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薇
怀里偎进来一个小身子,“妈妈,我想喝水。”
柳薇低头。
年约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老旧的粗布花衬衣,扎着两条小辫,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瘦弱
“妈妈”见柳薇看着她没出声,小女孩再度喊了一声。
“我去给你打水。”柳薇回神,从包里拿出水杯,让小女孩自己坐着不要乱跑,起身去接水。
途中经过洗漱台,柳薇停了一下。
镜子中的瘦弱女人,穿着洗得
这就是原主,一个带着女儿周朵朵去市寻找返城知青周刚的农村女人。
原主丈夫周刚,是早年下乡的知青,77年恢复高考后,他连考两次都落榜,79年家里给他弄了个工作岗位,将他调回了城,从此杳无音讯,一走就是五年。
原主带着当时才两岁多点的女儿被扔
原主容貌有几分出色,但个性柔弱,父母不
恰这时原主的堂哥为了几个礼钱,想逼着她嫁给隔壁村的鳏夫。原主无人帮衬,孤立无援,咬咬牙,就带着女儿进城去找周刚。
却不想这一去,
原主与周刚对峙,问他明明都和她结婚生孩子了,为什么还和别的女人住一起生孩子。
周刚却说他们只摆了酒席没有领证,即便有女儿,也不算结婚。
性格怯懦的原主面对这一情况,只知道哭,周围环境陌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她也不敢闹。
她的知识水平是只参加过扫盲班的程度,识字不多,更不懂法,最后拿着周刚给她的几十块补偿款,带着女儿又回了老家,然后嫁给那个比她大十岁,喝了酒就会打老婆的鳏夫。
这般过了十年,女儿周朵朵也长大了。
周刚虽然是个烂人,但相貌也是不错的,周朵朵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终于有一次,现任丈夫借着酒意闯进周朵朵的房里,原主上去拦,再次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幸运地让周朵朵逃了出去。第二天,原主就给周朵朵拾了东西,将自己偷偷攒下来的钱全部给了周朵朵,让她离开这里,去找自己的生父。
周朵朵出去后,虽然成功找到自己的生父,但没有上去相认,她还记得当年她和妈妈被赶走时对方的冷漠无情。
她留
她看到了生父对妻子的尊敬,也看到了他对后来生的女儿的宠爱。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周朵朵开始利用起了以往总给她带来麻烦的美丽容貌。
她
周朵朵不
成功时她没有洋洋得意,失败也不曾气急败坏。她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
周朵朵自杀前,跟原主打过电话,她痛苦地说,父亲不喜欢她,她以为是父亲喜欢儿子的缘故,可那个女孩,明明同样是女孩,对方是被心呵护的高贵花朵,她就只能活得像棵杂草。
原主
柳薇洗了把脸,接好水回到位置上。
时值六月,天气酷热。
将水杯递到周朵朵嘴边,柳薇给她理了理被打湿贴
前世,以为自己女孩父亲才不要她的周朵朵,回去后就要求原主给她把头
看着喝水的小女孩,柳薇想,这一世就算她想再留短
当天下午,火车到达终点站市,柳薇背着行李,拉紧因为坐车太久而一脸菜色的周朵朵,母女俩走出了火车站。
“妈妈,我们现
“对,现
前世这个时候的原主,其实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找到周刚的住址。
周刚从不对原主讲述家里的情况,旁人问起,他也是含糊过去。所以原主对周刚的家庭知之甚少,连他家住哪,家里人
还是决定要出门来寻找周刚,不停向周边村子留
改革开放之初,距离第一张个体户经营执照的
原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家乡的小镇,第一次出门,她心里充满了彷徨忧惧。
一个市那么大,凭着一个并不清晰的地址,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原主扛着重量不轻的行礼,捏紧了记下周刚地址的纸条,一路找一路问,辗转了快一周时间,才终于找到周刚目前所
柳薇相信,若不是已经被逼到快要活不下去了,但凡还有一点退路,原主都不会出来找周刚。或许她会带着周朵朵,就这么过一辈子。
现
转了好几趟车,母女俩终于到达目的地。
