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窈答应时挺干脆的,之后离开办公室去上课了她才忽然想起和她去镇上的人是许曜。
这个名字一出来,孟窈心里就没办法保持平静了。
去镇上要赶早,许曜头天晚上吃晚饭时就和孟窈说了,大概早上七点左右就要出发。
孟窈调了个六点十五分的闹钟,她睡眠不错,之前在上大学时总是起不来,闹钟要叫两三次。刚来到云南那几天可能是不适应,倒是不需要闹钟响,早早就醒了,之后适应了环境,学生八点半到校,她几乎都能睡到七点半左右。
孟窈睡前还担心自己第二天会起不来,不放心又多调了个闹钟,设在六点十分。
结果没想到的是,时间刚过早上六点,闹钟还没响,她就自己先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不够好,似乎做了一晚上梦,又似乎很清醒。
孟窈归结于是她睡梦中神经没放松下来。
夏季这个点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孟窈睁着眼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直到听见手机闹钟响起,才离开被窝从床上起来。
经过大学四年,她的穿衣风格没有再如高中时那么单一,但她还是喜欢简单随性的搭配,衣柜里只有几条裙子,想着今天是去集市,孟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从衣柜里取了件条纹的短袖上衣以及一条牛仔裤。
她将头发绑成了马尾,和平常上课一样,抹了个淡色的口红提亮气色。
孟窈动作迅速,做完这些事时间也才六点四十,她听见了隔壁传来一点动静,是房门被拉开又合上的声音。孟窈猜是许曜收拾好了,她换上鞋揣上手机快走了两步,拉开房门。
门外许曜正要下楼,听见开门声看了过来。
孟窈没有隆重打扮,但许曜莫名地多看了她几眼。后来意识到目光久留在她身上有些不礼貌才往旁边偏了偏。
孟窈没发觉,她站在门口微微仰起头问许曜:“准备出发了吗?”
清晨浅淡的光亮印在她脸上。
许曜不答反问:“你好了吗?”
“好了。”
许曜点点头:“那走吧。”
孟窈将宿舍门关上。
他们下楼时,于媛正在操场上晨练,许曜和孟窈跟她打了声招呼。于媛刚运动了,呼吸有些急促,缓了缓笑着说:“你们去镇上吃早餐吧,许曜你带孟窈去尝尝这边的特色小吃,我报销。”
许曜笑了,没说什么。
从这里到镇上路程不算近,许曜去跟刘叔借了车,是上次去高铁站接孟窈的那辆。
许曜拿到车钥匙坐进驾驶座,降下两侧的车窗,随后看向车外的孟窈:“上车吧。”
孟窈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他,犹豫了一瞬,才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她坐在副驾驶,坐姿端正,背挺得笔直,在完全只有他们俩的空间里有些局促。
许曜余光注意到她,启动车子时忽然说了句:“上次去高铁站,刘叔刚好也有事办,就和我一起去接了你。但其实我车技还不错,虽然待会儿路面有些颠簸,你别担心。”
孟窈从后半句里出了一点玩笑和安抚的意味,她愣了下,下意识转头去看许曜,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孟窈绷着的背慢慢松了下来。
她“嗯”了声,又说:“不担心。”
许曜听见了,又笑了下。
车子行驶出去还没十分钟,孟窈觉得许曜口中的“路面有些颠簸”这种说法有些不符合事实。去往镇上的路颠得难受。
还好窗户是降下来的,早晨舒爽的风扑进来,避免了晕车现象。
从学校开车去镇上需要半个小时,没人说话,车内一直透着一股沉默。这份沉默说实话让孟窈有些煎熬,她其实暗自在心里想,是否需要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但又怕打扰许曜开车。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许曜先开口递出了一个话题,他手扶着方向盘,问孟窈:“待会儿早餐想吃什么?”
孟窈被他忽然出声惊了下。
她有时候觉得很奇妙,许曜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会解决掉一些她苦恼的事,且表现自然。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看破了她的想法出于好心帮忙。
无论是那种,她都能因为这种温柔怦然心动。
孟窈扣着手机,回答说:“我都行。”
这三个字有点和“随便”的意思相近,许曜说:“那待会儿看看吧。”
孟窈又“嗯”了声。
眼看气氛又要冷下去,孟窈脑筋一动,另外扯了个话题出来:“我听于校长说你高中毕业来过这之后,一旦有时间总会抽空来这一趟,对这里是不是已经很熟悉了?”
许曜姿态很放松:“还行,算熟悉吧。”
说起这个,许曜其实也好奇很久了,笑着问她:“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在云南偏远的山区里还有一个阳光小学的?”
孟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实话说:“网上刷到视频。”
许曜挑了下眉,开着车侧头看她一眼:“就因为一个视频就选择来这里?”
