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老妇给的两串钱正好一百五十文,之前零散卖的鸡蛋钱顾兰时装在钱袋里自己揣着,这两串他递给裴厌。

    巷子里人来人往,多少人都看着,两人没言语,裴厌自然地伸手接过钱,同样揣进怀里。

    此时秋初,还未着厚衣冬服,衣裳不免有些痕迹凸起,但他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钱贴身放着,基本没有小偷小摸的敢近前。

    一下子卖出去这么多鸡蛋,顾兰时很高兴,见这处巷子住户不少,往外走的同时拉长声音吆喝起来:“鸡蛋——卖鸡蛋了——”

    一个坐在家门槛上看孙子孙女的老夫郎看过来,两人对视上,他笑着问道:“阿嬷看看鸡蛋?自家养的,鸡蛋大,随便挑。”

    老夫郎没说话,瞅一眼他俩,这才扶着墙站起来,见状,顾兰时背着蛋筐往对方跟前走了两步。

    他放下竹筐,掀开最上面的盖子,把覆盖在鸡蛋上的稻草扒拉到旁边,抬头笑道:“阿嬷尽管看。”

    两个小孩见卖东西,都围过来低着脑袋看。

    男孩子年纪小,两三岁的模样,一看是圆滚滚的鸡蛋,手快的不行,一下子就摸了一枚出来,攥在手里高兴的朝他老嬷喊道:“蛋!”

    “小兔崽子,快放回去,仔细摔了!”老夫郎骂道,他其实不怎么想买,只是看看东西,万一摔碎了,鸡蛋没吃到还得赔,自然不乐意。

    旁边的小女孩倒是乖巧,一听老嬷这样说,就想从弟弟手里把鸡蛋要过来,不想小男孩把手往背后藏,不愿意给她。

    老夫郎几步上前,硬是从孙儿手里把鸡蛋掏了出来,还没递给顾兰时呢,他孙子哇一声,在原地哭闹起来。

    小孩子哭声带了几分尖锐,引得周围人都往这边看。

    “都是你们招的,快走快走,别再叫他看见了。”老夫郎抬手朝外摆两下,示意他俩赶紧走,明显很不高兴,转而又去骂孙子:“小没王法的,见什么要什么,哪一顿缺着你了?”

    自己被人驱赶没什么,可顾兰时完全是因为对方的示意才走来,却突然成了他们的错处,裴厌眉头一皱,就要上前争论,却被顾兰时一下子抓住右小臂。

    “走吧。”顾兰时抬头看着他,眼睛微弯带着笑意,又说:“也没什么,咱们去别处卖。”

    后头小孩被打了几下,哭声更厉害,出巷子后才渐渐听不到。

    顾兰时看一眼裴厌不怎么高兴的脸色,笑眯眯开口:“他一个上了年纪的,有几分糊涂,何至于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咱们今天运气好,也该高兴高兴。”

    周围人多,不好去拉手,他拽拽裴厌衣袖,见前面有个糕点铺子,说道:“出来也一阵子了,早食吃的不多,过去买几块甜糕吃,垫垫肚子。”

    “嗯。”听他饿了,裴厌这才应声。

    一进铺子,各色糕点摆在木盘里,花色各异,颜色也各异,一股子香甜味道弥漫。

    看见有红色的山楂糕,顾兰时立马想起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无意识咽了咽口水,伸手指了指那边,问道:“山楂糕怎么样?好久没吃过了。”

    “好。”裴厌答应着,对伙计说:“包上一包。”

    他目光扫过糕点盘,又说道:“梅花糕也来一包。”

    “成。”伙计很麻利,两手抓取糕点,包好又打麻绳,两份点心包的整齐漂亮。

    见他包得快,路上再打开麻绳麻烦,裴厌一边从怀里取钱一边说:“每样再取两块,不用绑,拿油纸包着就行。”

    “好嘞。”伙计照他说的,用一张油纸包了两块山楂糕和两块梅花糕。

    顾兰时把包好的两包糕点放进篮子里提着,又拿起散装的油纸包,等裴厌付了钱后,两人一起往外走。

    一出门,顾兰时迫不及待打开油纸,拿了一块红色的山楂糕吃。

    和别的甜糕不同,口感更是有差异,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滋味果然很好,颜色又漂亮,他脸上露出笑容,赶忙把托在手里的油纸往裴厌那边送。

    裴厌同样拿了一块山楂糕尝,果然不错。

    一块糕点并不大,一人又吃了一块梅花糕,待吃完后,顾兰时把油纸叠好,篮子里放了五六个有裂缝的鸡蛋,他顺手将油纸放进去,家里想包个什么东西就有得用。

    “走吧。”裴厌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两步又转回去,在糕点铺子门口朝里面问道:“伙计,店里要鸡蛋吗?”

    有的糕点需要用到鸡蛋,方才进门时倒给忘了。

    “卖鸡蛋的?”刚才那个伙计一看是他,说着就转头看向柜台后面的老板,那老板正对着账本打算盘,闻言头也不抬,只摆了摆手。

    “不用。”伙计当即喊道。

    裴厌冲他点点头,抬脚便走了。

    顾兰时在前面几步开外的地方,等他近前后,这才一起往街头那边走,两人边走边吆喝:“鸡蛋,卖鸡蛋了。”

    *

    带着鸡蛋来一趟镇上不容易,太阳越大了,已经到了巳时中刻,顾兰时和裴厌因背着鸡蛋走得慢,即便如此,他俩来得早,这会儿已经转了大半个宁水镇。

    今天生意还算不错,除了在青鱼巷卖了五十枚鸡蛋,余下都是零散十枚十几枚的卖,还遇上只买两三个鸡蛋的,甚至还有人只要一个,他俩没有嫌少,能卖出去一个是一个。

    眼下两百二十枚鸡蛋只剩六十几个,再就是篮子里不小心磕裂的十来枚。

    吆喝声喊得高,他俩正走着,前头一户人家院门打开,有个汉子走出来,顺着吆喝声朝这边看,又冲他俩招招手,问道:“卖鸡蛋的,价钱如何?”

    “三文一枚,市价。”裴厌接声道。

    因对方是个汉子,顾兰时没说话,只在旁边跟着。

    黑瘦汉子回头喊了一声,他女人很快提了个蛋篮子出来。

    顾兰时和裴厌把竹筐放在地上,扒拉开最上面的稻草,叫他俩随便挑。

    围着襜衣的女人从竹筐里摸出一枚,顺嘴问道:“这篮子里也有?”

    顾兰时笑道:“里头是磕裂的,有缝,你要的话,一文钱一个。”

    一听这么便宜,女人当即就拿开篮子上的油纸还有一层稻草,问道:“没臭吧?”

    顾兰时连忙开口:“没,都是早上从家里挑了背过来,路远,才磕裂的,不是臭鸡蛋,不信你闻闻,都没味。”

    女人很谨慎,拿起一个有裂缝的先闻了闻,再便宜也要花钱,自然不能买到臭鸡蛋。

    她闻一闻,发现没有臭味,就把手里的这个鸡蛋放进竹篮,随后又拿起一个嗅闻。

    顾兰时没有阻止,磕裂的鸡蛋本身就不好带,能卖就卖了,竹篮里有个裂痕大的,鸡蛋清都流了出来,这个肯定卖不出去了,只能带回家给狗吃。

    搁在以前,没有鸡蛋吃,即便鸡蛋破了,他俩也会自己吃掉,如今不同,鸡蛋家里多得是,不缺这一个两个。

    再说狗看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不好惹,才不会被贼惦记上家里那么多母鸡。

    “行了,四个够炒一碟的。”女人说完,又去看竹筐里的好鸡蛋,捡着大的挑了二十个。

    顾兰时笑着说道:“阿姊,一共是六十四文。”

    女人提着蛋篮起身,闻言看一眼她汉子,黑瘦汉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她盯着一起数。

    六十四个铜板不算少了,裴厌直接把地上的竹篮拿起来,示意汉子把数过的铜板直接丢进去。

    黑瘦汉子乐得如此,嘴里念着数,把铜板一枚一枚丢进去,直到数够六十四文。

    数完后他女人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确认没有错数后,才提着蛋篮子回家。

    顾兰时背起竹筐,他筐子里的少,只剩下十三个鸡蛋,裴厌筐里的多,还有二三十个,他抬头眯起眼睛看一眼天,说道:“不早了,卖完这些就回去。”

    裴厌拿出钱袋,把篮子里的钱抓进去,铜板撞出声响,最后扎紧袋口塞进怀里,卖的都是铜板,怀里有了些份量,他脸上露出个浅笑,说:“转过拐角往街上走,我记得有家酒馆,过去问问。”

    “好。”顾兰时答应道。

    酒幌随风摆动,伙计在门口招揽主顾,见他二人近前,殷勤招呼了两声。

    裴厌问道:“伙计,店里要鸡蛋吗?”

    酒馆临街,前面有一节台阶,角落里坐了个白头发的老夫郎拿了烟杆正在抽烟,不等伙计开口,他冲着这边问道:“蛋价如何?”

    裴厌说道:“市价,三文。”

    伙计笑着说:“这是我们老板阿姆,有什么,问老嬷就行。”

    他不过一个跑腿伙计,这等采买的事做不了主,多说几句还要被训斥偷懒,于是离了两步,在门口再次吆喝起来。

    两人往角落那边走,在老夫郎伸头看筐子里的鸡蛋时,裴厌又说道:“家里养的鸡多,下蛋也多,老嬷要是想省事,只要在蛋期,就能送上门,路上磕裂磕碎的鸡蛋都是我的,你们尽管挑好的拿。”

    这话听得老夫郎心里舒坦,有时碰到路过吆喝卖鸡蛋的还好,能随他们挑拣,要是厨子出门去买,一路带回来免不了磕碰,虽然还能吃,但放不了太久,实在可惜。

    “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老夫郎看完两个筐子后,见只剩筐底这些,撇撇嘴有点不大高兴。

    顾兰时笑了下,拿出两个鸡蛋说道:“老嬷看看,我们出门前都是捡大的,小的没有背出来,这些个头都不小呢。”

    裴厌照实说道:“我们从东边进镇子,转到这边确实卖了些,不过像我夫郎说的,都是个头不错的好鸡蛋。”

    老夫郎看半天,又抽两口烟,见鸡蛋确实不是小的,这才伸着脖子朝酒馆里喊:“文君,文君!把蛋篮子拿出来,买上二十个鸡蛋。”

    里头有人答应一声,没多久一个年轻夫郎提着蛋篮子出来,陡一抬眼,发现卖鸡蛋的汉子身量那么高,又是个狰狞的刀疤脸,还给吓了一跳。

    顾兰时开口笑道:“两个筐子都有,随便挑。”

    见他这么和气,叫文君的夫郎这才上前,和他婆姆一起挑挑拣拣,往篮子里拾了二十个鸡蛋。

    这会儿没到饭时,酒馆里零星坐了几个人喝酒吃小菜,伙计在门前卖力拉拢顾客,总算有两个进门的,他点头哈腰满脸笑容将人引至上座。

    蛋钱结清后,吴文君听到里头有人点菜的声音,连忙提着篮子进门招呼,裴厌和顾兰时正要走,却被老夫郎喊住。

    他抽一口烟,烟雾又从嘴里吐出来,看一眼相貌不错的顾兰时,说:“再过五六天,你们要是过来卖鸡蛋,就先上这边转转,要是馆子里鸡蛋没了,正好从你们手里买。”

    “成。”裴厌和顾兰时几乎异口同声答应。

    裴厌又问道:“老嬷,酒馆什么时辰开门?我出门在清晨,要是来得早,先紧着你们挑鸡蛋。”

    老夫郎一听,心里还挺满意,说道:“我们也做早食生意,开门较早,要是你来门还没开,就上酒馆后门去敲,厨子伙计都住后院,我会同他们交代。”

    他探出身,指着街道拐角处说:“就在后巷子,两扇红漆小门,你一看就知道,别人家后门可没我们家拾掇的好看。”

    裴厌记下对方说的,道:“好,知道了老嬷,那我们先走了。”

    *

    太阳快到头顶当中时,两人又转了几条巷子和街道,把余下二十几枚鸡蛋都卖了出去,竹筐彻底空了,只剩下篮子里八个磕坏的鸡蛋。

    顾兰时很高兴,今天卖出去的好鸡蛋有两百个,烂鸡蛋八九个,只算两百的话,足足有六百文的进账,别说裴厌,就是他怀里的钱袋都沉甸甸。

    “饿不饿?吃碗面如何?”裴厌看向街上的各种吃食摊子。

    “好,吃饱再回去,就不用费手做饭了,晌午没事还能歇一阵。”顾兰时笑眯眯的。

    刚好前头有个面摊,热气从锅里冒出,摊前人不少,应该不错,两人便朝那边走。

    锅边正在下面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一个夫郎正在擀面,摊主是个汉子,一边和面一边招呼行人,他旁边还有个上年纪的老汉子系着襜衣切各种菜丝肉丝和豆腐丁子,案板咚咚咚响。

    在摊子外面,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带着七八岁的弟弟,蹲在大木盆前,挽着袖子洗用过的碗筷,手上都很麻利。

    一看就是一家人,见锅灶碗筷都干净,裴厌到跟前后问道:“都有什么面?”

    摊主嘴皮子很利索:“肉丝面素丝面清汤面阳春面,鸡蛋面荤素卤子面都有,加面只需加一文,面汤不要钱。”

    裴厌看向顾兰时,问道:“肉丝面?”

    顾兰时看向摊前的案台,要想吃肉丝面,家里有肉呢,一看捞面人的手法,他就知道该怎么做,家里倒是很少吃卤的臊子,见两个木盆一个是荤卤子一个是素卤子,还热腾腾的,味道挺浓郁,于是说道:“我想吃碗肉卤子的。”

    “好。”裴厌又看向摊主,说道:“一碗肉卤子面,一碗阳春面,阳春面加面。”

    他又问道:“我这里有鸡蛋,可否打两个煮荷包蛋?”

    摊主咧嘴一笑,晒得黑黝黝的脸上褶皱很深,满口答应道:“成,这个不要钱,鸡蛋放桌上,你们找地方坐。”

    裴厌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放在桌上,见有裂缝,摊主连忙说道:“你这鸡蛋磕破了。”

    “我知道,尽管打进去。”裴厌应道。

    “行。”摊主将和好的面团用干净麻布盖上,多说一句是怕人家以为鸡蛋是他弄破的,这下就放心了。

    寻了个位子坐下,摊主很快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面汤放下,顾兰时端起碗喝一口。

    早上出来用竹筒装了水,到这会儿早就凉了,眼下喝几口热面汤,心里胃里舒坦多了。

    裴厌坐在他旁边,把竹篮放在腿上,没有和竹筐一起搁在地上,竹篮除了几个鸡蛋以外,还用油纸和稻草盖着一大半,底下是他俩卖鸡蛋的铜板。

    鸡蛋都是零散卖出去的,所得都是铜板,六百文不少,怀里塞不下,又不好当着街上人来人往串钱,就先放在篮子里。

    面摊今天生意不错,六七张桌子很快坐满,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来,最上面是一人一个荷包蛋。

    顾兰时搅了搅面上的肉卤子,说是肉卤子,其中还混着菜丁子,肉块不算很多,不过卤汁浓郁,闻着很香。

    两人都饿了,面端上来连话也不说,夹起面吹两下就往嘴里送,吃得呼噜噜十分爽快。

    第142章

    秋天的太阳再比不上夏日,天明显比之前凉,一碗热汤面下肚正合适,身上从里到外都热了,饭吃好,人心情也随之更好。

    篮子里还剩六个鸡蛋,顾兰时很高兴,没有再沿街吆喝,和裴厌往镇外走,虽然走街串巷一上午,脚下没有停的时候,但卖了这么多钱,再累也值得。

    路过油酥饼摊子时,闻到香味,他停下看了几眼,裴厌同样停住脚,问道:“想吃?”

    顾兰时顿了一下,说:“一碗面挺实在,这会儿是吃不下了,买几个回去,留着咱们晚饭吃。”

    “行,老板,包六个饼子。”裴厌边说边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八个铜板,在老板夫郎的注视下,直接放进案台上的钱碗里。

    自己夫郎没说话,钱数肯定对着,老板看也没看钱碗,把包好的油纸递过去。

    油酥饼还是热的,隔着油纸能摸到,顾兰时把一包饼子放进竹篮里,这才迈开脚步。

    镇外,陈三儿一家正在吃饭,饭篮子放在地上,他老婆提着茶壶给家里人倒茶,显然刚送来。

    “爹,你吃,我去。”陈三儿子陈德成放下饭碗,用手背抹一抹嘴巴,笑着去解驴车。

    见陈德成帮忙把驴车牵到路边,裴厌没有上手,从袖子里掏出半块木牌,又数了五枚铜板,走到驴车边一并递给陈德成。

    “正好,您慢走。”陈德成满面笑容,等裴厌两人赶着驴车走之后,他回到凳子坐下,端起地上的碗赶忙就往嘴里扒拉面条。

    *

    “汪!”

    篱笆大门还没开,就听见狗叫声离得很近。

    顾兰时开了锁推门,三只大狗等不及,都从门缝里挤出来,绕着他俩不断摇尾巴,还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腿。

    裴厌还好,他牵着驴车走在前面,三只狗也不常蹭他,顾兰时脚下就没那么好走,三只狗都不是小体型,跨都跨不过去,绊得他踉跄了好几步。

    “行了行了,快进去。”他吆喝两声,狗总算消停了一点,他转身先把篱笆门关好。

    大黑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回头等他,灰灰和灰仔有点人来疯,撒开腿超过大黑冲向院里。

    裴厌在前院停下驴车,着手解车套,顾兰时进来,把板车上的竹筐竹篮都提下来。

    一路颠簸,篮子里的鸡蛋尽管留心了,还是有好几个蛋清都流出来,他走进灶房,把好点的两个鸡蛋放在碗里,一包油酥饼也放在案台上。

    见余下的四个鸡蛋沾了稻草,他提着篮子又出来,蹲在灶房门口,嘴里嘬嘬嘬几声,三只大狗立即围过来。

    把沾了蛋清的稻草和四个裂缝鸡蛋都拿出来,刚放在地上,三只狗就低头,争先恐后舔食。

    大黑几个早已习惯吃碰破的鸡蛋,一边吃还一边摇尾巴,明显很喜欢,甚至你争我抢,把蛋壳都给吃了。

    一把稻草放在地上,蛋清还没舔干净,顾兰时没有管,起身把竹篮放好,从竹筐里掏出两包糕点往房里走。

    乡下人有口吃的不容易,花钱买的东西大多都会放在房里,他俩也不例外。

    听见后院猪叫,顾兰时放好点心后从房里出来,脚步匆匆往灶房走,都这个时辰,该煮猪食了。

    后院。

    裴厌栓好毛驴后没有立即喂,跑了一路,歇一歇再喂来得及。

    猪叫也是因为听到他进后院的动静,才声大了起来,是饿了问人要吃的。

    他原本不打算过去,但听到一个圈里的猪叫声陡然变得凄惨,便大步往那边走。

    和去年不同,今年多垒了三个猪圈,母猪下了七只猪仔,除了一只母猪仔给岳丈还了回去,余下六只都劁了,没到夏天的时候原本说卖三头半大的,但夏天那会儿有卖蝎子的进项,就没有卖猪仔。

    除了老母猪,正好一个猪圈养两只,如今养了五六个月,已然都是大猪的模样,最瘦的也在一百斤左右。

    虽然都劁了,公猪配不了,母猪下不了,性情都偏温顺,但还是有一只体型较大的公猪比较凶,和它关在一起的另一只公猪还被咬过。

    裴厌皱着眉头站在猪圈外看,一见人来,体型大的公猪也不用嘴和脑袋拱另一只了,哼哼哼叫着,张着嘴要吃的。

    裴厌从西屋后檐下的草堆抓了几把,过来丢进猪圈里,两只猪立马埋头吃起来,显然较大的公猪吃得更多。

    这是昨天打的草,放到今天最上面的半干不湿,不过猪贪吃,很少有挑嘴的时候。

    见它俩不再打架,裴厌这才往前院走,听见灶房切菜的动静,他站在门口望进去,顾兰时正在切薯根,这个煮了后给猪吃比较好。

    他说道:“又咬架了,大的欺负另一头,到下午,要不试着把小的赶进老猪圈里,如今长大了,应该不会拱奶吃,要实在不行,改天把小的卖了,大的再养三两个月,到年底再卖。”

    顾兰时把切好的薯根块丢进木盆里,闻言抬头看过去,说:“也好,总是被咬,万一真伤着,病了更不好卖。”

    后院地界就那么些,猪圈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一个圈养两头肥猪正好,三头就有些拥挤,只能先和老母猪挤一挤。

    至于那头较凶的公猪,吃得多长得肥,养到年底说不定有二百斤,卖钱肯定更多,自然要留下来多养养。

    简单商量了几句,见水缸只剩半缸水,裴厌没有立即去打水,从外面拿了鸡食盆进来,往盆里舀了四葫芦瓢谷糠,又舀了半瓢柴豆面。

    他把盆放在地上,往大锅舀水准备烧,等会儿水滚了,煮猪食之前,先把鸡鸭食烫开。

    从镇上回来前还说歇一歇,一进家门就忙个不停,等喂了猪和鸡鸭还有驴子后,两人才腾出功夫进屋歇脚。

    狗吃饭要说简单也简单,掰几个糙馒头就行。

    身上用甩子打过了,草屑木屑什么的基本被拍干净,顾兰时脱了鞋子上炕,裴厌也是如此。

    他俩没有即刻躺下,而是盘着腿坐在炕上,先把今天挣到的铜板从两个钱袋还有竹篮里倒出来。

    哗啦啦——

    铜板碰撞的声音听得两人心中乐开花,脸上都不自觉带着笑。

    顾兰时抓一把铜钱在手里,笑眯眯说:“今天买油酥饼花了十八文,吃面二十六文,肉卤子面一碗十五文,说贵挺贵的,尝一回就行了,山楂糕一包二十文,梅花糕十二文,散买的四块糕拢共是八文钱。”

    他说完垂眼小声算今天花了多钱,裴厌帮着理思路,说道:“十八,二十六,这是四十四文,再加二十文是六十四文,梅花糕和散买的糕正好二十文,一共八十四文钱。”

    “这么多。”顾兰时咂咂舌,没算的时候还好,一算就有点不得了,将近一百文了。

    裴厌笑道:“咱们也不是每次去镇上都这样胡吃海塞,再说,挣了钱不就是要吃好喝好,何必在意,总归进账大过开销就好了。”

    两人年轻,又没老人和孩子要养,比起家里人口多的,他俩有房屋田地,吃喝也不愁,因此对多花钱这件事没有太大自责,顾兰时听完又喜笑颜开的。

    裴厌把麻线团从桌上取来,剪了几条长短一样的,和顾兰时面对面开始穿钱,一边穿一边小声数,都专心致志的,谁也不打搅谁。

    铜钱他俩都是一百文穿一串,穿好后两头绑在一起,就是一串钱。

    数钱总是让人心喜,把五串整钱放好,还有一小堆散钱。

    数完散钱后,顾兰时抬头笑眯眯说道:“早上出门拿了二十文,刨除这二十文,还有三十四文。”

    也就是说,不算花的那些,今天卖鸡蛋挣了五百三十四文。

    裴厌脸上笑容不减,说:“和出门前预估的差不多,今儿运气好,都卖完了。”

    他俩清早出门在路上就算过了,两百二十枚鸡蛋,要是能卖出去二百个,就有六百文的收益,没想到真卖完了。

    顾兰时打开荷包,把五十四文散钱抓进去,喜滋滋说道:“卖鸡蛋能有这么多钱,养的鸡多就是好。”

    “刚好在蛋期,再过一月,天一冷,估计就慢慢少了。”裴厌说完又笑道:“等到明年开春,小母鸡就和老鸡一样,能从春天下到秋天,明年鸡蛋只多不少。”

    顾兰时把荷包口系紧,兴冲冲说道:“到时可得给它们吃好喝好。”

    “这是自然。”裴厌笑了下。

    和鸭子一样,每天有河里的鱼、虾、地龙还有泥鳅吃的时候,母鸡才能天天下蛋。

    如今天冷了,河边湿泥不好挖,河水也冰冷,他俩没有贪心,母鸡母鸭一个月能下二十个蛋就很不错。

    如此,只算五十只母鸡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情况好点,甚至能有上千枚鸡蛋,就算只有七八百枚,蛋钱攒起来,也有二两银子左右,是一笔大钱了。

    看一眼半开的窗外,晌午都快过去了。

    顾兰时到炕尾打开箱子,把五百文整钱塞进最底下,至于荷包里的铜板,要留在外面做平时的花销。

    他俩拉开棉被躺下,心里高兴,一时还睡不着。

    顾兰时转过身,侧躺着面对裴厌,笑着小声问道:“你想不想喝鸡汤?秋天到了,另一片竹林的细秋笋子能吃了,改天去挖几棵,杀只公鸡一起炖了。”

    上个月杀了一只公鸡,如今还剩四只公的,这两三年他俩又不育雏鸡,要这么多公鸡也没甚大用处,解馋打打牙祭正好。

    裴厌也侧躺,和他面对面,手掌压在脸颊下,同样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好,明天若是得了空,就去挖笋。”

    “鸡汤留一点,改天下两碗鸡汤面吃。”顾兰时说着,一手搭在裴厌身上,又想了一下说:“留点鸡肉,弄个鸡肉丝面,今天吃面时我看了,他们做的是猪肉丝面,肉丝炒的时候应该是放了酱汁,味道浓郁,鸡一炖就熟了,再炒估计味道也不怎么样,撕成条搁在鸡汤面上就好,也省手。”

    说着说着,他一条腿也搭在了裴厌身上。

    “嗯,就这样吃。”裴厌磁音压的较低,即便如此,也能听出声音里的温柔。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离得越近,顾兰时还在想后面几天的饭,要是不提早想想,有时到了饭点,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因他爹娘的缘故,再加上和裴厌之前过了一段苦日子,他越发觉得只有吃好,人干活才有劲,因此总在吃饭上会琢磨琢磨,做得更好更香。

    还没想出别的花样,裴厌忽然伸手将他往怀里搂。

    他没挣扎,下意识往那个热乎乎的健壮身躯里蹭了蹭,抱着搂了一会儿后,两人渐渐都有了困意。

    房里不再有说话声,外头三只大狗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趴着,秋风掠过菜地,带起一片绿意波澜。

    第143章

    顾兰时和裴厌清早摘完各种菜蔬,天色渐渐亮了,太阳一出来,雾气很快消散,今儿又是个大好晴天。

    菜地被分成一块块,每一块菜地里菜蔬一行行栽种,又无杂草拥挤,显得齐整干净,而顺着篱笆墙还有山壁底下,是各种爬藤蔓的瓜菜。

    住在山脚下离村子较远,早上人声较少,显得十分清静闲适,但乡下人哪有真悠闲的,睁开眼就得干活。

    今年又是个丰年,雨水虽然有点多,但不至于太涝,最重要的,是各种菜没有害虫病,这也是幸好他俩开春翻地时洒了草药粉埋进土里,防范了一些。

    因此即便有蛐蛐蚂蚱什么的啃食菜叶子,鸟雀有时候也会飞来啄食,大体上菜蔬还是丰收了的。

    背起沉甸甸的一筐菜,顾兰时顺着菜地小路出来,踏在石子路上,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道:“等下上山多带个篮子,顺路找点菌子什么的。”

    裴厌也背了一筐菜,跟着他的脚步从菜地里出来,闻言点头道:“好。”

    刚进院门,竹筐还没卸下,就听见狗叫声汪汪汪,随后篱笆门外响起方红花的声音:“兰哥儿!起了么!”

