未允诺,后面递来的帖子也不再去。
周氏心中有自己的成算,之前静姝学经商,她询问老爷的意思,老爷说静姝也能参与家产争夺。周氏直觉家产相争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届时无论成败,静姝手中握着自己的家业,挑夫家能挑到更好的。
她不欲现在就给静姝定下亲事。
雨下了半日,天黑沉沉的。
临近天黑,楚韶之从船厂回府,刚回到安华院不多久,小厮便来传话,道三姑娘来请安了。
静娴楚韶之稍觉意外,吩咐小厮将人请进来,这一天两天的,静姝、静娴都来给他请安。
不多会儿,楚静娴便进来了,她不是一个人,她带了个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方木盒。
楚韶之见状,总觉得场景有点眼熟。
楚静娴福了福身,“给爹爹请安。”
楚韶之让她坐,楚静娴说了几句点绛轩的事,和楚韶之闲谈了会儿,而后话音一转,“这几日越发冷了,手都冻直了,女儿寻铁匠打了一个小巧的汤婆子,亲手绣了布袋,给爹爹暖手。”
说着,她起身打开丫鬟捧着的木盒,取出汤婆子和布袋,布袋图案绣的是松鹤延年,甚是精美。
在她说出前半截时,楚韶之悄然屏住呼吸,静娴不会也要送他护膝之类的物件吧虽然套上真的挺暖和,但套上前要克服巨大的心理阻碍。
待静娴说完,楚韶之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
楚韶之含笑道“有心了,白鹤绣得活灵活现,不错。”
“爹您喜欢就好,明儿叫关差倒上热水,您出门握在手里,不会冻着手。”楚静娴道,楚静姝送护膝算什么,没人能知道,她送的东西,爹天天拿在手上,谁都能看见。
楚韶之“好。”
又聊了几句,楚静娴起身,道不耽误楚韶之休息,请辞离开。
次日,楚韶之出门手里便揣了个小巧的汤婆子,当真暖和。
有人问起,楚韶之便回答是三姑娘孝敬的。
此事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了出去,当日下午周氏便有耳闻,楚静姝也听见了风声。
楚静姝抿直了唇角,楚静娴当真令人讨厌,事事都要压她头上,连孝敬爹的东西,也要和她攀比,压她头上。
怎能事事都如她愿
楚静姝气鼓鼓的,忽然眸子微动,点绛轩便是现成的,她做出更好的方案,比楚静娴好的方案,便能压她一头。
方案已经构思完,落笔开写,楚静姝坐下仔细检查推敲,用做万绣楼方案时,兄长教她的方法去做。
两次细化下来,方案果然还存在漏洞,楚静姝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补救,想了又想,决定出门去那些个首饰铺子多看看,不拘泥于最好的几个,全部都看,取长补短。
楚静姝一间间首饰铺子看过去,心中隐隐有了想法,回府前又去了一趟点绛轩,她想要再做对比。
看了两圈,楚静姝柳眉微蹙,点绛轩短处太多了。
“姑娘是你啊。”
不远处传来声音,楚静姝抬眸看去,是昨日前来时同她说话的男子。
那人问“姑娘可有看中的首饰”
楚静姝迟疑“你是”
“在下李逢,是这铺子的店小二。”李逢道,面上是招待客人的柔和笑意。
楚静姝颔首,“没有,随意看看。”
“不妨这支兰花玉簪,花瓣清透,姑娘不若试戴一番,看是否合适”李逢推荐道。
楚静姝梳妆台上,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玉簪皆有,是为一套,李逢说得兰花玉簪,她已经有了。
昨日来今日又来,只看不买,李逢推荐她买首饰,是为了生计,情有可原。
“不必了,瞧着确实不错,包起来罢。”楚静姝淡淡道,“梅花玉簪也包一支。”
