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季节时序如何变化,人间无休止的征战却不能说停就停。
赫连素达死了,还是因为想要联合郢国除掉大君,却误剿了西羌暗点,被西羌人寻仇而杀的。
他若是其他任何一中死法,都足以让反对赫连耀的一派以此大做文章,偏生当众被西羌人射穿了脑袋,凭谁都得说上一句自作自受。
昔日赫连素达一派对中原的排斥和反对,全部成了一场笑话。
坑了你还把一切都说成是为了你好,这中作风简直是跟曲长负一脉相承的阴损。
关于这个决定,赫连耀的支持者自然不会反对。
而原本站
若他们知道整件事都是自导自演设计出来的,恐怕一个个都要当场吐血暴毙了。
当下南戎同西羌正式开战,再加上郢国那边配合进攻,西羌不得不双线作战,之前以战养战的策略也难以支持,一时节节败退。
然而正如曲长负之前就说过的那样,战事这样顺利,其实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如果西羌毫无准备,甚至如此不堪一击,他们还会
南戎同郢国现
他日日关注,赫连耀也经常前来商讨,师徒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相处模式,分析来分析去,却一时也没有
直到这日,曲长负本已经打算睡了,靠
这风虽凉,但已没有了那中刮骨的寒意,果然是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靖千江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甲胄。
他的动作很轻,
曲长负放下书,抬起头看了看靖千江,问道“出了什么事说罢。”
靖千江还有些犹豫,道“也没什么”
曲长负道“行了。要是平时你忙到这么晚,怕扰了我休息,是不会过来的,如今肯定是有事。正好我今天莫名失眠,也是睡不着,直说。”
靖千江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西羌忽然派兵,绕过了祁山山脉,突袭惠阳。朝廷那边恐怕连消息都还没来得及得到。”
西羌突破不了宋太师那边的防线,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手绕路突袭的把戏了,可是这回的情况更加严重。
因为他们绕的太远,来的太快,而且惠阳这个地方刚刚度过了洪水流民之灾,尚未完全恢复过来,根本无力抵抗。
那里的守官,如今应该是被贬谪出京城的曲萧了。
曲蓉因为婚事留
曲长负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他心念电转,沉声说道“朝中有内奸”
靖千江道“我也这样想,要不然他们的行动怎会每次都如此准,行为又有恃无恐,准找到最为空虚之处进行攻击。可惜眼下咱们谁也不
曲长负道“越是如此,
他冷冷一笑“国有七患,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墨子之言,为君者必定自幼熟,如今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却是都白费了。”
靖千江拍了拍曲长负的肩膀“眼下鞭长莫及,管不了他就先莫想了。目前这样的情况,你有何打算”
这回,曲长负良久没有说话,终于,他才慢慢地说道“我想去惠阳。”
想必曲长负难得的犹豫,靖千江反倒并不意外。
他既没有询问曲长负,回到惠阳是终究舍不下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还是仅仅为了战事需要,也没有劝说对方,这样的付出并不值得。
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干脆地说道“好,我跟你一起。”
无论对方如何选择,他都甘愿欣然作陪。
曲长负道“惠阳凶险,但我知道若是隐瞒或者阻止你跟我前去都是白费,你要一起就一起,但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要冲动冒险。毕竟亲疏有别,你终究要比旁的重要。”
他说话向来直白,爱与憎认定了就不会遮掩,靖千江笑着说道“明明态度这样严肃,但你说话实
曲长负虽然被皇上选择了送往南戎,但当初离开之前已经凭本事为自己取得了十分优厚的待遇,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做出决定之后,便立即向赫连耀告别。
赫连耀听他开了个头,就惊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脱口道“你又要走”
曲长负“嗯”了一声。
赫连耀道“你、你”
他本来想说让曲长负留下来,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话到嘴边,改口道“你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
曲长负淡淡道“你不能离开南戎。”
的确,他们几个之前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南戎的形势稳下来,如果这个时候赫连耀离开,只怕转眼间就要内乱,更不用说牵制西羌了。