    菜地大,篱笆门离得远,好在小老太太嗓门大,平时也来惯了,喊着喊着就拍了两下门。

    “阿奶,起了,这就来!”顾兰时答应着,放下竹筐匆匆就往外走。

    从狗窝钻出来的大黑听见是熟人的声音,和灰灰灰仔不再叫了,跟在顾兰时后面慢悠悠也往门口走。

    门一打开,方红花胳膊上挎个空篮子,笑得一脸慈祥,说:“知道你俩早上在,这不,过来摘两根菜。”

    顾兰时让她进来,随后又闭上门,笑道:“正好,我俩刚摘完,丝瓜吊瓜豇豆茄子葫芦都有,还有根长老了的大丝瓜,阿奶你拿回去,干了好刷锅使。”

    “好好。”方红花满口答应,越发高兴。

    顾兰时知道大伯家也种了菜,平时阿奶吃菜吃饭不愁,不过小老太太没事过来转转,拿一篮子菜回去也没什么,她就一个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到这边不过是串串门子。

    路过栽种的果树时,方红花脚步慢下来,说道:“倒是结了几颗枣。”

    提起这个,顾兰时满面笑意,说:“可不是,还以为今年不结呢,柿子石榴和杏子倒是都没动静。”

    “得二三年工夫呢,急不得。”方红花说道。

    两人站在枣树那一排看了会儿,见有两三个蒂红了一点的枣子,顾兰时走过去,踮起脚拽下枣树枝,轻轻将枣子摘下来,随后松开手,树枝又弹回去。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枣子,走过来递给方红花两个,自己拿起一个啃了口,笑道:“有一点甜味,能吃了。”

    说是甜味,实际味道很淡,不过倒是挺脆生的,不硬,确实能吃了。

    方红花和他一起往院里走,她牙口还算好,咔嚓一声咬了一口青枣,笑眯眯说:“还真是。”

    一颗枣子不大,顾兰时吃完随手把枣核丢进菜地小径中,说道:“阿奶,瓜菜都摘了,在院里你拿,别的叶子菜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去挖。”

    方红花吃着枣儿,闻言视线在菜地里转一圈,见落葵菜水井边上的落葵菜爬满竹竿,开口道:“我掐几片葵菜叶子,回去滚个汤就行。”

    “好。”顾兰时往那边走,落葵叶子长得厚实又大,吃起来滑滑的,结了一串串跟黑紫葡萄一样的小果子,他挑嫩的摘下。

    方红花跟着他一起过来,两人边摘边往篮子里放。

    裴厌提着竹筐和镰刀从院里出来,露出个笑容,说:“阿奶,菜我都从筐子里掏出来了,放在木板上,你想吃什么就去拿,我先出门打草。”

    “你去你去。”方红花连忙应道。

    走之前,想起昨天在镇上买的东西,裴厌又说道:“兰时,糕点包几块给阿奶。”

    顾兰时手上不停,掐了一把葵菜叶子,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灰灰和灰仔撒欢乱跑,裴厌早习惯了,只要别糟蹋菜就好,大黑比较沉稳,一直跟在顾兰时屁股后面。

    他出门之后,顾兰时带着方红花来到院里拿菜,想起鸡蛋还有七八十个,他进灶房摸了五个,给方红花塞进篮子里,说:“阿奶,回去炒鸡蛋吃。”

    知道他俩养的鸡多,下蛋也多,还这么孝顺大方,方红花乐滋滋的,但还是说道:“你俩也不容易,给我拿两个就成,老婆子能吃多少,何至于拿这么多。”

    说着,她就要把鸡蛋拿出来。

    顾兰时轻轻按住她的手,笑道:“阿奶,你拿回去就是,几个鸡蛋而已,家里还有好多呢,放心,够我俩去卖的,不差这几个。”

    既然如此,方红花不再说什么,拿了一根紫茄一根丝瓜,顾兰时又给她篮子里搁了一根老丝瓜和一个菜葫芦,问道:“就这些?”

    方红花提起竹篮,说:“这一根茄子就够我一顿吃的,这些都能吃两三天,拿太多也吃不完。”

    “也好,没菜了就过来。”顾兰时不再给她装菜,一家子人,太客气只会显得生分。

    “哎哎。”方红花答应道,又说:“你俩也忙,我就不添乱了,这就回去。”

    顾兰时连忙拉住她,开口道:“等会儿阿奶,我给你包几块糕,昨天买了山楂糕,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他匆匆往屋里走,山楂糕和梅花糕一样给包了两块,出来后放进篮子里,交待道:“阿奶,不多,你自个儿吃就成,不用分人。”

    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又说两句闲话,这才往外走,路过柴堆的时候,看见地上有几片小的碎蛋壳。

    她常来这边,知道这是狗吃剩下的,自从五十四只母鸡入秋都开始下蛋以后,顾兰时和裴厌吃蛋那叫一个随心所欲,天天吃顿顿吃都有,连带着她也常常吃,更别说苗秋莲那边。

    顾兰时经常给他爹娘送鸡蛋,在村里都传遍了,谁人不羡慕,甚至还有眼红的,对裴厌更是又怕又觉得人家命好,自打娶了夫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鸡蛋鸭蛋跟不值钱一样随便吃随便造。

    有时候母鸡下蛋挑的地方不好,蛋掉在地上磕破了壳,顾兰时和裴厌就直接丢给狗吃,甚至连偏小的鸡蛋,也一点都不心疼,煮了后自己不吃反而喂给狗。

    一些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养几只母鸡下了蛋想方设法带去镇上卖,满村也就他俩这么喂狗。

    之前她实在是心疼,到底是年轻人,不知口粮金贵。

    鸡蛋再小,它也是个蛋,卖不上三文的市价,两文钱也是有的,偏偏拿去喂狗,于是说了两句。

    但顾兰时和裴厌提起之前有贼惦记母鸡的事,只有把狗养好,夜里他俩才能踏实睡觉,况且也不是天天给狗吃鸡蛋。

    一番话她反驳不得,就再也不说了。

    顾兰时送她出门后,回来开始忙院里的活,今天太阳好,赶紧把这些菜都切了焯了,晒两三天弄成菜干子。

    今年活多,每天鸡鸭猪驴要吃不少草,一些野菜挖回来,多半都是喂了牲禽,要么就是晒干留给它们冬天吃,人吃的野菜干子就少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种的菜多,足够晒很多菜干子,也省了出门到处找野菜去挖的力气。

    又是淘洗又是切菜,他独自在院里忙碌,等焯好菜条子铺在竹席上后,打了满满一筐草的裴厌回来了。

    不止草,他手里还有一把野花,蓝的紫的红的黄的,花朵有大有小,随便攥成一束瞧着都漂亮。

    花的颜色鲜艳,一下子吸引了顾兰时的目光,他笑着接过这一簇花,说道:“好看,怎么今天想起摘花了?”

    见他高兴,裴厌把镰刀放在柴堆上,随后卸了背上竹筐,笑道:“割草的时候看见,顺手就摘了些。”

    顾兰时很喜欢这束花,看了好一会儿,想放下干活,又觉得平放会让花瓣蹭掉,于是目光到处巡视。

    陶罐有点太大,碗也不好放,直到看见灶房窗台上的竹筒,他笑眯眯喊裴厌:“给竹筒里倒点水,压一压分量,我把花插进去。”

    裴厌照着话做,没想到花插进竹筒里正好,不多不少,又漂亮又抓眼。

    “就放在这儿。”顾兰时把竹筒连花搁在灶房窗台上,他俩干活多在院里,抬头就能看见。

    刚说完,余光瞥到灰仔站在竹席前,低头想闻闻上面晒的菜条子,他一拍手,嘴里轻斥一声,灰仔两只耳朵朝后折,一副心虚的模样蹑手蹑脚朝旁边走了。

    顾兰时见裴厌一手提起竹筐,问道:“去喂猪?”

    “嗯。”裴厌应道。

    “我也去看看,不知道老猪怎么样。”顾兰时说道,跟着他往后院走。

    昨天下午,他俩把两只公猪分开了,小的那只和老母猪关在一起,不知道它俩会不会打架。

    还好,站在猪圈外看了一会儿,老母猪吃草的时候不会故意欺负小猪,性情还是温顺的。

    见公猪也没跟小猪仔一样去拱奶,一心吃草料,两人都放了心,这样养着,到年底再肥一些,就能多卖点钱。

    鲜草和干草混着喂了七头猪和驴子之后,他俩又回到前院,这会儿还早,略歇一歇,裴厌放下茶碗,说:“上山去挖笋,你去不去?”

    “去,不是还想拾点菌子。”顾兰时又倒半碗热茶,喝了之后才起身。

    想起山楂糕,他把门上钥匙揣进怀里,说:“我记得那边竹林再往北边走一段,有些山楂树,不如去摘点,少了留着自己吃用,多了问问药铺和点心铺子,看他们收不收。”

    “好。”裴厌点点头,两人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第144章

    秋时瓜果熟。

    一些树的叶子变红黄,掺杂在绿树之间,斑驳交错,山林好似一副画,一年四季颜色流转。

    一上山,顾兰时就把前后草丛看了一圈,有些叶片变红变黄,掩映在枝条之下乍一看以为是野果藏在那里,他捡了根树枝走过去拨开,却并非想象中的山果子。

    不止地上,一些树上也有果子,他和裴厌不时抬头看一眼,可惜在前山,经过这里的大人小孩多,有的果子还绿着就被摘走了,哪里能轮到他俩。

    “这里没多少东西,不如早点去竹林那边。”裴厌说道。

    顾兰时点点头,说:“也好,深一点人少,不在路上耽误了。”

    手里的树枝没有丢掉,他俩加快了脚步,不再到处张望寻找,路过小腿高的草丛时,顾兰时就用树枝探一探。

    这一路倒是没遇到蛇,只有些虫子小鼠在草丛被抽打时受惊,纷纷朝远处飞窜。

    那边竹林远,进的更深以后,山林子一大,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的踪影,两人不约而同慢了下来,视线到处巡视。

    顾兰时看见一株野澡珠树,见野澡珠挺大的,就喊裴厌过去摘。

    低处的明显之前被人摘过,只有些小的,于是裴厌三两下爬上树,伸长胳膊一颗颗去摘。

    这树树杈只有一个,他站在上面,顾兰时只能在底下等着用竹篮接。

    野澡珠绿绿圆圆的,上面没有扎手的毛刺,不然也不会洗手的时候直接在手里搓。

    这是乡下人常用的东西,若把树枝都弄断,就没得用了,因此多数人都不会掰坏树枝,要么用手摘,要么用树枝竹竿打落一些。

    山上有野澡珠的地方,他们小河村的人都会记下位置,这棵显然也有其他人知道。

    摘完近处的野澡珠之后,裴厌问顾兰时要了他手里的长树枝,站在树杈上将较远的打下去。

    家里的野澡珠不多了,顾兰时朝远处避了避,等他打完两根树枝的野澡珠之后才过来拾捡。

    裴厌将树枝丢在地上,自己随后下了树,一起在附近捡。

    因地势不平,有的野澡珠滚落远,他俩拾了一圈才罢手。

    竹篮快满一半了,顾兰时笑着说:“这么多,足够用两月的,下个月咱俩再上山,弄上一筐半筐的,就能用到开春。”

    “嗯。”裴厌接过他手里的竹篮,自己提着,又捡起地上的那根长树枝,两人再次往竹林方向走。

    顾兰时眼尖,在落叶下看见一朵菌子,过去刨开被顶起一点的落叶,将米黄色的菌子拔了出来,正是能吃的,他喜滋滋放进竹篮里。

    “这里还有。”裴厌在前面十几步开外说道。

    “来了。”顾兰时说着,边走边看向周围。

    裴厌把看到的三朵菌子拔出来,有大有小,但确定都是能吃的,等他过来后,全都放进竹篮里。

    等会儿要挖一筐子笋,另一筐还要摘些山楂什么的,菌子娇嫩,放在竹篮上面一层不会被压坏。

    这几天没下雨,看不到地皮菜的踪迹,拾了十几朵菌子后,看到树上有黑木耳,他俩又停下用树枝戳了不少。

    顾兰时弯腰在地上捡,黑木耳掉下来后沾了些草屑泥土,根部还有点树皮,他随手抖抖,等回去了再拾掇干净晾晒。

    一路走走停停,菌子和木耳还好,最大的惊喜是找到一株野葡萄藤,葡萄叶子下面藏了三串深紫色的野葡萄,正好熟了能吃。

    比起家里栽种的葡萄,山上野葡萄结的果子小,但滋味不错,他俩尝了几颗后确定不是纯酸的,就把三串都摘了,等会儿到了竹林那边,附近有小溪可以洗洗。

    在山里碰见什么就摘什么,就算东西少,带回去或自己吃或晾干晒干,像药材什么的,攒一攒,多了就能卖。

    当看见一片五味子后,一串串的小果子分外惹眼,有的彻底变红成熟了,有的一串上还有青果,两人脚步都下意识往那边去,这东西回去洗净了晒干,能卖给药铺,自己也能留一点泡水喝。

    顾兰时摘了两串全红的五味子,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说道:“我记得这里往南边走,有一些野枣树,再往最南边的山崖边上,还有不少酸枣树。”

    “那摘完过去看看。”裴厌手下不停,野枣子要是有红的自己弄一点回去吃,晒干的酸枣仁药铺里收。

    常往山上跑,裴厌也知道一些有山货的地方,不过今天一路弄了这么多东西,等会儿还有更沉的竹笋,就不用走远去找了。

    这一片五味子挺多的,他俩摘了好一会儿,都放进顾兰时背的竹筐里。

    往南边走的时候,裴厌从一串没摘的五味子上揪下来几颗红色果子,用指腹擦了擦,吃进嘴里咂味儿。

    顾兰时在旁边看着,想起那个味道,不由咧了咧嘴,脸蛋轻皱,随后又笑着问道:“好吃?”

    五味子之所以叫五味子,正是有五种味道,他小时候吃过,酸甜两种味道还好,即便酸的龇牙咧嘴眯眼睛,也比剩下的辛、苦、咸三种味道好受点。

    “嘶。”裴厌被酸的轻嘶一声,转头见顾兰时笑他,自己也露出个笑容,说:“还行,能忍过去,就当提神了,以前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偏酸甜的,跟果子一样。”

    顾兰时笑道:“我只能拣着晒干的泡几粒在水里喝,鲜果子怎么都吃不了,干的也不敢直接吃。”

    “那回头晒干了给家里留一些,听人说这个补五脏。”裴厌说道。

    “嗯。”顾兰时答应一声,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枣树林那边走。

    这时节,枣子大部分还是青的,没到彻底变红的时候,他俩用树枝打了一些,捡有红色的丢进顾兰时竹筐里,没有在这里多停留,又去山崖那边弄了一些野酸枣。

    竹筐渐渐沉了,顾兰时没有让裴厌背,这点份量他还是不看在眼里的,转了方向往竹林那边走,他笑着开口:“还是秋天好,各种果子和药材都能采挖了。”

    “嗯。”裴厌点点头,对此十分认同,他小时候吃不饱,秋天一到,逮着空子在山上河边转一圈,总能找到可以吃的果子。

    他又说道:“核桃跟毛栗子还没到时候,再过段时日,上山早点,专门弄一些,不卖,留着过冬吃。”

    “好。”顾兰时心情很好,看见裴厌手里的竹篮,他伸长胳膊摘了一粒野葡萄,酸酸甜甜的,比五味子好吃多了。

    见状,因顾兰时走在他右边,裴厌特地把竹篮换到右手提着,自己又往嘴里塞一颗五味子,这一个酸的他眼睛都眯起来。

    一路上耽误了许久,到竹林后,两人稍微歇一下,一个拿镰刀一个拿小锄头,各自砍起竹笋。

    今天不用去镇上卖菜,上来一回也不容易,这么远的路,两人砍了许多笋子,把裴厌背来的大竹筐装满,才找了片平坦地方坐下歇息。

    喝完竹筒里的水,顾兰时塞好盖子,靠着身后的粗竹子喘一口气,今天出来收获不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裴厌坐在旁边,又捏了一颗五味子吃,待口中的酸味刺激过去后,他指着竹林右边说道:“那边过去走一段,有地泡儿藤,今天没别的事,不急着往回赶,等会儿去挖挖。”

    “好。”顾兰时连忙答应。

    熟了的地泡儿很甜,连核都能嗦出甜味,别说小孩,有的大人也爱吃,只是地泡儿和树藤一起埋在土里,只有远一点的山林才长,平时大伙儿都忙,很少有特意上来挖的,也就是今天他俩不着急干别的活。

    歇了一会儿后,看见竹篮里的野葡萄,顾兰时有点馋,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能找点葡萄吃。

    他站起身说道:“我记得附近有溪水,我过去洗洗,咱俩吃完再去找山楂。”

    说完他又补了两句,道:“这东西不经磕碰,下山路远又颠簸,不如吃了。”

    裴厌露出个笑容,知道他是馋了,却也没戳破。

    最近去镇上卖菜卖鸡蛋的时候,有人挑着葡萄叫卖,比野葡萄大,一看就好吃,可惜太贵了,和糕点油酥饼不一样,这东西又不顶饱,两人都舍不得买。

    “竹筐这么沉,你在这儿等着,我洗洗就回来。”顾兰时有点迫不及待。

    “我去,你坐着歇歇。”裴厌起身,从竹篮把三串葡萄拿出来,这三串并不大,也就他俩解解馋。

    “行。”顾兰时没有争论,又坐下歇脚,山路不好走,他俩还绕了路去别的地方找果子,腿脚确实有点乏。

    正如所说的,裴厌很快回来,两人坐在地上一边闲聊一边吃葡萄,阳光正好,风也合适,不冷不热的,在忙碌中突显几分自在畅快。

    *

    山楂红了,顾兰时的竹筐里装了些五味子、野枣和野酸枣,他俩摘了许多山楂,直到把竹筐装满才往回走。

    在空旷处碰见两棵柿子树,最顶上的红柿子被太阳一照,见有透光,一看就是熟了。

    赶走树枝上刚落下的鸟雀,它们也是来吃柿子的,裴厌爬上树,试着伸手够了够,没有摸到,于是试着去拽枝条。

    顾兰时在下面仰起头看,一边指挥着,好容易才摘下一颗红柿子,上面还有两个红透了的够不到。

    他俩不死心,柿子刚开始成熟,今年还没吃过呢,于是商量了一下,裴厌用长树枝去戳柿子蒂那里,顾兰时在下面尽量接住。

    “好了。”顾兰时在下面站定,伸着双手做出捧接的姿态,脚下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移动。

    裴厌站在树上,瞅准了位置,两下就把一个红柿子戳下来,还没怎么样呢,就听见下面顾兰时哎哎哎大呼小叫的。

    低头一看,在顾兰时手忙脚乱移动之中,柿子还是啪嗒一声掉在了草丛里,正好和顾兰时伸过去的双手错过。

    他没忍住笑出声,甚至越想越好笑。

    顾兰时蹲下看一眼草丛里的柿子,因为熟透了很软,掉在地上已经烂了,实在是可惜,只能留在这里喂小鸟和小虫子了。

    正遗憾,就听见裴厌笑个不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于是他蹲在那里抬头,装作气愤瞪了树上的人一眼。

    但瞪了没一会儿,他自己也笑起来,方才确实太咋咋呼呼了,而且没瞅准,柿子和他手边刚好擦过。

    笑过之后,裴厌眼睛里带着笑意,说:“还有一个,这回看准了。”

    顾兰时嚯一下起身,挽起袖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总算,在他凝神静气,一看见柿子掉落就赶忙小跑移过去,双手一伸,一声轻“啪”,柿子掉进了双手里。

    他自己其实都有点惊讶,没想到真接住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个笑容,抬起脸一副得意的模样,问道:“怎么样?”

