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不必多礼。”
林碧玉淡淡笑了笑,站直身子客套了一嘴,“四阿哥也来看皇贵妃娘娘?”
“一早听说额娘不太爽利,就过来瞧瞧。”
听见这话,林碧玉的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抬脚就想进去。
“林姑娘且慢,有件事……”
转头,却瞧见他眼底讥诮之色一闪而过。
“今儿清早宫里多了一位贾贵人。”
“贾元春?”林碧玉微一挑眉,倒也并不过分惊诧,只是有些犹疑,“四阿哥特意跟臣女说这事儿,莫非皇贵妃娘娘突发不适与她有关?”
“那倒不是,近两年来额娘的身子愈发不好,时常如此,与旁人无关。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只是想着她是你亲表姐,想来也是桩喜事,见着你便顺口说一嘴罢了。”
心念微动,林碧玉了然轻笑,“首先,她姓贾,我姓林。其次,道不同不相为谋。
综上,四阿哥这喜可是报错人了。”
话说得十分直白干脆,似乎全然不在意周遭有众多宫人看着听着,更丝毫不惧这话会传进贾元春的耳朵里去。
这样的做派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承乾宫的宫人们看来却是欣慰极了,当下看她们姐妹两个的眼神都更亲近不少。
“四阿哥还有其他事吗?”边做出了“先请进”的姿态。
胤禛摆摆手,“林姑娘先请,我随后就来。”
得了这话,林碧玉自是再不跟他磨叽,微微一福便转身踏进大门去。
林黛玉几步上前紧随其后,却在起身之时无意瞥见了那人刹那惊讶的眼神。
“……”合着杵在这儿说了半天话,竟是才瞧见她不成?
下意识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
姐姐确实美极了,但她也不至于就逊色到这个地步吧?站在旁边都能被忽视个彻底?
想着,她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瞄了一眼,恰好看见那人正收回注视的目光。
有问题啊。
“爷……林家大姑娘怕是误会了。”苏培盛迟疑道。
胤禛愣了愣,“误会什么?”
“她方才那样回话来看,怕是误以为您在‘点’她呢。”
“……”
仔细回味回味,仿佛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胤禛登时傻了眼,站在原地呆了好半晌,不由蹙眉摸摸鼻子,“上回在般若寺遇见也是一句话就惹得她不快,爷何时变得这般笨手笨脚了?莫非……”果真是天生的冤家,她是怎么看他怎么不痛快?
这个念头才将将浮现出来那一瞬间,他的脸就黑了。
莫名气恼,又很无奈。
身后,苏培盛忍不住暗暗憋笑——说什么来着?果真是克星出现了吧。
“哎呦!”
“狗奴才长本事了,竟敢偷偷笑话你主子?”胤禛满脸漆黑如锅底,眼神中羞恼之色狼狈闪过,冷哼一声,“赶紧去办差事,回头爷再收拾你!”
看出来他并非真正生气,苏培盛也就放心下来,挤眉弄眼故作夸张地捂着屁股连滚带爬地就蹿了。
彼时,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的贾元春正来到宁寿宫。
看见门口熟悉的人,远远儿地就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烦请嬷嬷帮忙通报一声,我想进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几道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视线,毫无遮拦地将她由上到下细细打量,仿佛带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刺,放肆游走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一抹难堪悄然爬上娇艳欲滴的脸庞,连笑容几乎都快撑不住了。
但她能忍,忠心耿耿的抱琴却实在忍不了。
当下上前一步,恼怒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家小姐如今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们别太过分了!”
“哟,贵人啊……奴婢见过贾贵人。”
几人漫不经心地行礼问安,从言语到动作无不彰显出轻慢、讽刺的意味。
明目张胆,全然不加以掩饰。
贾元春脸上强撑的笑容是彻底绷不住了,死死咬着唇摇摇欲坠,险些就要当场落荒而逃。
走这一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面对的种种,也自认为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
可直到此时此刻亲身站在这儿,她才发现,现实远比想象更加艰难。
连她呆了十一年的宁寿宫都是如此,旁人……
贾元春顿感一阵晕眩,脸色刹那苍白一片。
“小姐!”抱琴慌忙搀扶住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面前的几人,转而满眼心疼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罢,待改日再来请安也不迟啊。”
不料贾元春却摇摇头,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脊背,强打起精神不急不缓道:“太后娘娘到底爱护了我十一年,如今……意外离开太后娘娘身边实在叫我不舍,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给她老人家磕个头才是,烦请嬷嬷通融通融。”
说着,往旁边递了个眼神。
抱琴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荷包就往那几人手里塞。
谁曾想,领头的那嬷嬷却反手就将荷包给扔在了地上,冷笑道:“你也不必话里话外拿太后娘娘来压我们,那十一年的主仆情分已经被你自个儿糟践完了,否则你当我们为何敢拦着你给你脸色瞧?”
其他几个人亦有样学样,随手就将荷包丢弃在地上,摆明不屑一顾。
“当旁人都是傻子,普天之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呢?还敢舔着张大脸说什么意外?究竟是意外还是精心谋算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会儿知道太后娘娘爱护你十一年了?扯着她老人家的大旗去算计皇贵妃娘娘算计皇上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么多年的恩情呢?快别在这儿招笑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太后娘娘向来宽和慈爱,这么多年对你也算不薄了,倘若你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走罢,别去污了她老人家的眼,这会儿都已经因你气得够呛了。”
“如今你已达成所愿,还舔着张大脸屁颠儿颠儿地往太后娘娘跟前钻究竟在盘算什么?盘算着如何巧舌如簧继续糊弄太后娘娘?盘算着如何拉扯太后娘娘做你的靠山?
看在共事多年的份儿上最后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罢,仔细偷鸡不成蚀把米!”
劈头盖脸的一通口舌之下,贾元春早已是魂飞魄散。
两条腿软成了面条儿,若非有抱琴强撑着,她早就要失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将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连眼下私心里的算计全都撕扯开摊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
她用那般下作的手段主动引诱了皇上,根本已是成了后宫的众矢之的。
如今连太后娘娘都彻底厌恶了她……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太狠了!
简直其心可诛!
贾元春又羞又恼又惊又怒,满脑子尽是混沌一片,当下掩面跌跌撞撞匆忙离去。
不想才将将转角,便瞧见一人正优哉游哉地站在墙根底下,专程在等谁似的。
“请贾贵人安。”不等她叫起,苏培盛自己就已直起了并未弯几分的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瞧您这架势,是在宁寿宫吃瘪了吧?”
贾元春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么,眼神惊疑不定。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好歹也掂量掂量哪个能招惹哪个得罪不起是不是?
这回也就是个小小回礼,不值一提,心意呢贵人您收到就好。
对了,有机会联络家中别忘了给令堂及老太太带个好。”
说罢潇洒转身离去,徒留贾元春驻足原地,苦笑连连。
原来,人家压根儿就没想着躲躲藏藏。
也是,她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小姐,是四阿哥在故意报复您?因为您先前算计到了皇贵妃娘娘的头上?”抱琴大惊。
贾元春缓缓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止吧,恐怕家中老太太和二太太心急之余不知又犯了什么糊涂。”
既是报复,也是警告是震慑。
——不该招惹的人别惦记别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