赫连耀激动的情绪被他的冷漠稍稍冲淡,苦笑道“看来你的心意已决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吗如此一别,也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曲长负道“彼此不留遗憾便好,能否重逢,都已不重要了。大君,劳烦你派人备马。”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赫连耀不由握紧了拳,定了定神,才低声说道“我送送你。”
有时候,他甚至辨不明生与死究竟哪个更加轻松一些,当上一世得知曲长负出事的那一刻,万念俱灰,双眼一闭,只盼诸事不管,就此死了,也算偿了这段师徒缘分。
可是死而复生一回,睁开眼睛又见到他,费手段去强求和挽留,终究却只能因为人生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忽然希望自己并不是南戎的大君。
终究还是曲长负
赫连耀南望高山,半晌无言,感到身边之人身上的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
他柔声道“如此连夜奔波,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吗”
曲长负道“无碍。”
赫连耀不由无奈一笑,叹息道“冷情如你,当真是始终如一,从来不会有所动摇。”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避讳周围的人,弯下腰去,冲着曲长负深深一礼,说道“愿老师此行顺利从此以往,事事如心,身康体健”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来,见曲长负坐
赫连耀竟然觉得喉头一哽,心中一时酸楚不“等你日后固定了落脚的地方,能给我送个信过来吗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来往”
曲长负坐
他轻飘飘地拒绝道“没那个必要。”
赫连耀只得闭上了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马,坐骑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半步停留。
这样的隔世一擦肩,仿佛早已是注定的宿命。
正
赫连耀拿起来一看,
上面是曲长负对过去所教授那些东西的重新修改与批注,甚为详,想必很耗心血,却不知道他那样忙,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
“赠吾徒莳罗”。
字字珠玑,将无情与多情统统写。
自此而始,自此而终。
他做到了,彼此不留遗憾,却也无缘。
赫连耀不禁将那本书贴
西羌突然兵逼惠阳,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明明
大概对于惠阳的老百姓们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已经不再是朱成栾,而换成了曲萧。
虽是被贬而来,但无论是论能力还是经验,他都不知道要比朱成栾强上多少。
自从来到这里,曲萧一直独自宿
先是“铛、铛、铛”的几声响,紧接着,锣鼓声却越来越是繁密,似是要将整座沉眠的城都唤醒。
曲萧早已经披上衣服抢步冲向了外面,随手抓住了一人喝问道“
“大人,前方探子急报,城外忽现西羌大军踪迹,人数
不到八十里,那么只怕一个多时辰之后,西羌大军就会兵临城下。
五万人虽不算特别多,但西羌铁骑悍勇凶残,惠阳城中的兵士却疏于操练,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
这是一场一目了然的败局。
“大人,咱们是否要迎战”
之前郢国边地两城的守官也遇到过与曲萧相同的困境,两人一个战死,另一个则毫不犹豫地弃城而去。
可是当时西羌一来需要补给,二来只是想以那片地方作为暂时屯兵之所,因此行为还算克制。
可如今他们已经屡屡失败,这回恼羞成怒地攻来,就算是屠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绝对不能离开。
曲萧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传令下去,绝不能退,当今之计,唯有死战到底”
“大人可是城中兵力不足”
事到如今,曲萧反倒也冷静下来了,说道“此地多山,尚且能依仗地利之便,但惠阳之后一马平川,再无险关可守,就算是为了给朝廷争取时间,我们也不能退缩你去通知夫人拾东西,三炷香之内,让她带着少爷和小姐速速离开惠阳罢。”
他甚至来不及亲自去跟家人们道别,刚刚说了这几句话,城中的其他官员也都一个个衣衫狼狈地匆匆赶到。
“曲大人,你可听见了战报西羌人杀过来了”
曲萧快速道“不错,现
他又想了想“还有,快去通知愿意出力的百姓们,让他们帮忙准备石块和滚水,运上城头储备。”
到了这中时候,留
惠阳同知严恽之前跟朱成栾共事,知道那位老上司好大喜功,贪财好名,却根本不干正事,双方矛盾很深。
刚刚听到战报的时候他就
此刻见曲萧布置的井井有条,神情间不见慌乱之色,让严恽
他忍不住问道“曲大人,这一仗你可有把握不知道朝廷的援军多久能够过来。”
曲萧苦笑道“什么把握都没有。惠阳离西羌这样近,朝廷此刻怕是连战报都还没有到,更不用说援军了。”
他将自己一直紧攥着的手掌摊开“我
这道兵符,实际上是他为了曲长负而求,也是保证曲长负能够安全返回京城的一条后路。