    第145章

    裴厌脸上笑意更大,夸道:“厉害,当真厉害,这都能接住。”

    知道是逗自己,但顾兰时还是被吹得有点飘飘然。

    裴厌从树上下来,见他手里的这个柿子同样摔烂破了皮,红色的软肉和汁水流出来,幸好落在手里,不像地上那个,沾了泥土草屑吃不成了。

    “能吃,你把蒂摘掉,柿子皮剥下来。”顾兰时笑眯眯的,他两手上有黏糊糊的汁水,只能让裴厌来。

    柿子有一半还算完整,剥好后他又说:“你去吃那个,这个我吃了就行。”

    裴厌顿一下,刚要说什么,见顾兰时眉眼微弯,两手捧着柿子低头就咬了一大口,再抬起脸,一副分外满足的模样。

    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管烂不烂,掉在手上好歹干净点。

    裴厌笑了下,不再犹豫,拿起放在竹筐上的另一个柿子剥掉皮。

    熟透的柿子又软又甜,顾兰时舔舔嘴巴上的一点汁水,他手上还有些摔烂的柿子肉,甜甜的汁水黏糊糊的,不好再吃了,于是抬手摘两片柿子叶刮掉手上的残汁。

    裴厌吃完了自己那个柿子,从腰间取下竹筒,一边打开塞子一边说道:“我这儿还有水,冲冲。”

    等顾兰时伸出双手,他倾斜竹筒慢慢倒水。

    手掌不再黏了后,顾兰时开口道:“好了好了。”

    裴厌喝一口水后塞好盖子,又把竹筒挂在腰间,背起地上的竹筐提了竹篮,等顾兰时背好竹筐后,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筐子篮子都满满的,回去的路上再不用找东西,比上山走得快多了。

    太阳挂在头顶,已经晌午了,顾兰时边走边说:“回去先垫两块糕点,炖鸡还是晌午来,傍晚吃多了又不干活,天一黑没多久就上炕睡了。”

    “嗯,是要晌午吃。”裴厌在旁边应和。

    其他路不好走,两人又回到竹林这边,沿着山势不断爬坡下坡。

    秋天瓜果多,连落在树上的鸟雀看起来都肥了一圈,不是叽喳叫就是用嘴梳理羽毛。

    “铁栓——润生——”

    听见前面林子里有人呼喊,声音还挺熟悉,顾兰时开口道:“是二伯娘他们。”

    裴厌也听出来了,等两人近前,果然看见顾铁栓和刘巧香,还有堂哥顾润生,三人正在歇息,竹筐都放在地上。

    “二伯,二娘,润生哥。”顾兰时笑着问一声,裴厌跟着他喊了人。

    “是兰哥儿你俩。”刘巧香正在擦汗,瞄一眼裴厌手里提的竹篮,有菌子和木耳什么的,山里常见这些,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筐子里也有不少菌子呢。

    “二娘捡了菌子?”顾兰时到跟前后才停下,笑道:“我俩摘了些山楂。”

    说完他看一眼裴厌,裴厌领会,两手从竹筐里捧了一捧,往地上刘巧香的竹筐里倒进去。

    “哎呦,这么多,够了够了。”刘巧香脸上笑意比刚才更大。

    山里的东西都要去摘去找,就算给的少,白占便宜哪有不愿意的。

    顾兰时又从裴厌的筐子里抽了四根竹笋,笑着说:“二娘回去了炒笋子和我二伯吃。”

    “哎好好。”刘巧香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就说我们兰哥儿心眼实在,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也记得。”

    顾兰时只笑笑,见顾润生在,闲问道:“没看见嫂子,在家呢?”

    顾润生咧嘴一笑,说:“在家看孩子呢,小的如今会跑了,转眼就不见人,哪里敢让他乱跑,可不得留个大人看着,顺便做饭。”

    闻言,顾兰时又笑道:“不早了,二伯、二娘,我俩得赶紧回去,还要做饭呢。”

    知道他们就两个人,家里没有人帮着做饭,刘巧香赶忙说道:“好好,你俩快回去,跑了山路也饿了。”

    朝二伯一家子道了别,两人继续往山下走。

    后面刘巧香看着笋子和山楂,她素来爱贪点小便宜,这会儿哪有不高兴的。

    顾铁栓坐在树下平坦处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辈主动给的,倒也罢了,他没言语,靠着身后的大树歇脚。

    之前裴厌和顾兰时整顿好菜地,春天种的菜,不少在夏秋收获了,眼瞅着一筐筐水灵灵的菜用驴车往镇上拉。

    多的时候每天都跑一趟宁水镇,少了两三天就能摘好几筐,即便应季的菜蔬贵不到哪里去,也不是每天生意都好,但经常去卖菜,村里人都能看见,免不了有些眼馋眼红的。

    刘巧香也是如此,她比村里旁姓人要好,怎么也是二伯娘,因此家里只要不忙,她得了空,找借口都要去后山溜达一圈,一旦去了,总能拿点菜。

    她贪嘴爱吃,家里虽然日子不错,肉和蛋却不能常吃,因此每每见了这些荤的,免不了想给自己多占几口。

    而自从讨到菜蔬的便宜后,她恨不得天天都去。

    又不是自家种的,不用挑水不用上肥,也不用操心拔草除虫的事,光往嘴里吃就好,她心中十分得意,裴厌再厉害,也算是他家小辈,不能拿她怎么样。

    初秋时知道顾兰时和裴厌养的五十几只母鸡下蛋了,别人还好,独她最欢喜,乐得什么似的。

    顾兰时和裴厌白天要出去打草干活可能不在家,但一般晌午和傍晚饭时,肯定在家里,她找了个傍晚的空子,颠颠儿跑去说闲话,还特地跑到鸡圈前看了又看。

    原本想让顾兰时和裴厌主动开口给她拿鸡蛋,可两人愣是不张这个口,她只能递话暗示。

    裴厌不提,顾兰时也好似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傻愣愣站在那里只顾跟她说闲话。

    圈里的母鸡一只比一只肥,看着肉就多,想必下的蛋也大,她实在馋,不愿空手回去,最后竟拿三个孙儿当借口,腆着老脸直接问顾兰时要鸡蛋,说什么家里艰难,小孙子只见过鸡蛋却不曾吃过几个,一番哭穷卖惨,总算得了三个鸡蛋。

    可惜要蛋吃的日子没有长久,第二回再去,只得了一个,好说歹说顾兰时都不愿再给她拿一个,她心中气愤不已,却不好发作,拿了那个鸡蛋就走。

    等第三回再去的时候,却发现方红花也在。

    年轻的时候被敲打过许多次,对婆婆,刘巧香是从心里怕的,东西也不敢要,没待多久,灰溜溜回家去了。

    到家后更不妙,看见顾铁栓脸拉的很长,她心里直打突突,也不敢说话,直到顾铁栓骂了她几句后,又严厉禁止她再上后山去要东西,这才知道是方红花来找过顾铁栓了。

    从那以后她才消停了,不过见了顾兰时和裴厌,心中有埋怨,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她心里对方红花也有些怨气,老太太自己吃后山的各种菜肉蛋,偏偏不叫他们吃。

    顾铁栓歇够了,起身背起竹筐说道:“走了。”

    他抬脚走在前面,看见顾兰时和裴厌两个以后,不免又想起之前的事。

    他老娘上家里串门子说闲话时,他才知道,原来润生他娘总往后山跑,不是拿菜就是拿人家鸡蛋。

    他每天只管在地里和外面干活,回家只吃饭,刘巧香拿回来的菜家里多数都有,因此没有留意。

    至于鸡蛋,刘巧香拿回来后也不会特意说是从后山得的,放进蛋篮子里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家养的母鸡还是外来的鸡蛋。

    一听老娘的话,他哪能不知道意思,也自觉脸上挂不住,等刘巧香回来后,直接骂了一通。

    顾兰时就算嫁到了村里,也是给出去的,跟他们顾家本家不一样,和裴厌两人只能算家里亲戚。

    更何况又是小辈,哪有没事就去亲戚家打秋风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又被老娘当面说出来,实在是丢人现眼,发了一通火,不许刘巧香再去要东西。

    秋风吹过,不少黄叶掉在地上。

    顾铁栓背着竹筐弯腰往坡上爬,对顾兰时和裴厌,他心里倒没什么气恼,平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看好的。

    去年秋天,大菜地刚出菜时,只要拉着菜在路上遇到他,无论裴厌还是顾兰时,总会给他拿一把菜,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孩子有心给点菜吃,接就接了,可哪有跑去问人家要的。

    *

    总算下了山,顾兰时两手拽着胸前的筐绳,和裴厌往树林子里走,心里热乎乎的,快步赶回了家里。

    一开门照例是三只大狗的挤挤蹭蹭,它们几个没有任何异常,说明家里依旧平静,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靠近过。

    顾兰时洗了手说道:“我去灶房擦火,你把点心拿过来,咱俩一边烧水一边垫垫肚子。”

    他都等不及把竹筐竹篮里的东西掏出来,来回一趟走了两个多时辰,肚子都饿了,只想赶紧把鸡炖好。

    “嗯。”裴厌答应一声,擦干净手大步就朝屋子里去拿糕点。

    灶底火苗闪动,添了柴火之后熊熊燃烧起来。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吃梅花糕,想起刚才碰到二伯一家,他轻声叹口气。

    “怎么了?”裴厌疑惑问道。

    顾兰时笑了下,说:“没啥,走得累了,又饿,还不能叫我喘一口气?”

    裴厌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梅花糕塞进嘴里,两手随意拍了拍,伸手在夫郎小腿上捏起来。

    顾兰时没阻拦,一双眼睛笑意更大。

    二伯娘的事来回都是那些话,因此没必要再说一遍,自家亲戚,还是亲二伯亲二伯娘,拿点菜吃没什么,来的勤他也不说,谁家还没个爱贪便宜的亲戚了,再说了,他二伯和堂哥顾润生也给他们家出过力,哪能不想人家的好。

    只是要鸡蛋这事确实有点过了,他俩一个夏天把鸡崽子当祖宗养,不是抓鱼虾摸地龙泥鳅,就是上野地里抓蛐蛐蚂蚱,喂得肥肥壮壮,就为了下蛋去卖钱,不然这么累图什么。

    小母鸡们都开始下蛋后,他和裴厌哪里见过这么多鸡蛋,一想都是钱,自然看得紧,那会儿还舍不得给别人。

    因此当二伯娘三番两次来要时,心里很不痛快,可又不好同二伯娘挑破,那样就直接撕破脸了。

    还是裴厌去找了阿奶,一下子就消停了,他心里既佩服裴厌又佩服阿奶,姜还是老的辣,能治住二伯娘的人,也就他阿奶了。

    母鸡下的蛋,大体上个头都差不多,不过也有些偏小的,因镇上鸡蛋都是按个卖,人家都不爱挑小的,除非便宜一文钱,他就把小点的鸡蛋留下自己吃。

    有时小鸡蛋攒的多了,给他爹娘送点,哥哥姐姐来串门子时,也给他们拿一些,至于别的亲戚,给几个也没什么,反正他和裴厌也吃不完。

    想着他二伯一直对他家不错,前几天见有剩下的小鸡蛋,就给三个伯娘一人拿了三个,也是从那天后,二伯娘对他俩又喜笑颜开起来。

    小腿被捏的舒服,顾兰时注意力从这些琐碎事上移开,笑眯眯直接靠在裴厌身上。

    再多的鸡零狗碎皮毛事,也不过是一点小插曲,他和裴厌日子慢慢好一点了,今天还有鸡肉炖笋子吃,其他事可一点儿都比不过这些。

    他开口说道:“回来迟了,娘他们肯定都吃过饭了,等会儿留两碗鸡汤出来,再给捞几块肉,傍晚再给送过去。”

    “好。”裴厌给他捏着小腿,又捶一会儿大腿。

    锅里水烧开了,两人一个杀鸡一个剥笋切菜,等到两口铁锅都开了以后,金黄油亮的鸡汤炖好了,白米饭也蒸好了。

    一整只公鸡剁了不少肉,又有竹笋,顾兰时先留出给爹娘和阿奶的两碗,剩下自然都是他俩的。

    见裴厌饿的有点迫不及待,他笑着先给舀了小半碗鸡汤和两块鸡肉。

    裴厌站在灶房里,一边吹一边喝鸡汤。

    热乎乎的鸡汤不但放了笋子,还放了几朵菌子,咸鲜可口,没一会儿他就喝完了半碗,又拿起筷子吃鸡肉,肉香味实在是让人满足。

    顾兰时给一个大碗里捞了几个大块的鸡肉,剁的时候他特地让裴厌把鸡胸那里的厚肉剁成大块,等会儿晾凉了,好撕成鸡肉丝,下午用鸡汤煮面吃,再把鸡肉丝放上去,肯定更香。

    炖鸡的味道早让院子里的狗坐卧不安,口水都流了下来,呜呜嗷嗷叫着,刚才裴厌给它们掰了糙馒头,但看见杀鸡,三只大狗都机灵,知道有肉或者骨头啃,一个两个只是闻闻狗食盆里的馒头,不愿去吃。

    而顾兰时和裴厌都饿极了,根本顾不上管狗,盛好鸡肉鸡汤还有米饭后,迫不及待端上桌,连话都不说就往嘴里扒拉。

    第146章

    初秋的天,一到下午明显有了冷意。

    白天渐渐短了,趁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妇人夫郎都会早归做饭,若是晚一点,等饭做好天已经黑了,还得点油灯吃饭。

    顾兰时和裴厌也是如此,下午打草挖野菜干了一阵子,比别的人家回去更早,惦记着吃饭这件事,趁机也能多歇会儿。

    出门前顾兰时觉得有点冷,加了件衣裳才提着竹篮出门,篮子里是两碗鸡汤。

    面已经和了,裴厌正在切笋丝,晚上这一顿只吃面太简单了,好歹炒一碗菜配着。

    等他送了东西回去就能擀面条子下锅,鸡汤面也简单,鸡汤和鸡肉丝都是现成的,回头烧滚了,煮了面浇上去就好。

    篮子里有汤水,顾兰时没敢走得太快,等到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他直接进去,二黑今天被拴在后院,没有摇着尾巴迎上来。

    “娘!竹哥儿!”没看见院里有人,他边走边喊。

    “兰时哥哥。”花惜霜匆匆从屋里跑出来。

    顾兰时笑道:“霜儿,你一个在家?我今儿炖了鸡和笋子,盛了一碗你们和爹娘也尝尝。”

    花惜霜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碗,一边往灶房一边不好意思道:“我和兰瑜去河边打草,不小心湿了鞋子和裤边,就先回来换衣裳。”

    顾兰时没有进灶房,站在门口说道:“如今天冷了,河水又冰凉凉的,是该回来换,那你先忙,我这就走了。”

    “好好。”花惜霜送他出院门。

    还没走到老宅,路上碰到几个村里老妇,见他提着的篮子上盖了布,都问上哪里去,还提着篮子。

    顾兰时笑着说:“没什么,串门子转转。”

    他没多言语,脚下走得也快了点儿,省得再被追问。

    之前他总是给家里和阿奶送点吃的,菜蔬也好鸡蛋也罢,去的勤了,村里人都知道,有当面说他和裴厌孝顺的,他只笑笑没放在心上。

    只是有一次回家闲转,见他大嫂和二嫂都在,人不但齐全,还带了瓜菜什么的,堆在灶房里。

    恰好隔壁桂花婶子来串门,他娘乐呵呵直夸两个儿媳孝顺,刘桂花很有眼力见,附和着两人一唱一和,直夸得张春花和李月喜笑颜开。

    等人都走了后,苗秋莲才和顾兰时在屋里说了几句,原来他常常往家里送东西,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倒叫哥哥嫂嫂为难了。

    村里有心眼实在的人,自然也有混嚼舌根的,不止妇人和夫郎,汉子里也有这种人。

    有人当着顾兰生顾兰河面说人家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出嫁的双儿和外姓儿婿,把他两个做儿子的都比了下去,直叫兄弟俩臊的红了脸,这不最近经常打发媳妇过来送东西。

    可他两家菜地不如顾兰时和裴厌的大,养的鸡更是比不上,一人还有两个儿子要养,虽有房屋田地,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再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顾兰时听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两个哥哥不上他那边拿菜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他也为难起来,给爹娘送东西,不过是因为自己有,以前和裴厌一穷二白的时候,他总上家里拿吃的喝的。

    如今菜和鸡蛋什么的,东西多才给家里送,要是少,也只能先顾及自己,毕竟他爹娘多年来勤俭,还是有一点家底的,不愁没饭吃。

    回去后他告诉了裴厌,裴厌说一点心意,想送就去送,以后别张扬就好。

    他一想也是,顺手拔几颗菜拾几个鸡蛋而已,那是他爹娘,又不是别人,不给也说不过去。

    至于大哥二哥那边,裴厌去找了他爹。

    他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找两个哥哥说话了,让他俩不必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难为自己,自家人过日子,有孝心是好的,相互扶持也是好的,外人不过是挑事生非,故意撺掇拱火想看热闹,要为了乱七八糟的言语叫媳妇孩子吃不饱,那才是没本事。

    有老爹一番话给撑腰,顾兰生和顾兰河才放下心里那些别扭,说起来张春花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

    之前自知理亏,不够孝顺公婆,既然公婆并不责怪他们,她便有了底气,遇到同她说笑时故意掰扯这事的碎嘴子,她并不搭茬,只阴阳怪气把对方家里那些破事拿出来说嘴,明里暗里也骂对方不孝顺,还有脸说别人。

    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别人家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见她厉害,甚至有时候苗秋莲串门子遇到,也会帮儿媳妇正正名,那些风言风语就渐渐下去了,人家老子娘都护着,还有旁人什么说嘴的份儿。

    祖宅院门开着,顾兰时熟门熟路进去,大伯一家子没在,只有他阿奶看家。

    有鸡汤喝鸡肉吃,不用自己再做,热一热就能吃,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

    她上了年纪,小辈孝顺东西没什么,再说她性子素来泼辣,没人招惹的时候也算和气好说话,可一旦惹到她,是真敢朝人家脸上啐的,因此那些舌根没嚼到她面前。

    送了东西后,顾兰时没有多留,回去还要擀面呢,竹篮一空,他走得比来时快多了。

    还没进篱笆门,顾兰时就看到一缕炊烟悠悠往上飘。

    院子里,三只大狗一人占了一个食盆,埋着脑袋,狼吞虎咽连汤带馒头很快吃了个精光,他看一眼,知道裴厌给它们倒了鸡汤,就不再管,在灶房门口洗了手,挽起袖子进去。

    吃完后,大黑舔了好一会儿食盆,转头看一眼灶房里,知道不会再有吃的了,它舔舔嘴巴,找了个地方趴下假寐,身后尾巴一晃一晃轻摇,显然吃到了肉味心情很好。

    灰灰和灰仔不像它这样稳重,舔完自己的食盆,还在其他两个食盆里轮换再舔一圈。

    三个都是吃饭连渣都留不下的,自然没有任何遗漏,它俩都没捡到便宜。

    裴厌炒好了笋丝,见顾兰时进来,夹了两根让尝尝咸淡。

    “正好。”顾兰时嚼了两下说道,伸手把扣在面团上的木盆拿起来,揉几下就拿擀面杖开擀。

    裴厌把笋丝盛到碗里,又用盘子扣上,随后把锅洗了洗,加水添柴,又将鸡汤倒进另一口大锅里热。

    两个人一起做饭,却也自在。

    等面下好浇了鸡汤放了鸡肉丝后,总算吃了一回鸡汤肉丝面。

    *

    小河村道道炊烟升起,地里干活的汉子没一会儿也陆续往家赶。

    花惜霜干活挺麻利,但性子有点憨,又是刚嫁过来,炒了一碗秋蒿热了馒头,对肉菜却不敢随意处置。

    苗秋莲一回来,就听小儿媳说兰哥儿给送了一碗鸡汤,还有鸡肉在里头,她干了几十年灶上的活,心里立马就有了主意。

    只一碗鸡汤,家里五口人,不好厚此薄彼,她把鸡汤倒进锅里,直接倒水加进去,让竹哥儿和花惜霜切了好几样菜,还放了菌子,之前吃剩下的一小截腊肉,也切成小片放进去,煮了一锅菜。

    即便加了水,鸡汤本来就有油,还放了腊肉,菜汤上飘了油花,瞧着就比白水煮菜好吃,端上桌后,一家子就着糙馒头吃得很香。

    吃完饭后,顾铁山倒了碗茶坐在堂屋喝,又讲起他和苗秋莲以前的事,那会儿刚分家出来,过得苦,好不容易见点肉汤,要么炒菜时用小勺舀一勺,能吃上一段时日,要么一小碗肉汤掺水吃上好几天,哪像这样一碗就给倒了进去。

    *

    月亮挂在天上,星星不断闪烁。

    凌晨山脚下冷,打了早鸣的公鸡又缩回窝里,狗也在暖和的窝里没起来。

    借着这点月光和星光,顾兰时和裴厌打着哈欠走进菜地割菜摘瓜。

    这几天除了自己吃的,没再多摘,又长成一批,正好要去镇上酒馆卖鸡蛋,拉着一起去卖。

    寒意透过呼吸直进肺里,好在两人都穿了夹袄和棉裤,臃肿了些,但身上没那么冷。

    “今天把帽子皮毛手套都戴上,赶车要吹风,肯定比这还冷。”顾兰时一边摘葫芦瓜一边说道。

    整座院落都很安静,即便和裴厌有一定距离,他说话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嗯,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弯腰用镰刀嚓嚓割下好几把蒿菜。

    原本摘菜不用起这么早,但这回想往酒馆送蛋,听那老嬷说他们也做早食生意,要是去的迟一点,人家馆子要是忙的话,估计还要他们等着,不如早过去,卖完了也好早些回来。

    菜摘的差不多了,顾兰时没有再干,先回去热早食,顺便给牲禽烧水烫食,他俩出门有可能晌午才回来,不能饿着家里这些东西。

    裴厌把所有菜都割完摘好后,竹筐都放在了石子路边,只待拉车出来放上去,这会儿顾兰时已经喂过后院几只猪,至于鸡鸭,走前把食倒进木槽里就好、

    眼下他俩实在是饿了,只想快点吃东西。

    灶房里,一揭开锅盖,热气从中冒出来,站在锅边的两个人只觉扑面而来一股热意,再闻到包子的香味,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昨天包了两屉包子,菜包子不说,还有肉包子,一人热了两个肉的。

    顾兰时拿起一个肉包,觉得有点烫,一边吹一边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再看裴厌,就跟不知道烫手一样,吹一吹就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肉馅饱足,还有肉汁流出来,香的他完全不怕烫,两三口就吃完了这个,又伸手去拿锅里的另一个肉包。

    顾兰时一个包子刚吃完,他两个就下了肚。

    早起这么冷,还干了好一阵活,胃里没食容易手脚冰凉,吃个热乎乎的包子实在舒坦,连身上都热乎起来,见锅里还有菜包子,他又吃了三个才作罢。

    “饱了?”顾兰时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他一共吃了四个,天天干活,食量自然不错。

    “饱了。”裴厌说道,其实他还能吃,不过等会儿要赶车,路上风大太冷,吃得过于饱反而不好。

    月亮往西边去了,星星微光虽淡,一片星芒聚拢在一起也叫人心安。

    驴车吱呀吱呀出了门,顺着走惯的土路一直往前。

    顾兰时坐在板车上,听见身后院子里传来两声吠叫,像是知道他俩已经出去了,狗叫声又止歇。

    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灰灰抻个懒腰,张大嘴又打了个哈欠,见食盆里放好了馒头,它懒洋洋的,也不甚饿,又进窝里睡觉。

    狗安静下来,被叫声惊扰到的母鸡们也不再咕咕咕叫,都缩在鸡窝里等待太阳出来。

    而另一边,裴厌和顾兰时赶着驴车进了村子,这会儿太早,只有两三户人家有动静。

    驴车还没驶出村,裴厌就看见前头一个较为眼熟的身影在赶路,个头不高,挺瘦的,到跟前后果然是徐启儿。

    第147章

    听见后面车轱辘声,徐启儿回头看,见是裴厌两人,他停下来说道:“裴厌哥,兰时哥哥,这么早去镇上?”

    村里人都知道他俩做卖菜的生意,这一大清早,板车上都是菜筐子,很明显是要去宁水镇。

    “嗯。”裴厌答道。

    顾兰时好奇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儿傍晚我还来这边转,怎么没见你?”

    徐启儿开口:“昨天下午回来的,买了些面,在家给瑞儿蒸馒头和野菜馍馍,忙完天也晚了,就没出门。”

    “这会儿是去哪儿?”顾兰时又问道。

    徐启儿说:“十全村那边,要赶早过去,一大早就得干活。”

    顾兰时笑着说:“正好,我们去镇上,路过那边,你上来,载你一程,也省些脚力。”

    徐启儿没有犹豫,能尽早去十全村最好,他上车后坐在板车后面,没有和顾兰时靠太近。

    毛驴拉着车继续走,坐在前面的裴厌说道:“不走村路,等会儿就拐上官道,跑起来快,到十全村后,你从村子另一边进去,虽饶了点,官道离那边村口也不算远。”

    能有车坐,徐启儿哪里敢挑剔,这可比他走路过去快多了,连忙说道:“嗯嗯,我知道,裴厌哥。”

    见他如此拘谨,顾兰时笑着岔开话:“收秋回来吗?”

    再过十天半月,稻谷就熟了。

    夏天时徐家人帮徐启儿在十全村那边找了活,给一户姓钱的人家做长工,好歹每月能领工钱,吃住也包,比在外面做零工更安稳,因此家里只剩徐瑞儿。

    徐启儿说道:“家里只有一亩水田,地薄,我昨天回来时先去地里看了才回家,柴豆还好,谷子收成就那样,瑞儿虽说年纪小,还算勤快,两样粮食日子是岔开的,不打紧,我也问过了,他说自己一个人行。”

    他抿嘴罕见地露出个笑容,又说:“拿了东家的钱,吃住也在那里,收秋得先紧着人家。”

    “嗯,也是。”顾兰时点点头,没忍住问道:“在那边怎么样?吃住都还行?”

