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容温午睡起来,呆坐榻上缓神时,忽觉帐外有几分异样。
心内疑惑一生,连忙套了小毡靴准备出去看看。
班第正好进来,顺势搂过她的肩,随口道,“做什么去,头
“静了。”容温蹙眉,指指外面。
随行的侍卫常年被
他们驻扎
可今日驻地上静得出奇,连不远处苇荡里飞鸟振翅与啁鸣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事。”班第搂着容温
噶尔丹残部全线溃退回了老巢,如今的乌梁素海附近太平得很,用不着再留侍卫。
容温呼吸一窒,忽然想起他上午让乌恩其亲自送往乌兰木通战场给那六万兵马的密信,脑中灵光一闪,愣愣问道,“你要带他们去驻守漠北”
那六万兵马虽
班第不愿意听从多罗郡王的安排原地解散这六万人,来向皇帝粉饰太平,继续臣服皇帝脚下,成日提心吊胆做个安稳又富贵的忠臣。
那把这六万人带到漠北去戍守边境,震慑蠢蠢欲动的沙俄,倒也不失为一个妥善的解决法子。
一来,这六万人不必再次流落草原,生死茫茫。而且,若能免故土遭异族践踏灾辱,这也算是他们以另一种方式秉承了初心。
二来,可解班第囤积私兵,连坐科尔沁的困境。
若班第真的戍守边境,皇帝必会对他心生忌惮,唯恐一着不慎,他便通敌沙俄,引兵入境危害大清江山。如此情形,皇帝非但不敢动班第的故土科尔沁,甚至还得比以往更加好生宽待科尔沁。
弃臣服,转牵制。
倒是班第的作风。
只不过,带兵戍关漠北之事说来简单,实施起来怕非易事。
至少,皇帝那边绝对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班第潇洒远去漠北,拥兵自重。
也许,皇帝突然
容温脑中瞬间涌出无数的疑问与忧虑,正要问班第。
班第的注意力却并不
“也带你走。”班第一改方才的闲散,捉着容温手,正色道,“漠北边塞苦寒,乃是不毛之地,又经多年战乱,如今正是百废未兴的时候,条件远不如关内,甚至连科尔沁与归化城都比不上。但是,我还是想把你带走。”
最后,他问,“殿下愿不愿随我走”
容温察觉到他因紧张而泛起汗意的掌心,对上那满目认真与期待,一时什么都顾不得多想,下意识点头。过了片刻才歪着蓬蓬的
当初
如今怎突然就不怕了一定要带她去边塞苦寒的漠北。
班第没吭声,只拉着容温的手,放
人与动物一样,脖颈是天生的软肋。
班第认同这话,也不屑这话。
因为,他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或者借口触碰到自己的弱处。
直到那日
后来,她走不动了,他背她。
她趴
他毫无防备,也不想防备。
“这里,记得你的眼泪。”
班第缓声道,脖颈动脉却是跳动得比方才更快。
于班第而言,容温与他生就带来的软肋早已融合共存。
他怕把她独自留下,她又会哭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虽然明知去漠北绝非易事,但班第轻描淡写的态度感染了容温。
容温没执着追问班第私下究竟做了何种安排,潜意识相信,他既敢放话说要去漠北,那便一定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两人默契揭开外事,就他们以后的家漠北府邸的布置讨论了片刻。
容温觉得漠北贫苦,实
但班第坚持要造屋舍,甚至还要挖地龙。因为漠北常年苦寒,滴水成冰,雪拥三尺。一旦落了雪,寻常火炉子取暖根本不顶用。
许多火力壮的大小伙子初到漠北都熬不住,更何况是弱质纤纤的容温。
听他这样解释,容温也觉得有造屋子的必要了。
容温双眸亮晶晶的,饱含期待,“这府邸看着不大,应该能赶
“喜欢花树”班第下颚抵
“嗯。”容温兴冲冲的点头,解释道,“宫里担心刺客
班第掀了唇角,“那等见过皇帝之后,我们便回家去种花树。”
“好。”容温答过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他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满脸不敢置信,“所以,我们还留
而且,班第如今种种行径,简直是
皇帝面上虽和善,实则比谁都心狠。
万一班第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
容温目色一紧,焦虑了。
“没事的。”班第摸摸容温的头,耐心纠正,“不必我们去清军大营求见皇帝。不出日,皇帝自会来寻我们。”
他选
是皇帝屈尊绛贵主动来见他,而非他伏低做小去求见皇帝。双方博弈月余后的输赢,已见分晓。
这般情形,他身边留不留护卫都不重要。反正,皇帝绝不敢动他。
班第不欲把那些政客之间得失利弊,肮脏制衡讲出来沾污容温的耳朵。他更见不得容温忧心忡忡的模样,健臂一揽,抱着容温站了起来,阔步往外走。
行到门帘处时,他还腾出一只手,把容温耗时月余仿制出来的奚琴带上。
“你当心些”容温焦急劝喊。
既担心班第单手抱自己会用力过度引得旧伤复
班第闻言不为所动,把容温与奚琴往乌梁素海的苇荡边一放,这才挑眉反问,“殿下是
容温不由莫名其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班第意味不明的嗔了一声,“我,那我是谁”
容温闻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想起了之前他出征时,特地留给自己的那支狼毫。
明明是个行事利落的大男人,偏很多时候有话总不爱直说。
