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为妃三十年 > 第79章 乌夜啼(三)
皇后再不能说什么, 又着实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怄气。
皇帝既下了逐客令, 她也只能心灰意冷地出来。
外面风刮地嗖嗖的,打偏了灯笼。
天上的云也吹得不见了影,耀眼的日光落
“主子娘娘安。”
孙淼对王疏月都有好气,扶着皇后劝道“娘娘,天冷,咱们回吧。”
皇后看着王疏月,她穿着葱绿色半旧氅衣,外面罩着银鼠坎肩儿,也是半旧的, 面上淡淡的扫了一层脂粉, 秀秀静静地低垂着眼, 那模样姿态, 一点错处都挑剔不出来。
皇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面对着王疏月,无话可说。
她本想就此走了,却又不得不
“身上好了吗太医院来回过本宫的话, 说和妃这几月信期不准, 长短皆有。”
“回娘娘的话, 奴才福薄。”
听她也
她则顺着皇后的话伏下身子,轻声应道“是,奴才出言有失,奴才有罪。”
皇后深叹一声气,行过她跪着地方,往阶下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道“有心有力的没福气,无心无力的却要担待福气,人世上的事搅起来令人头疼。”
这句话却有些禅机。
王疏月一时想深了。回过神来的侍候,皇后已经走下了长阶,人远影淡。
金翘扶着王疏月站起神,又望了一眼皇后远行的仪仗,眉头跟着皱了起来,轻道“自从您跟着皇上从木兰回来,皇后娘娘待您,也不似从前那样了。”
王疏月摇了摇头“原是皇上子嗣不多,她忧心皇上
金翘弯腰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主儿也不能这样说,饶是这宫里人这样看待主儿,主儿对上恭敬,对下慈怜,哪有一样担不得皇上的恩宠呢。”
正说着,何庆从里面迎了出来,“哟,和主儿果是来了,万岁爷
王疏月明白,皇帝让何庆出来,是怕她撞见皇后被为难。自然也跟着猜出皇后的来养心殿的目的和结果。眼见殿中光暗香淡,又见何庆也立得谨慎不敢十地同自己说笑,便知道皇帝跟皇后
“金翘,你先回去。风大,接大阿哥下学的时候仔细些。”
“是,奴才知道。”
她把金翘打
皇帝仍
王疏月行礼,他也没立刻应声,了一笔尾,才道“你也是会挑位置,站那儿把朕的光都挡完了。起来挪开。”
王疏月站起身往一旁让了几步,却又听他道
“别晃。”
他一气不顺就着实不好伺候,王疏月只得僵着身子站
皇帝总算写完了一个算满意的字,直起身一面端着笔看,一面随口道“皇后跟你说什么。”
“总不能
皇帝哂了一声“像张得通说的,这几日,不说朕了,连你们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说完他丢了笔坐下来,转了转
王疏月走倒他身旁的,弯腰捡起那支已经快滚到桌沿边上的笔,放入青花笔洗中。
“我也看出来,您从我家回来的这几日都不舒怀。”
皇帝随手拿了一本折子,“那是前面的事。一年到头,朕本来就没几日是开怀的。”
王疏月见他又要批折子,再一扫案上,还没及看的折子累了三尺来高。
“您政务忙,我到不大敢
皇帝看了她一眼“杵着吧。你
“偏得与您一处累,您才肯放过我。”
皇帝哂了一声“王疏月,你不该受责你欺君不是一次两次了,恒卓受人挑唆的事你瞒朕满了这么久,朕放过你,是看
正说着,何庆推门进来小心回话。
“万岁爷,西三所的差事完了。”
王疏月
“你去长春宫传话,朕的意思,往后皇后身子不痛快,西三所那二十鞭,就接赏。”
何庆缩了缩脑袋,忙应“是。”出去了。
王疏月看着何庆的背影,“您说让奴才去西三所,是这个意思。”
皇帝矮了半把折子“什么意思。”
王疏月没有说话,垂头仔细地淘洗起他将才用过的几枝写字的大笔。
“怕了”