    对他俩,徐启儿打心底里感激,没有任何隐瞒,开口道:“钱大爷心善,收了我,平时也不打骂,赵大娘性子急了些,常常听见她骂人,但没有坏心,一天能吃三顿呢,早食简单,啃个糙馒头什么的,天冷了有热茶水喝,两顿正饭也不糊弄,多少都会炒一道菜,我和陈哥住一屋,夏天刚去时我俩修过屋顶,换了稻草,不怕漏风漏雨,平时我俩轮换着扫屋子,有时也做些杂活,扫院子喂猪打草什么的。”

    听他言语间并无被苛待的愁绪苦恨,顾兰时放了心,之前徐家给徐启儿找活干的时候他听人说过,不止找了十全村的钱家,还有附近另外两三家大户,但人家都不愿意,毕竟徐启儿瘦小,不够身强力壮。

    人家花钱雇长工,还要包吃包住,为的就是雇个壮劳力好干活,五六月割麦,八九月收稻,年年几乎都要赶着天气抢收,要的就是一个力气。

    至于钱大户家,原本有一个长工,但随着他家日子越好,又多买了几亩地,可不得再雇个人。

    徐家人是如何在其中谈价说情的,外人不是那么清楚,不过从钱家能雇徐启儿去干活,也确实是心善,没有嫌弃他瘦小单薄。

    “昨天回来,赵大娘还偷摸给了我两块点心。”徐启儿忍不住说道。

    这两月他一直在钱家干活,大半个月才回来一次看看弟弟怎么样了,这次回来还住了一晚,上次回家没待一会儿又走了,很少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说这些。

    正好碰见顾兰时和裴厌,日子好不容易过得顺当了一点,钱家人的好他记得,心里不免感激,话就多了些。

    顾兰时笑着说:“我也听人说了,钱家人都不错。”

    徐启儿对此赞同不已,点着头道:“是呢,钱家几个哥哥也都是爽利人,少有苛责的时候。”

    驴车从岔路口往东边的道上拐去,再往前跑了一段路后,径直上了官道。

    坐在前面的裴厌说道:“蒙好口鼻。”

    一上官道,路平坦了,毛驴跑的就快,顾兰时把颈子上的围脖子往上一拉,连嘴巴鼻子一起护住,把长耳帽子的绳儿也在下巴处绑好,两腿夹紧身前的蛋筐,随着毛驴跑起来后,风果然大了,呼呼在耳边刮。

    他转头去看徐启儿,还好,虽然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破帽子,好歹能护住头和耳朵,见对方没有围脖子,他闷声闷气说道:“低头,把口鼻埋进领子里,别抬头说话了,冷风灌进去可不好受。”

    “嗯。”徐启儿一一照着他的话做,果然不再说话了。

    到十全村附近后,裴厌拽一拽缰绳,毛驴慢下来,等到了去十全村的路口,他拽着毛驴停下来。

    徐启儿下车后,对蹭了驴车这事还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兰时哥哥,裴厌哥,多谢了。”

    顾兰时笑道:“嗐,客气什么,我们也是顺路,这就走了。”

    毛驴撒开蹄子又跑起来,这会儿路上倒是有了几个早早出门的人,或走路或赶车,看见别的人影后,到底叫人心安了些。

    徐启儿看着他俩很快远去,这才搓着手哈了哈热气往十全村那边走。

    对他来说,每天在东家干活累是累了些,但总算安稳下来,不用到处奔波打零工,也不用连累三爷爷和其他亲戚为了他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有了点奔头。

    因他瘦弱些,一个月工钱只有一百二十文,一般来说,刚给人做工的长工,一个月工钱在一百五十文左右,钱家人心善,但也不是傻子,毕竟还要管吃住,乡下大户能给一百五十文算不错的,干几年干的好了,东家或许会给涨点钱。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在钱家干了好几年活,人又老实本分,工钱肯定比他高,至于到底多少,他没有瞎打听,不然要遭人厌烦。

    在钱家,徐启儿只管干活,做饭烧水什么的有赵大娘和她两个儿媳,省了这些事,也省了家里的一份口粮,每个月工钱是净落的。

    只是苦了在家的弟弟,要自己做饭洗衣,还要挖野菜照管田地。

    之前不是没想过把两亩薄田卖了,可对庄稼人来说,要是没有地种,就和没有根一样。

    徐瑞儿虽然呆了点,但也知道要是不种地,他和哥哥吃喝全都得花钱买,一年到头哪里能挣那么多钱。

    而种地就能打粮食,粮食再少,用新米新粮换些糙米糙面,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斤数份量会多一些,勉强够一年的口粮,再不济,多掺点汤汤水水起码饿不死,因此也舍不得卖田。

    今年新米还没打下来,还没有换糙米的东西。

    徐启儿昨天之所以回去,是因为前两月的工钱发了,见下午活不多,同东家告了假,怀里揣着整整二钱四十文,先去白水村那边买了些糙面,回去后果然看见弟弟在吃煮的面糊糊。

    家里虽然还有糙面,但徐瑞儿不知道下一顿饱饭在哪里,因此不敢大吃大喝,每一顿都俭省着。

    头一回领到工钱,徐启儿高兴,蒸了两屉馒头外加一屉野菜馍馍,走时特地叮嘱徐瑞儿,让隔几天就吃顿饱足的,不要一直只吃个半饱。

    之前在码头干活,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四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其实比工钱多,但去码头吃喝是自己的,对他来说,到底不如做长工好。

    工钱要攒起来,就得从牙缝里抠,肉蛋什么的吃不起,几个糙馒头还是吃得起的。

    天还没亮,四周雾蒙蒙的,徐启儿脚下快了点。

    *

    一进宁水镇,裴厌赶着毛驴直奔上次那个酒馆。

    车慢下来,但东边天际才有点亮,依旧很冷,顾兰时没有摘下口鼻处的围脖子,他用腿夹着竹筐,一路颠簸,也不知道里面的鸡蛋如何。

    街道两边的店铺陆续开门,早食摊子也是刚出来的样子,才烧开的锅里冒着白汽。

    天色还早,没几个人出来买菜,路上行人也稀少,只有跟他们一样早早赶来卖东西的农人,要么赶着去早集占个好位子,要么挑担沿街吆喝。

    到了镇子西边的酒馆后,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从里面打开门,裴厌将口鼻处的布往下拉,说道:“伙计,老嬷在?上回让今儿过来送鸡蛋。”

    一股子冷风吹来,伙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仰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搓着手笑道:“我记得,老嬷前几天也吩咐过,正好,厨子昨儿晚上还说该买些鸡蛋了,只剩下几个。”

    顾兰时一听这话,心想没白来,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

    伙计又道:“这大门口,等会儿有食客,不好堵着人家,你们上后门那边,我给你们去开门。”

    “嗯。”裴厌答应道,牵着毛驴往后巷子口走。

    走了一段路,顾兰时说道:“我还是下来,背着筐子吧。”

    竹筐里装了约莫一百枚鸡蛋,再加上里面的稻草,也有十几斤,裴厌回头看着他道:“离得近,不差这几步,我走慢一点,你把蛋筐扶好就行。”

    后巷子口离得确实不远,顾兰时没再说什么,两手老老实实抱着竹筐。

    伙计已经开了门,见他俩到跟前了,朝后院喊一声,自己去大堂擦桌子放板凳。

    驴车在后门口停下,顾兰时刚下板车,就看见一个胖胖矮矮的汉子从里头走出来,下意识的,他知道这人就是酒馆里的厨子。

    第148章

    早起冷,厨子边走边搓脸,见外头人已经到了,笑两声道:“这么早。”

    裴厌也露出个笑,说:“老嬷交代过,让赶早来,鸡蛋已经备好了,大哥只管挑拣。”

    “好好,也省了我出门。”厨子说完又道:“我去拿蛋篮,这记性。”

    “成。”裴厌答应一声,他把车上的蛋筐抱下来,轻放在地上。

    太阳穿破云层,天色彻底亮了,顾兰时凑过来,揭开筐盖,又把最上面一层稻草扒拉开。

    今天要拉好几筐菜,驴车不好寄放在镇外,因此要连蛋筐一起拉进来,为了不让鸡蛋在车上颠簸乱碰,和之前一样,他俩给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底下算是软和了,不会磕碰到。

    但鸡蛋之间若放在一起,同样会滚动,于是他俩把每一层用长稻草竖着隔成四个行当,每一行都能放五六个鸡蛋。

    可这五六个鸡蛋之间没有隔档,也容易在一路颠簸中互相磕碰,乡下土路坎坷又多,一颠一颠的,于是他俩又想法子,把每一行里的鸡蛋再次隔开。

    稻草太长不好塞进去,就剪短塞进鸡蛋之间的缝隙,垫的厚实,尽量弄得紧实了一点,鸡蛋不能轻易在筐里滚动,磕碰自然就少了,只是这样每一层就少放一两个鸡蛋。

    顾兰时仔细看一遍,又拿起两个看看,说道:“好像没有磕破的。”

    正说着,厨子的咳嗽声脚步声近了。

    他放下鸡蛋,站起来往旁边让了让,对方是个汉子,有裴厌在,不用他跟人打交道。

    裴厌抬手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蛋筐,说道:“这里头都是鸡蛋。”

    说完就弯腰从里头拿出两枚鸡蛋给厨子看。

    见状,厨子上前,瞅一眼后,把手里的竹篮放在板车上,接过那两个鸡蛋看看,随手就搁到篮子里。

    “下面还有几层,和老嬷说好了,先紧着馆子里挑拣。”裴厌在旁边说道。

    “好说好说。”厨子口中附和了一句。

    他买惯了灶上用的东西,人也不是婆婆妈妈的,见这些鸡蛋个头都可以,没有太大或太小的,都很均匀,因此只要没有磕碰他就往篮子里挑。

    最上面一层约莫有二十个鸡蛋,除了几个沾了太多鸡粪的,都被挑进了竹篮里,顾兰时站在旁边没言语,心里默默记着数。

    “我来吧。”裴厌把剩下的鸡蛋暂时放在取出来的稻草上,又把用来分隔的长长短短稻草归拢到一起两手抱出来,露出下面一层的鸡蛋。

    “你这一筐装了多少个?”厨子问道。

    裴厌开口:“一百个左右。”

    厨子点点头,足够他挑拣了,于是又低头去拿,说道:“刚才是十五个,这是第十六个……”

    怕自己没记清,他干脆边拣边念数,如此也明了,省得等会儿还要再数一遍,鸡蛋这东西得小心拿放,来回倒腾没甚意思。

    拣了三十个鸡蛋后,胖厨子直起腰看着板车上的东西想了一下,说:“如今天凉了,东西都好放,既然你们给送来,这样,我再去拿个篮子,再拣三十个。”

    “行。”裴厌应道。

    厨子提了蛋篮进去,很快又拿了个空的出来,说起来他第一个拿的竹篮挺大的,只是鸡蛋价钱不低,放多了堆起来,万一碰着装着,弄碎了他可不好跟老板交代,不得不谨慎些。

    这次又数了三十个鸡蛋,不止顾兰时,连裴厌也忍不住有点高兴,见厨子视线落在菜筐上,他开口道:“大哥……”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笑着询问道:“不知大哥贵姓。”

    “免贵姓蒋,你……”胖厨子说道。

    裴厌笑着说:“原来是蒋大哥,我姓裴,小河村人,蒋大哥,这些菜都是早起刚摘的,都新鲜,您看看。”

    蒋厨子抓起一把秋豇豆,看着挺鲜绿,并无蔫黄之状,他用拇指指甲用力在一根豇豆上一掐,豇豆很容易就断了,他点点头,道:“确实新鲜,怎么卖的?”

    “都是市价。”裴厌说着,从旁边筐子里拿出一根紫色的秋茄,又道:“这一茬茄苗种的晚,刚开始结茄瓜。”

    这几年有的农人为多卖一段时日的菜蔬,想了些法子,家里地多的,会分开几茬栽菜苗,只要时节合适,如此就能一茬一茬收获,蒋厨子知道,并不为奇。

    菜都送到门口了,如此方便,市面上卖的菜差不多就是这几样,虽然没有早集那边全乎,却也省了些力气。

    没一会儿,蒋厨子挑好各样菜后,顾兰时把豇豆蒿菜什么的捋成一束束,然后用柔韧的稻草捆扎好,递给裴厌挂在称上称。

    卖菜自然要带秤杆,裴厌每次称好,都把秤杆上的准星给蒋厨子看一眼。

    蒋厨子也是细心的人,并不觉得多此一举,他手里的卖菜钱都是东家给的,无论他自己从中偷摸刮一点什么,斤数足了才放心。

    这年头,不老实的商贩他不是没碰见过,也曾吃过几次亏,头一回和这两人打交道,还不清楚对方底细,肯定要谨慎些。

    裴厌帮着蒋厨子把所有东西拿进后院,听见他俩在院里算账,顾兰时在门外一边把放在外面的鸡蛋收回筐子里一边等,没有出声打搅。

    无论菜还是鸡蛋,都是按市价来,酒馆里的人出去买菜原本就是市价,因此并无价钱上的冲突。

    当裴厌把三文钱的零头抹了后,蒋厨子喜笑颜开,本就胖的脸上肉挤在一起,眼睛都快成一条缝。

    “薄皮馄饨一碗,米粥一碗,咸菜一碟!”

    前头大堂传来伙计的高声吆喝,蒋厨子听到,笑着说:“馆子里忙,也不留你们了,下回送鸡蛋的日子也同你定一下,这样,过六七天吧,到时也来早些,再带些菜瓜,能买就在你这儿都买了。”

    “行,我记下了,那蒋大哥,我先走了。”裴厌说完没有多留,一拱手略行个礼,蒋厨子连忙回礼。

    顾兰时在门外等着,见裴厌出来,脸上露出个高兴的笑,在人家门口,他没有多问,只说道:“这就走?”

    裴厌还没说话,他又道:“我刚看了眼,巷子里人家不少呢,咱俩吆喝几声?”

    “好。”裴厌见车上的筐子都放好了,一些菜直接摆在车上,是顾兰时刚才特地放出来的,好叫买菜的人一眼就看到,他没有再去动,拉着毛驴缓缓往巷子里头去。

    巷子外的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渐渐起了,顾兰时嗓音脆又高:“鸡蛋——茄子葫芦瓜——各种菜都有——”

    第149章

    不知不觉间,牵着驴车走街串巷成了两人无比熟悉的事,顾兰时以前对宁水镇不甚熟悉,到今天已经记下镇子东边西边还有南北两头都有什么铺子,一些街道和巷子的名字也知道。

    早集那边人多,他俩一路吆喝着,往东边早集赶,还没到鱼嘴巷呢,顾兰时视线在前面一扫,只觉迎面走来的妇人瞧着分外眼熟,再看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陈三儿老婆。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俩,脚步微顿,露出个笑招呼:“是你们,这么早就来卖菜。”

    陈三儿和他老婆都比他俩大一些,顾兰时笑道:“嫂子,这不是刚来没一会儿。”

    陈三儿老婆胳膊上挎了个竹篮,她看一眼板车,在镇上和陈三儿干过不少小生意,她嘴巴没那么厉害,却也不怕同人打交道,问道:“今儿拉了什么菜?有茄子吗?”

    “有呢,茄子葫芦瓜还有蒿菜和豇豆,秋辣子南瓜也有,迟种的冬瓜带了两个小的,嫂子尽管来看。”顾兰时笑着开口,裴厌将驴车往旁边的空地牵,省得占道。

    陈三儿老婆上前,昨晚儿子说想吃茄子了,她在院里栽的茄子遭了虫,叶子都给吃光了,没办法只能拔了茄苗,这时节再种已经迟了,想吃茄子只好在外头买。

    见茄子新鲜,她捡着没压痕的茄子拿了三根,说道:“这几个就行了,我再看看辣子。”

    “好,嫂子尽管看。”顾兰时把这三根茄子根蒂部用稻草缠了两圈捆好,拿起秤用钩子勾住,称好后他示意陈三儿老婆来看。

    陈三儿老婆瞅一眼,见秤杆给的高,笑着说:“还能不放心你们?”

    茄子和辣子各买了些,给了钱后,又说两句客套话,陈三儿老婆转身就进了鱼嘴巷。

    除了在镇外看车挣一点钱外,但不是每天生意都好,只有赶集过节的时候,全家才上镇外帮着一起看车揽生意。

    为好过一点,他家还卖一点零七八碎的杂货,她儿子隔三差五会挑担去附近乡下的村子里转悠卖货,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也得精打细算,花十一二文买两样菜就行了。

    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装进钱袋,又把钱袋揣进怀里,见街上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人,这会儿太阳出来,照在身上脸上,没有那么冷了,他心情很好,再次吆喝起来。

    裴厌牵着驴车往前走,时不时让夫郎歇歇,自己出声叫卖。

    不过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又是个刀疤脸,有点年纪的人还好,管他卖菜的人是谁,买到新鲜便宜的菜就行。

    太年轻的妇人和夫郎还未经过太多事,脸皮又薄,想过来看看菜,却有些犹豫不定,每到这时,顾兰时都会笑着同对方搭话,也会用眼神示意裴厌和和气气揽客,一路走到早集倒也卖了些菜和鸡蛋。

    他俩先去的镇子西边,早集在东边,各种耽误来得迟了,靠外好的位子早就有了人,交了市金后只能牵着驴车往里寻找位置。

    *

    做买卖生意多看运气,今儿卖的就不太行,无论鸡蛋还是菜都没卖完,眼见太阳大了,家里还有活呢,不能一直在这里等。

    两人把摆出来的菜收回竹筐里,太阳一晒,有的菜瞧着都没那么水灵了。

    至于鸡蛋,还有二十来个呢,顾兰时仔细把里面的稻草都垫好,这才和裴厌一起往外面走。

    他俩今天起得很早,尽管吃过包子,这会儿胃里也空了,看到街边有卖吃的,商量了一下,顾兰时摸出六枚铜板,到油酥饼摊子前买了两个。

    炉火烤烧饼便宜,两文钱一个,但没有油酥饼那么香,要是苗秋莲和顾铁山,肯定会买便宜的,垫垫肚子就行了,何必多花那两文钱。

    两三口啃完油酥饼,胃里有了食踏实了点。

    出了宁水镇后,顾兰时坐上板车,裴厌同样坐在前面,手里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踏踏踏就往前跑。

    赶车说话不方便,顾兰时只在心里盘算等会儿回去做饭的事,煮粥有点来不及了,热几个包子和糙馒头,再捞一块咸菜切了,喝点热水,先吃饱再说,饿得都有点来不及炒菜。

    一上官道,驴车跑得更顺当,路上行人也比清早多,刚跑出二里地左右,驴车突然慢下来。

    “怎么了?”顾兰时疑惑问道。

    裴厌拽着缰绳让毛驴停下,随后回头说道:“好像迎面那个人是大舅舅。”

    “啊?”顾兰时也跟着回头去看,刚才驴车跑得快,已经掠了过去,不过看背影,确实有点熟悉。

    “舅舅!”顾兰时拔高声音喊道。

    那人下意识回过头看,果然是苗家大舅舅。

    裴厌随即拽着缰绳让毛驴掉转了方向,走到跟前后问道:“大舅舅上哪里去?”

    苗成才背了个竹筐,瞧着也沉,绑了筐盖,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见是自己外甥,他笑道:“我说听着熟,怪不得,原是我们兰哥儿和姑爷。”

    “这不是家里几只母鸡老了,你大舅母让去镇上卖了,正好,我去镇上也有点事,一起去办了。”

    虽说二里地不远,但背着几只母鸡赶路也累,裴厌没有犹豫,说:“那舅舅上车,我送你过去。”

    苗成才摆摆手:“就这么点路,我走着就行了,你俩一大早就出来了?”

    顾兰时说道:“舅舅,驴子跑得快,还不用你背筐子,也不耽误我俩什么,就二三里地。”

    “不耽误,我俩又没急事,不赶着回去。”裴厌松开缰绳下去,半是劝半是直接上手,帮着苗家舅舅把筐子卸了下来。

    一看如此,苗成才没有再推辞,等竹筐放好后,他扒着板车上去,坐下笑道:“也不必进去,送我到镇口就行,那里路又宽敞,好让毛驴掉转。”

    “嗯,知道了舅舅。”裴厌应道。

    驴车跑起来颠簸,顾兰时同舅舅坐在车上闲聊,问问外祖,又问问舅母和几个表亲兄弟,无外乎就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他有心想给舅舅拿些菜和蛋回去,可苗成才说他卖了鸡后要去办别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带着东西叫人家看见了不给都不行,况且也累赘,只得作罢。

    到底是亲舅舅,一听他俩给酒馆里送蛋送菜,苗成才一拍大腿,说怎么都给忘了,他同镇上的来福酒楼里的厨子认得,回头等他找那厨子吃顿酒说说情,说不定也能往酒楼里送菜什么的。

    这事要是成了,以后可就稳定有钱赚,别说顾兰时,裴厌也上了心,有意想要请苗家舅舅和厨子去吃酒,总不能让舅舅掏这个钱。

    不过苗家最近事多,苗成才让他俩先等着,后头找着机会肯定得让裴厌跟着一起。

    第150章

    天凉了,趁着这时节瓜果成熟,村里人更加忙碌,要赶在入冬前囤好各种人吃的口粮,牲口禽畜的草料也都要备下,一到深秋,万物凋零,野草野菜之类的东西会越来越少。

    车轱辘从不平的地面碾过,随着小坑小洼的颠簸,坐在板车上的人免不了会摇晃。

    进村子后,裴厌坐了一路,有点厌烦了,让毛驴慢下来,他下车走到前面牵着驴子走。

    村口树下一改往日的热闹,只有两个年纪很大的夫郎坐在有太阳的地方,他俩也不说话,靠着椅背发呆,偶尔动动干瘪的嘴巴,牙齿早没了,不过能活到这岁数精神头还不错,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是高寿的。

    顾兰时见裴厌下去,颠了一路回来,他坐的屁股也不舒坦,于是说一声,等驴车停下后,他也下去走路。

    看见树下两人,他顺嘴问道:“老嬷晒太阳呢。”

    “嗯嗯。”两个老夫郎话少,闻言只朝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顾兰时笑一下,他一个小辈,又不是亲戚本家,确实和老人不熟,他没再言语,走到裴厌身旁一起往村后去。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候,从敞开的院门里能听到说话声和炒菜声。

    路过钱义和家时,听到一阵骂声,顾兰时见怪不怪,哪家没个争吵,稍有个磕磕绊绊,就有上年纪的跳着脚在家骂儿媳骂夫郎骂儿子,更别说本就爱寻事嘴又损的曹小巧。

    钱家东邻门口,林松树夫郎何四儿听见隔壁动静,他原本在家门口择野菜,情不自禁凑到钱家门口看热闹。

    顾兰时本该叫一声阿嬷,但见对方探头忙着瞧热闹,根本顾不上别的,他不愿和曹小巧沾上边,也不爱看这种热闹,就没言语,跟裴厌径直走过去。

    不少人家院门开着,能看见院里晒了不少菜干瓜干,近来柿子渐渐熟了,有趁柿子还硬,削掉皮一串串挂起来做柿饼的,也有切成条晒柿子干的。

    一路走到村后,碰见不少人,顾兰时向来嘴巴乖,见人总会喊一声,裴厌也不例外。

    家门口,驴车停下来,他俩没有立即进门。

    “上头有一个,我去拿竹竿子。”顾兰时站在门口的柿子树下张望,太阳照下来,很容易找到熟透软了的柿子,和硬的黄柿子完全不同,软柿子是红的。

    家里的竹竿顶端套了个布袋子,是他爹做的,看准了能把高处的软柿子够下来,掉在布袋子里不怕摔地上烂了。

    二黑汪汪叫着,跑出来见是熟人,摇起尾巴不再凶了。

    “娘!”顾兰时进门喊一声,先从院门后面拿了竹竿,一到柿子熟的时候,这根竹竿总在门后放着,连找都不用。

    苗秋莲从屋里出来,只看见他的背影,竹竿自然也瞧见了,高声问道:“有熟的?”

