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曲长负此时虽然
毕竟他奔波半日,又
相府的马车一直等
曲长负尚未说话,靖千江已是似笑非笑“这点事连傻子都知道,原本也用不着太子开口叮嘱。也不说点有用的。”
他实
眼不见心为净,这个见缝插针献殷勤的小贱人。
曲长负这才冲齐徽说“殿下,谢谢你方才为臣说情,也谢谢你的提醒。”
齐徽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道“不用,不用谢。”
“但是不知道殿下留出这一天的时间,是用来给祁大人找出更多的证据,还是帮着臣,让臣能找到机会,销毁我杀黎秋河的证据呢”
曲长负玩味道“我有些好奇,你如今的示好与后悔,是后悔错怪了我,还是后悔,即使明知道我错,也不该怪我”
齐徽道“你”
曲长负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一拱手转身离去。
齐徽下意识地伸手,只碰到了他的一片衣袖,衣袖从指间滑落,他也缓缓地放下了手臂,目送曲长负离开。
曲长负总是把心事
曲长负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刑部。
他身为朝廷命官,而且官位不低,因此受到的待遇倒还过得去,
因皇上已经下旨,这件案子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因此今日到场的人,是刑部尚书薛广,以及大理寺卿郭守堂。
可惜形势并不乐观,经过昨日一天的调查,曲长负的嫌疑非但没洗脱,反倒更大了。
身上翻出字条的那名小兵名叫万宾,他昨日已经将基本情况都交代出来。
之前运粮队中拨出一半军士先行返回京城,这些人里原本是没有万宾的。
是而后曲长负等人又
但万宾说,便是
他照办了,对方却没有按照承诺派人支援,因此造成了军士们被迷香迷倒,伤亡多人。
目前从万宾口中听来的情况是如此,他虽然没有其他人证,但有着曲长负字迹的纸条,似乎很有说服力。
刑部尚书薛广已经快到了致仕的年纪,平日里对有才干的后辈最是慈爱。
曲长负
等到简单讲了一遍事情经过,他说道“此事虽然既有人证也有物证,但其中解释不通的地方也甚多,曲大人若要申辩,直言无妨。”
曲长负道“多谢大人,下官确未做过此事。”
“且先不说因为几声莫名的笑就派出去一半军士引走灾祸,这种行为多么荒诞,即便是下官要下这样的命令,也应该找我的亲信,并且更不会留下字条落人口实,这未免太刻意了。”
薛广点头道“甚是有理。”
大理寺卿郭守堂却并不赞同,沉着脸道“曲大人这话未免便有糊弄搪塞之嫌了,你说的话乍听有理,但是以当时的情况,运粮队的管辖本就非你之职责,又如何能派亲信插手那字条上的字迹经过比对,也与你平日所书相符。更何况”
他稍稍一停,放慢语速“曲大人,你同南戎可有来往”
曲长负来之前就料到郭守堂会刁难,原因很简单,郭守堂同曲萧不和。
虽然他跟曲萧实际上也不和,但
如今郭守堂这样问,很明显是想把事情扩大化,从“曲长负为了自保和军粮的安全牺牲其他军士性命”,上升到“曲长负甚至曲家私通外国,配合南戎谋害郢国士兵”。
这罪名可就太重了。
曲长负道“除了之前南戎使臣来访,曾经相谈数回,但也不曾独处,其余便没有过来往了。但下官是否可以问一问,郭大人何出此言”
郭守堂微微冷笑,将手中的一摞东西放
曲长负随意翻了翻,
他通晓各国语言,简单一扫,虽然没见到什么重要机密,但可以看出,上面的用语显得十分熟稔亲近,没有明确标出是写给谁的,开头只以“兄”相称。
这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现
此时此刻,形势不利,疑点重重,那张并不是出自他手的字条却与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书信联系
曲长负一反平日的强势与言辞锋利,只缓缓道“下官并未见过此物。”
薛广安抚地说“这东西虽然是从相府搜出来的,但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曲大人既然说没见过,我等主审者自然也会谨慎再查”
郭守堂唇边微微泛起一抹冷笑,说道“薛尚书说的很是,此事还得深查。曲御史没见过,那么曲相又是否见过呢”
他跟曲萧原本是同年进士,未曾进入官场之前便有些龃龉,如今一年年过去,两人政见不合,性情亦不相投。
郭守堂眼看曲萧平步青云,逐渐将自己越甩越远,早就期望着瞧他有朝一日的落魄模样了。
如今好不容易对方的儿子撞
当下,郭守堂令人传唤曲萧,询问他是否知道相关情况。
曲长负将后背靠
不多时,曲萧便来了。
政务厅的偏厅之中,靖千江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政务厅的偏厅与正厅中间贯通,又以屏风隔开,本来就是供一些身份特殊之人想要听审又不方便露面是所用的。
齐徽身为太子,本就有协理政事的权力,靖千江却是昨日特意去宫里找皇上请了旨,称那些军士出事之时,自己也
这并非什么出格的要求,皇上便也允了他。
两人都知道上一世黎秋河之死一案蹊跷颇多,内心也存疑虑,能
此时听郭守堂咄咄逼人,竟然连曲萧都给叫来了,不由令人又是不满,又是担忧。
听到消息,曲萧很快便到了。
丞相出于百官之上,薛广和郭守堂倒先起身冲他行了礼,曲长负也站起来,躬身道“父亲。”
曲萧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你起来罢。”