容温心内唾了一声别别扭扭,清澈的小鹿眼一转,面上故意装傻充愣。
拿过奚琴架上拉弦便是一番拨弄,全然是懒怠接班第话茬的模样。
容温不会蒙古乐器,饶是奚琴琴音与马头琴类似,都属圆润婉转,经她这般胡乱拉弹出来,也跟锯木头似的,很是刺耳。
凡草原的男女,似天生便会马头琴。
班第平日听惯了悠扬辽阔的琴调子,如今冷不丁被这噪音一刺,目色顿紧。幸得他隐忍惯了,才没露出不堪忍受的痛苦表情来。
只是飞快地冲容温伸出手,示意她把奚琴给自己。
班第道,“教你。”
容温盯着他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掌,难掩犹疑,不情愿道,“你真会别把我琴弄坏了。”
他们
这一群大男人的欢乐共舞,容温单独一个女子,不好参与,从来都是
这种时候,班第都会陪容温坐着聊闲天,不论守卫们如何相邀,坚持不动弹。
久而久之,结合班第的性格来看,容温几乎打心底断定他八成不会拉琴跳舞这些。
班第看容温小气吧啦的样子,干脆上手把琴抢了过来。
随意扶琴、拉弦,流畅悠扬的调子便奔散于天地之间。与容温锯木头般的噪音,可谓天壤之别。
拉完一曲,他便停下,挑眉望向容温,“能教你了”
容温点头如捣蒜,捧场的拍拍手,讨好凑近,“能能能,现
“哦。”班第嘴上应着,手上却没动作,只淡淡瞟着容温。
容温瞬间福至心灵,无奈的唤了一声,“哥哥,你教教我。”
两人间哥哥这个称呼的来历,源自于前些天佛教节日“盂兰盆会”时,有几个守卫颇为有心,竟做了好些只丑丑的河灯放
班第见了,自然而然想起十多岁时第一次见容温时的场景。
彼时年纪尚幼的容温正被生母晋氏骗到恭亲王府放满河灯的池塘中,坐着漏水的木盆寻一只画着碧玉鸟儿的河灯。
因为晋氏给她说,只要能寻到,便许诺她一个愿望。
班第好奇年幼的容温,“殿下有什么愿望”
多年前的事了,容温印象更深的是被冰凉湖水包围的恐惧与绝望。
至于怀揣何种愿望,反倒没了印象。
但班第追问得紧,她只能凭着记忆,玩笑般乱编了几个幼时期盼。
“也许是想要二公主的云脚珍珠卷须簪。”二公主是皇帝真正意义上的长女,自幼受宠,手里有趣的、漂亮的、珍贵的玩意无数。
小姑娘嘛,喜欢漂亮,更喜欢自己不曾拥有的。
“也许是想有个永绶那样的哥哥。”永绶是恭亲王已故的嫡长子,比容温小几个月,是容温血脉关系上最亲近的弟弟,两人自小最最要好,永绶只要入宫,必会面面俱到的打点照顾她的嬷嬷宫女,让她们平日好好待她。
名分上是弟弟,处事更像哥哥。
“也许想重新成为最尊贵的公主。”容温是因萨满批卜,命格贵重,有利皇嗣才得以入宫成为皇长女大公主的。初入宫的几年,宫中自上而下都待她这个福娃娃极为殷勤看重。后来宫中皇嗣渐丰,她的待遇便一落千丈。
其中落差,不言而喻。
班第听过容温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愿望后,先是一本正经的表示,“我比你大近四岁,你完全可以叫我哥哥。”
容温深觉羞耻,严词拒绝。
班第满脸遗憾。
然后第二天早上,容温醒来便
容温其实隐约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见班第一副挟钥匙以令诸侯,不哄骗自己叫他哥哥绝不死心的模样,只好哭笑不得的唤了一声。
一声哥哥过后,容温得到了一支幼时心心念念的云脚珍珠卷须簪,与一个突然躁动痴缠的班第。
那整个上午的时光,也随之葬送
自那以后,容温便记仇了,别说叫班第一声哥哥,连普通称谓都是能省则省。
班第为这事不满了许久,也抗议过多次,奈何容温始终不为说动,今日总算是借着教容温奚琴这事扳回了一城,很是愉悦,唇角疯狂上扬。
容温被他这幼稚到底的荡漾劲儿弄得憋笑,边学边和他闲扯,“你方才拉的是鸿嘎鲁吗为何听着与侍卫们拉的不一样。”
鸿嘎鲁悠扬是蒙古的劝酒歌,
这些日子,容温没少听侍卫们拉唱。
侍卫们拉唱的马头琴调子,敞亮开阔。班第方才拉出来的奚琴琴音,洒脱之中兼有一分不甚明显的悠长孤寂,意境可谓天差地别。不像敬酒歌,倒更像是一个男子对千里草原的独语与思念。
此间天差地别,容温不确定是琴不同,还是人的心境不同。
“这不单是敬酒歌。”班第似没料到容温对琴声这般通晓,怔愣一瞬后,轻猫淡写解释了一句,便不继续说话,垂头纠正起容温手持拉弦的姿势。
容温凝着他的
拉了几下琴后,忽然松了握拉弦的手,摸摸他高束的墨
“傻了”不过片刻功夫,班第身上那丝不经意流露的低落已数敛。敲敲容温的额头,淡声纠正,“漠北
回不去的。
短短四字,根本道不个中甘苦。
容温握弦的手紧了紧。
之前她竭力保住归化城百姓不受践踏,除了善心作祟,不敢辜负享受了十多年的公主尊荣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希望给班第留一条退路。
她想,有朝一日若班第累了、后悔了,想要归家,总不至于因满目疮痍,踌躇不敢回见江东父老。
她替班第铺好了归家的路,却转眸惊觉,他被世事纠葛半推半就到了今日地步,早已失了亲族,失了家园,要路又有何用。
回不去的,也不能回去。
容温不确定他为了保住科尔沁与把那六万人平顺带去漠北戍边与皇帝谈了什么条件,但有一件事她敢肯定。
皇帝必会要求他远离科尔沁。
因为,科尔沁的存
皇帝绝不会容许手握重兵的班第与赫赫有名的科尔沁部再有任何勾连。
同理,班第守诺与科尔沁划清界限换来的,便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科尔沁一马。
两人相顾沉默片刻,以容温垂眸继续磕磕巴巴拉响奚琴,制造魔音,打破僵局。
班第按了按眉心的皱褶,沉下性子继续教她。