    顾兰时把竹竿给裴厌,回头朝里面说道:“有,我看见一个,让裴厌够下来。”

    苗秋莲往外走,说:“今天忙,我也没看,你再找找,看还有别的没有,拿回去吃。”

    “岳母。”裴厌道一声,举起竹竿仰头去够刚才看见的那个。

    苗秋莲和顾兰时站在树下也仰起脑袋。

    柿子被戳下来,正好掉在布袋里,裴厌收回竿子,放低后顾兰时把柿子从里面拿出来。

    布袋是软的,又在竹竿顶上绑着,红透的柿子没有摔破。

    “这边有一个,在叶子底下。”苗秋莲伸手指着柿子树另一边说道。

    裴厌走到那边,抬头找了一下,看见后又用竹竿去够。

    顾兰时一边剥柿子皮一边说:“娘,我俩回来时碰见大舅舅了,他去镇上卖老母鸡,刚出镇子二三里地,裴厌赶车送舅舅到了镇口,我俩才再回来。”

    “是该这样。”苗秋莲笑道,那是她娘家亲大哥,两个小的这么懂事,她自然高兴。

    红透的柿子很甜,比之前在山上摘的大一圈,顾兰时半是咬半是吸,嘴里瞬间盈满柿子的甜汁水。

    见裴厌把那个够下来了,苗秋莲笑道:“姑爷快吃,省得兰哥儿贪嘴,快到饭时了,柿子可不能多吃。”

    “嗯。”裴厌没有客气,笑一下把竹竿靠在树上,跟顾兰时一样,站在那儿几口就把柿子吃了个干净,只剩皮和蒂。

    “娘,菜还要吗,今天没卖完。”顾兰时掏出帕子擦擦嘴和手。

    苗秋莲看一眼板车上的菜筐,说:“有茄子?那拿几个,家里这一茬老了,结的不多,这几个晒点茄干。”

    顾兰时把茄子筐直接提下来,开口道:“那这些都给家里留着,我那儿茄苗栽的晚,还能结茄瓜。”

    裴厌在旁边,苗秋莲客气推脱了几句,最后才收下。

    顾兰时跟她进去放茄子,见家里其他人不在,问了一句。

    原来后院篱笆老旧了,顾铁山带着狗儿他们上山砍竹子挖笋,估计没一会儿就回来。

    竹筐空了,顾兰时提在手里,开口道:“娘,舅舅说他认得镇上来福酒楼的厨子,过几天得了空,让裴厌一起跟他去请人家吃酒,说不定以后能往酒楼里送菜送鸡蛋。”

    “这可是好事。”苗秋莲眼睛都亮了。

    顾兰时笑了下,说:“我也就跟娘你说一声,刚才在外头都没敢提,省得最后没办成,还叫别人知道了。”

    苗秋莲跟着他往外走,说道:“请人家吃顿好酒,再提点礼,酒楼里总是要买菜的,说不准就成了呢。”

    “嗯,这些舅舅也说了。”顾兰时道。

    苗秋莲想起什么,开口道:“明天忙不忙?”

    “该是不忙,菜过几天才能再摘。”顾兰时又问道:“娘,是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着说:“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见落葵种子紫了,想着染几块手帕,好看呢。”

    和丝绢那样柔软轻薄的帕子不同,乡下人多是用麻布剪一块,缝缝边就能使,偶尔织一块棉布,剩下的边角料凑一块手帕,绣点花样软和又好看。

    落葵结了一串串种子,已经变得黑紫,平时捏一个在手里,破了手指头会染上紫红,添点东西熬煮后确实能作染料,不过久了颜色容易褪变。

    平时忙于各种活计,这样玩耍似的染几块布料,确实让人期待兴奋,顾兰时眼睛弯了弯,说:“正好,家里还有棉布,我剪几块,明儿就过来。”

    苗秋莲说:“好,到时记得摘些落葵子,这东西小,就小指头蛋子那么点儿,家里这些不知道够不够,我还叫了你阿奶,几个伯娘,你两个嫂子知道了,也说要染两块呢。”

    “嗯,知道了,那娘,我俩先走了。”顾兰时答应着。

    裴厌见他发了话,和岳母道一声就牵着毛驴往村后走,他听出是要用落葵种子染布,笑着问道:“染布做衣裳?”

    顾兰时转头看着他:“不是,染两块手帕,哪有那么多的棉布糟蹋,万一染坏了。”

    麻布没有棉布那么好上色,自家用落葵子熬的染料水也不如染坊里的好,不过是弄两块颜色鲜亮的帕子高兴高兴。

    乡下人衣裳多是深色暗色,他俩也不例外。

    顾兰时倒是有薄厚各一身蓝布衣裳,是成亲时买的布匹,平时不怎么穿,下水洗的次数也不多,颜色依旧鲜,走亲戚时才找出来换上,体体面面的。

    原来是染手帕,裴厌点点头,再没说什么,牵着毛驴往林子里走,想起在镇上见到的那些衣着鲜亮的夫郎,甚至穿金戴银

    他心中微动,转头见顾兰时心情颇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暂时没把心里那个念头说出来。

    到家之后,别说人,狗和猪还有鸡鸭都饿了,猪说聪明也挺聪明,听见前院的动静,几头都在圈里高声哼哼叫。

    灰灰跑到食盆跟前,舔一下空荡荡的盆底,再抬头看一眼顾兰时,喉咙里呜呜呜叫,它最小,平时也没有大黑和灰仔机灵,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聪明了一点。

    母鸡看见人回来,咕咕咕涌到篱笆后面催促。

    前院后院登时乱糟糟的,顾兰时笑道:“我先给它们弄点吃的,省得乱叫。”

    “好。”裴厌让毛驴停下后着手解车套,饿一路回来都没那种饿劲了,刚才又吃了个柿子,暂时缓解了些。

    狗最好喂,掰几个糙馒头,狼吞虎咽就吃完了,水碗里还有水,它们会自行去喝。

    猪和鸡鸭毛驴也简单,先抱捆干草剁点菜叶子让去吃,不一会儿院里的动静都消停了。

    等顾兰时和裴厌吃完,头顶太阳正大,起得太早,两人都有些困倦,于是进屋歇息。

    桌上的竹筒里插着已经干了的花束,之前没舍得扔,到今天不扔都不行了。

    裴厌已经在炕上躺下,见顾兰时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他翻个身侧躺,看着桌前的人笑道:“明儿我出去打草,再摘一些回来。”

    “那好。”顾兰时喜滋滋把干枯的花从竹筒里抽出来,他懒得出去,顺手放在外面窗沿,走到炕边脱了鞋子爬上来,说:“以前不觉得,弄点花放在屋里好看呢。”

    他从裴厌身上爬过去,在炕里躺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伸好腿脚,又说:“明年给院里栽点花,红红绿绿的,才漂亮。”

    去年和今年只顾着种菜吃卖,都没想起来种花,外面野花春天时开得一片片挺好看,在院里种一点的话,推开窗就能看见。

    “行。”裴厌答应道,刚翻身回来平躺好,腿上传来熟悉的重量,是顾兰时的腿,他习以为常,目光有点出神,在心里盘算买个什么比较好。

    第151章

    水井附近,顾兰时站在落葵菜架前摘黑紫色的种子,一个花串上结不少呢,熟了的其实更偏黑色,常常有小孩把这个叫黑豆豆。

    他一颗颗摘进篮子里,偶尔使劲大了,落葵子的汁水弄到手指上,指腹染得紫红。

    小时候以为落葵子和山上的浆果一样,他还吃过,但没什么太大的滋味,甚至有点酸涩,吃过一回就再没碰过,和同龄人只拿这个玩耍,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紫红。

    还有小孩往脸上弄,涂得像个大花猫,大人看见顺手就照着脊背或后脑“啪”打一下,边骂边拽住孩子后衣领拉回家去洗。

    摘了半篮子之后,顾兰时心想他娘在家也摘呢,应该够了,于是走到井边把竹篮放下,摇着辘轳打上来一点水,在井边洗了洗手后,朝院里喊道:“裴厌,我过去了。”

    “好。”裴厌正在院里用木叉翻草,等晒干透了以后才好堆积起来,留着冬天喂牲口。

    院里的竹席还有竹匾上是昨天下午他俩或切或焯水的菜干条子,近来每次卖不完的菜蔬,他俩回来后只有一小部分会分给别人,剩下的全都带回来弄成菜干。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后面菜少,太阳也没这么好了,趁这时候要多弄点干菜。

    大黑三个见顾兰时出门,都摇尾巴跟了上来。

    既然裴厌在家,他没有呵斥狗让留下看家,任由它们三个跟着,院子再大,狗成天在里面闷着,也出去撒撒欢。

    灰灰和灰仔很高兴,跑在前面,转头见他没跟上,冲着后面汪汪叫,似乎在催促。

    顾兰时不着急,好容易今天没事做,不必走那么快,沿着林子里踏出来的小路,大黑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秋风和爽,平日见惯的草木,今天变得分外顺眼。

    不知不觉,他哼起听过的山歌调子,文词儿是什么记不大清了,只能想起曲调。

    一进村,灰灰和灰仔认得门,率先跑了进去,下一瞬就听见二黑的吠叫。

    顾兰时听见也没在意,他以前带大黑它们来过家里,和二黑都认识,果然,没几声就停了下来。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里头好几个人,他笑着喊道:“阿奶,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嫂子,都在呢。”

    “刚还说你怎么没来,它俩就进了门。”张春花说道,她从盆里捞出涮了一遍水的落葵子,这东西长在藤蔓上,免不了沾点灰土,还是稍微弄干净点再去熬煮。

    顾兰时走近把篮子里的落葵子倒进盆里,同大嫂一起搅一搅水,没两下就把落葵子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竹匾上。

    苗秋莲和方红花婆媳几个热热闹闹说闲话,花惜霜从屋里出来,拿了板凳过来让顾兰时坐下,她衣裳穿得厚,在太阳底下坐一会儿出汗了,偏肉的脸蛋红扑扑的,刚才进屋减了里头的一件衣裳。

    顾兰时捞一把落葵子,转头看了看大黑它们,倒是挺乖的,互相嗅闻,没有咬架的迹象,尤其大黑,自己找了片阴凉趴下。

    因大黑对外人凶狠,刚才进门时他还有点怕跟二黑起冲突,这么看还是很稳重的,比灰灰灰仔两个强。

    竹哥儿提着茶壶给众人碗里添了茶水,随后蹭到顾兰时身边挨着坐下,即便在一个村子住,忙碌的时候多,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的闲情逸致,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比起家里其他人,显然更黏顾兰时一点。

    院里欢声笑语传出去,有其他人路过门前,都忍不住转头张望一下,和苗秋莲他们对上视线后,院里院外总要高声聊几句。

    张春花懂熬染料,端起竹匾往灶房走,顾兰时和花惜霜给她打下手,竹哥儿也跟着进去凑热闹。

    村里消息传得快,隔壁刘桂花知道要染布,没一会儿喜滋滋带着儿媳妇进门,两家关系好,苗秋莲连忙招呼她拿块手帕,一起染着玩玩。

    落葵子又不值钱,自家摘的,等熬煮好深紫色的染水后,院里又来了几个人,都是平时跟苗秋莲关系好的,还有顾兰时两个堂嫂。

    大伙儿带的都是棉布手帕,也有拿麻布手帕的,想试试看麻布染出来的怎么样。

    浸泡上色需得一阵,各人记下自己的帕子后,家里太忙的就先回去了,苗秋莲和婆婆妯娌几个依旧坐在院里闲聊逗乐,在笑声中,太阳不知不觉就到了头顶。

    顾兰时和张春花捞起盆里的手帕,紫色的帕子晕染均匀,果然漂亮,他俩抓一把出来拧干,先搭在院里的木架上。

    已经晌午了,顾兰时从木架上找到自己的三块手帕,笑着说:“娘,我回去做饭了,阿奶,大娘二娘三娘,你们在,我先走了。”

    “好好,快去,做饭要紧。”方红花几个忙不迭说道。

    顾兰时带着三块紫色手帕兴高采烈往外走,都不用喊,大黑几个摇着尾巴跟上了他。

    看见炊烟飘了起来,进门后他一边走一边问道:“裴厌,在做饭?”

    灶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裴厌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窗外,笑着说:“锅里下了米,先烧着,待着没事,干脆把菜切了,等会儿炒也方便。”

    “看。”顾兰时捏住一张帕子的两角,展开给他看,笑眯眯说:“好看吧。”

    “好看。”裴厌毫不犹豫答道,确实比素色的手帕漂亮。

    顾兰时显然很欢喜,走到木架前搭好,说道:“今天太阳好,帕子小,估计到下午就晒干了,干了以后颜色可能会浅一点。”

    见他高兴,裴厌眼里也染上一点笑意,说:“浅紫也好看。”

    第152章

    吃过饭,顾兰时洗了碗进屋打算睡一会儿,就看见裴厌坐在炕边倒钱袋里的钱。

    “都拿出来了?”他顺嘴问道:“怎么想起数钱了。”

    裴厌把空了的钱袋放在一旁,抬头看着他笑一下,说:“没什么事,这小半个月卖鸡蛋,到手的都是铜板,加上之前的,想看看一共攒了多少。”

    卖菜卖鸡蛋都是小本生意,只有上回给酒馆送鸡蛋给的碎银子,其他都是铜板。

    顾兰时在炕边坐下,见他把所有碎银子倒出,用手拢成一堆捧起来,笑眯眯说:“这些一直没动过,还是那二十两。”

    去年冬天时,他俩攒下不动的家底是七两三钱,抓蛇换得十六两八钱,一共是二十四两一钱,零散铜板较少,就没算进去。

    今年夏天开始卖菜,又卖蝎子和便宜药材什么的,挣钱大头自然在蝎子上,得了将近四两。

    春天那会儿打井就花了三两,还有给风水先生的三钱,做两把摇椅四钱,夏天挣的,恰好把这几样大的开销平了。

    为攒下钱,他俩把二十两碎银装进一个钱袋里,从来都不动用,剩下那四两一钱,原本在乡下就够花许久。

    手里有钱后,他俩吃肉也不拘束,再加上过年,还有这大半年别的花销用度,杂七杂八使下来,也去了一半。

    至于今年入秋后卖菜挣的钱,还有裴厌闲时去做一两天工,倒是攒了些铜板。

    “嗯,刚才掏钱袋,顺手带了出来。”裴厌把整串的钱放在一边,一百文一串,共有两串。

    顾兰时从针线篮子里拿出麻绳团,剪了几条,高高兴兴和裴厌一起穿钱数钱,剩下这堆铜板,是卖鸡蛋的钱。

    比起菜蔬,还是鸡蛋金贵。

    顾兰时把串好的整钱归拢到一起,笑道:“六串,这下有八串了,再攒二百文,就够一两了。”

    最后剩下五十几枚铜板,裴厌用荷包装起来,塞到炕褥底下,用作平时买豆腐买肉之类的花销。

    “嗯。”裴厌点点头,一边把整钱往钱袋里装,一边在心里思索,二十两的整钱一点都不能动。

    而这八百个铜板,想买个好看点的首饰,大概在一两左右,还差一些。

    可这八百文过了明路,顾兰时又想把这些钱都攒起来,他不好说想拿去买东西,只能暂时搁置,回头再另想法子。

    *

    下午饭吃得早,喂完禽畜牲口以后,顾兰时在外面大菜地看一圈,杂草之前拔过,现在地里即便有,不过是零星细苗。

    他站在院门外,一手摸着灰仔脑袋,见裴厌在收拾外面的柴火堆,问道:“裴厌,去不去地里?”

    灰灰正趴在菜地田垄上啃春菜叶子,见状跑过来,直接挤走灰仔,把脑袋往他手里送,咧着嘴巴像是在笑,尾巴在身后摇个不停。

    家里的狗有时会吃地里菜,只要不是大片咬坏糟蹋,啃一两个他俩都不怎么打骂了。

    他俩要是不在家,狗饿了就去吃菜,这几个还算聪明,知道会挨打,一般只逮着一棵菜啃。

    大黑原本趴在堂屋屋檐下,它爬起来张大嘴巴打哈欠,随后小跑着出来,直接用脑袋蹭顾兰时小腿,身后的尾巴像是在摇,又像是在用尾巴抽灰灰和灰仔,不过那两只也是皮糙肉厚,一看就没抽疼。

    “去。”裴厌两手抱起一小堆劈好的木头,说完就往柴房走,把这些整齐垒好,这才拍打着身上木屑往外走。

    “外门钥匙在我怀里,不用取了,转转就回来。”顾兰时被三只大狗绊得,不再摸它们,转身往外走。

    裴厌把院门关好没有上锁,太阳都晚了,去地里不过瞅一眼,不用都锁上。

    让大黑几个留下看家,顾兰时把篱笆门锁好,两人一起往村子那边走。

    路过顾家时,见院门开着,他俩在门前停下,苗秋莲正在院里收晒干的衣裳。

    “娘,手帕干了?”顾兰时问道。

    苗秋莲抱着衣裳,闻言笑着说:“干了干了,这不是。”

    她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浅紫色的棉布手帕,又说:“颜色浅了,但也亮呢,竹哥儿爱得什么似的,这不和霜儿在屋里绣花呢。”

    顾兰时笑一下,说道:“他从小就爱这些鲜亮的,今儿最趁他的意。”

    “可不是。”苗秋莲把手帕塞回怀里,抱着衣裳问道:“和姑爷上哪里去?”

    “岳母,我俩去地里转转。”裴厌答道。

    “好好,你俩去。”苗秋莲说完,她抱衣裳不方便多聊,转身先往屋里走。

    下午饭时前后,村里人大都回来了,往村外走的一路上,他俩和不少人都闲聊了两句。

    还没到祖宅,方红花拎了个板凳出来了,看样子是想坐在院门口跟人说闲话。

    “阿奶。”顾兰时高声喊道。

    “哎呦。”方红花一下子眉开眼笑,乐得脸上褶皱都多了,笑着朝他俩招手:“来。”

    一看这模样,顾兰时和裴厌都知道她有东西想给,两人都没客气,跟着一起进门。

    院里,何水儿正压着儿子脑袋给洗脸,一边洗一边骂骂咧咧的,这臭小子,溜出去玩,弄得跟个土贼一样。

    “嫂子。”顾兰时笑着看向衣服上有不少土的侄儿。

    “嗐,这死小子,一天到晚不学好,尽给我找麻烦。”何水儿依旧生气,给了儿子脊背一巴掌。

    方红花早见惯了,管教孩子时她从不插手,径直进了屋。

    顾兰时和裴厌见何水儿一直在骂,也没多说话。

    方红花开了柜锁,从里头拿出一个八宝纹攒盒,放在桌上打开,说:“你姑妈前天来了,你俩不在,这是她带来的,拿着去吃。”

    攒盒一打开,里头有九个隔开的小攒盘,中间最大,一圈围了八个攒盘。

    这东西顾兰时爹娘也有,过年时才拿出来用,攒盒无论盖子还是盛盘,外头都有花纹,纹路颜色各不相同,乡下讲究些的人家会买一个,逢年过节时来客人,用这东西放些干果蜜饯什么的,十分体面漂亮。

    见有桃脯,顾兰时捏了几个,站在桌前和裴厌直接分着吃了。

    方红花探头看一眼门窗,窗户关着,房门虽然开着,但堂屋没人,她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掩上门。

    裴厌目光落在攒盒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有呢。”方红花悄悄说一句,走到柜子前从里头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声音依旧很小,说:“金丝蜜枣,就这么一包,你俩快尝尝,可甜了,连枣核都去掉了。”

    顾兰时这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小心,金丝蜜枣在一众蜜饯果脯里还是偏贵的。

    他笑着拿了两个蜜枣,自己把一个塞进嘴里,另一个递给裴厌。

    金丝蜜枣又软又甜,还没有枣核,一口一个吃起来挺痛快。

    方红花见他俩吃的香甜,自己也捏了一个吃,随后又让他俩再拿一个,这才把油纸包起来,重新放回柜子最里头。

    “拿着。”她抓一小把杏脯塞进顾兰时手中,这会儿才想起来,问道:“你俩做什么去?”

    “上地里转转,再有几天,也该割稻谷了。”顾兰时笑道,给裴厌分了一点杏脯。

    方红花又抓一小把杏脯,盖上攒盒放回柜子锁好,三人一同往外走。

    “猴崽子,人家都没往土里钻,就你爱现眼,以为自己多能耐……”何水儿给儿子脱了外衣,口中还在不断数落,不给换衣裳又不行,脏成这样再跑出去,叫人看见,她脸上都过不去。

    “小毛儿,听你娘的话不?”方红花手背在后面,弯腰问曾孙。

    小毛儿挺倔,挨了打嘴撅的老高,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就是忍着一声不吭,扭着脖子看旁边。

    何水儿见状又来了气,骂道:“作死的,姥儿问你话,你当听不见?”

    方红花劝了两句:“行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少说两句,小毛儿,来。”

    小毛儿吸一下鼻子,跟着太奶去了一旁。

    方红花拉着他的手,分了一半杏脯,又问道:“还听你娘的话不?”

    小毛儿一下子破涕为笑,捏起一块杏脯往嘴里塞,点着脑袋说:“听。”

    “这不就行了,以后少去跟那些野小子挖土洞,不然我也要打你。”方红花吓唬道。

    “知道了姥儿。”小毛儿兴高采烈的,到底年纪小,才六岁,有好吃的就能哄下。

    “没出息。”何水儿把他脏衣裳丢在木盆里,无奈又骂了一句。

    “阿奶,嫂子,我俩先走了,趁太阳没落山,去地里转转。”顾兰时笑着说。

    “好好。”方红花答应着,跟他俩一起往门外走,坐在椅子上闲吃杏脯。

    小毛儿挨了骂,不往他娘跟前凑,坐在门前石头上和太奶一起吃东西,隔壁家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石蛋跑过来,眼巴巴瞅着他流口水。

    杏脯是外头买的,平时他娘还不给买呢,小毛儿才不舍得分别人,转过身不看石蛋。

    还是方红花给流口水的石蛋分了两个。

    *

    稻谷还得十天左右才能割,顾兰时和裴厌在这边转转,又上旱田那边看了看柴豆。

    拔豆杆比割稻更晚点,今年夏天有点涝,看着不如去年好。

    晚霞在天边如火如画,两人顺着河道往家走,没有走村子里边。

    顾兰时想起什么,笑说道:“刚才见你看攒盒,是有想吃的?过几天不是要去镇上,买一点好了。”

    方红花上了年纪,不像他俩还挣钱,因此平时在祖宅吃点零嘴,他俩都不会多拿。

    裴厌视线从晚霞收回,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是看见攒盒,想起咱们的蛋筐,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要是把筐子一层层分开,像小攒盘那样,每个格子里只放一个鸡蛋,周围垫厚实,拉去镇上更方便些。”

    原来是这样,顾兰时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说道:“好像真的不错,就算这样每一筐装的鸡蛋会少一些,只要路上磕碰不多,倒也划算。”

    裴厌点头道:“嗯,正是这样,不过还得明天找个空子,看看到底怎么弄。”

    第153章

    清早,吃过早食后,顾兰时在菜地拔杂草,裴厌在院里锯木头,听到后院猪叫,他放下锯子,提起两个木桶往后院走。

    木桶里是煮好的猪食,已经温凉了。

    有两头猪还没睡醒,不过听见倒食的声音,立即就爬了起来,一边哼叫一边往快速往食槽走。

    裴厌倒完猪食后,站在猪圈外看了一会儿。

    一进冬天,肉好存放,杀猪吃肉的多,镇上肉铺生意好,快到年节时更红火,乡下不少人都会赶肥猪去镇上猪市卖。

    今年养的猪多,除了老母猪以外,余下六头都是要卖要杀的,打草挖野菜辛苦了些,但看着这几头长这么肥,还是值得的。

    一头大猪怎么也能卖二两银子左右,最少也不会低于一两五钱。

    不是没想过出去做工或弄点别的东西倒腾挣钱,可自从成亲后,每回出去挣到钱,回来总会如数交给顾兰时,不给完全说不过去。

    自己私藏一点慢慢攒的话,他实在没想到哪里可以藏钱,衣裳换洗都是顾兰时在忙,家里炕就那么大,藏在炕褥底下很容易被发现。

    以前藏钱的地方在砖头底下,还得搬开桌子,动静一大,哪能不引来注意,况且他不愿意背着顾兰时藏钱。

    见过不少为私房钱吵架打架的人,何必为了这点小心思,让两人之间产生不好的苗头。

    裴厌拎起地上的空桶,转身往前院走,入冬后猪肉生意好,到时候拉去一头卖掉,买首饰的钱不就有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再无纠结苦恼,眉头也舒展开来。

    *

    河边。

    板车停在平坦处,已经割了一车草,垒得高高的。

    割完手下的草,顾兰时直起腰,抬胳膊用袖子擦擦脸上汗,见裴厌身后的地方已经有不少草,他放下镰刀,把这些草拢到一起,抱着放在板车最上面,又用力压一压。

    “够多了,下午再来割,回去吃饭歇歇。”他转头对不远处的裴厌说道。

    “好。”裴厌答应着,把他身前能看到的婆婆丁都连根拔出来,这才罢休。

    今天顺着河岸走得远,河岸又没有正经道路,怕路上野草野菜遗失,他俩用麻绳连车带草捆好,这才卸了支撑车辕的两根木头,一个在前面拉车,另一个在后面推车,沿着来时路往家里走。

    这些回去了都要摊开晒干,用作牲口冬天的口粮,已经是第二车了。

    清早太冷,又有露水,他俩辰时中才出门,忙忙碌碌,这会儿也到饭点了。

    进门后,依旧有的忙,裴厌把板车推到谷场那边,把车上的麻绳解了,斜架起板车,把一车草倒在场上,随后拿了木叉挑开铺平。

    顾兰时径直进了灶房,烧水切菜热包子,咚咚咚一阵响。

    吃过饭后,日头不像夏天那么长了,两人没有去睡觉。

    顾兰时抱了柴火进灶房烧水,攒了几件衣裳该洗了。

    他本想去河边洗,但裴厌说河水冰凉,让在家里烧水,掺温了再洗。

    听见外头动静,他往灶底添了几根柴火,出来就看见裴厌坐在横倒的木头上摆弄竹筐,脚边还放了一些竹片。

    “你在做什么?”顾兰时蹲在旁边问道。

    裴厌笑了下,看看竹筐又拿起一个竹片,说:“昨天不是想折腾折腾蛋筐,上次去镇上,咱俩用短的稻草隔开鸡蛋,筐里长长短短一大堆稻草混在一起,想掏底下的鸡蛋,还得先把这些扒拉出来,要是能把短的干草粘在一起,就不会零碎混在一起了,利索又方便。”

    蹲久了腿麻,顾兰时从柴堆那边拿了根木头坐下,闻言点头道:“还真是,剪碎的稻草带回来只能当柴火烧,每次去镇上都得重新剪一些。”

    不是他舍不得这一点干稻草,后院七头猪呢,过段时日没了鲜草,无论干草还是稻杆麦秸,都是它们的口粮,今年头一回养这么多,草料肯定是越多越好,省得饿瘦了猪卖不上价钱。

    他想了一下,说:“那试试用浆糊粘?”