他又含笑向着薛广和郭守堂道“薛大人,郭大人,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犬子年少无知,处事未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这是本相管教不当的缘故,还请二位大人多多包涵。有什么要问的,本相知无不言。”
曲长负一句话都没说。
几人重新落座,郭守堂笑道“若只是处事不周到,那自然无妨,只是里通外国的罪名可就不一般了,还请曲相千万谨慎呐。”
他点了点桌上的那些物证“这些东西,是下官从您的府上搜出来的。方才曲御史已经翻看了,说是从未见过,那么不知曲相可有印象”
曲萧面色凝重,翻开看了两眼便道“从未见过。”
他一顿,问薛广道“薛尚书也以为,仅仅是这些便可以作为本相父子与南戎勾结,谋害郢士的证据了吗”
薛广道“自然不能。书信中不过是家常叙话,并未提及过政事,除此之外,
他实事求是地说“运粮的士兵拿着字条,指称曲御史暗中唆使他带领军士们走危险的官道;迷晕那些人的香料来自南戎;相府中又
郭守堂冷笑道“正是如此。便算是那名士兵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污蔑曲御史,但他总不能将书信弄进贵府去罢”
“难道还有人能预判曲御史的决定,知道他一定会命令那些可怜的军士去送死,因而提前
他这个人虽然可恶,但是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来自南戎的书信准备起来就需要很久,而曲长负的行动不过是临时起意,谁也不能预料,要真是有心人陷害,双方又怎么会配合的这么好呢
曲萧思路十分清晰,一点也不受郭守堂影响
“这里面只有南戎写来的书信,没有从相府寄出的书信,而且称呼模糊,送信之人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渠道送出去的,目前均不知晓,郭大人如此武断,未免过于草率了。”
他将书信放
“本相身为百官之首,自有约束尔等言行的责任。郭大人行事躁进,若平日
他平日为人随和儒雅,这一番教训却是不留半点情面,只把郭守堂说的脸色铁青,却吭声不得,对曲萧愈
“两位大人若是要问本相南戎之事,本相只能说,这纯属无稽之谈,定论之前请务必找齐证据。至于犬子所为”
曲萧回过头来,凝视着曲长负“那字条是你所写吗你当真欲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得粮草平安运回”
曲萧这番话说得,行家听了都要高呼一声明。
他先是把“里通外国”这个最重的罪名拨开,同时反将郭守堂一军,让他不敢再随意说话。
紧接着与曲长负的对话,表面上是
而最后一句,“你当真欲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来换得粮草平安运回”,暗示曲长负即便是当真做了这件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希望能护住军粮,而并非自己贪生怕死。
这样一来,就算曲长负最终获罪,曲萧也不会因为“教子不严”而受到什么影响了。
寥寥数语,便将这么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撇的一干二净,不可谓不高明。
以曲长负的机灵,曲萧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也能听得出来,却并未打断。
直到这时,曲长负才笑了笑,说道“人家都说知子莫若父,那么父亲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他说话时,双眼凝视着曲萧。
外人说了什么都是外人的事,他们看进眼里的只有对方,也只有此刻,才是两人心目中真正等待的交锋,与考验。
曲萧顿住。
过了一会,他没有回答曲长负的问题,只道“兰台,这字条上确实是你的字迹。”
曲长负怔了怔,而后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几个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曲长负仿佛是乐不可支一样,笑弯了腰。
“知子莫若父,哈哈哈哈哈,果然不错”
曲长负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声,他抬起头,看着曲萧的目光中,闪耀如含锋刃“爹,你说,儿子和你像吗”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曲萧说,他想问一问,这张字条是不是你所伪造,那名小兵是不是你安插的人。
他还想说,我曲长负从小圣贤书,见众生苦,深知性命之可贵,又如何会如此践踏轻忽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从小多少字,多少书,多少世间道理,都是你手把手教的,你不信我
只是宿命如同枷锁加身,话至唇畔,此时此刻,却真的让人感觉很疲惫。
人若根本存了怀疑甚至加害之心,你徒劳辩解的样子只会显得可怜可笑。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许多的话早已无味,他懒得开口,不如拭刃。
曲长负这一番举动只弄的人莫名其妙,若不是因为方才曲萧那番威势逼人的话,郭守堂早就不耐烦了。