方才不经意间带出来的纠葛离舍,都随风荡开
几近黄昏的夕阳,似流质蛋黄,橘里透红。
班第侧耳从容温制造出来的重重魔音中,辨出了一道别样的动静,被摧残了整个下晌的神经,终于得了几分和缓。
“今天先学到这里。”班第把容温从草地上拉起来,阔步朝向他们疾驰而来的坐骑黑马走去,俊朗的眉目比莫名显得比先前飞扬亮眼,掀唇道,“给你看样东西。”
容温见本来威风凛凛飞驰
他们驻扎乌梁素海附近这月余,补给都是班第让商队送来的。
但考虑到这支商队的存
“马走的时候你正
然后捧到容温面前,勾唇道,“猜猜里面装的什么,猜对了便送给殿下。”
容温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身外之物这般小心翼翼,犹豫片刻,不确定的伸出手,“玉器或者瓷器”
“错了。”班第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轻松隔开容温想来开匣子的手,又故意把匣子举高到容温碰不到的高度。
“到底是什么”这般神秘,又这般让他欣喜。
容温好奇得紧,踮脚攀着班第胳膊想去够,结果被班第按着头轻易给按了下来。
容温试图撒娇,班第意外的有原则,坚持道,“猜对了才能打开。”
容温闻言,振振有词的反驳,“如果我都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了,那匣子打开与否便不重要了。所以,你这样做没有意义。还不如现
容温的逻辑乍一听完全没问题,可细究起来简直全是黑洞。
“故意绕我猜不到”班第好笑的往容温额头一戳,宠溺让步,“那这样,给你个提示。”
容温双眸一亮,还要故作勉为其难,“行吧,你说。”
班第倏地弯腰掐着容温下巴,用力亲了亲粉嫩的樱唇。
容温冷不丁吃疼,皱着眉下意识往后躲。
眼前忽然被一抹耀目璀璨的光泽闪到。
容温目不转睛盯着班第手中突然打开的匣子镶珠撒金绯丽喜服
讶然过后,倏然似想起了什么,抿唇一笑,山色生辉,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许久之前,
可之后,班第再未提及过这茬,她便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
喜服珍贵,却远不及他的心意。
“喜不喜欢”班第目睹了容温的欣喜,却还是有些紧张,想亲耳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嗯”容温重重点头,眉眼弯弯扎进班第怀中,半是撒娇,半是埋怨,“你事先为何不对我透一点点口风啊,你送了我漂亮裙子,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
“不必。”班第认真道,“我已有了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他凝着容温,目色比苇间滑过的微风还要温柔。
他们相遇时出了偏差,还好,不曾错过
容温欢欢喜喜捧着喜服回了帐篷更换,还把许久没排上用场的妆奁盒子翻了出来,对着明亮的舶来镜仔仔细细描眉画眼一番。
但梳妆到最后,她
容温看了眼早已空空荡荡的匣子,任由一头乌
班第正支腿坐
闻声,回头。
他喜欢的姑娘,一袭嫁衣,朱唇桃腮,乌
灰眸中的散漫凝为滚烫,篝火的热烈映
容温被班第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耳后根莫名起了躁意,原本奔向他的脚步顿
直到班第朝她伸手,“过来坐。”
容温慢吞吞走过去,不太自
班第送给她的是一套细堪比内造的蒙古喜服,部族特色分明。这般的裙裳,得配蒙古特有的流苏头饰坠子才好看。
“流苏串子比朝冠还沉,会压脖子,便给你备了别的。”
班第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顶各色小野花编织而成的小花环。
他记得,她很喜欢草原上韧劲的小野花。
比之贵重珠翠,他也更偏爱她身上似野花般蓬勃的鲜活。
所以啊,她注定会是琪琪格。
这一晚上,惊喜不要太多。
容温乐颠颠的捧着五颜六色,但花与枝叶简繁得当,相得益彰的漂亮小花环来回打量过后,心满意足的戴
按班第的审美,应该把上面怼满花才对。
班第如何听不出她是
容温被突袭,尖叫一声,一下蹦了起来。
靡艳的裙裾划过篝火,姑娘灵动的模样,似绽放
班第喉结一滚,忽然把奚琴勾了过来,搭弦拉响琴调之前,他问容温,“想不想跳舞”
之前他观察过,每到夜间侍卫们成群结伴,围着篝火嬉闹舞蹈时,容温看他们的眼神不经意间会带上几分向往。
但是碍于侍卫全是男的,容温从未提出过要参与进去。侍卫们多半出身微末,对公主这个名号有着天然敬畏,也不敢邀请她。
容温对跳舞的提议很有几分心动,她打心眼里羡慕草原人的自
“等等。”班第拉住准备重新坐下来的容温,把她带到几步开外的芦苇荡边,突然展臂大力朝苇荡拂去。
原本寂静的暗夜,忽然自苇荡里涌出无数星星点点的荧光作点缀。
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作陪他最心爱的姑娘。
不知提着裙摆随飞舞的萤火虫转了几个圈,容温才慢慢醒过神,与正支腿拉琴的班第对视。
这次,他的琴音不再怅然,只有与这千里碧色融为一体的辽阔壮丽。
莫名的,容温听着这琴音,
容温侧了侧脑袋,忽然对他展颜一笑,春暖花开。
班第神思一闪,持拉弦的手一歪,琴调子瞬间偏到了十里外。
他也懒得再费心思纠正,随手把琴一放,忽然起身,一把横抱起容温,阔步迈入帐篷。