    裴厌昨天见了攒盒,只知道要把鸡蛋一枚一枚隔开,这样就不会碰撞,具体怎么弄,确实还没想好,于是应声道:“好,试试。”

    正好在烧水,顾兰时一会儿进灶房添柴,一会儿又出来和裴厌商量怎么弄蛋筐,等浆糊搅好后,两人着手把剪短的稻草往竹片上粘。

    竹片上抹了浆糊,一层稻草粘住了,但再往上放稻草,就有点粘不住,只能再糊点浆糊。

    不止裴厌,顾兰时也看出这样还是容易掉,摇头说道:“不行。”

    裴厌想了一下,说:“要不用细绳,把稻草绑在竹片上,多缠几圈。”

    顾兰时一拍手,笑道:“这个好,我去拿。”

    纳鞋底的麻线细又韧,用这个正好,他进窝从针线篮子里翻出麻线团,又拿了剪子,兴冲冲到院里和裴厌一起鼓捣。

    麻线果然好用,厚厚的稻草直接缠在上面,多缠两圈绷紧,根本不怕稻草掉下来。

    顾兰时一拍裴厌大腿,说:“真是的,刚才怎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竟然用浆糊乱糊。”

    大腿被拍,声音听着响亮,倒是不痛,裴厌露出个笑,说:“确实是糊涂了。”

    “给竹片缠上稻草以后呢,还打算怎么弄?”顾兰时自觉下手重了,又帮他揉了两下大腿面。

    裴厌沉吟一下,说道:“要想一层一层区分开,得有个托底,然后再把竹片像攒盒那样,想法子嵌在托底上,就有分隔了。”

    “托底?”顾兰时想了一下,开口道:“那得弄结实点,也不能太硬。”

    裴厌点点头:“嗯,木板竹板什么的估计就行,到时候也缠上一层干草。”

    顾兰时拿起缠好的竹片用手比了比厚度,说:“又是竹片竹板,又是稻草的,一层估计就挺厚了。”

    裴厌把空竹筐拉过来,伸手比划了几下,说道:“一个筐子估计能弄四层左右,每一层鸡蛋也会少装几个,我先找块木板来试试,把最底下的一层弄出来。”

    “好。”顾兰时站起身,转头从灶房门口看进去,说道:“水开了,我去舀水洗衣裳。”

    “嗯。”裴厌在柴房里头翻找一阵,倒是有两块合适的木板,不过和竹筐有点不适配,放不到筐底,他又是用锯子锯又是用刀削。

    顾兰时在灶房旁边洗衣裳,两人一边闲聊商量一边干活,手上都没停。

    木板削好后,裴厌把板子放进竹筐。

    家里的竹筐都是上大下小,木板和筐底之间有一点缝隙,这样正好,方便抠拿出来。

    他又把木板拿出来,用竹片在上面比划,看能隔出几个格子。

    刚才不止把稻草剪短了,竹片也是剪了一段,正好能做一个隔档,只是这样一片一片,不好粘在一起,弄成格子状。

    裴厌又抓起一个长竹片,看了半天后灵感突现,他拿剪子用力把竹片剪开,但没有完全剪断,留了一点连接,然后拿起另一个竹片,一个横着一个竖着,把剪开的口往另一个竹片上插下。

    顾兰时搓洗衣裳,一抬头就看见他在摆弄这个,说:“这样正好,就不用想法子粘了。”

    裴厌笑道:“嗯,也是刚想到的,还是这样好弄,先把格子弄出来,再绑上稻草,直接放在木板上就行,应该不会轻易变形。”

    有了思路,后面就好办了。

    竹片剪子剪不开的时候,他就用刀割出口子,竹片的长短也都在木板上比好了。

    这不是什么太精细的活儿,等顾兰时洗完衣裳,横竖分明的竹片格子也做出来了,一共十二格。

    裴厌从灶房的蛋篮子里摸了两个鸡蛋出来,把木板放在地上,竹片格子搁在上面,再把鸡蛋放进去。

    见大小还可以,他开口道:“十二个格子差不多了,还要缠一层厚稻草,都缠上以后再看看。”

    顾兰时晾好衣裳倒了水过来,擦干手帮忙把稻草剪短。

    狗不时过来蹭蹭他俩,见没人搭理,灰灰和灰仔就在前头大菜地里撒欢奔跑,也不知道它俩一天天都在兴奋什么。

    大黑趴在有太阳的地方,晒久了觉得热,又找了片阴凉趴下假寐。

    顾兰时把手里的长稻草理顺,比着木板的长度剪掉一小截,然后在木板上铺平,铺满以后用麻线横着缠起来,弄紧实以后,先放在地方。

    竹片格子缠的都是短稻草,比较细致,裴厌全部缠好以后,直接放在木板上。

    顾兰时把两个鸡蛋塞进中间两个格子,格子四个面有稻草垫着,底下的木板上也有稻草。

    一个格子略紧了点,但鸡蛋正好塞进去,不会乱滚,另一个格子稻草没有那么厚,略宽松点,不过只放一个鸡蛋,没有能相撞的硬物。

    他抬头笑着说:“正好”

    裴厌同样高兴,伸手试着动了动竹片格子,虽然横竖相交,但格子最外面一圈是开口的,只有放进竹筐以后才会有阻挡,他说道:“这么放着,还是有点松动。”

    顾兰时看一眼,说:“这也不难,用锥子在竹片上扎几个洞,再用麻线穿进去,横竖之间相互绑紧,应该就不会松动变形了。”

    裴厌眼睛一亮:“是个办法。”

    说干就干,顾兰时进屋拿了平时他纳鞋底用的锥子,扎竹片不比鞋底,裴厌没让他动手,自己使锥子扎洞。

    这活儿说快也快不了,等绑好后,把木板还有竹片格子逐次放进筐底,连鸡蛋也塞进格子里,看着这些,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咱俩可真聪明!”顾兰时骄傲道。

    裴厌笑容不减,顺着他的话说:“是聪明。”

    第154章

    平时用来背鸡蛋的这个筐子大,把筐底的木板和竹片格子取出来后,顾兰时用手量了量这两样放在一起的厚度。

    又用这个厚度在竹筐外面一比,说:“应该能放五层。”

    “足够了,四层五层都行,只要鸡蛋不磕碰。”裴厌正在削另一块木板,这块板子木料不同,有点厚也比较沉,不止要按竹筐的大小削砍,为背起来轻一点,还得削薄一些。

    做托底的板子和竹片格子不用嵌合在一起,因此木板只要完整平滑,把这几层分隔开就好。

    “只有两个木板?”顾兰时问道。

    因为手上在用刀,裴厌没有抬头分神,说:“嗯,只找到这两个,柴房再没有了,别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放板子,实在不行,我上徐木头家看看,他是木匠,家里应该有些边角料,花点小钱的事。”

    顾兰时沉吟一下,边想边说:“用篾片编?跟竹席一样,编几个小的,是不是比木板轻些。”

    裴厌手一顿,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笑道:“果然聪明,篾片编出来,还不用再削薄。”

    他想了一下,又说:“就是比起木板,席片软,要是下面一层不平坦,说不定会倾斜变形,得想法儿跟竹片格子嵌合在一起。”

    顾兰时觉得言之有理,家里用的大竹席卷起来后就是易变形,放平后还得拿砖头压一压四个角,不然边角就翘起来了。

    他点点头:“这样的话,确实不如木板好使。”

    裴厌没有出声,看着刚才弄好的竹片格子思索,随后把手里正在削的木板搁上去。

    竹片格子两面都缠着稻草,人力所为,并非薄厚都一致,木板又是他用刀削的,坑坑洼洼,不如木匠刨出来的板子平整,放上去后明显没那么稳。

    顾兰时和他一起盯着看,说:“竹筐底是平的,刚才那块板子也平整,所以放进去稳当,不过要是第二层的木板子平整,应该是行的。”

    “嗯。”裴厌点头赞同,托底用的木板有些微晃动应该不打紧,他把刀放在一旁,不再乱削。

    又说:“要是编篾片,用浆糊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粘牢,扎几个洞绑起来说不定可行,只要底下一直能托着鸡蛋就好。”

    头回搞这个,眼下有点两难,他俩都低头琢磨了一阵,最后裴厌笑着说:“无论木板还是篾片,都试一试,看哪个更好点。”

    确实是这个道理,想来想去而不做是不成事的,顾兰时说:“行,反正这会儿没事,我先用篾片编一个。”

    裴厌跟着他一同起身,太阳晒得有点热了,他把所有东西拿进堂屋,说道:“这样,我去找徐木头,看他那里有没有刨好的木板,给点钱,回来按竹筐大小锯,总比削出来的平整。”

    “那你去。”顾兰时身上没揣荷包,又说道:“钱都在屋里。”

    “嗯。”裴厌答应一声,进屋拿了钱后就出门了。

    *

    徐木头手巧,又常和木头打交道,一听裴厌来意,他在木板堆里翻了又翻,找出几块合适的,顺手就给刨薄了些。

    见板子薄又平整,又是较轻的木料,用来做鸡蛋托底正合适,裴厌很满意,掏出荷包就要给钱。

    “嗐,给什么钱,乡里乡亲的,这又不值钱,拿去便是。”徐木头推辞道。

    裴厌见那几块木板都是宽长足够的,一看就是从整根大木头刨解而来,并非边角料拼凑而成,就算是徐木头自己上山砍的树,也费了不少力气。

    于是他说道:“都是好板子,哪能不值钱,我是来买板子的,徐叔你不说个数,我也就不要了。”

    “你,这……”徐木头本是畏惧他,不敢轻易得罪,想卖个好,这木料是他从别人手里收来的,确实花了点钱,随后嘿嘿干笑一下,说:“就三块板子,不算大,还薄,给二十文就行了。”

    有个数目好办多了,而且一听就给算便宜了,裴厌没有还价,从荷包里取了二十个铜板给徐木头,这才道一声,拿了三块木板走。

    他走之后,徐木头挠挠头,把手中二十个铜板揣进怀里。

    东屋原本关上的窗子被小心打开,他夫郎何小芝小声问道:“走了?”

    徐木头点头道:“走了。”

    何小芝这才从屋里出来,看一眼徐木头,只伸出手没说话。

    “嘿嘿。”徐木头笑一声,又从怀里把那二十文掏出来,递过去,状似感慨道:“都说是个活阎王,我看倒是个讲理的活阎王,比那些混子无赖强多了。”

    何小芝数了数掌中的铜板,他在屋子里躲着,但不是耳背,自然能听见,二十文钱不多不少正好,这才抬头瞪一眼徐木头,说:“人家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自然比外头那些强。”

    徐木头又说:“上回打井,还有做摇椅,给钱比许多人都痛快,直接就结清了,原先你还操心人家会不会赖账,还说什么真赖了账,都没人敢去讨要,如今看呐,脾气是硬了点,理,人家还是讲的。”

    “就你话多!”何小芝瞪他一眼,拿了钱进屋去放,再没说别的。

    徐木头松一口气,好歹把自己揣钱那事儿遮掩过去了,其实他心里知道这钱最后肯定会被要走,没忍住罢了。

    *

    做鸡蛋格子难是不难,只是费功夫,近来每天都要大量割草打草,顾兰时和裴厌只能捡着晌午吃过饭后干一会儿,有时晚饭吃得早,天色还亮,也会在院里捆捆扎扎鼓捣一阵子。

    等到了给酒馆送鸡蛋送菜的日子,正好弄了三个蛋筐出来。

    傍晚,两人没有去打草,坐在院子里放鸡蛋。

    最近天好,除了早晚稍冷些,还算秋高气爽正合适,五十四只母鸡,每天少说也能收三四十只鸡蛋,这五天攒下了两百枚左右。

    以前顾兰时每天收了几个鸡蛋还会记数,近来已经不数了。

    每一层格子有数,最底下和第二层都能放十二个鸡蛋,第三层第四层能放十六个,随着往上,筐口处更宽大,最上面一层做的鸡蛋格子有二十个。

    因此一个蛋筐能放七十六个鸡蛋,这是大的筐子,有两个,分别是五层。

    还有一个四层的偏小筐子,每一层都是十二个格子,一筐能装四十八枚鸡蛋。

    把这三个竹筐装满,不多不少,正好是二百个鸡蛋。

    装完之后,顾兰时抬头说道:“鸭蛋要不要带上?每天少了都有三四枚,上回腌的咸鸭蛋还没吃完呢,这十来天又攒下四五十枚,是腌成咸蛋去卖,还是鲜蛋去卖?”

    裴厌想了一下,说:“这时候腌咸蛋的话,正好冬天能吃,蛋筐已经满了,再装不下,不如留着,回头攒多了,用大缸来腌,入冬后留够自己吃的,余下的拿去卖。”

    “好。”顾兰时点点头,咸鸭蛋虽然要用盐巴来腌,但价钱好的时候,一枚能值七八文,甚至更多,盐钱回本是没问题的,还能小赚一点。

    冬天除了菘菜萝卜以外,也就这些腌菜和菜干子能吃了。

    竹筐装满后,平时放鸡蛋的篮子里还剩下十几枚,不止这些,灶房还有个蛋筐装了小半筐。

    顾兰时小心提起竹篮,说:“蛋筐搬进堂屋,夜里有露水。”

    “嗯,我知道。”裴厌答应道,抱起一个蛋筐,稳稳当当往堂屋走。

    菜蔬明天凌晨起来再摘,不然放一晚就蔫了,不够新鲜。

    太阳一落山,天很快擦黑,盥洗过后,顾兰时上了炕,没一会儿倒了洗脚水的裴厌也进来。

    房门吱呀关好,又上了门闩,裴厌坐在炕边,双脚互相一蹬,鞋子就脱了下来,他一边脱衣裳一边说:“明天我想去趟舅舅家。”

    顾兰时已经钻进被窝,闻言看向他,问道:“怎么想起这个?”

    裴厌将解下来的汗巾叠了两叠放在枕边,说:“好几天了,舅舅那边没消息,光在家里等不像回事,叫人知道了,只会觉得咱俩自己都不上心,只等舅舅给帮忙,明天正好去镇上,我买两坛好酒,再买些肉,提着东西顺道去舅舅家问问。”

    一听有道理,顾兰时开口:“是该这样,咱俩明天一起去。”

    “好。”裴厌脱完衣裳,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肌肉匀称结实,除了亵裤以外,再无别的布料。

    胸膛不说,腹部的八块肌肉属实漂亮精壮,不过顾兰时早已见惯,这会儿脑子里只有明天去卖菜卖鸡蛋的事。

    他想起什么,说道:“还记得上回买鸡蛋的那个婆婆,就嘴里一直唠叨说家里小姐少爷的,明天咱俩过去转转,那边的院子都大,住的人家好像也都是富裕之家。”

    “嗯。”裴厌应一声。

    外头天黑了,困意袭来,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就要闭眼睡觉,不想被窝里一只手摸过来。

    “明儿要早起。”他伸手挡了一下。

    “我知道。”裴厌声音低沉。

    小半个时辰后,屋里的动静才停歇,同上次相比,确实克制了许多。

    *

    云朵飘来,月亮被遮住,光芒黯淡了些许。

    过了一会儿,云飘走了,月色又重新亮起来。

    大菜地里,裴厌独自在摘茄子,顾兰时睡得较沉,他穿衣时动作很轻,没有打搅。

    年轻力壮的汉子,精神头最足,即便昨晚睡得迟了一点,但对他来说,每每行房过后,总是最高兴的,不止精神奕奕,心情也十分舒畅。

    就是最近太忙,顾兰时白天干活累了,有点吃不消,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活是停不下来的,只能等入冬后多歇歇了。

    第155章

    一大清早,宁水镇从沉睡中苏醒,随着房门院门打开的吱呀声,房里院里都有人低声说话。

    天色亮了以后,不知不觉间,各种动静都响了起来,公鸡打鸣狗汪汪叫,孩子哭大人骂,案台咚咚响,早食炊烟随风飘散,外头大街小巷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天的喧嚣又开始了。

    同春酒馆后门,蒋厨子正在买菜买鸡蛋,说道:“要是你们天天来卖菜,我也省脚力。”

    裴厌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说:“家离得远,菜瓜倒是两三天就能来一趟,可惜这几天忙,就想着等鸡蛋攒多再来。”

    听他这么说,蒋厨子问道:“家住何处?”

    裴厌把车上一筐葫芦瓜提下来,开口道:“小河村。”

    蒋厨子点点头“确实远了点,在山脚那边,我年少时贪玩,娘舅家以前是干收东西的,去你们小河村收山货,我也曾跟着去过一趟。”

    他想起什么,停下挑菜的手,看向裴厌说:“这入秋了,你们弄山货没?像什么核桃、毛栗子,还有松果榛子,山里可都是好东西,山鸡野兔,菌菇药材,能吃又能卖,要是遇到什么山珍奇货,一辈子都不愁了。”

    裴厌开口道:“前两天上山捡了些核桃还有毛栗子,松塔子不好捡,菌子干倒是有,野味最近没去打,蒋大哥,馆子里也收这些?”

    “你会打野味?”刚才不过是随口一提,蒋厨子上下打量他几眼,有点惊奇却又觉得理所应当,长得这么高,长胳膊长腿的,再加上脸上那条长疤,看着确实不是一般人。

    裴厌笑一下,说:“会用弹弓,偶尔能打到一只。”

    蒋厨子琢磨了一下,笑道:“这么着,下回你来送菜之前,要是能打到野兔子,我这里收,价钱保管不会压低。”

    “行,我记下了,只要兔子?要是进山碰到野鸡的话,馆子里收不收?”裴厌问道。

    蒋厨子说:“这不入秋了,野兔子肥,稀罕呢,我后院倒是养了几只活鸡,不过你要是打到了野鸡,也拿过来我看看,有的人就好山里那一口。”

    “成。”裴厌答应道。

    蒋厨子看一眼筐子里的豇豆,一边从手边的竹筐拿茄子,一边说:“豇豆给我称二十斤,葫芦瓜都是早起现摘的?”

    裴厌笑着说:“自然是现摘的。”

    “好,这一筐我都要了,算便宜些?”蒋厨子把拿出来的六根紫茄暂时放在板车边沿。

    裴厌很痛快,说:“葫芦和豇豆市价都是一斤五文,算四文,茄子也少一文。”

    菜蔬本就是小本买卖,让价太多的话根本挣不到什么,蒋厨子也懂。

    他在心里稍微一算,一筐葫芦瓜少说二十来斤,就能少给二十几文钱,再加上豇豆,要少四十文,这么想着,他咧嘴一笑,心里十分舒坦。

    葫芦瓜和豇豆买的多,是为晒点葫芦条干子,后头天冷,想吃点菜只有这个法子。

    昨天掌柜的同他吩咐过,后院地方虽不大,晒点馆子里自己人吃的菜干子倒还行。

    而像更便宜的蒿菜,两文钱一斤,要是压一文,根本没什么赚头,蒋厨子要了十斤蒿菜,称好后裴厌虽然没给算便宜,但又给抓了一大把。

    “鸡蛋还照上回那样,六十个。”蒋厨子说完,伸手自己把蛋筐盖子掀开,略显惊讶:“哟,弄成这样了,倒挺别致,一个格子塞一个。”

    他从中掏出一枚鸡蛋,说:“这倒是个好法子,鸡蛋磕不着。”

    “这不是路远,每回来总有几个碰破的,鼓捣了几天,弄出这个。”裴厌也伸手,摸了几个鸡蛋出来,见没有磕破的,他抬头看一眼称好茄子的顾兰时,两人眼里都有笑意。

    “这一筐能装几个?”蒋厨子好奇问道。

    裴厌开口道:“大的七十六个,小的四十八个。”

    “如此,数目也明了。”蒋厨子了然,他把鸡蛋放进蛋篮子里,不再闲聊了,眼瞅着天已经大亮,随时有食客上门,要赶紧买好,还忙着呢。

    裴厌帮着把菜搬进酒馆后院,账一结就出来了,往酒馆里送菜送鸡蛋很省心,鸡蛋、豇豆和葫芦瓜是大头,得了三钱多,至于别的菜,零散着加起来也有大几十文。

    在给同春酒馆送菜以前,他俩都是沿街零散卖菜,这一笔大生意让两人心情都很好。

    把空竹筐放在板车上,裴厌看向顾兰时:“去青鱼巷那边?”

    “好。”顾兰时刚说完,就听见巷子里头有人喊他俩。

    “哎,卖菜的,别走啊。”两个夫郎胳膊上都挎了个竹篮,边走边喊,着急的那个还冲他俩招招手,生怕跑了。

    顾兰时笑着说:“不走不走。”

    那两人过来,见菜都新鲜,还有鸡蛋,都买了十个鸡蛋并两样菜。

    在他二人后面,陆续还来了三四个人,有的买了,有的只看看,见鸡蛋格子做的别致,就多瞅了几眼。

    夫郎妇人多,又都是一个巷子的熟人,边买菜边说笑,倒是热闹了一会儿,还引来几个小孩围着板车转。

    账都结清后,裴厌牵毛驴往外面走,顾兰时跟在后面,这样能看着车上菜。

    今儿运气不错,还没到青鱼巷,豇豆和蒿菜已经卖光了,车上最大的一个冬瓜也被个麻利干练的老太太买走了,还是裴厌帮她把冬瓜抱进家门。

    一路走走停停,有人听见他俩卖鸡蛋,询问有没有鸭蛋。

    这会儿到了腌咸鸭蛋的时候,不用旁人说,两人都看见好几个沿街卖鸭蛋的人,生意还都不错。

    只是他俩没带,那人走了之后,顾兰时还说,回去了再弄几个蛋筐,好把鸭蛋也带来,样数多一点生意更好做。

    到半上午,太阳大了,裴厌让毛驴停在街边空地上,和顾兰时喝水歇了一会儿。

    裴厌整理了一下车上菜筐,说:“剩的不多了,留下这些不卖了,到舅舅家都卸下,转过街角有卖酒的,再去买两吊肉,就往回赶。”

    “好。”顾兰时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竹筒盖子塞好,舒一口气笑道:“今天还不错。”

    “嗯。”裴厌也笑了下,怀里钱袋沉甸甸的,除了铜板以外还有几钱碎银。

    毛驴跑惯了宁水镇,一出镇口,不用裴厌挥鞭子,它自己就跑起来。

    苗家村差不多在小河村和镇子中间的位置,十分顺路,因此两人没有先回家,直奔了那边。

    *

    院子里,苗家老头老太太合力抬着一筐焯过水的长豇豆往院里走,院子里搭了好几排木架,晒的全都是豇豆,地上竹匾则是各式切好的干菜条子。

    “阿婆!”