“一直都怕,只是您严厉,怕了也只能往心头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犯您的法。”
皇帝叩下折子,“朕说过很多次了,让你不要害怕,朕
王疏月顿住手,喉咙有些
再温情的话,他也喜欢伴着杀伐说出来。声中有铁骨,铮铮作响。
但他无非就想告诉王疏月一句“你对于我而言,与这世上的人都不同。”
可这一句话,毕竟又是圄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懊恼。

她要是真明白,那也就罢了。
皇帝还想再说什么,转念一想,这会儿自己心绪不好,说得多了,不免又要伤她吓她,索性不再说话,伏案去批那堆得跟山一样的折子。
王疏月
风仍
皇帝看完最后一本折子,往西面桌子上一丢,正要起身叫传膳,却见张得通捧着名牌进来。
“万岁爷,恭亲王
皇帝扫了一眼张得通手中的牌子,“人进来了”
“还没。”
皇帝重新坐下来,手指
“传吧。明日有事也不好见。”
“欸,是,奴才这就去门上传话。”
“嗯。”
说完,又看向王疏月“你”
“我研了这一砚墨,就跪安。”
皇帝捏着自个的手腕,见外头的风还大得很。
“风太大了,不好走,朕和恭亲王说不了什么,你去东边的稍间里候着,今日不回去了。”
王疏月应好,正要走,皇帝又道“你身上好了吗”
“大都好了。”
“好了就算了。等皇后生产后,周明仍供应你那里。”
说完,他又转向张得通,“你把这句记着,朕忘了你就去提太医院。”
“主子,我如今挺好的。”
“嗯,朕不想你好,周明折磨病人有一套,好好受着。当朕给你处置。”
“哦”
“去吧。”
皇帝虽说同恭亲王说不了什么,却不想近酉时还不见散。
傍晚时分,何庆过来说道“主儿,连内务府的十二爷都被召进宫了,万岁爷今儿晚上肯定是绊住了,奴才先送您回宫吧。”
王疏月闻话道“我到不打紧,只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恭亲王早就因为贺临的缘故,自从送大喇嘛的灵柩回蒙古后,就被皇帝卸了所有部院的差事,和废太子一样,都是赋闲无事的哑巴亲王,如今他突然进宫来,必有要紧的缘故。王疏月一时不妨,竟问了出来。
何庆听了忙道“主儿啊,问不得,这事你就拼命地避吧,无论这宫里谁挑唆您跟万岁爷开口,您也得绷着。好生陪着咱们大阿哥。无事就别过问外头。”
王疏月听他这样说,几步走到门前,三希堂灯火通明,十二正跟着四盏灯笼过去,
“都要下钱粮了,这究竟是”
何庆见她还有过问的意思,心里一急,便跪
“哎哟,我的和主儿,您聪明得很,可得万万打住别猜了,好歹也让奴才送您回了翊坤宫,您再过问,不然奴才就活不成了。”
他说得恳切,又隐约向王疏月透着这件事的厉害和轻重。
王疏月只得住心神应他道“好,先依你。”
“欸,谢主儿给奴才开恩。来,宝子,去跟金姑娘说,让她赶紧备着,迎和主儿。”
何庆心神不定。翊坤宫中的人也不安心。
是时大阿哥
“金姑姑,和娘娘怎么还不回来。宝子公公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金翘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宝子来时说得话就有别于平常,这会儿眼见着外面风刮得越来越大,屋檐下的灯笼一下一下地打
然而宝大阿哥问起来,她也只得安慰他“小主子,风太大了。怕还有一会儿呢,奴才伺候小主子先安置吧。”
“不要,我要等和娘娘回来。”
正说着,小太监进来回道“金姑姑,主儿回来了。”
金翘忙起身忙迎出去,见何庆亲自打着伞扶王疏月进来,与金翘打了个照面,慎声道“奴才还得回去。和主儿回来受了风,姑姑仔细些。”
“好,奴才省得。”
何庆转而又道“和主儿,奴才回了,您早些安置。”
王疏月点头,何庆方躬身行礼,告辞回去。
金翘看了一眼何庆的背影。“怎么像是把主儿押回来的。”