容温本来就因转圈圈转得有点
容温睇着地上一俯一仰系着红绸的小葫芦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合卺酒”
“嗯。”班第爱极了她这幅懵里懵懂的模样,出口的话浸润酒气,低哑撩人,“该洞房了,琪琪格。”
被折腾得迷迷瞪瞪难捱时,容温不经意抓到了榻头的花环,意识忽然有一瞬间抽离。
她喜欢这场合卺礼,即便没有高朋满座,金玉盈室;
可是她有一袭用心准备喜服,一顶喜欢的花环,一曲辽阔琴音,漫天萤火,与他。容温到漠北的第一个春天,到了扶雪从归化城送来的信。
历时半载,她身上的脏病终于痊愈了。
她应是怕容温嫌恶她曾染过这样龌蹉的病,信中并未再提要到容温身边伺候的意思,只说自己愿意去科尔沁或者京城为容温守公主府,还问容温是否需要把治好她的那位汉医送往漠北。
容温心知肚明,自己这一生八成是不会再去京城与科尔沁,让二八年华的扶雪去替她守注定落败的公主府,无异
遂回信,让扶雪来漠北。
因为扶雪姨母魏氏的关系,与扶雪为了寻得舅父姨母的隐忍坚韧品格。班第虽不满染过病的人到容温身边伺候,但到底也没反驳。
一月之后,容温
察哈尔乃是多罗郡王王帐下的数得上名的将军,这般敏感身份,自是不便正大光明出入漠北。
所以,他匆匆与班第见了一面后,便拾掇着准备秘密折返科尔沁。
彼时扶雪已洗净一身倦意,正神抖擞的向容温正式拜礼请安。
“察哈尔将军要走了。”容温听着前庭的动静,意有所指道。
她不瞎不傻,岂会看不出察哈尔改头换面,千里随行,巴巴送扶雪一个小宫女来漠北的情谊非同一般。
而且,据她观察,扶雪望向察哈尔的目光虽隐晦,但也总与旁人不同。
容温断定,她不
其实仔细回想,之前他们被困
只不过,这两人看彼此的眼神虽含有情思,但言辞相处之间,却没有任何暧昧涟漪,甚至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隔阂。
容温到漠北后,便自
她有意提醒扶雪察哈尔将要离开,便是不希望她因一时所念,抱憾终身。
“公主不必试探奴才心意了。”扶雪一点就透,坦诚道,“当初公主为了保住奴才的贱命,特地把大夫留下来,因而耽误了自己的身子,也耽误了未来小主子的降世,奴才感激不。如今,甚至还愿意留奴才这个脏污之人再到身边伺候。”
“到公主让奴才到漠北来的信件后,奴才便已
容温问,“你之所以这般想法,可是因为我替你寻得了舅父姨母,还让汉医替你治病。你感念恩情,打算以身相报”
容温想了想,用最直白的话语开解,“我懂你的心思,但你实
“公主不必困扰。”扶雪忽然轻嘲一声,大大方方道,“您应当清楚的,奴才并非什么忠善之仆,
“当初第一次见您,便想拿捏您的和善是如此;后来
“公主可能不知奴才这样的包衣女子,生于低贱,
屋内气氛一度郁滞,容温斟酌片刻,道,“按你的说法,那你此番,为何而来”
“为公主而来。”扶雪坚定道,“因为比之只能靠男女情爱维系的将军夫人名分,您才是最好的选择。趋利避害是为人本能,奴才卑贱,无依无靠,不敢拿一辈子去赌察哈尔将军的情。”
容温是第一次撮合年轻男女,便遇上扶雪这么棘手的,踌躇道,“我不清楚你与察哈尔之间
扶雪闻言,眼神闪了一下,低低道,“其实,仔细说起来还是奴才矫情了。他没做过什么伤奴才的事,只是曾经推过奴才一把而已。”
容温错愕,怒气腾的上来了,“他竟敢打你”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察哈尔凭什么打扶雪,连她自己都从不责打下人。
“”
“公主误会了,他没打奴才,只是推过一把。”扶雪赶紧对理解出现偏差的容温解释,“当时您也
容温灵光一闪,“你是说你被诊出病那日。”
容温记得的,当初扶雪的脏病初露病症时,他们都不甚清楚,以为是中暑,察哈尔甚至主动扶着扶雪。
直到多尔济道破扶雪的真正病因,察哈尔似乎毫不犹豫撒手把扶雪推到了地上。
当时事情杂乱,容温倒没顾忌那么多,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察哈尔的行为
扶雪点头,眉目明显比先前沉抑,她咽了咽嗓子,固执道,“细微末节最见人心。奴才染过脏病,会是察哈尔将军的一辈子的心结。只是因他如今对奴才表现出的
“这大半年里,他频频对奴才示好,金玉华服堆了半屋子。还有,他每月旬假只有短短两日,可他依然会从科尔沁花吐古拉镇打马疾驰一日到归化城探望奴才一面,然后又连夜折返科尔沁当差。”
扶雪顿了顿,面上闪过自嘲。
她这人一向自私,活得目的分明,即便是知晓察哈尔待自己不错,即便是自己也未曾把持好真心,可她依然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的好。
“他
容温一直知道扶雪看似卑弱,实则口才顺溜,如今听完她这席话,更是大为震动,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什么好。
扶雪垂着眼,没看容温,却已察觉到她的纠结,愣了愣,忽然道,“请公主容奴才说一句大不道的话,奴才以为,您会最懂奴才。”
容温指头往案几上一磕,抬眉诧异问,“为何。”
扶雪鼓起勇气道,“奴才观察过,自从通榆城外您的送嫁队伍遭遇刺杀时,陪您长大的桃知、樱晓忙于逃命,并未忠心护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是您教会奴才的杀伐决断。”扶雪抿抿唇,一字一顿道,“您对她二人如此,我对察哈尔也是如此。”
当然,察哈尔并非不忠,他是恐惧。
身为一个曾被脏病折磨大半年的人,扶雪能理解察哈尔对脏病的恐惧,可她却一直忘不了被推倒