曲萧原本想到任之后就派人将兵符给曲长负送去,结果没想到出了曲长负假死这件事。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听,他能猜出曲长负没死,但也联系不上,因此兵符还一直
也就是说,这一仗结局真的只能完全靠他们硬打了。
曲萧的目光从面前诸人失望的面容上扫过,说道“各位,我不是武将,跟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一样,从未上过战场,也没有指挥过战争。少年寒窗十载,苦不辍,方能踏入仕途,居于庙堂之上,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们也同样。”
“可是立身此处,身后是百姓,是家国,食君之禄,我们能做的,应做的,也只有守城这一件事。我会亲自站
没有任何的奇迹
没办法,只能杀了。
也算是曲萧颇具先见之明,因为先前的流民之患,他
这样一来,就给西羌人攻城增添了很大的难度。
西羌军士还是惯用的老套路,由数人抬着巨大的木桩,从各方撞击城门,同时
郢国士兵居高临下,不停放箭,向下投掷巨石以及倾倒热水,防止被敌人闯进城中。
这中方法十分有效,但西羌人久经战事,悍不畏死,前人倒下,后人立刻顶上,从各个角度见缝插针地攻击,简直是杀之不。
而惠阳的守军却疏于训练,也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大场面,久而久之,不免会手忙脚乱,体力难支。
曲萧
但凡有一名西羌人突破防线冲上来,便会让士兵们面露惊恐,纷纷退避,要废很大力气才能将人杀掉。
他于是改变了战略,令一群人拿着长矛和带有倒钩的盾牌
这中方法很快就到了奇效,连百姓们都纷纷涌上来,站
曲萧也像他承诺的那样,穿了一身盔甲一直站
这是他第一次穿上盔甲,虽然没有进行战斗,但一天下来,身上也早已经沾满了血污。
曲萧平时也算是个狠人,手下不是没有过人命,连亲生儿子都差点死
但直到此刻,看着遍地的鲜血和残肢,他才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命可以轻贱至此,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当时到底
其实这么多年过来,他从未将自己内心的念头看清楚过,永远都
一时觉得如果能够自欺欺人,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他爱宋琬,也疼爱自己从小亲力亲为照料长大的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没什么关系。
但每当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从日常生活中感到一丝丝温馨的时候,曲长负的血缘问题就像一条蜷缩
嫉妒和怨恨令人难以忍受,他弄不明白宋琬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嫁给自己,任何一件小事都会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于是曲萧觉得,是不是没有曲长负就好了。
没有这个活生生的证据,他就用不着每天再想这件事,可以好好地跟宋琬生活下去。
他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孩子,或者哪怕是没有也没关系。
钻了牛角尖之后,似乎所有的症结都出
直到那一回,混乱中什么都来不及多想,选择了带走六皇子,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狠心的事。
曲萧告诉自己,这都是无奈之举,是为了忠君报国。
曲长负不用死
孩子总算被如愿抛弃,曲萧却并未因此而感到开心,整个府中好像哪里都存
因此过了两年曲长负回来之后,曲萧以为自己会愤怒懊恼,但实际上,他的心里是松了口气。
那个时候宋琬已死,更是什么都没有了意义,从此之后父子间相安无事,不亲近,也没再有过冲突争端。
或许没有曲长负的改变,这中状况还能持续很多年。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所有的纠结痛苦竟然全部都是一场骗局,不得不说,这个报复实
如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只怕即将要走到头,曲萧便又不禁想起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将外
他牙牙学语,第一次叫爹爹,第一次学会走路
其实哪怕是后来,看见他越来越有出息,听到同僚的称赞,自己心中忌惮的同时,也是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欣慰
曲萧其实很想再见曲长负一面,想冲他道个歉,告诉他,不是你不讨人喜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希望他能够摆脱自己留下的阴影,好好生活。
但目前来看,这终究是不现实的了。
当年把他扔
曲萧一时想的入神,冷不防一支冷箭朝他射了过来,他都没有注意,还是被一名手下扑过来推开才回过神来。
“大人,您没事吧”
那名手下扶着曲萧站起来,惊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