    放下竹筐,苗家老太太听见了什么,一边往院门外看一边对旁边说:“老头子,我怎么听见兰哥儿的声音。”

    苗老头也听了一下,却没听到什么,于是弯腰拿起一把还有点热的豇豆搭在木架上,逐一铺平展了,说:“哪儿有什么声音,兰哥儿在家呢,这会子跑来做什么,准是听岔了。”

    苗老太太被说服,不再犹疑,只是刚抓起一把豇豆,门外声音忽的就大了。

    “阿婆!阿爷!”顾兰时率先进了门,裴厌在门外把驴车停放好,不让挡住院门。

    “哎呦!”苗老太太立即把豇豆丢进筐子里,别的再顾不上,高兴得什么似的,脚步匆匆迎上去。

    苗老头一看果然是外孙子来了,也乐得直咧嘴笑,同样丢了手里的活赶上来。

    “阿婆,阿爷。”裴厌笑着喊道。

    苗老太太忙不迭答应,又骂道:“这死老头子,我说听见我们兰哥儿动静,他非说没有,自己耳背,还说我听岔了。”

    顾兰时一笑,说:“我俩今儿去镇上卖菜,留了一些,过来转转,我舅在家?”

    苗老太太两个和大儿子住一起,之前也听儿子说了酒楼那事,一下子知道了来意,笑道:“去地里忙了,等着,我让小伍儿去叫。”

    她冲着西边邻家喊道:“小伍儿!小伍儿!猴崽子还玩儿呢!去!上地里喊你爷爷回来。”

    小伍儿是二表哥的儿子,今年不过六岁,正是贪玩皮实的时候,顾兰时看一眼西邻,问道:“我舅母和我哥哥嫂嫂没在?”

    苗老太太开口道:“嗐,你舅母回娘家转去了,你大哥哥他俩赶集买东西,两个孩子一听去赶集,闹着都跟去了,过几天你大嫂嫂娘家弟弟成亲,你二哥哥二嫂嫂两个去割草了,家里就我和你阿爷还有小伍儿,我嫌小伍儿烦,在家狗都躲着走,就让他出门耍。”

    小伍儿拖着大鼻涕从西邻家走出来,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在哪里蹭的都是土,苗老太太直接气笑了,骂道:“过来!够埋汰的,也不知跟了谁,不说你老子,你爷小时候都没这么讨人嫌。”

    她帮小伍儿擤掉鼻涕,又骂道:“还不去地里找你爷,就说你小嬷来了,我让他回来呢。”

    小伍儿认得顾兰时和裴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俩看一下,一溜烟就跑走了。

    “这小胳膊小腿,跑得还挺快。”顾兰时在后面笑。

    苗老太太看着曾孙欢实的背影,没忍住也笑了下。

    一旁裴厌正在往下搬东西,苗老头见又是酒又是肉的,砸吧一下嘴,没忍住抱起一坛酒左看右看,显然馋酒吃了。

    “死酒鬼,是给你的吗?”苗老太太瞪他一眼。

    苗老头嘿嘿一笑,说:“我就看看,就看看。”

    顾兰时帮着把两个南瓜往家里抱,放在院门后说:“阿婆,我阿爷少喝两口,我看着他,一口都不会多。”

    苗老头一下子就乐了,一把抱起两坛酒,说道:“还是我们兰哥儿孝顺,阿爷就喝两杯,绝不贪多,这可是好酒,不尝尝可惜了。”

    平时苗老头要是喝酒,苗老太太早开骂了,不过这是顾兰时和裴厌带来的,她没有阻拦。

    顾兰时把菜分了分,还有两个舅舅呢,趁大舅舅还没回来,他说一声,和裴厌先提着菜去送了。

    苗成才跟着小孙子回家,见堂屋堆了些菜,而他老爹正在偷喝酒。

    “成才。”苗老太太从灶房出来,说:“兰哥儿和姑爷来了,又是买酒又是买肉的,肉我切了些,等会儿炒一盘,菜也是兰哥儿两个拿来的,可都是好菜。”

    给苗老头打了掩护,苗成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笑道:“我正琢磨过两天闲了,要让厌小子跟我去镇上呢,他俩今儿就来了,怎么不见人?”

    “去你二弟三弟那边了,送了菜就过来。”苗老太太看一眼苗老头,没发现他偷喝酒的事,又跟儿子说起话。

    第156章

    晌午饭是在苗家吃的,有肉有酒,不止苗老头高兴,苗成才也吃了个尽兴,顾兰时和裴厌走的时候,他拍着腔子打保票,说后天上午就去找来福酒楼的厨子,这事儿保管给办成了。

    乡下土路颠簸,筐子里还有一些鸡蛋,裴厌赶驴车又绕上官道。

    太阳被一片厚云遮住,车跑得不算快,正当晌午,迎面而来的风也没有那么冷,顾兰时坐在板车前头,笑着说:“舅舅喝醉了。”

    “一坛子酒,阿爷没喝两杯,舅舅少说也喝了半坛子。”裴厌也笑了下,拍着胸膛絮絮叨叨的模样,确实是醉了。

    “你怎么样?”顾兰时问道。

    裴厌开口道:“不打紧,舅舅是一高兴,喝得快喝得急了,另外那半坛子,还有二表哥一起,我俩喝得都不多,没什么事。”

    知道他酒量不错,今天确实喝得不算多,顾兰时放下心。

    *

    约定好的日子很快到了,早起两人割了一车草后,顾兰时帮着一起拾掇,让换上没有补丁的干净衣服,毕竟是去见人说事。

    裴厌揣好荷包,套上驴车,又给外祖家带了一筐菜,便赶着驴车出门了。

    家里活还多,顾兰时没有送他,翻一遍谷场上晒的草,又背上竹筐出去打草,正要锁门时,他转头看一眼河道那边的野地。

    草木还未到凋零的时候,但已经有几分秋意寂寥,这会子没看见村里其他人,还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空旷。

    最近和裴厌一起出门惯了,突然一个人走远路去割草,还有点不放心,灰灰和灰仔以为他要走,都蹲坐在篱笆门后眼巴巴看着他,没有乱跑出来,而大黑慢悠悠在菜地里巡视。

    “大黑!”顾兰时喊一声。

    菜地里慢腾腾迈着步子的大体型黑狗倏然立起耳朵,一双棕色眼睛望向那边,确认顾兰时喊他以后,身形一下子变了,像一道黑影飞窜过来。

    明明喊的是大黑,灰灰和灰仔同样变得激动,摇着尾巴抬头看他,似乎也想一起出门。

    “你俩看家,我一会儿就回来。”顾兰时揉揉两只灰毛大狗的脑袋以示安慰,在它俩撒娇的呜呜叫声中还是无情锁上了篱笆门。

    “汪——”

    走远之后,听见篱笆院里的叫声,顾兰时回头看一眼,还是笑着往远处走,边走边找合适的猪草。

    大黑撒开腿往前跑了一段路,在周围不断嗅,发现他在后面走得慢,就不再乱跑了,也不知道地上树上还有草里有什么味道,它总是要闻一闻。

    另一边。

    裴厌接了苗家舅舅后,两人一起赶车来到宁水镇。

    姓吴的厨子名叫升文,别看名儿带了个文字,却生得膀大腰圆,常年在灶上干活,人倒是爱干净,衣裳并无油污脏渍,干干净净的。

    见苗成才带人过来,还拎了一只野兔子和两包点心,就知道有事,他没客气,连忙接了东西让人进门,边走边喊他儿子快快倒茶。

    兔子是裴厌昨天上山打的,他知道来福酒楼是个大酒楼,今日一看果然不错,兔子确实拿对了。

    那样的大酒楼,又是厨子,吴升文什么好的没吃过,也就野味能稀罕一点了,也好彰显彰显诚意。

    苗成才同他有几分交情,笑着说来的路上看见家酒馆,想来不错,不如去那边吃酒。

    吴升文拎起手里那只肥兔子,哈哈一笑,他嗓门高声音厚,显然很高兴,说:“苗大哥瞎客气什么,既然来了,又带了这样的好东西,咱们今天就在家里吃,兔子肉可比外头那些馆子的东西香多了。”

    说完他又朝堂屋那边喊道:“二儿,去,把兔子杀了,炖一锅,再弄几个小菜。”

    “知道了爹。”吴二出来,接了兔子冲苗成才和裴厌招呼一声,就去收拾了。

    别的不说,吴升文确实不是吝啬小气的人,苗成才便朝裴厌点点头,笑道:“如此,我们也不客气了,厌小子,去,买两坛好酒回来。”

    “嗐,买什么酒,家里有呢。”吴升文大咧咧一摆手。

    苗成才笑一声,冲裴厌一挥手,说:“本想同吴老弟去馆子里吃酒,就没带,他一个小辈,孝敬孝敬也是应该的。”

    裴厌心领神会,大步朝外头走,见状,吴升文嘿嘿一笑,确实更高兴了。

    “吴老娘在家?”苗成才问道。

    “在呢。”吴升文走进堂屋,冲东边屋里喊道:“娘!苗老哥来了,给你带了点心。”

    他说着,直接进屋,把两包点心都放在吴老娘炕桌上。

    因是老人,苗成才也跟着进来,问一声好,又和吴升文出去了。

    茶水吴二已经倒好,还放了两个干果碟子和点心,苗成才一看,吴家人以礼相待,没有轻视,心里自然舒坦。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说闲话,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

    见吴二在院里杀兔子,吴升文叹一口气,苗成才询问道:“吴老弟这是怎么了?”

    吴升文又笑一下,说:“嗐,不过就是我们二儿也大了,该到娶媳妇的时候,可他大哥去年病了一场,今年是好了,已经和他媳妇到东家做工,你也知道,咱们这些人,一个月工钱能有多少,家里却哪儿哪儿都是开销,想说个媳妇,人家还嫌给的彩礼少,这不都黄了两个。”

    原是这样,苗成才一笑,说道:“吴老弟,不知乡下的姑娘和双儿可看得上?”

    吴升文连忙说道:“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我虽带着家里搬来,不过也是个泥腿子,人家要是愿意,我们还求之不得呢。”

    他老爹死得早,只一个老娘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家产渐渐变卖,最后只剩两亩薄地和一间茅草屋,他老娘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凑了点钱求亲戚带他学厨艺,苦哈哈熬了些年头。

    他年少时穷苦,却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这几年在酒楼干得好,挣了些钱,去年赁了间小院,把住在乡下漏风漏雨茅草屋的家里人都接来了,他夫郎如今在镇上一户人家做粗使,干些做饭洗衣的杂活,也能挣点工钱,好过在家里守着那两亩薄地。

    有了这句话,苗成才开口道:“不知吴老弟想找个和咱们门当户对的,还是……”

    吴升文说道:“你也知道,我老家在青云镇那边,离得甚远,到这边讨生活,虽认得几个人,到底不如你们面子大手腕广,无论姑娘还是双儿,哪有我们挑的,家中若清苦,只要老实本分能过日子,也就行了。”

    听懂他意思,苗成才点点头,说道:“既如此,回去我就让他娘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

    吴升文十分感激:“那就有劳苗老哥了。”

    见裴厌拎着两坛酒大步进来,他连忙上前接住,知道苗成才今天过来也是有事求他,却并不后悔先把自己的难处讲出来。

    对小儿子的事,他确实着急了,昨天在楼里遇到几个相熟的,却被两个嘴损的汉子明里暗里说他家吴二怎么连个媳妇都娶不上,玩笑着嘲讽了几句。

    他心里那叫一个不舒坦,思来想去,急得都快上火了,要不是今天苗成才过来,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关系在,一下子憋不住,巴巴儿就开了口,想赶紧托关系踅摸一个,成亲倒是不急,起码先把人定下来。

    苗成才不是傻子,既然吴升文要托他办事,那给酒楼送鸡蛋一事,就板上钉钉了。

    今天来的路上,他还同裴厌嘱咐了几句,要是吃酒时吴厨子不搭茬,只能包几钱银子。

    还好还好,运气当真是不错,怪不得刚进门时吴升文就热情无比,连酒也不去吃。

    *

    顾兰时背着一筐草进门,他一个人已经跑了两趟,竹筐到底不如板车,弄一车虽然沉,但一趟就能打许多。

    太阳大了,大黑一回来就趴在阴凉处歇息。

    看见菜地里的土坑后,灰灰又一副谄媚眯眼睛的模样,都不敢上前来蹭他。

    自家的狗自己知道,顾兰时卸下竹筐,坐在椅子上歇脚,他笑眯眯的,喊灰灰过来。

    “汪!”

    正在用脑袋蹭他小腿的灰仔冲着灰灰吠叫,它一副没犯错理直气壮的模样。

    顾兰时没理灰仔,等灰灰摇着尾巴到跟前后,他出手很快,直接把灰灰拽过来用膝盖夹住脑袋,另一手“啪啪”在灰灰脑袋和屁股上打了几下。

    要是裴厌的话,一只手就能把灰灰摁在原地动不了。

    灰灰被打的嗷嗷叫,夹着尾巴仿佛遭受了痛不欲生的攻击,顾兰时气笑了,揪着它脖子上一层厚厚的皮肉,给了灰灰脸颊两巴掌。

    大黑不说,灰灰和灰仔从小就吃得好,长这么大都没饿过肚子,不说膘肥体壮,皮厚肉厚也是有的,这几巴掌,压根儿就打不疼它,只是惯会装模作样。

    “下次再刨坑,可就不是打这几下了。”顾兰时在它屁股上拍一下,这才放开。

    大黑咧着嘴吐舌头,不知道它是热的还是高兴,而灰仔的表现更明显,看见灰灰挨了打,它直接在院里人来疯一样跑起来,两个耳朵都在晃,竟高兴到这模样。

    顾兰时懒得理它几个,教训完灰灰起身,把竹筐里的草掏出来铺在地上晾晒,随后拔了棵春菜开始备饭。

    裴厌去镇上请人吃酒,晌午饭只用做他一个人的。

    灰灰挨了打,闷闷不乐找了个角落趴下,灰仔贱嗖嗖的,跑来冲它汪汪叫,它把脑袋搁在叠起来的两个前爪上,尾巴不耐烦甩两下,没有理灰仔,扭过头看也不看。

    不一会儿,灶房里传来“刺啦——”一声。

    顾兰时正在炒菜,就听见狗叫声响起,他用木铲翻两下锅里的菜,这才匆匆走到院里探头看一眼,果然,是裴厌进门了。

    第157章

    锅里有菜耽误不得,顾兰时看一眼,喊道:“回来啦!我在炒菜。”

    裴厌牵着驴车进门,大黑几个尾巴不停摇,前前后后跟着,一直到进院子。

    “事情办成了,后天就去送鸡蛋,菜也能捎带着卖。”裴厌迫不及待说道。

    车套也顾不上解开,他走进灶房满眼笑意,又说:“大舅舅送回家了,今儿又喝得有点多,不过还好,能走路能说话,只是跟那天一样,醉了后话多一点。”

    顾兰时翻动锅里的菜,闻言松了一口气,总算踏实了,锅里的菜要闷一下,他盖上锅盖,手里的木铲没有放下,笑眯眯问道:“还吃吗?”

    “不了,回来前在吴厨子家吃过,等会儿喝点热茶就行。”裴厌说完,忍不住又道:“价钱也定好了,三百文送一百一十个鸡蛋。”

    顾兰时弯腰看一眼灶膛里的火,见不用添柴,笑道:“多给十个。”

    “嗯。”裴厌说:“和同春酒馆不同,酒楼生意大点,吴厨子说平时就得按一百个鸡蛋备下,让点利也是应该的,有了销路去处,以后不愁钱赚。”

    “是该这样。”顾兰时推开锅盖,见菜汤咕嘟咕嘟滚开熟了,拿了碗过来盛,他自己吃饭,一道菜足矣。

    裴厌解了车套,把毛驴牵到后院让歇息,他洗过手后,坐在顾兰时对面,倒了碗茶说道:“我也问过,来福酒楼买菜基本是天天买,新鲜,有时生意不好,也能留到第二天,再放就蔫了,剩下的菜他们都会焯水晒成菜干子,跟咱们一样。”

    “最近菜和瓜正是收获的时候,只是家里只有两个人,打草不能耽误,白天得在家里干活,我想趁有菜卖,从后天开始,每天清早摘了菜,无论多少,先去酒楼那边送,他们能要完最好,要不完直接带回来。”

    顾兰时咽下馒头,说:“这样你就太累了。”

    裴厌喝一口热茶,笑道:“累只累这几天,再过一月左右,也该拔藤蔓拔竹竿了,能挣一点是一点,等到深秋,叶子一落就能歇了,况且也等不到深秋,天一冷,菜慢慢少了,只能隔天去卖。”

    顾兰时犹豫一下,确实,冬天之前,能多挣一点是一点,他端起饭碗喝一口米汤,说:“也行。”

    灰仔跑进来想蹭吃的,裴厌轻喝一声赶走它,省得在顾兰时腿边蹭来蹭去,狗毛都要粘在衣服上。

    他又开口道:“吴厨子说,正好他们酒楼里最近收菜,像豇豆扁豆、葫芦还有茄子一类好晒成菜干的,大量要呢,我跟厨子商量好了,按每天市价,给他算便宜一点,他也好和东家交代,咱们有多少那边就要多少,先紧着咱们的菜收,虽然每斤少一文,也能赚个辛苦钱,比沿街叫卖快多了。”

    冬天东西少,就算菜干子家家都有,价钱根本不算低,去年来福酒楼的老板就嘱咐过吴升文,要是碰到便宜的菜蔬,就多买些,他们自己在后院晒菜干,成本会少一点。

    “那赶的巧。”顾兰时想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说:“这门生意要是长久了,以后到秋天,菜蔬就更好卖了。”

    “可不是。”裴厌露出个笑容,他闲不住,起身说道:“我看看眼下有多少个鸡蛋。”

    他俩养了五十四只母鸡,每天最少也有二三十个鸡蛋能收,这不又攒了几天,连带之前剩下的,已经有一百多个了,足够给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同时送。

    就算鸡蛋不够,裴厌已经想好了法子,村里养鸡的不少,大伙儿都指着攒多了去镇上卖,他照市价去收,虽然赚不了差价,只要能拢住酒楼和酒馆的生意就行。

    *

    赶在收稻谷之前,裴厌把酒楼那边跑顺了,鸡蛋隔三四天送一次,久了得五六天,菜蔬他每天一大清早就赶驴车去送,连着好几天全部卖了出去。

    近来庄稼人都在囤菜晒干子,菜价上去了点,比他之前想的多赚了几个铜子儿。

    和往年一样,割稻谷的这两天,裴厌没有出门,铆足劲在地里干活,其中艰辛不必多言。

    “咕——咕咕”

    顾兰时提了半桶碎草叶走进鸡圈,刚倒了一个木槽,母鸡就争先恐后涌到一起,他抓一把草叶往空旷地方撒,学母鸡叫声把一些母鸡引到这边来,不然还要打架。

    鸭子和母鸡都喂过后,他出来关好圈门,见大黑忠心耿耿蹲坐在鸡圈前等它,没忍住揉了一把它毛绒绒的脑袋。

    自从上次两只公鸡打架,他去劝架分开,却被另一只公鸡迁怒追着啄,实际他手里有铁锨,根本没啄到,反而那只公鸡后来被炖了,但每次只要他喂鸡,大黑都会在外头看着。

    放下空桶,顾兰时看一眼天色,前天收的稻谷,正摊开在谷场上晒,但今天从早上醒来天就是阴的,这会儿黑云从南边上来,越发浓重。

    见势不对,他匆匆往谷场那边走,拿起靠在墙壁上的木叉,把在稻谷上趴着睡觉的灰仔撵走,他就开始把稻杆往棚子里挑运。

    原本想趁太阳大,多晒两天,等稻杆晒干透了好牵毛驴碾场。

    昨天早上给酒楼和酒馆送过鸡蛋和菜蔬,余下大半天他俩没有再干活,而是在家歇息,今天裴厌拿了弹弓说上山打野兔,眼下还没回来。

    一阵冷风卷起地上沙土和落叶,打了两个转儿,枯叶才落在地上。

    见起风了,顾兰时脚下都匆忙了几分,一贪心木叉上挑的稻杆多,有点沉重,他咬着牙鼓足劲才把那一叉丢进木棚里。

    吃了教训,他没有再弄那么多。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急切,三只大狗都竖起耳朵,似乎有点急躁,灰仔还冲这边汪了一声。

    顾不得理会别的,不用抬头都发现天色暗了点,显然风雨欲来,顾兰时来回跑个不停。

    手背上落下一点冰凉,他下意识抬头看,一点雨水打在他额头。

    而这时,大狗跑向院门那边,他听到动静,转头望过去,裴厌手里拎了只肥兔子,跑着进了门。

    “快!雨来了!”顾兰时催促一声,自己继续用木叉转移稻杆。

    裴厌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拿起另一把木叉也过来,两个人明显快多了,一会儿用木叉挑,一会儿用耙子推。

    地上散落的谷粒根本来不及细细捡,直接用扫把扫进木棚里。

    雨点还没把土地彻底打湿,扫把扬起来的灰比较大,带着浓郁的土腥味道。

    裴厌和顾兰时手下动作都快,狗似乎看懂了他俩在做什么,急得汪汪叫了几声,越发显得急切。

    等雨滴变大,汇聚成水幕,天色黑沉沉的,疾风骤雨仿佛顷刻间袭来,谷粒和稻杆全都收进了木棚,顾兰时站在棚子里长舒一口气。

    裴厌把木叉靠在谷堆上,抬头看一眼天,说:“在山上刚打到兔子,见天色不好,紧赶慢赶往回走,幸好,没怎么淋到。”

    他说的是稻谷,人淋湿了还能洗头换衣裳,稻谷要是遭了雨,再堆到一起容易发霉发潮。

    顾兰时捏了捏胳膊,笑道:“运气算好的,得亏早上没把菜干端出来晾。”

    雨势渐渐大了,不能一直待在谷棚,最前面这些谷粒虽然和土混在一起,不过等太阳出来以后,再晒一晒,就着风势用簸箕和铁锨扬起,灰尘会随风飘走,谷粒则落在地上和尘土分开,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低头,用胳膊勉强遮一遮头顶,踩着水迹飞快往堂屋那边跑,大黑三个也跟着他俩跑。

    一进堂屋,顾兰时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头发上的雨水,裴厌进东屋拿了两条布巾出来。

    顾兰时接过,用布巾擦拭一阵头发,只这一段路,说彻底淋湿是谈不上的,等会儿衣裳和头发也就干了。

    一下雨没事做,裴厌想起丢进灶房地上的野兔,戴上斗笠拿了过来。

    顾兰时倒了两碗热茶,抬眼随意看过去,惊讶道:“这么肥。”

    “最近草木瓜果丰盛,兔子贴秋膘吃肥了。”裴厌笑着又说:“只是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还想着下午或明天送去镇上,要是明天还下的话,只能咱们吃了。”

    这只又肥又大的兔子被弹弓打中后本来就半死不活,裴厌今天没带竹筐上去,直接绑了它两条后腿提下来,一路又走得急,遇到空旷处是跑下来的。

    随着人跑动,肥兔子身体在空中乱晃颠簸,到家又“啪”一声被丢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顾兰时提着后腿上的草绳把兔子拎起来,确实挺重的,他心下一喜,说道:“这得六十文朝上吧。”

    裴厌喝一口热茶,说:“肉肥又多,看皮毛也顺,卖七十文不成问题。”