那感觉,是烈日当空也驱不散的寒意。
还好,
察哈尔临走之前,几次回头张望,最终是换来满心失望。
班第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离开,又自顾
漠北本属喀尔喀部。
喀尔喀部当年被噶尔丹灭了大半,王族只侥幸剩下可汗与哈敦夫妻二人,其余部众更是惨淡,只存了些老弱妇孺。
后来喀尔喀可汗虽
喀尔喀可汗绞脑汁,通过以出嫁族女,为兵士安家等手段,服了大半军心。本以为这下可以上下一心,共击沙俄罗刹鬼,保全喀尔喀部世代镇守漠北的荣光。
谁知班第突然率领六万私兵来戍边,他好不容易拢的军心瞬间崩成一盘散沙。那三万桀骜兵听说班第来了,就跟恶狗见了骨头,闻风而动,自
与此同时,可汗得到了皇帝密令,让他力经营牵制班第,不可让班第独揽漠北大权。
漠北世代都是喀尔喀部的地盘,可汗自然也不愿意见自己的部族轻易改姓易主,但人要会看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凭班第这众望所归的架势,他痴傻了才会去与之争锋。
算起来,班第算是他们喀尔喀全族的恩人。当初若没有班第与科尔沁相助,他与剩余族人这辈子怕是至死都返不了故土。把喀尔喀交到班第手里,其实也不亏。
再说,他儿孙数战死,身后无人,只剩老妻作伴,争来权柄又有何用。
是以,
班第把二者都拒绝了。
他是科尔沁人,不会给外部当儿子。
而且,
他以一生不称王漠北,换皇帝封容温为固伦纯禧公主,并额外为容温设护卫长史。
皇帝没有嫡女,当朝并无固伦公主,但有前辈皇帝留下的嫡女,譬如固伦淑慧大长公主。
容温就算被封固伦公主,
公主设护卫长史,乃是大清开国至今头一份。
终于,他的琪琪格又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了。
这是容温曾随口玩笑提及的三个儿时愿望中的,其三
“这个时辰,你不去王帐,怎么回来了”容温刚刚打
当初因为她无意一句玩笑,班第瞒着给她换了个固伦公主的虚名回来。
导致班第如今明明手握漠北实权,统管一应戍边事务,一呼百应,大大小击退沙俄罗刹鬼数次,立下彪炳战功,却无法名正言顺的接管漠北,处理军务政务都得去王帐中。
搞得像个恶意架空可汗,还要每日去可汗面前耀武扬威的贼子。
班第之前
想来,这也是皇帝为何乐意和班第做交易的目的。
皇帝就是要让班第一身污点,哪怕站到高处,也是受世人指摘而非追捧。
变相以人心为矛,施以打压。
班第见了容温,隆起的眉头终于平顺了些。
但不过片刻,又沉下了脸,不满道,“你让人把地龙熄了”
漠北的冬天,雪风凛冽,苦寒异常,雪拥过人半腰高。
班第唯恐容温气候不适病倒,从早秋开始便
托他这番严防死守的福,容温一个冬天都是健健康康。就是
“这都四月出头了,百花齐
容温一点都不怵班第的冷脸,理直气壮的反驳。
“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懂吧,我总不能一辈子关
容温说着,已主动拉上了班第的胳膊,兴冲冲的要往外走。
班第下意识顺着她走了两步,又很快顿住。
容温疑惑回头,“怎么了”
“察哈尔说。”班第定定望向容温,低声道,“二福晋疯了。”
“疯了”容温瞠目,面上神色莫测,她可忘不了,当初是二福晋阿鲁特氏给她下的避子药,“为何
班第半垂双眸,浓密的睫毛
“逼疯。”容温一阵齿寒。
当初乌兰木通战事停歇后,容温便把找二福晋算账的事提上了日程。
班第阻止了她。
她本以为班第是顾念几分旧情,班第却冷戾眉目说,“我们不动她,自有人会因我们不动她,而动她。”
这话说得绕口,容温听得一知半解,也懒得探究科尔沁的内事。反正只要二福晋会得到该有的惩罚,她也乐得不脏手。
如今想来,班第口中的有人,指的便是老台吉鄂齐尔。
从揭露达来之死真相时,鄂齐尔都不敢亲自出面,而是推自家兄长多罗郡王出来顶雷的事便可看出,那是个白长了几十年岁,遇事只是躲闪逃避,毫无担当的男人。
这样的人,自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才是导致诸子死的死,散的散的罪魁祸首。
如此情形,他必然想找个身份地位低于自己的替罪羊背锅,来安慰自己的龌蹉良心。
二福晋不知死活对容温这个和亲公主下药,意图断班第后嗣。这
这个时候,一直寻求自我解脱的鄂齐尔便跳出来了,充当正义使者,试图通过折磨二福晋,为班第与容温讨回公道,从而来达成自我宽恕。
鄂齐尔潜意识里有多心虚,二福晋便得受多少磋磨。
被逼疯的是二福晋,又何尝不是鄂齐尔自己。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虑到鄂齐尔毕竟是班第生父,容温并未说明。很快换了话题,简单提起扶雪与察哈尔之间的事。
班第听罢,越
容温担心他,扣扣他的手心,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草还稀稀疏疏的,一点都不好看。”
“刚才还抱怨我关你太久,舍得这么快回去”班第顺手把容温抱到一个小草丘上站好,抬手仔细替她拢了拢斗篷。
“别担心。”班第略微仰头,迎着草原春日的风,与慵懒的天光,直视站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一直未曾对你说。”
“什么”
“你很勇敢,我很爱你。”
方才听容温说起扶雪那番考虑,乍然一听寡漠无情;仔细想来,未免不是另类悲哀。
如今人如刍狗的世道,女子本就弱势,活着已是不易,又哪里来的勇气,奋不顾身为爱去奔向另一个人。