王疏月笑笑,淡道“就是押回来的,何庆有一句话,我寻思不是他的意思,却是皇上的意思。”
金翘一听也有些急了。“好好的,怎么这样。什么话呀主儿,您别吓奴才。”
王疏月摇了摇头“他让我好生陪着大阿哥,外面的事不能过问。”
“这什么意思。”
“皇上没有明说,但我
金翘一愣“让主儿禁足主儿,您今日冲撞皇上了吗那宝子公公来传了话,让奴才这几日好生守着主儿和大阿哥,这话奴才听了还不甚解,您今儿这样一说,奴才”
王疏月刚要回她的话,却见大阿哥也从驻云堂里走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他们将才的话,人也有些怯。站
“和娘娘”
王疏月见他穿得单薄,就这么伶伶俐俐地走出来,站
忙将自个身上的大毛衣裳脱下来给他披上,蹲身摸了摸他的头,匀温了声音道“还温书呢。”
“嗯。儿臣等和娘娘。”
王疏月心里一暖。
自己这边只顾着和金翘猜皇帝的意思,倒忘了大阿哥
大阿哥听王疏月这么说,这才裹着大毛氅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儿臣知道了。”
王疏月站起身,却见是个小太监领着大阿哥下去,梁安倒是不
“梁安呢。这个时候去什么地方了。”
金翘回道“主儿,我听了宝子公公的话,放心不下,使他出去打问去了。”
王疏月点头“嗯”了一声。
“是了,你想得周到。明日让他来回我。”
“今儿不问吗”
“皇上不想让我今儿过问,我今儿就不问了。金翘,把门窗锁好,歇吧。”
金翘想问什么,却见王疏月面色不大好,终是问不出口。传人过来伺候盥洗,放下帐子,点上小灯,守着她歇下不提。
王疏月一夜都不曾睡踏实,呼啦啦的被风刮着窗外的一枝枯枝,一直
贺临。
其实贺临这两个字已经离王疏月有些远了,但那天夜里,王疏月却突然梦见了他这个人。梦里,他并不算很凄惨,穿着身素布袍子,一个人,静静地站
王疏月醒来,心里却莫名地悸动不定。
她梦里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活
贺临如今绝不会有她梦里的那份淡然,一切,大约都是王疏月一厢情愿。
她就是不愿意去想,当年那位飒爽的少年将军,如今,究竟被他兄长的手毁成了什么模样。
然而梦总不会无端而生。
次日,梁安来回话,说畅春园出了件事。
一直
恭亲王入宫请旨,请求皇帝开恩,让贺临回京,见裕太贵妃最后一面。
王疏月终于明白了为何何庆昨夜会说那样的话。
“主儿,这件事您知道就罢了,可千万不能犯傻
梁安知道王疏月与贺灵从前的关联,也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情,想着这两年好不容易皇帝对王疏月生了情,大阿哥也养
王疏月坐
金翘与梁安见她不说话,只做事,都猜她心里起了波澜不安宁,忙一左一右地大劝起来。
“主儿,您与十一爷的事儿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有心的人,仍是会将此事拿做您的大错处,如今皇后娘娘也不似从前那般肯维护你,太后娘娘对您又”
“我说什么了,值得你们这样。”
王疏月将最后一本书列上恕架子。端过金翘之前呈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端着茶从驻云堂的地罩中穿出来,走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下来,续道“我知道皇上
金翘闻言,慌得跪下来。
“奴才失言。”
王疏月低头看她“连你也觉得,我哪怕
“奴才”
梁安见王疏月看着窗外,沉默不语,又见金翘跪
金翘听完梁安的话,彻底明白过来,伏身请罪不敢再说别的。
窗外是个难得冬季晴天,宫人们
为的是她没有从贺临的身上撇干净自己。
这一回想起来,她不由心里极软极软地一阵疼,一时不忍,竟不自知地红了眼。
“主儿,是奴才不好,您别”
