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生白雪。
花又青轻盈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青瓦房。
胸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犹如熊熊烈火,不停地炙烤。
足下不停,怀抱中是叶靖鹰予她的丹药。
方才控制住傅惊尘的药, 还是花又青替叶靖鹰整理药经时, 悄悄记下的配方。
叶靖鹰是什么想法, 花又青已经不想、也不能去想了。
无论怎样讲, 叶靖鹰都不会害她;
和玄鸮门中其他人不同, 叶靖鹰修习的功法并不阴狠, 反倒和清水派的有些一脉相承的意味他曾是定清师尊的好友,如今知道她的身份, 会帮她,也不足为奇。
只是叶靖鹰疼她、爱她, 却未必会帮助傅惊尘。
言语之间, 暗示她去夺了傅惊尘的元阳。
花又青并不确定, 是不是只有交, 合才能解开同生共死的符咒, 或许这本就是叶靖鹰的刻意为之。他同定清师尊昔日有交情,也不似玄鸮门中其他人那般狠戾。
不能再去想了。
花又青眼下有凉凉的泪,被雪风一吹,冷凝成冰, 冻得皮肤微微
她只知道自己现
忍着眼泪,脚下踉跄,不得已落
身后少阴疾步跟上,伸手探她额头,一惊,声音沙哑“怎么这样烫”
花又青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立
她
楚吟歌给她的那张丝帕上,所记载的同生共死符解法十分详,也不忘提醒她,说若要解此符,或许会消耗大量真气,故而特意将少阴送来
少阴少阴。
少对长,阴对阳。
梁长阳。
昔日里身着旧棉衣的师兄,话语不多,甚至于一板一眼,做事情十分仔细,遇到说不通的,最喜直接敲晕带走。
花又青不知他为何牺牲如此大,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此事不值。
她不值得对方如此,自毁容貌,自割咽喉。
可他还是来了。
这一场为解符的高烧,烧得花又青
眼皮
过往种种之事
傅惊尘俯身,触碰她的额头,唤她名字,青青,青青。
他身上淡淡寒梅冷香侵入,若有似无撩拨她嗅觉。
花又青
陈旧木床,简朴客房,处处可嗅木头腐朽
那窗棂被虫蛀了一个豁口,寒风吹得摇摇晃晃,闭拢不严,现
她坐起来,只觉衣裳满是淋淋的汗。
没有傅惊尘。
她已经离开了。
吱呀一声响,少阴端着木托盘进来,盛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声音沙哑“该吃饭了。”
一连七日,花又青同少阴一起,
确认没有玄鸮门或者傅惊尘追上来后,方继续往晋翠山的方向直行。
痊愈后,花又青为少阴治好咽喉,又帮他去掉脸上所有的疤痕,还他以本来面貌。
只是,少阴仍旧坚持戴着铁面具,不肯摘下。
“梁长阳已经死了,”少阴说,“当初你救我一命,之后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昔日跟随傅惊尘的那个梁长阳已经不存
所谓“任务失败受到惩罚”不过是个借口,事实上,他的咽喉和脸都是为妖兽所伤,不过梁长阳趁机脱身,又恐被先前仇家认出,才隐姓埋名,换了铁面具,化名少阴,只为追随花又青,偿还昔日的救命之恩。
他从傅惊尘的种种举动中,缓慢地拼凑出事实真相。
如今就是报恩。
花又青莫可奈何,事实上,她的心仍旧凄惶一片,只觉如茫茫沧海中一叶扁舟。
会被黑魔缠身的预言,还有师姐
事情需要一件一件做。
花又青轻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务之急,便是静下一颗心,细细想
先回清水派。
阻止大师姐和东阳宗联手。
阻止他们对付傅惊尘。
不曾有丝毫停歇,待平稳体内叶靖鹰传给她的那些修为后,花又青连夜赶到清水派。
晋翠山山脚下,积雪皑皑,山路崎岖难行,只见风霜凄凄,不见人脚印。
看守山门的孙老,守着山门的小木屋烤火,听到动静,睁开半睡不睡的眼睛,看一眼她,笑“青丫头回来了啊。”
花又青抓准时机,问“近期可有奇怪的人上山”
“奇怪的人”孙老自言自语,想许久,慢吞吞摇头,“没有。”
“倒是你,”他问,“青丫头,怎么瘦了这么多”
花又青笑“想您了。”
