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
容温用过膳, 正准备梳洗歇息。
忽然听见帐篷后面巡守的科尔沁兵勇
两道嗓音,你问我答, 有来有往。
一个问得详细, “适才怎么
另一个答得更详细, “听说是被罚了, 郡王非但不许旁人给额驸伤药吃食,连盏马灯都不给留。
“对, 额驸还没吃饭”
这两道声音, 调子分明都起得极高,而且指名道姓,清清楚楚地往帐篷里灌。但语气,偏要做足了小心翼翼怕人偷听的谨慎神秘。
和宫中那些娘娘算计别人时, 想方设法故意漏消息出去的架势一模一样。
不对, 宫中娘娘派出来的人,可比这两兵勇机灵多了。
至少不会说出身形魁梧,倒下去便能压死一头狼的班第, 会因为没吃饭被狼叼走这种傻话。
因这两兵勇的捣乱,容温原本有些复杂晦涩的心情,顿时明朗不少,无奈又好笑。
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兵勇肯定是多罗郡王派来的。
长者慈心分明已诚恳果断地压着班第向她致过歉,却还是操心她与班第之间龃龉暗生。这
容温感激多罗郡王的好意之余,也不由得正视那两兵勇说的话。
此次白榆林被刺之事暂且不论,年少时班第是实打实救过落水的她的。明知恩人饿着肚子、浑身伤痕
这世上,果然是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圈圈绕绕,甚是烦人。
容温叹了口气,让桃知拿吃食上来。
因今日噶尔丹部众突袭,仪仗队伍里带的辎重吃食被毁了大半。多罗郡王一行是来接人,也没准备多余的粮草。
所以,容温今夜吃得已格外粗简了。
这会儿过了用膳的时辰,桃知能找来的吃食,更是简朴得没眼看。
两个馒头。
容温暗忖,虽没同桌共食过,但班第那身板儿,一看就费粮食。
这两馒头拿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去寒碜人的。
草原夜晚之美,蕴于繁星,蕴于静,更蕴于瞬息万变。
容温揣着馒头出帐篷的时候,月色还分外皎洁。可这还未走出驻扎营地,大片乌云已随晚风涌聚,遮掉了泰半冷月清辉。
四下暗沉沉的,风也起的凛冽。
好
西北方向第二个小丘。
容温逆风举着马灯,一手裹紧连帽斗篷,慢吞吞的走着。
这趟出来前,容温先打
白榆林之事,她虽没打算对奴仆们过分苛责问罪,但难免心生膈应。
说是去给班第送吃食和伤药,实则更像单独散心。
班第形容懒散的坐
目之所及,早已看见一从亮光朝自己行来。
先时隔得远,他以为是乌恩其那长舌汉子来请罪了,并未放
后来
容温刚行至小丘脚下,班第已拔地而起,抱臂居高临下俯视她。
两人视线相接,容温想了想,先把手里的马灯递给他。
班第没接,那下敛的灰眸,似
“给你送东西。”容温见班第不接马灯,便自己踮踮脚,把马灯放到低矮的小丘上去了。
而后,把两只馒头、一块从科尔沁兵勇手里讨来的奶皮子、一瓶金创药整齐放
班第睇着那几样零零散散的东西,神色莫测,
她先前还冷眼旁观看多罗郡王鞭笞他,这会儿会来送东西。想来,心头的怨气应是散得差不多了。
谁知,容温停下步子,淡淡摇头,“没有。”
“”那还来。
容温看出了班第沉默之下的意思,思索片刻,坦坦荡荡道,“先前被指婚与你时,我虽满心不喜,但却认真为将来盘算着。从随扈到金银产业;再到与郡王府的人相处交际;甚至连给素未谋面的科尔沁王公女眷的见面礼,都是早先打点好的,绝不落俗套”
话到此处,容温轻笑一声,没再继续。
一枚弃子费心思想好生活着,绕了一大圈,到头来才
可悲可笑。
这样的话,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说出来,落了下乘。
班第睨着笑意挂
莫名的,脑子里出现了几个画面。
有她温和懂事与多罗郡王兄弟两笑谈时;有她
最后,数落到了万寿节那日,他无意
他知道,她所言,句句属实。
可这实话,着实听得不太顺耳什么叫“指婚与你,满心不喜。”
班第浓眉拢聚,却没太想明白这不顺耳的由来。索性撇开,专注眼前。
他这样一身铁骨的人,方才既已当着人前弯腰给容温道歉,便是诚心所致,明白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这会儿知晓容温心里还堵着气,他自是不含糊。正想说你若觉得意难平,可再鞭笞我一顿或数顿。
容温先抢了话头,疑惑问道,“你可有闻到酒肉味”
班第面色一僵,容温已提灯略过他,绕着往小丘背坡走。