金翘出了声的,王疏月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忙低头去掩饰,一面道“我没有怪你,你先起来,去添点炭吧,我有点冷。”
金翘只得应声去了。
梁安见王疏月很难舒怀,端了一盏茶放倒她手中,“其实,我们多半的也是白为主儿担心,说起来,虽说裕太贵妃娘娘的病是宫中的大事,可这十一爷回不回得来,还是两说呢。奴才想着啊,若老太妃的大事出来,内务府并工部的那些老爷能张罗着,仍旧让这事安安稳稳的过去,那也就没事了。”
王疏月摇头笑了笑,宫门前传来人声,小太监进来回话道“主儿,咱们小主子下学回来了。”
话音刚落,大阿哥已经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入王疏月的怀中。
“和娘娘,儿臣饿了。”
梁安忙去拍他肩上的雪,一面道“哎哟,小主子,仔细撞着你和娘娘。”
王疏月搂他,将他跑颠倒前面的辫子理到背后,温声道“没事,有茯苓糕,叫梁公公给你去拿啊。”
大阿哥抬起头,却向着王疏月的眼角伸出手去,“和娘娘,您又哭了,谁欺负你了,儿臣找他理论去。”
王疏月忙拭掉眼角的余泪,捧着他的脸道“哪里有人欺负和娘娘,和娘娘被吹着眼睛了。倒是咱们大阿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
大阿哥立直身,眼神却暗淡下来“儿臣的师傅被皇阿玛下狱了。”
“什么”
“儿臣不敢细问,像是刘师傅同长张孝儒张大人他们一道上了个什么折子”
说着,他抱住了王疏月的手,“和娘娘,刘师傅昨日要儿臣讲朱子八德,儿臣那会儿的讲得不好,还被师傅罚了站。昨夜,儿臣温了一晚上的书,想着今日要好好跟师傅讲的”
王疏月的手有些
所谓朱子八德,即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张孝儒这些老臣上的折子,恐怕戳到了皇帝的脊梁骨。
然而令人可敬又可笑的是,大阿哥这位老师,既知自己与张孝儒联名上折后,即刻就要被皇帝处置的下场,却还要
“大阿哥,你记着,这几日你皇阿玛若问起你的师傅,你绝不可以说到这八个字。”
大阿哥望着王疏月,似懂非懂地点头。
“好可是,和娘娘,这是为什么呀,师傅说了,这八个字,是为人立身的根本,要儿臣一辈子都不能忘。”
王疏月将大阿哥搂入怀中,轻道“你师傅说得很对,和娘娘也希望的你记着这八个字,可是,和娘娘更想咱们大阿哥,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你别问和娘娘为什么,只听话,等咱们大阿哥再大些,自然就懂了。”
大阿哥点点头。“好,儿臣听和娘娘的话。”
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完,又和王疏月玩闹起来,直抱着她手,要茯苓糕。
南书房这边。
十二和王授文程英等几个议政大臣却都跪得要塌腰了。
皇帝没有坐
好一会儿,皇帝才把手回来,理下因烤火而折起来的袖口。
“什么意思,张孝儒告老还乡,朕准不得是吧。”
十二和程英都不敢开口,王授文道“皇上,如今无论是山东还是陕西,火耗改制的渐渐行顺,眼见两个藩库的钱银堆起来,就算是臣和张大人等从前糊涂不知皇上的高瞻,如今也只叹服。”
他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却哂了一声“王授文,你清楚,朕说的不是他张孝儒
说着,他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
“接过去。”
王授文忙双手承过来,又听皇帝道“这本折子是你们给朕递上来的,说起来怪,朕临朝这几年,还没怎么见过联名折。更没见过写得这样荒唐无理,大逆不道的言辞”
十二与程英相视一眼,都不敢应声。