这时他才道“曲御史,你的话可是承认了这张字条便是出自于你手你可知道你的一个命令,便等于将无数人放
方才对于曲萧的怒气也忍不住
“早就听说你年少有为,但行事激进,不择手段,今日本官才是信了。轻易便去牺牲他人,那么多性命血肉堆积起来的功劳,你也敢要”
齐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
随着政务厅当中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他站
面对郭守堂的一番指责,曲长负反倒背靠座椅,扬眉而笑“郭大人,你这话可就说的错了。”
他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顽劣恶意“即便是牺牲了那些人的命又如何当初我为了筹粮赈灾,
“更何况,你又是站
曲长负笑容一敛,声音转冷“还不是因为,你跟曲丞相不和,私心想要报复曲家哈,郭大人也没有多高尚嘛。”
他称呼了曲萧一声“曲丞相”,但这种时候除了曲萧本人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了。
郭守堂没想到曲长负如此张狂,被他呛的怒火中烧,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曲长负,你竟敢如此奚落本官”
薛广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老年人实
他两边劝说道“二位大人,先冷静一下,眼下事情尚未定论,争吵无益,二位稍安勿躁啊”
正
进来的人是靖千江。
几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未向他行礼,靖千江也没
曲长负淡淡地道“是。怎么样,璟王殿下也要过来指责我吗”
靖千江道“是啊,我是要指责你”
他大声说“我指责你口是心非,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字字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连曲长负都没想到靖千江会这样说,一时竟没接上他的话。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为了达到目的,也不吝于使用一些手段,但我更加知道曲长负满腔热血,心怀明月,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自有原则。一个想要救生民于水火中,想要世事太平的人,又如何会去罔顾人命呢”
靖千江紧盯着曲长负的眼睛“再没有人比你更加知晓生命的可贵了,不是吗明明不属于你的罪名,为何要用那些话轻贱自己”
那一瞬间,曲长负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他一生没享受过几天温馨的岁月,不是日日疲倦病痛,就是生离死别,孤苦飘零,因而性情亦是十分孤僻古怪,更不指望其他人的理解。
别人恨他,他不放
若今日靖千江来,对他说的话是“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你害死的,我也一定会护着你”,那么这份心足够真挚,却难以得到曲长负几分
可如今他的话,却骤然让曲长负感觉到,自己的胸中仿佛多了几分活气。
仿佛
不是不择手段的阴谋者,不是铁石铸成的无情之躯,而是有热血,有抱负,有不忍,堂堂正正活
真奇怪,他从来不需要依靠这种东西活着,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却上来的又快又急,几乎感觉有一口
曲长负闭上眼睛,微微侧头躲过靖千江的目光,用指节抵住额头,轻轻蹭了一下,掩饰住短暂的失态。
郭守堂道“璟王殿下,但证据已
靖千江直接打断了他“本王也是书法大家,拿来让本王一观。”
郭守堂一怔道“这”
这还带自封的
靖千江咄咄逼人“此事若有不合规矩之处,本王回去自会向皇上请罪。郭大人不让我看,是心虚么”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看到证物,当下动作快如闪电,直接伸手取过,低头一扫,而后说“假的。”
这语气快速而果断,就像他方才同曲长负说“你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一样坚决。
郭守堂忍着不满道“璟王殿下,这件事不是凭您一言就可以断定的。下官是与薛大人同时听了字迹甄别的结果,若是仿写,这字绝对不可能”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曲长负却淡淡道“若不是仿写,而是临摹呢”
从曲萧出现开始,他的态度一直表明了不合作,直到此刻,方才有了几分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郭守堂硬邦邦地说“此言何意”
曲长负语带讽刺“郭大人慧眼如炬,难道没有
一张字条,几十个字,共写了五六行,但其中偶尔会有几个字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甚至上下没有对齐。
其实那是非常细微的差别,不仔细观察很难
但如果由人一口气手写出来,可能也会出现这种大小不一或上下不齐的情况,却不会显得如此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