草原上的小丘,泰半都是矮矮小小的,犹如浅溪细浪起伏,线条和缓。
容温几步便绕到背坡,马灯清晰照出了小坑的小秘密胡乱塞
“”
容温瞥了眼另一边,自己带来的两个冷馒头与小块奶皮子,顿觉脸上冒热气,扭头便要离开。
她动作急,脚下踩的花盆底又只适合
一没留神,脚便陷进了一块松软的湿泥里。
好
借着马灯昏黄的光,容温看清那团沾
正犹豫是忍着恶心把鞋扒拉出来继续穿,还是干脆直接穿罗袜回去算了。反正这会儿四下都黑,别人也看不清她到底穿了什么。
高壮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跳下的小丘,半蹲到她面前,径直把鞋拔了出来,放
鞋尖的青玉穗子甩着污泥乱溅,带起一股腥臭味道。
容温下意识屏息,单脚往后蹦了一步,手扶
班第沉声问,“不穿”
容温满眼嫌弃,连连摇头。
落难公主也要爱干净落难公主也有自己的坚持
容温明确表示拒绝后,只见班第把鞋子往地上一扔,起身,面无表情的垂眼睨她,那双灰眸比这夜色还要晦暗几分。
容温柳眉微蹙,以为班第是要斥自己娇惯。
班第却突然伸手,提着她的两侧肩膀,跟拎小鸡儿似的,把人提溜到小丘顶上坐好。
容温莫名其妙,“这做什么我要回去了。”
“吃完东西,送你回去。”班第言简意赅,自顾往小丘上一坐。视线有意无意,往容温只穿着罗袜的左脚上扫了一眼。
容温有所察觉,下意识把脚缩进斗篷里
容温并没如愿从小丘上蹦下来。
因为,班第闷不吭声,用只一条长腿懒散压住了她斗篷后摆。
“”
行吧,盛情难却
容温没脾气了,闲得无聊,四下张望。
见她歇了蹦回去的心思,班第这才松开她。从背坡小坑里把先前
因他面上那层浅淡的青须,及那条从眼角横亘到下巴的红痕。闷头大口进食的模样显得额外凶狠,说句饿狼扑食都不为过。
容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班第不知怎么领会容温这眼神的,快速咽下嘴里的馒头,嗓音暗哑,朝容温摊开大手,“帕子。”
容温没弄懂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踌躇片刻,不太情愿的掏出帕子递过去。
只见班第迅速把帕子往烤羊腿末端骨头上绕了绕,包好不让油浸出来,然后霸道地往容温手里一塞,“吃。”
然后,这场景就很古怪了。
容温这个吃饱穿暖,举手投足都透着雅致矜贵的姑娘手里,捧着只比脸还大的滋滋往外冒油的烤羊腿。
而班第这个衣袍散乱落拓,浑身叠着伤痕的壮汉手里,则捏着两个还没手掌大的冷馒头,可怜兮兮。
容温呆愕一瞬,想把羊腿还给班第,她又不饿。
班第不要,只自顾啃馒头。
容温捧着那半只烤羊腿,面露讪讪,不自
班第答得轻描淡写,“打了只野山羊。”
“”都一瘸一拐了,还有心思去打猎。若是让多罗郡王知晓了,怕是得甩着马鞭再给他一顿。容温心里咂舌,有些好奇的再次追问,“那剩余的羊肉呢”
班第冷静回道,“让人连夜做成熟肉,我明日带着路上吃。”
“”你这台吉当得可真惨。
容温莞尔,脖颈不自觉一动,头上的风帽跟着盖了下来。
班第见她毫无征兆,小脑袋已缩进了风帽里,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像是
刚毅的唇角抽了抽,好险叼
灰眸中显见迷茫,不过,转念一想,便又觉得情理之中。她本就心气未顺,情绪动荡乃是常事。就像他额吉母亲,动不动就爱哭天抹地。
班第默不作声把容温手里那只羊腿接过来,随意塞回背坡小坑,一眼都不带多看的。
尔后,半蹲
“什么东西”容温闻声抬头,一双鹿眼弯弯的,蕴着未完全消减的狡黠笑意。马灯微光忽明忽暗,她的眼却亮得不可思议。
“你没”班第凝着她的笑颜,到嘴边的疑问,硬生生转了个弯。
长腿一伸,跨下小丘,把那瓶金创药塞进怀里,冲容温挑下巴,高束的乌
容温见他伸着胳膊,以为他是打算扶自己下去,便伸了手。
哪知班第一手拎着她的胳膊,俯身,直接把她横抱了起来。
“啊”容温惊得低呼一声,带着愕然的眸子与班第短暂相接,便不自
“兵勇半刻钟前,才
所以,那草地不仅有泥,还可能有马粪。
班第面无表情睇着容温,冷声问,“下来”
容温没穿鞋的那只脚不自
班第瞧着那张几乎全部
班第虽是一瘸一拐的,但抱着容温毫不费力,大气都不带喘。
许是不想引人注意,他特地绕了一段路,去到暂放辎重的所
容温隔着包袱皮捏了捏,觉得硬的硌手,不免皱眉,“你莫不是记错了,我并未落东西
实际上,她
而且每次,她身边都带着不少宫女,那么多双眼睛