可是,他遇见的姑娘,偏偏就有。78九载春秋似公主府旁那条蜿蜒的清水河流,悄然流淌而过,漠北塞上风情依旧。
适逢萧瑟深秋,漠北的雪已纷纷扬扬自天际洒落,严寒凛冽,公主府庭院内却因添丁之喜,热闹不已。
接生嬷嬷小心翼翼把襁褓里正闭眼哭的小婴孩递到班第面前,熟练的讨口,“恭喜台吉,喜得”
班第一门心思想看立刻去见内间产房里的容温,完全没有接过襁褓的意思,只瞥了一眼,确定孩子手脚五官是否齐整。
眼神匆匆晃过哇哇大哭的婴儿脸蛋,班第脚下一个踉跄,面上有很明显的迷茫与怀疑。
他身居上位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压气势。
接生嬷嬷忽然见他失态变脸,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犯了大忌,吓得两股战战,后半句话卡
一旁的喀尔喀老可汗夫妇见了,生怕她颠着孩子,连忙制止,并立马欢天喜地的把孩子接了过去。
这些年,老两口与班第容温处得极融洽,是把二人当亲族后辈看待的。
如此算来,这孩子便相当于他们的大孙子了,容温怀孕时老两口没少跟着操心。
接生嬷嬷虽得了老可汗夫妇的安抚,但仍心有余悸,忍不住去觑班第的面色。
这才
内室。
班第甫一踏进去,便被刺鼻的血腥气熏得皱眉。亲眼见到容温无碍后,他面上紧绷之色才逐渐缓和。
不顾屋内丫鬟婆子们戏谑的神色,俯身亲了亲容温湿漉漉的眼,嗓音涩然,“还疼不疼现
容温有气无力地点头,向他撒娇,“是好疼的。”
成亲近十载,容温依旧是明眸善睐,清丽婉庄的好模样,只是眉宇间更多了一丝只有岁月才懂的风情。
哪怕此时因生产露出狼狈疲态,也是美的。
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唯有不能生育这桩事,成了她的隐痛。
她每年都会亲自做几套小衣裳备着,期待小生命的降临。
这一做,便是九年。
九年里的失望与辛酸,只有班第这个枕边人才懂。
好
容温面上疲意不减,但双眼亮晶晶的,期待道,“你见过孩子了吧,长得像谁抱给我看看吧。”
“”班第闻言,先前的酸涩得一干二净,面色古怪,转移话题,“我抱你去正房。”
产房是用厢房布置出来的,容温坐月子自然得回正房去。
两人成亲已近十年,彼此太了解了。
容温见他这反应,吓得眉心一跳,忽然挣扎着想下床,急道,“孩子出事了”
“别瞎想,孩子没事。”班第眼疾手快把她按回去,仔细用被子包好,安抚道,“不信你听外面可汗与哈敦的笑声。”
容温侧耳听了听,松了口气,睇向班第,疑惑抱怨,“孩子既然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让我见。”
“因为他”班第斟酌用词,“相貌惊人。”
“”还能这样形容孩子
这个孩子是容温心心念念盼了多年才等到的,谁也挡不住初为人母的女子,她执拗地要立刻见孩子。
班第实
容温就着扶雪的手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原本的期待喜悦忽然转为无言沉默。
果然是相貌惊人一孩子。
惊吓的惊。
襁褓里,顶着几根稀疏小卷毛的婴儿,一身红中泛青,青中带黑的皮肤,不仅皱巴巴,瞧着还脏兮兮,像个缩小版的邋遢怪老头。
眼睛鼻子嘴都小,但哭声却格外大。
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小婴儿的两边脸蛋儿大小不一。
容温回手,下意识摸了把自己脸,又睨了眼班第深邃俊朗的面孔。脸上逐渐浮现出班第初见孩子时的表情呆滞、茫然、怀疑。
她喝了那么多年的苦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就生了个满脸褶皱,瞧着比爹娘还老几十岁的小丑鬼
就这
扶雪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如今已是伺候容温多年的老人了,隐约猜到夫妻两古怪表情的由来,忙不迭活络气氛,“公主您听,小主子哭得多有劲儿,等长开了肯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小格格。”
“小格格女儿”班第与容温同时抓住关键点,异口同声惊诧反问。
当初容温怀孕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怀的是男孩。
因为她肚子尖尖,口味也喜食酸。
最重要的是,这小家伙太能闹腾了
动不动便
班第第一次见容温的肚子上凸出一个小肉包时,吓了一大跳,拿出为父的威压试图和她交流,让她少折腾她额吉。
结果,不仅没能成功制止这小家伙,似乎还让小家伙记住了他的声音。
导致那之后,每次一听见他的声音,小家伙一定会重拳出击提醒父母自己的存
也不知是太喜欢班第这个父亲,所以反应激烈,还是存心和班第作对。
反正,容温是被她折腾得不轻。
为此,老可汗夫妇曾建议过班第无数次,让他与容温少见面,分开住。
班第自然不乐意。
所以每日只能等深夜了,小家伙
名正言顺的夫妻两,硬是被这小家伙搞成了只能深夜密会的偷情男女,憋屈得很。
这般会折磨爹娘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可爱又柔软小姑娘,一定是个皮小子没错了。
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