她不曾停隔太久,同孙老告别后,匆匆翻遍房间,却没有见到大师姐踪影。
唯独方回燕
花又青顾不上休息,握住方回燕的胳膊,急切问“东阳宗”
方回燕轻轻摇头。
“这件事,我和吟歌都不同意,”方回燕说,“只有大师姐坚持要遵守师尊遗命。”
说到这里,他亦是愁容,片刻后方展一笑“罢了罢了,青青,你且去休息。傅惊尘不曾追上来罢这些日子当真是苦了你”
花又青毫无睡意,她一刻不肯停,执意要去见大师姐。
方回燕拗不过她,只好领她过去,一路上,又小声提醒她,说大师姐自从醒来之后,性格变了不少,常常将自己关
花又青顿住“性格变了不少”
方回燕颔首。
花又青停下脚步,冷静回想,当初将大师姐带回玄鸮门的细节。
双生台中,可以从青无忧和其他人口中证实,温丽妃的确已经去世,活下来的是温华君
隔着朱漆的木门,花又青听得房间之中,那不高不低的女声,隐隐约约有压迫之感。
“东阳宗如此大的门派,竟然只肯出五十名弟子么”
“且不说如今孟国同傲龙派交好,那些傲龙派弟子如今也受黑魔蛊惑”
“荒唐”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碎瓷破裂声,那东阳宗的两名陌生弟子行过大礼,看也未看花又青和方回燕一人,转身离开。
花又青跨过门槛,垂眼看地上这一地碎瓷片。
再抬头看,烛火熠熠,映照着温华君的脸庞。
盛怒下,当真同温丽妃别无一致。
如今,温华君刚刚冲东阳宗的人
花又青微怔。
小时候,大师姐每每出远门,回家之后,必然要如此,笑吟吟地向花又青张开手臂,示意她过来抱抱,温柔地叫她青青。
可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花又青站
熟悉的、属于大师姐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花又青开了异眼,清楚地看到她胸口的胎记。
这的确是大师姐。
“怎么呆呆的”温华君柔声,“先前的事情我都听他们说了,青青,这段时间着实委屈你了瘦了这样多,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花又青挣开她怀抱,仰脸“我们清水派与傅惊尘井水不犯河水”
温华君说“青青,你知道他体内有黑魔残影。”
花又青知道。
她嘴唇
“青青,”温华君凝视她,“倘若有朝一日,我也被附身。作为大师姐,我只希望你一刀杀了我。”
“那我们也不可和东阳宗结盟,”花又青劝告,“他们实际上就是一群伪君子,并不若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光明磊落。当初我们被傲龙派欺负,也不见东阳宗的人帮忙”
“这些话,也是从傅惊尘那边探听得来的”温华君笑,“青青,你和他
花又青又叫一声大师姐。
“和东阳宗的盟约必须要结,单单凭借我们清水派这些人,实不能除天下黑魔;近几十年,边关纷乱,何尝不是黑魔
花又青说“我们不是傅惊尘的对手。”
“你会是,不可妄自菲薄,”温华君笑,又转移话题,“这么久不见,难道只想和我说这些”
温华君慈爱地抚摸她的头顶“青青,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你心地纯良,又重感情。你说得对,现如今我们并不是傅惊尘的对手,若非他强行拘禁你,前些时日,你一师兄他们也不会贸然闯入玄鸮门现下,我们和东阳宗联手,也不过是暂时借他们的力,先解决掉其他为黑魔附身之人。”
花又青问“谁”
温华君面色不变“蓝琴。”
瑞雪兆丰年。
腊月初八这一日,花又青同清水派师兄妹,聚
生病的蔡婶始终没有再回清水派,粥仍旧是方回燕煮的,展林劈柴,少阴烧火,花又青洗菜,楚吟歌和季从仪另外炒了几道小菜,孟神爱和小师弟谢垂星清理、打扫房屋,擦桌子抹凳子,各司其职。
今年的清水派未曾再招募新的弟子,但大师姐温华君一改往日做派,喝过腊八粥,庄重宣告,等过了年后,要带个人去参加春天的宗门大比,届时再招募弟子入派,吸纳新鲜血液。
清水派如今算是落寞了,昔日毕竟阔绰过,不缺房屋,只是破了些,花些功夫细细修缮,再纳些新弟子过来,也能勉强养得起。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唯独花又青沉默地扒光了几碗饭。
