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从兜里掏出旧相片:“你说这张”
“嗯。”陈臻没看他,指尖有规律地轻敲方向盘, 仿佛
纪凡面露困惑, 却还是递给了他:“可以是可以的, 但是……”
但是为什么
陈臻接过照片,夹进驾驶座的遮阳板背后,淡淡道:“我家住得近, 抽空帮你找别人问问。”
“啊。”纪凡这才反应过来, 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最近遇到的怪事太多, 他简直疑神疑鬼了。
——明明人家只是想帮忙而已。
“那行,多谢了。”
“不用。”陈臻
一旁的纪凡压根没注意到他的习惯动作,只是低头坐
拥堵的晚高峰已经过去,一路绿灯,行车很是顺畅。
到了纪家小院门口,陈臻停稳汽车, 却仍锁着车门。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敲击着顶棚和玻璃, 车内寂静无声。
“陈臻”纪凡拉了拉把手,
陈臻没有回答,重重向后靠
“你……”纪凡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
陈臻靠着椅垫,双目紧闭,一言不
恰巧
“啊”
“‘时间具有一维性,单一向前不可逆。’”陈臻自顾自低笑了一声,“——每个人都知道的真理,但这真的是真理吗”
纪凡的心跳怦怦加快,抿唇道:“你
陈臻懒洋洋地偏过头,黑夜里,凤眼如野猫一样闪着神秘的光。
“换个说法,如果我说我不是‘陈臻’,你相不相信”
纪凡喉头滚动,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陈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回视线,低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的确是你认识的那个‘陈臻’没错。刚才只是个假设。”
“但换个角度来看,昨天的‘我’也许并不是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直相信,人类的独特性并不只
“可是,假设有一天,时间的一维性被打破了,当时间不再只能向前,或许会同时出现很多个看起来很相似的‘我’……”
纪凡微微睁大了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陈臻猝然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解释。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他淡淡开口,转开了话题:“其实,很多我们以为无法挽回的事情,并不是真的无法挽回。”
“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
纪凡听得云里雾里:“契机”
“一个打破一维时间的时机,或者说,一个改变过去的机会。”陈臻习惯性地按了按唇,如吸烟般长出一口气,“我还
改变过去
不知为何,纪凡脑中陡然浮现出那枚神秘的宠物蛋。
他眉头微蹙,想追问个清楚,却听“咔哒”一声轻响,四扇车门的安全锁齐齐弹开。
“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陈臻直直望向前方,下达了逐客令。
“可是……”纪凡欲言又止。
——什么“时间线性论”、“改变过去”……要是换个人
可纪凡有种强烈的直觉,对方多半知道些什么。
“没关系。我今天说的这些,你就当随便听听。”陈臻语气轻松,好像两人刚才真的只是瞎聊而已。
“不早了,你回吧。”
纪凡满腹疑虑,一步三回头地跨下车门。
就
闻言,纪凡脑中灵光乍现:“等等——”
他小跑起来,追着轿车跑了两步,气喘吁吁地拍窗:“等一下!那个人,照片上的人,你认识他,对不对”
隔着缓缓升起的车窗,他睁大眼,见到陈臻将面孔转向他。
擦身而过的瞬间,年轻的男人冲他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车速加快。
银灰色的旧轿车拐了个弯,彻底消失
纪凡停住脚步,因为太过震惊,整个人呆立
他的小舅舅死于二十年前,离世时还不到三十周岁,那时候纪凡甚至还未出生。
一般情况下,无论如何,陈臻都不可能见过那个人。
可是,纪凡方才懂了他的口型。
陈臻说,我
——你还觉得,我们所处的时间是线性的吗
神紧绷到极致,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纪凡猛地抬手捂住嘴,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声,额上冷汗涔涔。
无论是照片上的人,还是徐海帆遇到的那个人,甚至于陈臻本人,或许……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半晌,纪凡定了定神,从裤兜里掏出宠物蛋,握
黑暗中,它散
可是……他一点点紧手指,心绪纷乱。
就连这件神秘的礼物,或许,也本不该出现
假设还存
——大哥哥总是穿着长袖,即使很热,也不肯脱衣服。
纪凡越想越乱,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
混混沌沌走回家中,他弯腰掬了捧冷水,泼
他抬起脸,镜中人面色
纪凡缓缓抚过镜面,与“自己”对视了。他唇角嗫嚅,哑声道:“是你吗”
镜中人理所当然地沉默着,眼底流露出的困惑与本体别无二致。
纪凡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p>
他必须冷静思考。
无论如何,还有傅先生。
一切都与以前不同,他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或许,他需要找他谈一谈。
……
睁开眼睛,小乌龟没有乖乖呆