“是你的。”班第坚持,挑眉示意,“一看便知。”
容温见他说得笃定,将信将疑的解开包袱。
然后,便被里面黄澄澄的一片闪花了眼。
容温目瞪口呆,“郡王府献给太后的万寿节寿礼怎么
太后常年信佛,低调内敛。不知情的都以为她喜好一些朴素无华的物什。
明面上,也确实如此。所以寿康宫中的布置,一应从简从淡。
容温
所以,
共计如来金像八尊、菩萨金像八尊、人间相、比丘相、天部诸神像等若干。
这些金像个头虽不大,但都为纯金打造,耗费极高。
容温私下贴补给郡王府置办寿礼的金珠,便是全花
迎着容温错愕的眼,班第混不
“要回来”容温想起万寿节那夜离宫回府,他是出来得比自己略晚些许,且手里还拎着一只包袱。
容温当时以为是皇帝给了他什么,万万没想到,他竟
容温喉头梗了梗,不说这是敬给太后的寿礼,就是随意送给别人的物什,也不好再要回来吧,匪夷所思的问道,“你为什么把这要回来”
为什么。
大概是万寿节当日,无意听见了她与宜妃的对话后。
深以为世间污浊,没谁配得上这一颗晶莹透亮的心,更不配她如此上心。
鬼使神差,厚着脸皮去把寿礼要回来了。
但嘴上,班第却道,“值钱。”
容温觉得自己这趟门,出得值。
两个冷馒头,不仅换了一只烤羊腿,还换了一包纯金子。
乃至于,临睡前有些怔忡。
她长于宫中,见过稀世珍品无数。自不会真的被一包金子震到,她是
这人,很奇怪。
脾性难辨;喜怒难辨;行事正邪,对她的态度等亦是难辨。
容温夜里翻来覆去入睡得晚,第二日,倒是醒得挺早。
草原的太阳刚
不过饶是这样,还是没与班第碰上面。
听巡守的兵勇说,他昨夜三更便上路赶往苏木山了。
容温听闻,忍不住暗道这人是铁打的么不怕疼,不睡觉
转头,正对上多罗郡王意味深长的笑脸。
昨夜班第抱着容温满营地瞎转悠的事,他可是第一时间便知晓的。
“公主不必担忧,老五一年一中会来往苏木山数次,路熟得很。半月而已,很快你们小夫妻二人便能团聚了。若是公主实
“不用。”容温扯出一抹不尴不尬的笑,直觉多罗郡王误会了什么,但这种事,好像又无从解释。
多罗郡王闻言,深觉可惜,背着手叹了口气心道公主果然还是年轻脸皮薄,这种小别胜新婚加游山玩水增进感情的好事都不赶紧应下。
容温着实觉得多罗郡王眼神古怪,怕他再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率先开口问起今日的行程。
说起正事,多罗郡王正经不少。
“此地距公主府所
“郡王能百忙之中,为昔日一句戏言,抽身前来相迎,我已十分感激。”容温浅笑道,“一切按郡王的安排来。”
见容温并未趁机打听旗中有何要事,多罗郡王神色之间,越
他们科尔沁部已有了个爱对旗务指手画脚的和亲公主,若是再来第二位,怕是谁也吃不消。
两日后,容温一行如期抵达花吐古拉镇。
科左中旗的人早接到消息,由旗主达尔罕亲王率领,
容温这两日,因水土不服加疾行赶路,身子吃不消,昨日起便露了病色。
多罗郡王知晓她身子不适,略引着她与族人见面道了两句场面话,便径直出面代为斡旋应酬,让她去后殿诊病歇息。
这边,容温服了药刚躺
外边突然有小丫鬟慌里慌张的冲进来,“启禀公主,端敏长公主来了,她让您快出去迎她。”
端敏长公主本为简亲王嫡长女,后被先帝顺治爷为养女,由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抚养。
因端敏长公主的生母简亲王福晋,乃是太后的嫡亲姐姐。所以,太后既是端敏公主的养母也是姨母。
是以,一生无子的太后分外纵容这位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容温被当今皇帝为养女之时,端敏长公主已出降科尔沁部的旗主达尔罕王府。
不过,容温还是与这位姑姑碰过几次面。且每次,都被贬斥得狗血喷头。
“公主,快起身吧。”桃知樱晓都是见识过端敏长公主昔年如何仗着身份与恩宠羞辱容温的。唯恐容温去迟了,端敏长公主又要趁机
“闭殿门,我今日不见客。”容温恹恹的翻了个身,眉梢划过一丝讥诮。
这时候,方显出作为皇室弃子的好处了。
左右都是撕破了脸皮的,何必再处处受制于皇室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啦,抱歉跪下说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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