先前大师姐是不招弟子的,如今怎么改了性
莫非真怕和黑魔争斗中,师兄姐弟妹们殒落乃至清水派后继无人
还有傅惊尘安插
他也不再追来。
花又青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分别之际,傅惊尘彼时说的都是事实下次再见,便是泾渭分明了。
她低头,默念了遍清心诀。
吃过腊八粥,方回燕腌了一整坛子蒜,细细交代留守清水派的师弟师妹们,要他们多加小心,莫随便玩火,米
唠叨到季从仪耳朵都快起茧了,烦不胜烦地催促着他们快快走。
燕子已归南,披星戴月,一路南行,经两军对峙的边关,出姜入孟。
花又青跟随方回燕、楚吟歌,捎带着谢垂星和少阴,马不停蹄,奔赴孟国重府,要联手绞杀蓝琴。
关于蓝琴的身世,花又青已经一五一十地讲过一遍,包括她那“残疾”的双腿实际上是叶靖鹰为维护规则、警告蓝掌门才刻意动手弄残的,被黑魔附身后会短时间内性情大变,蓝掌门身死后又作为人质留
方回燕心肠慈悲“好可怜的小姑娘。”
谢垂星容色肃冷“我必一刀解决了她,免得她痛苦。”
花又青“”
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说。
若当初蓝琴推她下黑水塘是受黑魔操纵,那对方的确是个很可怜的小姑娘;可如今蓝琴与黑魔为伍,一路上滥杀无辜人性命,也是实情。
花又青不敢说自己如今是替天行道,她只是
却忍不住又想。
如今的傅惊尘
大约已经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他那个人最厌恶被欺骗,而她,一而再、再而地骗他,利用他,又同他说出那些话。
最终选择中,她也是选择了师姐师门,而不是留
所以这些时日,傅惊尘不曾寻过她。
如他所言,再见时,或许就是敌人了。
花又青立于剑上,俯身看足下,滔滔江河向东北流,寒风吹云向西南。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不过是偶尔相见的鸽鸥,短暂停留,今后向南向北,各有各的方向。
有的只是微不足道,不值得被记载的爱意。
据线报,蓝琴就
传闻蓝琴以生魂伺魔,不知同黑魔交易了什么,一路经处,人人胆寒。
少阴哑声提醒花又青,说玄鸮门中已经派出王不留前来“清理门户”,只是蓝琴如今有黑魔相助,又食生人魂魄,如今实力远超曾经,一时半会,王不留也奈何不得她。
花又青问“蓝琴为何会跟随黑魔而去”
少阴答“或许黑魔许她自由。”
花又青不再言语。
无论是经济还是其他,这孟国风气都远远比姜国开放,清水派中贫困,但如今和东阳宗达成交易,那边派了十个弟子,又送了钱财过来,才让几人都顺利地住进客栈,不至于心酸到去住破庙。
时至半夜,月上中天。
小师弟谢垂星睡不着觉,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觉腹中饥饿,推开窗,又听得外面有小一说话,似有新客入住,随起身下楼,预备着去拿些夜宵吃。
刚一下楼,便瞧见一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立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瞧着十七八的年纪,如葱葱青竹。
谢垂星只当是孟国的达官贵人来此下榻,只是那白衣男人容色着实俊逸,眉眼间又同六师姐花又青几分相像,不免多看几眼。
下一瞬,那年轻男子便拔剑,冷漠指谢垂星“为何一直看我师尊”
拔剑速度过快,快到谢垂星无法闪躲,察觉到之时,那寒寒剑尖已抵他咽喉。
谢垂星一动不动,心中惊骇。
“无忧,”白衣男子温声,“起剑来,切勿放肆。”
一言既毕,他微笑,同谢垂星行一谦礼“抱歉,我管教徒儿不严,适才吓到小兄弟,还望见谅。”
谢垂星无措受了此礼,只听那小一为他们安排客房,刚好,白衣男子的就
白衣男子上楼,轻声告诫徒儿,
无忧,无忧。
谢垂星从小一处拿了俩凉馒头,念着这名字,只觉得耳熟至极。
四师兄是不是说起过,那玄鸮门中是不是也有个无忧
他手里的凉馒头顿时不香了。
无忧,青无忧
青无忧的师尊,不就是那个大魔头傅惊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