孟窈点点头,这事听起来有些无厘头,连父母都不能理解嘲她天真,但孟窈想,许曜应该和他们的想法不同。很奇怪,孟窈就是固执地觉得,许曜能理解她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在这件事上许曜和她有相似的地方。他因为在网上看到一个男孩的故事,进行捐资,又因为这个男孩的一封信,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
在孟窈心里,许曜真的是黑夜里的那抹光亮。
“那你还挺厉害的。”许曜如此评价。
孟窈倏地转头看向许曜。
她完全意象不到她能得到许曜这样的评价,惊讶又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阳光斜斜地照进车内,孟窈一张脸红得彻底。
许曜也很意外她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笑了:“怎么了?”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孟窈忽然发现,许曜比起高中也有点变化,他现在越来越爱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如今熟悉了些,所以孟窈有机会看到他更细腻的一面。
她摇了摇头,竭力想让自己克制一下加快的心跳,表现得自然些。
可她控制不了,那些下意识的反应根本不听她使唤。孟窈有些不敢看许曜了,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明显躲了下许曜的目光,将脸偏了偏,才有勇气小声说:“你才叫厉害。”
这是孟窈好几年前就想说的话。
车厢空间就这么大,许曜没错过她这一句低语,他一时有些失笑。
他厉害什么?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他们谈论的是山区的事,许曜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孟窈说他厉害指得是他对阳光小学进行资助,于是不等孟窈回答便接着道:“我那并不算什么。”
他十分坦诚:“我最初和阳光小学的孩子接触时才上高中,自己都还是很懵懂无知的年纪,那时候的帮助只是因为觉得孩子可怜,而我的生活比起他们来说甚至称得上富足,那点资助或许对他们很惊喜,对我而言却不是什么大事。我那时候只是一时的同情心作祟。”
为什么说只是一时的,因为如果没有收到那封回信,许曜不会有后续的资助。
是真的。
那时候许曜才上高中,有自己的学业要忙,休息时间还要和朋友约着打球,他在网上捐助了一千块,没有和任何人说,他也没有再去想过这件事和那个男孩。如果没有那封回信,许曜会忘得彻彻底底。
正是因为收到了回信,看到信里的内容,他感受到了他资助的男孩那颗纯真的心,才决定继续资助他。
许曜高中毕业时,这个男孩小学毕业,许曜收到了他的信。毕业后的假期很长,他忽然想去看看男孩生活的地方。
他完全是突发奇想,说去就去。
其实说实话,第一次来山区,许曜很不适应。
这里太偏远了,学校又破又旧,信号不好,吃得很差。
和许曜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
就连于媛找到村长为他特意安排了在村内条件较好的一户人家入住,许曜都睡得不好。
床板太硬,床太窄,被子和枕头都不够舒服,床上用品质量粗糙。
可大概是真的感谢他和欢迎他的到来,这个每个人都待他很好很热情,态度好到甚至可以用上尊敬这个词。
许曜其实挺羞愧的,他没有做什么,真正帮助的也很少。
为了躲避那种羞愧感,许曜往学校去的特别勤,每天和学校里的孩子相处倒放松了下来。
许曜实际上不知道怎样准确去形容第一次来到山区的感受,冲击挺大的,不止是环境,还有这里的人们。
大人穿着朴素,小孩的衣服旧就算了,很多还不合身,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那些小孩依然天真的笑脸,让许曜有点不忍心,他那时候才想着要做点什么,去帮助这里的小孩,至少,有身合身的衣服穿,有本喜欢的课外书读。
世上有太多的苦难,有些因为种种原因,比如距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又比如能力不足所以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也有些是可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给出帮助的。
那时候许曜才真正下定决心。
所以他说:“孟窈你比我厉害。”
不选择高薪更体面的工作,只身前往这偏远的山区。而且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
要面对和克服的有很多,但孟窈还是来了,她坚定地做着一切。
许曜其实还记得孟窈高中时期的样子。
他有时候都会对他能记住孟窈这件事感到神奇。他们既没有同过班,又不算熟。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曾在雨夜里见过这个女孩的脆弱并递出过一把雨伞。
也许没有后来在风翰遇见,许曜会忘记她,一如他曾经帮助过的其他的陌生人一样。但他偏偏又认识了她,以宋思琦朋友的身份,又以公示栏上那篇署名孟窈的文章。
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孟窈总是话少、低着头、眼神怯怯的,可随着在云南有过接触后,他觉得,孟窈骨子里有勇敢的一面。
孟窈从许曜本人的角度听了一遍故事。尽管许曜自己说那并不算什么,还用上了“羞愧”这样的词语,孟窈却不这么认为。
她始终坚信,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温暖来自于有人愿意向你伸出援手。
那种温暖是难以磨灭的。就算它发生的时间很短,但持续的效果很长。
孟窈不想许曜看轻他自己的付出,转过头,看着许曜,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大概不知道,寒冷的时候得到温暖是种什么感受,毫不夸张,相当于黑夜里看见的光亮、沙漠里的看见的绿洲。你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也觉得那或许是平常、不值得称赞的事,但在得过你帮助的人心里,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些温暖也是很珍贵、值得铭记的瞬间。”
许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却因为她的话受到了触动,侧头看了她一眼。
孟窈的眼睛闪着动人的光亮。
许曜看进她眼里,忽然直觉她这番话里不只是在说资助这一件事。
他想起了很多细节,忽然明白过来,孟窈一直没有忘记那个雨夜。
相反,那个雨夜在孟窈心里或许份量很重。
和孟窈不想他看轻自己的付出一样,许曜也不希望孟窈一直记挂着那件事。
不管是那把雨伞还是那晚导致她哭泣的原因。
许曜握着方向盘,忽然意有所指地说了句:“不管如何,总之,给予温暖的人一定是希望她能好好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