如今乍然从扶雪口中得知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惊得对视一眼。
班第先反应过来,他那眼神明显比之前亮,神清气爽起身,主动让扶雪教自己抱孩子。
班第一边学,一边翘着唇角仔细观察小女儿。
其实,好像也没那么丑。瞧这小鼻子吸气时一动一动的,还挺可爱。
班第矜持的与容温分享喜信,“她好像属于耐看型,你仔细瞧,她五官生得还是毓秀的,有几分像”
容温似有所感,死死盯住班第。
班第讪讪,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了下去,觑了眼怀中轻飘飘的小女儿,心中一片柔软,面不改色的反口,“像我”
容温无奈,慢吞吞道,“她还小,听不懂你说话。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记仇你说她丑,更不用急着找补。”
班第不赞同,“她这么聪明,肯定听得懂。之前我见你只是随手翻了翻三十六计,没想到她就
容温瞠目,“”
你可真敢吹。
容温被班第反复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示意他把女儿放到自己身边。
毕竟是自己期盼多年,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容温虽为小姑娘的长相震惊,但天底下到底没有母亲会真的因为孩子长得丑而嫌弃她。
虽然她真的长得奇形怪状。
容温执起小姑娘红彤彤的小手丫亲了亲,莫名红了眼眶。
“月子里不能哭。”班第摸摸容温的头,也小心翼翼往小女儿手丫子上亲了一口。
“你是真的喜欢她吗”容温忽然问,“之前你说喜欢儿子的。”
“你为我生的孩子,我自然喜欢。”班第一本正经的纠正容温,“之前我说喜欢儿子,是以为大局已定,没得挑,只能认命”
这些年,不仅容温想添个孩子,班第其实也同样渴望。
但其心境并非来自建功立业,娶妻生子这种世俗的圆满。
而是因为曾经
“半生樊笼,半生无子。”
这句卜卦像是密实恐怖的乌云,笼罩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畏死,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更贪生。
他怕留她一个人。
所以这些年他行事可谓谨慎,十分注重自身安危,唯恐一不留神便卦相成真。
孩子的到来,于他而言,更似阳光刺破乌云,终见青天
班第把来之不易的小女儿视若珍宝,觉得朗日星辉都不足以媲美自己的掌上明珠。
眼看小女儿已牙牙学语,快满周岁了,他还
这日,容温抱着咿咿呀呀的女儿进屋,见班第又
班第听见母女两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接过胖乎乎的女儿放
小孩儿见风长,一日一个样。
快满周岁的小格格很争气,对得起父亲当初对她的闭眼瞎吹。
早已一改出生时的邋遢小丑鬼模样,越长越干净白嫩,圆润可爱,也越长越像班第。
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生得副与班第如出一辙的深邃五官,连那双咕噜噜的大眼,细看都泛着透亮清澈的银灰。
但她轮廓却不似班第那般冷硬锋锐,而是兼并了几分容温的柔和,肉嘟嘟的,像只白胖软绵的小包子。
“她之前被老可汗带去了王帐玩,我不亲自去接,她肯定耍赖不肯回来。”容温解释道,顺手理了理女儿的卷毛小揪揪。
小姑娘的脸上,很明显能看出父母的相貌特征。
就是这头小卷毛,不知像谁。
班第闻言,轻轻捏了把女儿藕节似的小胖胳膊,逗她,“小赖皮。”
小姑娘懵懵懂懂,没听懂父亲的戏谑,只当父亲
口水往下滴了三千尺,还不肯停。
班第扯出女儿的小手绢,替她擦干净口水,好笑道,“天天教你说话,怎么还是只会咿咿呀呀,这谁听得懂”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想去拿班第手里的小手绢。
班第嫌手绢脏,随手拿了个容温新做的布老虎给她玩。
小姑娘眉开眼笑的接过,爬到榻角,扯着老虎尾巴自己玩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朝班第喊了一句什么。
班第与容温正
天花与脏病一样,一直是草原上要人命的恶疾。去年,关内有大夫研究出了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方法。
班第闻讯,特地以良驹数千,跟皇帝换了那个大夫来漠北传授种痘之术。
两人说得投入,都没听清小姑娘说了什么,只以为她又
小姑娘没得到回应,气得爬到班第身边,小脑袋一头撞到班第胳膊上,大声喊,“父汗”
班第与容温同时愣住,不敢置信的望向小姑娘,“你说什么”
小姑娘不吭声,气呼呼的把掉了尾巴的布老虎往班第怀里一塞,似很不满意父亲给了自己一个水货。然后很有脾气的转身,想爬回方才玩耍的榻角去。
容温顺手把人捞了回来,
小姑娘最喜欢温柔漂亮的额吉亲她了,很给面子的点点头,脆生生又唤了一声,“父汗。”
小姑娘虽是对着容温唤的,激动的却是班第。
他的小女儿头一遭开口,唤的便是他。
血脉之情连涌出来的感动,冲得班第喉咙
父汗父汗,父亲自然得是汗王。
班第虽是漠北有实无名的王,但明面上的爵位却只是台吉。
他本人其实并不
“不是。”容温摇头,回道,“应该是老可汗教的。我去的时候,他正
班第不由皱眉,无奈道,“这都多少年了,他还
“我觉得不是,老可汗也许是认为”容温顿了顿,望向容貌与班第有七分相似的小姑娘,通透道,“世俗无法替你加冕称王,但爱可以。”