李逢颔首,将簪子包好,递给楚静姝,丫鬟上前接过给了银子。
离开点绛轩,上了马车,楚静姝将簪子赏给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你们自个挑喜欢哪个。”
两丫鬟齐声喜悦道“多谢姑娘。”
楚静姝回到重华院,补足方案,下笔如有神。
她回府,盯着她的丫鬟立即给明华院传了信。
楚静娴咬着下唇,好一会儿松开唤来丫鬟,“去门房传话,备下马车,明日上午我要出门。”
丫鬟应声去办。
楚宥行听闻,“姐,你要去哪儿”
楚静娴道“多去看几家首饰铺子。”她倒要瞧瞧楚静姝看出了什么,楚静姝能看出来,她也能看出来。
“我同你一起,我也想看看。”楚宥行道,经历福寿酒楼和万绣楼,楚宥行自认有了经验,但他身为男子,对首饰了解甚少,方案总是差了点什么,多看看总没错。
次日,楚宥行和楚静娴两人一同出门,靖海城内大大小小的铺子皆看了。
晚上回明华院后,两人挑灯夜战,梳理方案。
楚静姝知晓后,又气了,怎的她做什么楚静娴便做什么,她何时变成学人精了。
同时,楚静姝忍不住担忧,若是楚静娴的方案超过她怎么办楚静姝冷静思考后,决定去对首饰的工艺、制作进行了解。
当晚便让门房安排了马车,次日一早,与楚韶之前后脚出门。
楚静娴一觉醒来,便听派去盯着楚静姝一举一动的丫鬟来回话,道四姑娘又出门了,而且马车是昨日知晓三姑娘回府后备下的。
楚静姝的意图显而易见,楚静娴当即吩咐丫鬟让门房准备马车,她也要出门。
做首饰无外乎原料、工艺、制作、样式,楚静娴想也知道楚静姝干什么去了。
即使昨夜睡得晚,精神不佳,也挡不住楚静娴满腔奋斗的热血,略施粉黛,楚静娴准备出门。
楚宥行捂嘴打哈欠,看见楚静娴往外走,喊住她,“姐你去哪”
楚静娴“去了解首饰原料、工艺。”
楚宥行想,这些是该了解,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又是一日白天过去,临近天黑两架马车先后回府,明华院和重华院两处的书房,蜡烛烧了大半夜。
次日,楚宥行整个人因睡眠不足萎靡不振,见楚静娴精神奕奕又要出门,心生迟疑。
楚静娴看见他,“要一起吗去了解样式。”
楚宥行挣扎了会儿,“去。”
楚宥行硬扛了半日,深思恍惚,见和他一样晚睡的楚静娴跟个没事人一样,心生佩服。
中午酒楼用饭,恰巧和来待客的楚宥鸣、楚宥扬两人遇见,几人打了招呼。
楚宥扬看了眼楚静娴,又扫了眼被抽干精气神的楚宥行,楚宥扬沉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身体为重。”
楚宥行扯了扯嘴角,苦笑。
看着怪可怜的。
楚宥鸣、楚宥扬还要待客,说了两句话四人便分开。
楚宥扬失笑,“也就宥行单纯,什么都没看出来。”
楚宥鸣“指不定有他的福报。”
爆个冷门,楚静姝楚静娴谁也没压过谁,楚宥行是最优。
楚宥扬嘴角一僵,“那就好玩儿了。”可怜的宥行会被两个姐姐一起针对吧
当天晚上,重华院、明华院两处的书房灯火通明,直到深夜。
次日,是善学楼上课的日子。
楚宥行坐在位置上,目光呆滞,眼下乌黑,宛如行尸走肉。
反观楚静娴、楚静姝两人,一个赛一个精神。
对比之下,楚宥行惨不忍睹,楚宥齐看得啧啧称奇,戳了下楚宥齐后背,凑他身侧小声问“你怎么想的,要参与三姐、四姐的斗争没见大哥二哥都避其锋芒了吗”
楚宥行缓缓的“啊”了一声,他坐着都要睡过去了,恍惚得没听见楚宥齐在说什么。
楚宥齐摸他头,“乖,睡吧。”
楚宥行“爪子拿开。”
楚宥齐嗖一下缩回手。
上课时间快到了,楚韶之踩着点前来,目光落在楚静姝、楚静娴身上,略有深意。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