柳薇没直接去找周刚,而是拿着介绍信,进了附近的招待所,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开了一间房,把行礼安置好。
然后带着周朵朵去洗澡的地方,洗去
周朵朵一沾床就睡了,三天的硬座火车,累坏了这个小丫头。
醒来时,金乌西沉。
伴着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喧闹而嘈杂的人声从外面传进来,该是工人们下工回家的时候了。
把睡迷瞪的周朵朵叫起来洗了把脸,给她重新扎上两个小辫子,然后柳薇拿上钱,去招待所旁边的路边摊上,买了两碗拌面,加钱给周朵朵多要了一勺肉臊子,小姑娘严重营养不良,得好生补补。
待吃得饱饱的了,柳薇才拉着眼含期待的周朵朵,踩着已经开始暗下来的天色,往周刚所住家属楼走去。
柳薇敲响门时,周刚一家刚准备吃饭。
来开门的是周刚,这个以前
他开门时,许是
这点笑意
然后周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关门。
“慌什么,又不是见鬼了。”柳薇手脚并用,将门牢牢卡住,一双眼无甚情绪地看着周刚,然后一个用力,将门连带周刚整个推开。
周刚被推得连连后退。
对于他来说,柳薇的突然出现,等同于见鬼。
周刚身后,一个肚子隆起,看月份差不多有六七个月的大肚子女人,见此情景捧着肚子站起来,“刚哥,怎么了”
又看向柳薇,蹙眉道“你是谁”
柳薇拉着周朵朵走进去,越过周刚和女人,看向坐
柳薇的视线顺便略过桌上的饭菜,白米饭、红烧肉、豆腐鱼汤,便是一碟子素炒青菜,也闪着油光。
这一桌,
“生活不错。”柳薇说。
她想起了过去几年原主和周朵朵的一日三餐,刺喉咙的粗粮、能照见人影的米汤、缺油少盐总是带着一股涩味的水煮野菜
从四岁就开始学着爬树的周朵朵,如今已经是个掏鸟蛋的小能手,母女俩平时只能靠着这种方式补一点荤腥。
抱起周朵朵,柳薇将她安置
周朵朵之前已经吃过带肉臊子的面了,但对一年到头连肉腥味儿都闻不见几回的人,那点肉怎么够解馋。此时闻到桌上的肉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又饿了。
但她是个乖孩子,没人叫她吃,她只看了两眼,就强迫自己回目光,免得被馋得更厉害。
然后,她的目光就转到了周刚身上。
她对周刚并没有记忆,那时候才两岁多的孩子,根本还不记事。而且家里连周刚的一张照片都没留下,后来就算想记也无从记起。
但她对爸爸这个存
没有爸爸的孩子,
这次,她跟着妈妈出来找爸爸,她很高兴也很期待。
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周朵朵想,他是她的爸爸吗
被周朵朵注视着的周刚,从周朵朵出现,目光就只
他按柳薇说的,将门关上。
柳薇又叫他“加双筷子和碗,朵朵没吃饱。”
大肚子女人见柳薇这么自来熟,已经一脸恼怒地质问“你到底是谁啊”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刚下乡期间
周刚闭了闭眼,他没理柳薇的话,而是转头对着一脸震惊的道“金梅,你先带着昊昊进房间。”
金梅并不愿意,她看向柳薇的神情没有愤怒,只有防备和猜疑,似
柳薇也道“都别走,三个人才好谈清楚。”
于是,柳薇和周刚夫妇移步旁边的沙
担心周朵朵肠胃出问题,柳薇没给她弄几块肉,多给她夹了点青菜,有油有盐的素菜其实也很好吃。
然后,柳薇才看向眼前这对夫妻。
从金梅的表情中,柳薇已经看出她完全知道她和周朵朵的存
她也没对周刚进行任何质问,和渣男说话,多说一句都多余。
柳薇直接开门见山。
她今天来的目的很简单,周朵朵是两人共同的孩子,不能把抚养责任全推到柳薇身上。
柳薇要求周刚将自己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交给她,充作周朵朵的抚养费,要如此直到十八岁,前几年缺失的也要一次性补上;解决周朵朵上学的问题。
周刚现
金梅觉得柳薇狮子大开口,瞥一眼周朵朵,才几岁的丫头片子,要出钱抚养到十八岁,那他们家得损失多少钱。
周刚见柳薇没有质问她和金梅的关系,一副早就知情的样子,以为她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毕竟柳薇从出现表情就没激动过,明显是有备而来。
周刚意外于柳薇的冷静与条理清晰,但他的注意力和金梅不一样,他诧异地看着柳薇“你要带着孩子留下来”
“对。”柳薇语气淡淡,将堂哥逼嫁的事说出来。
周刚对此没做任何表态,冷漠得仿佛
周刚口里的“那点钱”其实不少了,家里没有工人的普通人家,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柳薇带着孩子