因为,他本就是无冕之王。
班第闻言,大为震动,满目复杂望向正
容温“嗯”
“其木格。”班第笑起来,“她叫其木格。”
其木格,意为花蕊。
是他与琪琪格,用爱孕育出的小花蕊
小花蕊小格格自出生起,便长
性格养得是爱玩又爱跳,爱闹也爱笑,一刻都闲不住。
刚刚学会走路,便倒腾着两条短萝卜腿儿,颠颠的往草原上去撒野。
三岁时,小格格忽然对摔跤起了莫大兴趣。
学着那些比试摔跤的魁梧大汉把小裙子往腰上一塞,兴冲冲的跑进王帐,求父汗送自己去王帐附近,专门给军士家小儿郎开设的摔跤班里学摔跤。
班第啼笑皆非,“把裙子放下来”
“放下就让我去吗”小格格歪着小脑袋,一脸期盼。
“摔跤是男孩学的。”班第扯了扯女儿柔软的小卷毛揪揪,提醒道,“你是个梳漂亮辫子的小姑娘。”
“大不了我把头
她早就想把这头小卷毛剪了,因为她觉得大人摸她头时的动作,像她摸扶雪姑姑养的大猎狗狗头。
“不可以。”他不想要一个光头女儿,也不想要一个五大三粗的摔跤能手女儿。
“为什么”小格格鼓着包子脸,固执追问,“我看见草原上很多男孩儿都是光秃秃的脑袋,我剃了头不就能变成男孩儿了吗我为什么不能去学摔跤”
班第与容温都是苦后方得自
以至于
班第觉得小格格的问题不好回答,遂转变思路告诉她,“你太小了,要四岁才能学摔跤。等你长大了要是还想学,父汗再带你去。”
“哦。”小格格焉巴巴的
班第早习惯了女儿风风火火的性格,唇边划过一丝宠溺,继续头疼他的军报。
过了一炷香左右,班第将将想出一丝解决军报上麻烦的头绪,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侍卫捧着一个香囊冲进来,忍俊不禁道,“台吉,小格格拿了你的私印送给摔跤师傅,想贿赂师傅不计较她年纪小,教她学摔跤。”
“”
难怪刚才那小家伙
班第气极反笑,把私印往怀里一揣,抬脚往外走,“去看看她。”
摔跤班里。
师傅暂停授课,一脸焦躁无奈的
好
小格格是个聪明孩子,一见父汗面色不好,索性先
言下之意,她已经长到可以学摔跤的年纪了。
班第不接她的话茬,只故作严厉的问,“为何要拿走父汗的私印”
小格格肩头一缩,有点害怕,搅着手指老老实实交代,“因为那个金坨坨最丑。”
摔跤师傅“”
“”班第也是一梗,他问话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能不问父汗,便乱拿东西,这是错的还有给师傅送礼,更是错上加错”
听班第竟然是说这个,而非自己年龄不够。
小格格莫名来了底气了,手指都不搅了,有理有据道,“之前是父汗你说的,王帐里的东西我可以随便拿了玩。还有,父汗你为了让我晚上不去缠额吉一起睡,也经常送我东西啊。所以,我为什么不能送师傅东西”
得益于班第的言传身教,小格格认为,求人办事送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一点错都没有
这种事能拿到外面说吗
班第再次被三岁女儿噎住,怕自己再教训下去,她又童言无忌抖出什么不该说的,最后索性直接道,“真想学行,那你暂时
小格格笑眯了眼,点头如捣蒜。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班第也逐渐领悟到女儿是个聪明小固执,一味阻止只会适得其反,就像方才这样,轻易根本摁不住她。得让她自己撞了南墙,疼了才知道回头。
班第对摔跤师傅交代两句,斜觑欢天喜地的小女儿一眼,径直走了。
摔跤师傅得了交待台吉的任务,务必要
摔跤师傅是个实
前面都是些七八岁,学了几年摔跤的男孩儿
正好有一对摔跤的男孩打到了小格格面前。
其中一个男孩儿小格格还认识,是父汗的好兄弟,查干伯伯家的嫡长子,云律。
小格格看热闹看得起劲,眼睛瞪得老大了,攥着小拳头高高兴兴的喊,“云律哥哥加油”
结果忘了注意已经
云律只觉双腿一凉,懵了。
然后,云律的对手趁机把光屁股的云律摁爬
云律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对手按趴下,也是第一次当众光屁股,气了个脸红脖子粗。
云律胡乱提上裤子,并咬牙切齿系了一个死结。
然后,一点都不顾及往日父亲
提着小格格后领把人拽起来,手指毫不留情戳上她的肉呼呼包子脸,气得说胡话,“我要是也三岁,一定把你打哭”
小格格之前听额吉说过,不可以当众解衣服,脱裤子,会羞死人的。更何况是脱别人的裤子。
小格格知道自己惹祸了,所以脸被戳疼了也忍着不哭。
等云律放过她后,她还记吃不记打,可怜兮兮的主动把包子脸凑过去,“哥哥你给我吹一下。”
云律“”那我戳疼你是为什么啊。
云律看着小姑娘白嫩包子脸上的红痕,与眼角似随时都会砸下来的金豆豆,无语片刻,认命的蹲下去给她吹了吹。
小格格见状,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飞快绕上云律的脖颈,扑
云律稀里糊涂的又担任了她的坐骑,把人背回了公主府。
晚上。
班第一回府内,便一脸戏谑的去逗女儿,“明日起早些,父汗送你去学摔跤。”
小格格抱着小木马疯狂摇头,“不去不去。”
“为什么”班第明知故问,小格格的学习情况摔跤师傅早就转达给了他。
但师傅没好意思说小格格把人男孩裤子扒了,只说的是小格格扎马步摔了一跤,便恹恹的回府了,估计不会再惦念着去学摔跤了。
小格格想了想,奶声奶气学起戏文里的调调,一本正经唱道,“羞煞人也”
动不动就有光屁股的风险,还是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