皇帝指向折面“其中最妙的一句,王授文,翻开。”
“是是。”
王授文忙将折子翻开。
皇帝冷道“头一页,中间。你念。”
王授文的手有些颤抖,磕头拜下去“臣臣不敢念。”
“你既敢递,为何不敢念。念”
王授文无法,只得颤颤巍巍地跪直起来,正声道“朱子八德,孝悌二字
王授文牙齿和舌头几乎咬
皇帝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那折子拿了过来“你怕什么,朕都替这个掌笔的人痛快。呵,骂朕上不知孝太妃,下不知友兄弟。听起来,朕那个大逆不道,还给他批错了这回朕要是不准十一回京,朕才是大逆不道”
说完,一把将折子丢回案上。
那折子翻扯开来,硬折面打
王授文只得给十二使眼色。
十二心里也怕,“皇兄”的称呼也不敢用,但思前想后,此时也只有他和皇帝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比王授文和程英这些人,有利开口。于是,硬着头皮跪直起来,认真地拿捏了两下语气,方开口道“皇上,您仁厚,既赦了醇亲王爷,也给三溪亭的罪人一个恩典吧。”
皇帝笑了一声“朕论政事,你说家事。”
“奴才不敢。皇上,奴才是见皇上龙心不快,只求替皇上疏解,请皇上降罪。”
皇帝没有再说话。
屋里炭盆中火星子劈里啪啦地响着。十二看着皇帝的手
良久,才渐渐松开。
外面,曾少阳和何庆立
望着头顶晴光灿烂的天空,双双不敢出大气儿。
过了好久,何庆才出了丝声。
“欸,这几日
曾少阳叹了口气“求内务府的人,把他
何庆怔了怔“都说咱们是拜高踩低,我看独有他能替我们这些奴才的人去打那些人的脸。旧主倒了这么些年,他还肯去奔投,也是有气节了。”
曾少阳对着晴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是啊,连劝他都觉得是我没脊梁。”
话音还未落,却见十二扶着i踉踉跄跄的王授文,并程英一道从南书房内走出来。何庆忙跟进去。张得通正指几个小太监
皇帝坐
他刚要出去传人进来添茶,却冷不防听着一声冰刀子。
“何庆。”
“啊,是,奴才
“给敬事房传话,膳牌不用承了,让和妃过来。”
“是。”
下意识地应下,正准备走,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大对。
何庆站住脚步看了张得通一眼,大着胆子走回来,跪下问道“万岁爷,您的意思是,让和主儿来养心殿侍寝吗”
话音刚落,却见皇帝手
张得通忙道“万岁爷恕罪,他传了话回来,奴才教训他。”
皇帝心绪不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怪他要多嘴问这一句。
这两年,他几乎不再让王疏月走敬事房的流程,也不肯让她从敬事房调和谐教嫔妃侍寝的那一套规矩。但今日不知怎么的,想起贺临,然后想起她,再想起两三年前雪地里的事,他竟然一时,意不能平。
如今让敬事房去传她来侍寝,也不是为了立什么规矩,只是
她是他的奴才。
嫔妃。
女人。
有这个必要吗
皇帝一直觉得自己行事都有毋庸置疑的理据,但
道理想不通,话就更说得厉害。
“还不滚。”
何庆被吓得厉害,连滚带爬只管往翊坤宫滚去。
王疏月这边刚与大阿哥吃毕饭,大阿哥温书去了。
晚间,婉贵人过来,与王疏月
没说几句,敬事房的人就过来传话了。
不说王疏月,婉贵人也有些错愕,待人走了脱口道“我怎么记得,万岁爷是不让娘娘”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忙垂头搅着手上的帕子,站起身告辞出去。
敬事房的太监们也是两年多没有
梁安喝道“忙什么,时辰还未到呢。咱们主儿”
“梁安。”
“主儿”
“不能没规矩,听公公们的。”
说完,她再没开口,淡着脸,转身往里间去了。
其余的人此时也觉察出来气氛有些不大对。看了看梁安,见他不说话,这才敢跟进去。