周刚之所以这么说,是怕柳薇真留下来了,以后胃口大了,又问他要钱。
而且,他扔下柳薇母女,就是不想和过去有什么牵扯,现
柳薇已经道“我留下来靠什么活不干你的事,你只要按时把朵朵的抚养费交给我就行。”
又说回钱的事,周刚和金梅一样,都觉得柳薇开口要得太多了。
他摇头“柳薇,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柳薇好整以暇地问他“你能拿得出多少”
“一年最多给你五十块。”周刚说,“而且,我只是个普通工人,孩子上学问题,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周朵朵马上到入学的年纪,她是农村户口,
若从别处彻底解决她上学问题,就事关户口学籍。
周刚作为知青,倒是有个可以将孩子迁入城镇户口的名额,但周朵朵代表着他苦难的过去,他并不愿意周朵朵和他待同一个户口本上。
这样,就只能走关系花钱,那操作下来,花费同样不少
对周朵朵毫不看重的周刚,出力都不愿意,又怎么同意掏钱。
柳薇如何看不出他所想,蓦地笑了一声,“周刚,你是不是很庆幸,当初没有和我办结婚证”
周刚沉默。
他和柳薇结婚时,并没有扯结婚证,直接
他心里始终觉得,有了证,就好像他将彻底被禁锢
没有证,他的个人资料上就没有任何的改变。这也是他回城后,就直接和柳薇断联,并和别人组建家庭的原因。
他觉得,只要柳薇不出现,就没人会知道他的婚姻史。
小地方的人,对踏足陌生的地界总是怯懦的。有时候受这份怯懦支配,他们即便过得再难再辛苦,也不会试着去做什么改变。
柳薇一家,
只是他没有深想过,人之所以怯懦,是因为还能得过且过,情况还不到最严重的时候。
而过不下去了,万物生灵的求生本能便会占据上风,明知待
柳薇眉眼不抬地给吃完肉的周朵朵擦嘴,语气像讲故事一样慢条斯理,“为了来找你,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
“火车上的人可真多啊,天南地北,全国各地,一路听这些人聊天,我也长了不少见识。我听人说起,这些年知青大返城,像你这样抛弃妻女的男人,多不胜数。他们告诉我,如果伴侣瞒着自己和别人结婚,是可以去告的。”
周刚终于坐不住了。
他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那个艰苦的地方,有了正式而光鲜的工作,娶了妻子,还有了真正被自己盼望而来的孩子。
坐牢的人会面临什么
他会丢掉工作,忍受别人异样的眼色,身边的朋友肯定也会逐渐远离他,家人也会以他坐牢为耻而他去坐牢,妻子会不会带着孩子改嫁
坐牢,代表着他现
周刚忽然就恨起了柳薇,带着孩子老实待
一直安坐
柳薇对金梅道“这样一个不配为夫、不配为父的人,你护还是骂都与我无关。但今天这些是我和周刚的事,与你无关的,最好不要随便开口。”
“刚哥怎么说都你孩子的爸爸,爸爸坐牢,你孩子名声就好听了”金梅瞪着柳薇,“以后你孩子考个什么学,参加什么工作,政审不合格,你就哭去吧”
柳薇瞥她一眼,“我以后哭不哭不知道,反正现
金梅一噎,扶着肚子哀叫起来,“气死我了,哎哟我的肚子我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被气出个好歹,我和你没完,让你也去坐牢”
柳薇懒得搭理试图恐吓她的金梅,她牵着周朵朵起身,对周刚道“条件我给你放
柳薇拉着周朵朵走了,出门时,柳薇注意到周朵朵回头看了周刚几秒。
柳薇轻摸了一下周朵朵,没说什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被父亲抛弃,
晚上睡觉时,周朵朵自个儿脱掉衣服,忽然问柳薇“妈妈,爸爸不喜欢我们吗”
这一世,因为柳薇的冷静与强硬,并没有
但谈话中几次提起她,即便埋头美食中的周朵朵,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
爸爸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她几眼,周朵朵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到她和妈妈,没有笑,只有皱起的眉头。
从小善于察言观色的周朵朵忍不住难过起来。
柳薇见状,没有先哄她,而是不添加任何感,将周刚为什么不要她们母女的事阐述出来。
周朵朵听完抹了下眼泪,瞪着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