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大概是傅明渊怕小企鹅会突然冲进去,不小心用大脚丫踩坏它脆弱易碎的爸爸,这才特地锁了门。
想到这里,纪凡情不自禁地露出个笑容,紧绷的神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变回人型,三两下穿衣出门。
可是,傅先生呢
纪凡兜了两圈,始终不见人影,心中隐隐有些焦躁。
胖乎乎的小企鹅趴
往常,对方出门都会留张小纸条给他,比如说维修,或者补充供给,像这样无故失踪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纪凡情绪愈
外面天气不算太坏,光线虽暗,却也还看得清路。
这样的情况下,傅先生没有及时回来,一定是
纪凡压下心中的不安,卷开电动闸门,单手提着强力手电,一脚深一脚浅,趟过雪地,朝着记忆中卫星基站所
刚走了没两步,他突然瞥见不远处火光一闪。
他揉揉眼睛,还以为是看错了,紧接着,又见一朵飘忽的火光亮起。
摁灭雪亮的电筒,那隐约的光亮变得清晰起来。
忽明忽暗,基地边缘好像有人正
全南极只剩下了最后两个人类,有“人”反倒成了最不必害怕的一件事。
纪凡松了口气,搓搓手,缓步走向那座小小的火堆。
走近了,渐渐可以闻到纸张燃成灰烬的气味。
再近一点,黑暗里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的的确确是傅明渊。
纪凡总算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下一秒,胸口却泛起了说不出的恼火。
“你……”傅明渊听见动静转身,也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醒来看不见你,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纪凡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猛扑过去,举起毛茸茸的手套,往他的厚防寒服上重重锤了两下。
——说是重重的,可隔着层层叠叠的布料传到身上,只剩下隔靴搔痒的撩拨意味。
不过傅先生很好地领会了神。
他伸长手臂搂过怀里的人,低声笑起来,服软哄道:“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还有一会儿才来,出门也不远,就没告诉你。”
听了这番解释,纪凡丝毫没觉得解气。他被搂得紧紧的,拳头不方便
“乖,回去再陪你闹。”傅明渊自知理亏,好脾气地任由他咬着,又哄了两句,随手将掌心里最后一点东西也丢进了火堆。
闹谁闹了
纪凡很不服气,挣扎着探出脑袋。就
干柴底下落了层薄薄灰烬,风一吹便四下飘散。
火光中,一团白纸蜷曲着,依稀可见小巧致的轮廓,似乎是……
等等,纸花
纪凡隐约想到了什么,顺着方向抬眼望去,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活火山正显露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难道说……
他皱起眉,扯下手套,
“是的。纪念一下而已,”傅明渊替他正了正帽子,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我们就要走了。”
不、不对!纪凡挣脱他的怀抱,仰起脸打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傅明渊反手摸了摸脸。
就
——纯洁而美丽的白玫瑰,恰如安德烈吹给米沙听的那支口琴曲。
他一手握着那脆弱的玫瑰花,一手固执地写道:“米沙”
傅明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他们……的确
纪凡没说话,单是静静地瞅着他。
过了许久,等到火堆即将熄灭,傅明渊垂眸与他对视,低声道:“嗯,他们没有活下来。”
“我骗了你。”
微弱的火光闪了一闪,彻底熄灭了。
“别,”黑暗猝然降临,傅明渊略带慌张地上前抱住了他,像是
“……”
纪凡埋
“怎么了”傅明渊忙松开他,却也不敢完全松手,死死拽着纪凡帽檐上那圈软软的毛边。
摊开对方紧张的手指,纪凡慢吞吞写道:“下一次,你该告诉我实话……”
“嗯,我保证。”傅明渊立刻答应。
“告诉我,我才好帮你一起折啊。”写完,纪凡踮起脚,安慰般拍了拍对方后脑勺。
“……嗯。”傅明渊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没生气”
“暂时没有。”纪凡将最后一朵花还给他,“那这个呢烧吗”
“按照俄罗斯的习俗,祭奠的花应该用双数,数量已经够了。至于这朵,这朵……”伶牙俐齿的傅先生不知为何结巴了起来。
清清嗓子,他总算补完了下半句:“这朵多出来的,你想要就送你好了。”
多出来
纪凡挑了挑眉。凭傅明渊的数学直觉,就算他闭着眼睛,一边唱俄语版东方红一边折纸,也不可能平白多叠一朵花出来。
——分明就是这家伙特地折的,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又撒谎。
借着黑暗掩护,纪凡的手指很不老实地往上爬,直爬到脑袋旁边,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耳朵以示惩罚。
他们并肩站了一会儿。
旷野里滚过喑哑的风,呼啸着挟卷起纸玫瑰的灰烬,一路飘荡,飘荡,直到飘落远方,与火山灰融为一体。
风、雪、灰烬,混合
看着落下的新雪重新覆盖了火堆的痕迹,傅明渊握住纪凡的手紧了紧,简短道:“我们回去吧。”
冰雪呼啸,掌心温度火热,口袋里
纪凡点点头,不知为何,先前躁动不安的心绪渐渐恢复了平静。skbdown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