一个有些头脸的太监不免跟领头的太监嘟囔了一声“和主儿这里,可真是轻狂,除了皇后娘娘,哪个嫔妃不盼着咱们这般伺候,偏翊坤宫不给咱们好脸子。要我看,这位主儿这几年是受多了皇恩,越
那为首的太监摆了摆手“少说几句,今儿万岁爷本就不自
说着,一行人已进了里间,金翘正服侍王疏月宽衣,准备沐浴,这个时候太监们是上不了手去的,只能
此时热水拥着王疏月的身子,蒸起来的水汽迷
她抱着双膝什么一声不吭,由着金翘将温暖的水从脖子到肩膀,再到背脊一寸一寸地浇遍。金翘也不能说什么,这侍寝的规矩,也是所谓的皇权尊卑,对嫔妃们的挟制。其中一道一道,一刻一时都是量限的,伺候的人并王疏月,谁都不能漏一点子错处。
沐完浴,金翘
金翘忙道“主儿,怎么了。可是背后有什么膈应的,您坐起来,奴才替您抚找抚找。”
王疏月轻道“不用了。就这一会儿,别折腾。”
金翘只得拉起棉被两边,细致地裹好自家主儿的身子。
她是知道嫔妃侍寝规矩的人,今日心里不痛快,无非是因为皇帝从前赏过不必行这一套的恩典,如今又了回去,替王疏月的前程担忧罢了,还不甚明白此时王疏月心中真正难受原因。
“主儿,您别难过,这也是万岁爷的大恩典,婉贵人那些人,多少年了,还巴望不到一次呢。”
这种大体统的话,王疏月越是听得懂,就越是难受。
索性止住金翘,不像让她再往下说。
“去传话吧。我这里齐全了。”
“欸,是。”
说着,金翘起身走到屏风前面,朝外道“几位公公,娘娘齐全了,你们来请吧。”
话才说完,敬事房的人还来不及回话,梁安却跑进来道“金姑姑,几位公公,皇上来了,已经走到前殿了,我们这儿”
敬事房的人一愣,还没遇见过嫔妃这里正预备着,皇帝就过来时候,一下子乱了。
“哎哟,这可挪不得娘娘,这哎,这可”
金翘看了一眼外头,仪仗灯笼的光映了大半的天。
她眼见这几个敬事房的人竟也没主意,王疏月此时又是断然不能开口吩咐的,少不得道“万岁爷来都来了,几位公公,这里就没地方给你们站了,梁安,赶紧送公公们出去。”
敬事房本就不晓得怎么担待这不合规矩的事,听翊坤宫的人开口,忙得顺她的意思,跟着梁安退到外面去了。
人刚一走,皇帝就大步跨了进来,金翘并梁安等人也赶紧随着张得通退到外面去答应。
浴桶里还冒着热气。
榻上,王疏月规规矩矩地躺
他看过很多女人被拾掇成这样,早年他也让王疏月守过几次这样的规矩,可久而久之,他还是喜欢
然而,话既然都说出来了,本该君无戏言,
“主子。”
正站着没动,忽又听王疏月唤自己。皇帝便顺势解下身上披着披风扔到她脚边,坐到她身旁。
“起来,把衣裳穿上。”
王疏月躺着没挪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皇帝的面容。
他一看就是从议所处直接过来的,袖口上还染着淡淡的朱砂气味。
“朕是不是使不动你起来,朕要喝茶。”
“那您去前面坐坐,奴才起来。”
皇帝站起身,“朕有什么不能看的,糊涂”
换成平日,她也会话赶话的顶上去,但今日被他这样一说,她竟又不肯出声了。
身子倒是动了动,试探着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就去抓皇帝丢
皇帝从新坐下来,两个人一齐沉默。
半晌,皇帝才开口道“算了,朕自己倒茶。”
说着起身走到茶案上,将茶炉上的水壶提起,自己倒了一杯寡素的水,回身坐进对面的圈椅里。
气氛有些微妙。
自从看了张孝儒和恭亲王的折子,皇帝还是第一次见王疏月。来的路上他也
“王疏月,你究竟穿不穿衣服。你要不穿,朕就让人抬你去养心殿。”
话声刚落,却听她道“主子本就做的是这个打算,又过来一趟做什么。”
皇帝一窒。
“你什么意思,朕让你去养心殿侍寝,错不了不成”
“不是,我只怪我自己,仗着您的恩宠,越
说着,她所幸将整个身子从新缩入棉被之中。
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窗外的落雨声,渐渐
她缩
他们不对等,她拥有的太少,而他又权势滔天,稍不留神,就会把她身上零星半点东西全部褫夺掉。
这本不是他的本意。
想着,皇帝揉了揉额头,手一放
他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把心头乱七八糟的气焰稍稍压下来,胡乱抓过金翘叠放
“起来,把衣裳穿上,朕今日对你没兴趣。你今儿也不用睡了,给朕上夜”
她还是没有动,皇帝没来耐性,索性一把将她罩
然而,被子一掀起来,他却看到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他又把王疏月弄哭了。
“你”
张得通与何庆到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却都不敢出声进去。没有人调停,她又只是流泪没有哭声。一下子,皇帝心里乱了,抓着她的中衣,
“王疏月”
“是奴才不好”
“不是,朕”
他真恨不得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把话
索性不开口了。
抖开捏
“主子。”
“闭嘴。”
“那个错了。”
“知道错了就安生点。”
“不是,是袖子错了您要给我穿衣服,好歹把眼睛睁开啊,我的手要被您揉断了。”
皇帝本是怕她别扭,才把眼睛闭上去给她穿衣服,这会儿听她疼得吸气儿了,忙把眼睛睁开,只见王疏月被他刚才那一阵胡搞缠得不成个样子,眼角还有眼泪,眼底却有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自己穿”
他猛地丢开手,起身走到窗边去了。
王疏月垂下头,看着自个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想着他那毫无章法的手段,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心里哽着的那一块地方疏通了一点。
她明白,皇帝从来都是一个行动强于言语的人。
他无非是想把今日用皇权逼她褪去的这一身衣服,亲手替她穿回去。
诚然,男人脱下女人衣服很简单,但是要手脚尊重地替女人穿上衣裳
不说皇帝了,话本里的温情郎君也没有一个能做到。
王疏月觉得自己之前心头的不自
皇帝那样一个人,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了解吗
想着,揉了一把眼泪。起身穿好衣服。
再看向站
王疏月望着地上铺出的那一块灰白,适才心中被他伤过的地方,也跟着地渐渐平复了疼痛。
她轻咳了一声,柔声道“主子,是我不好,我不该就这么哭了。”
“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是,什么都不会做,就光会惹您生气。”
她说着就要下榻,却听皇帝转身道“干什么鞋子穿上。”
她被他一怼,又只得坐回去穿鞋。这会儿她已经穿好了中衣,瘦削的肩膀被衣料勒出风流的轮廓。她弯腰低着头,那白若凝霜雪的脖子,又露进皇帝眼中。
“惹朕生气的人不是你,朕今儿情绪不好,拿你出的气。”
王疏月穿好鞋子,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
“是我的错,那本是您的恩典,也是我的本分,我不该矫情。”
皇帝低头看着她。明明是自己为难她,反倒是她来请罪。
但他毕竟受用,情绪也跟着好起来。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别请罪,以后这种事没了,你不习惯,朕也不习惯。”
说着,他朝外面道“敬事房的人呢”
张得通忙应道“万岁爷,都
“候着做什么等着领赏吗”
张得通听出皇帝话里的气,忙回道“奴才这就传话出去,让他们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