    “明天雨停了最好。”顾兰时放下兔子,见灰仔探头探脑想要闻一闻,这还罢了,见灰仔张嘴,像是想把兔子叼走,他抬手打了灰仔一巴掌。

    前几天灰灰挨打,灰仔乐得什么似的,今天它自己挨了打,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蹑手蹑脚走到了角落趴下,其他两只十分识趣,没有擅自靠近野兔。

    一下雨天凉,兔子放到明天还是没问题的。

    粗茶味道一般,却是喝惯了的,他俩时不时端起茶碗喝一口,热茶微烫,下肚后十分暖和。

    灰仔从小就很亲人,即便挨了打,独自在角落根本待不住,摇着尾巴又蹭过来,见顾兰时没有再打它,眯着眼媚笑的神色才渐渐正常。

    这会儿没事做,刚才收稻谷又太急,他俩把摇椅拉到堂屋门口,躺下去一边摇晃一边看雨,还感慨做了两把摇椅就是好。

    第158章

    灰色的天不甚明亮,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顾兰时和裴厌都戴了斗笠穿上蓑衣,一个在前面喂鸡鸭,一个在后院喂猪和毛驴。

    雨天其他活可以停下,家禽家畜不能少吃喝。

    鸡圈里,顾兰时弯腰从矮棚底下出来,母鸡挤在底下吃食不会淋到雨,只是木棚搭的低矮,人进去得一直弯腰低头,不然会撞到脑袋。

    鸡和鸭子都喂上了,他提起空桶,竹篮放在鸡窝顶上,用小竹匾盖着,里头是五枚鸭蛋,他拎了篮子转身要出去,想了一想,脚下方向一转,先来到鸡窝前,低头从一个窝洞口看进去。

    鸡窝里没有母鸡,看见稻草上散落了两枚鸡蛋,他伸手掏出来,又从其他几个窝洞口翻找一遍,只摸到四个,一大早,母鸡下蛋的少,多是在下午。

    鸡窝里稻草是前天换的,铺的足够厚实,摸起来不潮湿,也就不用换了。

    母鸡养的多,不可避免会有几只在窝里乱拉的,弄脏了之后,无论他还是裴厌,都会抽出那些脏的稻草,要是稻草太脏或潮湿了,会及时换掉,鸡窝干净暖和才是正理,不然母鸡会生病。

    顾兰时走出鸡圈关上门,见大黑淋着雨在等,一身长毛湿漉漉的,他笑道:“快进去,你又没蓑衣穿。”

    仿佛听懂了似的,又或许只是避雨的习性使然,大黑在他出来后,一溜烟跑进院子,先在堂屋屋檐下扑棱棱抖毛,甩的雨水瞬间乱飞。

    “呜呜——”

    懒洋洋的灰仔原本趴在堂屋门口看雨,秋风时不时吹一阵,连屋檐底下都有水迹,而堂屋有门槛挡着,门口没有被雨水淋到,它倒是聪明,只是大黑一抖毛,瞬间溅了它一脑袋,它心生不满,爬起来呜咽了几声。

    顾兰时走得也快,进灶房擦干鸡蛋鸭蛋上的一点水迹,随后才分别放进蛋筐里,虽然有竹匾盖着,但还是淋了零星雨点。

    他看一眼鸭蛋筐,攒下将近八十枚了,要不是给酒楼和酒馆送了一些,不然更多。

    再攒一攒,买些粗盐巴回来就能腌了。

    锅里有热水,他舀了半瓢倒进木盆,把木盆斜靠在墙根蹲下洗手,听见裴厌的脚步声,喊道:“我倒了热水,过来洗干净手。”

    干活不可避免会弄脏手,雨一下,手露在外面也冰冷,用温热的水洗一洗,也有点热乎劲。

    堂屋里,顾兰时摘下斗笠脱掉蓑衣,抬胳膊抬腿一下子轻松了。

    裴厌坐在凳子上,天色不是很好,他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把昨天劈好刮平的竹条篾片抱过来放在地上,着手开始编笼子。

    顾兰时进屋拿了针线篮子出来,在他身后几步远坐下,拿起鞋底纳了几针,之前趁着太阳好,又给裴厌剪了双鞋底。

    夏天还好,入秋后天冷了,草鞋不如布鞋暖和,况且裴厌平时跑前跑后,鞋子磨损本就快,多做两双备着,过节走亲戚的时候穿上新鞋子也体面。

    “编笼子?”他原本没放在心上,编竹筐编竹匾是家里常干的话,不想随便瞅一眼,就发现裴厌今天编的东西不一样。

    养鸡鸭是为了下蛋,还没卖过,偶尔打了野鸡野兔什么的,都是捆了脚扔在板车上带去卖,因此家里只有两个旧鸡笼,也没怎么用,一直放在柴房。

    裴厌手上不停,说:“那两个旧了,年头长也有点朽,过两天天晴了,我想在村里收几只活鸡鸭,一起拉到镇上。之前问过,楼里和馆子里都是收别人的活鸡活鸭,养在后院,日日都是新鲜现杀的,要他们自己养,还得腾出一片地方,咱们连活鸡活鸭一起带着,他们若要,就有现成的。”

    顾兰时点点头,意识到裴厌在前面看不到后,他笑着开口:“还真是,收的话,想好价钱了吗?”

    他俩养的鸡鸭还不到卖的时候,眼下要是想卖这一样东西,只能去买别人养的。

    裴厌侧了个身,一转头就能看见后面的顾兰时,说话不看着人还真有点不习惯,说道:“肥母鸡一只四十文左右,我刚才在后院想了想,咱们收的话按三十八文一只,不说三十五文,就是三十六文钱,估计都有人不愿意卖,情愿自己赶路,只少卖两文的话,倒还好说。”

    确实,大伙儿都是赶路赶惯的,别看三四文钱少,一只母鸡少三文,两只就六文了。

    “虽是薄利,往后要是能揽下给酒楼酒馆送鸡鸭的活儿,肯定能挣。”裴厌把手里的竹笼编了一圈,抬头又说:“到明年开春,再买二三十只鸡仔回来,分批养,等老鸡老鸭三四年后,不下蛋就能卖了。”

    顾兰时想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鞋底,说:“照这样,岂不是每年都得买鸡仔?这样年年才有前两年的老鸡老鸭卖,不然就断了。”

    他琢磨完又说道:“那得养多少只!”

    裴厌顺着他的话想,慢慢算道:“今年这一批母鸡都算头一年,明年春天买三十只小母鸡,养到后年,今年的老了就该卖了,那三十只小母鸡正是能下蛋的时候,后年开春再买三十只鸡仔的话,除了今年的五十四只老母鸡,家里差不多有六十只。”

    “照这个数往后轮续,刨除每年要卖的老母鸡,正下蛋的母鸡一年应该在六十只左右。”

    顾兰时皱起眉头,微微仰头张着嘴巴,想了一会儿,说:“每年开春买的鸡仔,到秋天才下蛋,第二年蛋期才盛,会不会不够给镇上送的?”

    裴厌笑一下,说:“只要养顺了,每年不是有上一年秋天开始下蛋的蛋鸡。”

    他又道:“今年这五十四只还能下两年蛋呢,明年开春养的鸡仔,后年正好在蛋期,不就续上了?”

    听完,顾兰时一下子捋清了,原来如此。

    裴厌顿一下,开口道:“三十只的话,要是送蛋生意好,万一不够的话,还得收别人家的,这样就没几个钱挣,四五十只也是养,还是多一点把稳。”

    挣钱的事,谁不愿意去做?

    更何况他俩养鸡卖蛋如今有了门路和成效,除种地种菜以外,也就这个能长久干下去维持生计了,还是一门不错的进项,自然愿意多想想。

    顾兰时端起茶碗喝两口,说:“这样的话,鸭子先不说,母鸡多,得分开养,不然混在一起,长大后分不清是哪一茬的。”

    “是得这样。”裴厌垂眸想了一下,又抬眼道:“养三茬才能接上,得有三个鸡圈,院子东边和山壁之间不是有空地,就和西边现在的鸡圈一样,在那里围一个,那边地儿比较大,前后分隔开,刚好养两茬。”

    家里这一片地界,能用的都用上了,总不能把菜地占了,顾兰时点点头,只能这样。

    他想了一下,自从上回篱笆墙被从外面掏洞挖坑,要是鸡圈挨着篱笆墙,更容易被贼惦记,处于山壁和院墙之间的话,贼就是想进来,还得费点力气。

    商量好以后,顾兰时纳了几下鞋底,一边拽麻线一边想事情,忽然又放下针和锥子说道:“那鸭子呢?”

    裴厌手一顿,一只鸭子比鸡贵五六文,只是鸭子想养得好,得去游水,还得各种小鱼小鸭螺丝河蚌伺候。

    他边思索边开口:“养六只也是养,多一点也是养,分茬的话给鸭脚绑个标识就行,这也不难。只是夏天时,就得多捞鱼摸螺,如今养的六只,随便弄点河里的东西就能养活开,多了的话,恐怕有些顾不上。”

    “夏天地里杂草本就多,旱田水田都得照料,还有菜地,猪草鸡草都得打……”顾兰时顺着他的话慢慢说道,最后抬起眼睛,开口道:“养六只能照顾过来,下的鸭蛋足够咱们自己吃,也能卖一点,还是算了,家里只有两个人,实在腾不出手。”

    “嗯。”裴厌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后头要是想卖活鸭和鸭蛋的话,不如就在村里收,没什么赚头不要紧,就当个捎带。”

    “好。”顾兰时应一声,心里也踏实了,不再纠结这件事。

    各自干一会儿活,天色依旧没有放亮,绵绵细雨不断飘落。

    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麻袋湿了以后,它站起来不断围着麻袋转圈,顾兰时余光瞥到,顺势就看过去。

    “呜——”

    大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和顾兰时对上视线。

    莫名的,顾兰时懂了它意思,走过去把麻袋给它翻了个面,没有被水打湿的一面朝上,大黑才又趴在上面。

    顾兰时起身往西屋走,边走边说:“非得跟我去喂鸡,身上都湿了,还是拿块旧布给它擦擦,皮毛再厚,没有太阳晒,估计它也难受。”

    裴厌转头看一眼趴在角落上的大黑,确实毛发都湿了,他随意说道:“那还是擦擦。”

    找了一块旧麻布,之前想留着打袼褙,顾兰时拿出来,蹲在大黑前面,从脑袋给它擦起,又揉又搓,想尽量把长毛擦干一点。

    灰灰和灰仔看见,纷纷过来争宠,不是蹭顾兰时后背就是用脑袋拱顾兰时胳膊。

    原本十分受用的大黑见状,忽然露出獠牙,眼神也变了,一副凶狠的模样,喉咙里也发出低吼,显然在对灰灰和灰仔示威。

    “趴下!”

    裴厌见它有起身攻击的模样,登时一声呵斥。

    大黑一下子收了凶相,舔舔嘴巴趴下了。

    “灰仔,过来,你也过来。”裴厌一喊,两只灰毛大狗就算有点不情愿,还是乖乖过去了。

    灰仔很亲人,但有点傻乎乎,平时裴厌生气了会夹着尾巴躲起来,这会儿却有点撒娇邀宠的意思,不断用脑袋和自己肥壮的身躯在裴厌后背蹭,就像刚才在顾兰时背后一样,直到裴厌烦了,反手一巴掌把它打开,它才消停一会儿。

    灰灰和灰仔小的时候,顾兰时特别稀罕,不过自从长大后,破坏力变强,跟小孩一样,有时候特别烦人,如今他打狗已经打得特别顺手了,连带着对大黑也是如此。

    刚才要不是裴厌先出声呵斥,他差点给大黑一巴掌。

    他俩说两句闲话,手头都正忙着,灰灰和灰仔忽然警惕,目光直直看向雨幕中的院门。

    “兰时哥哥——”

    竹哥儿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裴厌放下手里的东西,戴上斗笠就要往外走。

    顾兰时喊住了他:“把蓑衣披上,这会子竹哥儿过来,肯定也穿着,不着急。”

    裴厌依言披上蓑衣,因下雨,想着不出去,雨下成这样,肯定没人来串门子,他俩今天就没开篱笆门。

    “厌哥哥。”戴着斗笠的竹哥儿仰起脸,笑眯眯喊一声。

    “快进来。”裴厌侧了侧身,等他进来后才掩上门。

    第159章

    顾兰时倒了一碗热茶,等竹哥儿小跑着进来后,塞进他手里,笑问道:“怎么这会子跑来了?”

    竹哥儿穿了蓑衣不方便,于是把茶碗放在桌上,先解了蓑衣摘下斗笠,说:“昨天就下雨,不见停,没什么事做,下雨你俩肯定在家,我过来耍一阵子。”

    顾兰时看一眼门外,虽然是细雨,但一直没停,地面早已变得泥泞湿滑,一般没人愿意出门,也就他们家竹哥儿了,下雨还要出门玩耍。

    在门外台阶上蹭蹭鞋底和侧面粘的泥巴,竹哥儿再进来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捧起茶碗就喝。

    “慢些,又没人跟你抢。”顾兰时又给他续上热茶,笑道:“在家娘又说你了?”

    热水一下肚舒坦多了,竹哥儿捧着茶碗捂手,抬头说道:“以前咱们两个人,娘爱唠叨,还有个人跟我一起挨说,如今只我一个,可不全落我头上了。”

    顾兰时好奇问道:“到底什么事?”

    他娘爱絮叨了一点,但并非有事没事就开骂的性子。

    竹哥儿这才说道:“前天夜里没下雨,母鸡不知怎么,全从圈里跑了出来,二黑叫了好一阵,全家被吵醒,才把在菜地里乱啄的母鸡逮回去,月色又不好,还得打灯笼,折腾了好一阵,得亏二黑帮忙,不然飞到枣树上的两只母鸡还找不见。”

    顾兰时笑着说道:“今儿娘又想起这事,又骂了你?”

    “可不是。”竹哥儿愤愤道:“就我挨骂,那我也不想鸡跑出来。”

    “娘骂你又不是别的人骂你,听两句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顾兰时劝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娘为啥只骂你?”

    竹哥儿一下子蔫了,喝一口热茶,才说:“那天我喂的鸡。”

    顾兰时一下子笑了。

    竹哥儿试图辩解:“我记得我关好了圈门的,谁知夜里它们就跑了出来。”

    顾兰时起身去屋里拿果脯,边走边说:“没丢就行了,有什么大事,长个教训也好,后头就记住查看了。”

    竹哥儿仿佛找到了知己,忙不迭点头:“就是,我今天去喂鸡就多看了一眼。”

    见哥哥进屋子,他转头看向坐在堂屋门口编竹笼的裴厌,想了一下,笑着问道:“厌哥哥,在编笼子?”

    对裴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只是两人之间能说的话不是很多,只能没话找话讲两句。

    “嗯。”裴厌手一顿,看向他露出个淡笑,说:“之前的鸡笼子旧了,编两个新的使。”

    听完,竹哥儿正愁下一句说什么,顾兰时拿了一包杏脯和一包糕点出来,他边走边拆,说:“杏脯上回买的,不多了。”

    一看有吃的,竹哥儿露出个笑容,吃了两个杏脯才想起来,问道:“厌哥哥吃吗?”

    顾兰时给自己倒了茶水,说:“他不吃,你吃你的,不用管他。”

    杏脯剩的不多,裴厌要是想吃了,回头自己会在镇上买,弟弟手里又没钱,也不常去镇上,想吃零嘴还得跟他娘磨叽一阵,虽然最后肯定会买,还是得挨几句唠叨。

    “我不吃,你吃。”裴厌附和道,低头又忙手里的活。

    顾兰时拿起鞋底,一边纳一边和竹哥儿说闲话,听到李梅昨天回来,因下雨没能回去婆家,苗秋莲去祖宅送东西的时候在李家门口看见了,还闲说了几句话。

    他看一眼外面雨幕,算了,下成这样,等天晴了梅哥儿要是还在家,再过去转转。

    竹哥儿又拿起一块梅花糕吃,刚咬了一口,忽然就用手心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说:“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昨天早上大舅舅来过,在家里坐了一下,原本说上这边来的,只是忽然下雨,他急着回去收稻谷,只同娘说,给吴家找了个夫郎,已经定了下来,成亲的日子还没算好,吴厨子高兴,让厌哥哥和大舅舅一道,过几日去他家吃酒呢。”

    “正好我说想过来耍,娘就让我给你俩捎个话。”

    竹哥儿喝一口热茶,又咬了一口糕点,要不是有正事,下雨下的,他娘不一定让他出来呢。

    顾兰时有点惊讶,说:“这么快?满打满算,连一个月工夫都没有,这就给找着了。”

    竹哥儿听大人说闲话,倒是知道一点,开口道:“吴家着急,找的双儿正好是苗家村的,就是五阿爷家旁边那户,兰时哥哥,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俩去五爷爷家,还见过呢。”

    顾兰时稍一想,就知道是谁了。

    竹哥儿又道:“苗树儿要大两岁,家里穷,人又倔,一直没嫁出去,这不舅舅觉得有戏,试探着去问了吴厨子,人家再托了别人稍一打听,就想给几两银子,快快把亲事定下来。”

    顾兰时问道:“树哥儿那么倔,这回点头了?”

    苗树儿家里穷,不过在乡下,同样有门当户对的穷人,只是前几年每逢有人想给苗树儿说婆家,总被他自己用默不作声这一招给推了。

    他还记得苗树儿的模样,和他是同一辈的,大了他两岁,算起来今年也有二十了。

    小时候就是木讷不语的性子,相貌平平,却无比孝顺乖巧,每次碰见都在帮家里干活,每次他娘提起苗树儿就夸。

    苗树儿阿姆身体弱,他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才添了一个汉子弟弟,爹却跌了一跤成了跛子,他要是嫁出去,一家老小根本没人照看,于是一直留在家里干活。

    竹哥儿把剩下的糕点都塞进嘴里,吃完后才说:“这不是他弟弟大了,能干点活,他阿姆和阿爹也怕耽误他太久,以后真嫁不出去就遭了,好不容易有个眉目,又是咱大舅舅大舅母给牵的线,这不好说歹说,总算点了头。”

    “原来这样。”顾兰时点点头。

    那苗树儿家里确实穷,好不容易添了男丁,爹又出了事,前两年还有人上门,说有人想买个童养夫郎,出的价很不错,比一般双儿的彩礼要高。

    只是那户人家离得很远,苗树儿家原本是动了心的,不过后来再一琢磨,生怕遭受欺骗,万一遇到不好的事,那么远,连见一面都难,最后还是作罢了。

    如此一拖再拖,如今就是想找个好点的婆家都难,吴厨子一家虽也艰难点,甚至都没庄稼地,可毕竟在酒楼里当厨子,一家子又在镇上挣钱,已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枝儿了。

    至于吴家,吴升文着急是着急,也不是傻子,打听了苗树儿家里后,才又去找了苗成才。

    苗树儿一家子是老实人,穷是穷,有住的地方,也有两亩地种,一年到头勉勉强强能吃饱。

    至于苗树儿,干活勤快利索,也懂孝顺尽心,吴升文最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年龄大不是问题,只要性子好,过日子不都是一样的。

    吴二儿一直没讨到老婆,能尽早成亲自然是最好的。

    吴升文手里再艰难,为给二儿子娶夫郎,几两银子还是能抠出来的,就托苗成才两口子在其中传话说和,许诺了彩礼和该给的布匹,事情也就成了。

    裴厌听完,问道:“舅舅没说去镇上的日子?”

    竹哥儿开口道:“好像是十六。”

    “还有几天。”顾兰时给裴厌续了热茶,伸长胳膊把茶碗递过去,说:“今儿才十一。”

    裴厌接过茶碗喝两口,点头道:“嗯,不着急,等雨停了,过两天我去送菜,碰见吴厨子,他肯定会提起。”

    闲聊一阵子,竹哥儿看一眼门外,雨势变小了,他捏两个杏脯塞进嘴里,拍拍手笑道:“趁雨小,该回去了。”

    顾兰时见他要起身,伸手直接按住了,露出个笑,说:“急什么,刚来就要走,饭还没吃呢。”

    见竹哥儿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使个眼色才道:“你厌哥哥昨天打了一只肥兔子,等会儿炖兔肉吃。”

    兔子肉。

    竹哥儿嘿嘿傻笑两声,屁股又在板凳上坐实。

    雨还在下,去不了镇上,兔子已经死了,放太久不好,只能趁新鲜自己吃。

    没一会儿,见时辰大了,裴厌放下手里的活,去烧水杀兔子,顾兰时和竹哥儿在灶房给他打下手,三个人也热闹,说说笑笑一起做了顿饭。

    天冷,吃完热乎乎的炖肉浑身暖和起来,手脚都不冰了。

    竹哥儿要走的时候,见雨停了,顾兰时舀了一碗肉让他顺便带回去,兔子肥,肉块剁了不少呢。

    大黑几个跟着一起沾光,有肉块也有肉汤,吃得十分满足。

    顾兰时把剥下来的兔皮收好,回头鞣了,家里用不上的话拿去镇上卖掉,皮货还是挺值钱的。

    第160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泥地湿了又干,车辙压出来道道痕迹,即便土地晒得硬实之后,依旧明显。

    顾兰瑜拉了一板车豆杆从村口进来。

    车上垒的豆杆高又多,他左肩套着宽布车襻,车襻在胸前和后背绷直,弓背弯腰,身子往前略倾,双手抓着板车前段的把手,明显在用力。

    花惜霜和竹哥儿在后头推车,车轮遇到坎儿时,不用提醒,三人一同发力,使板车碾过高低不平的路面。

    他们几个过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在地里把剩下不多的豆杆拔了后,苗秋莲和顾铁山背着竹筐才进村。

    太阳大,晒得额头都是汗,眼睛也眯起来。

    苗秋莲筐里的豆杆较少,有几根还是她在路上拾的,没有豆荚子的豆杆她也捡,晒干了能当柴火烧。

    “兰生他娘。”

    苗秋莲听到声音,停下后回头去看。

    孙老夫郎从自家院子里追出来,笑呵呵上前说道:“刚从地里回来?”

    “可不是,总算拔完了。”苗秋莲擦擦汗,笑着问道:“阿嬷有事?”

    顾铁山渴了,说一声抬脚先走,这一趟去地里没有带水,不想出了汗后,实在渴极。

    苗秋莲背上竹筐不沉,她倒是不渴,就是觉得热,便把竹筐卸下来让顾铁山拎回去,自己落个一身轻也方便。

    孙老夫郎没有遮掩,直言道:“我听说,兰哥儿那边收老母鸡?”

    提起这个,苗秋莲一下子来了耐性,给自己儿子揽生意的事,哪能轻易放过,说道:“收呢收呢,早起我们姑爷去镇上送菜,路过门前时,我多嘴问了一句,他说是收了几只,这两天若有人想卖老母鸡老母鸭,又懒怠去镇上,只管先过去问问,能收他就收了。”

    孙老夫郎一听有戏,赶忙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两只,养好几年了,已经不下蛋,前段时日就想着卖掉,只是家里忙,又下雨,我这老胳膊老腿,走一趟远路得许久。”

    “这不是赶巧了,我们姑爷这两天正缺呢,要是过几天收够了,还不一定要。”苗秋莲说完,想起什么又补道:“不过这价钱,因是在村里收,不用大伙儿老远跑一趟,他也就赚个辛苦钱,我也不哄阿嬷你,直接跟你说了,市价四十文的老母鸡,他那边按三十八文,鸭子也是一样,比市价少两文。”

    见孙老夫郎面色犹豫,她又开口:“虽如此,只要带着母鸡过去,兰哥儿他俩收的话,当面儿就把钱给了,绝不拖沓。”

    “这样……”孙老夫郎思索着,一时还不能决定。

    见状,苗秋莲笑道:“阿嬷再看看,要是想卖的话,尽管去后山那边问问,兰哥儿在家呢,我家里还忙,就先走了。”

    “好好。”孙老夫郎忙不迭应声。

    等苗秋莲走之后,他回家想了一阵子,是少了两文,不过这钱去了就能到手,他自己揣着,不用经别人的手。

    他家日子不错,但过日子,总有些磕磕绊绊。

    如今他上了年纪,大儿媳接了管公中的钱和事,自己每月有米粮孝敬,吃喝不愁,养几只鸡鸭也是他自己的。

    他腿脚不便,只能让儿子去镇上卖鸡鸭,回来还要对对钱数,再打听打听外头的市价。

    有一两回钱数少几文,能忍时他装糊涂当不知道,生气时便骂儿子几句,又怕儿子落下不好的名声,多半是把儿子叫进屋里训斥,没有在院里嚷嚷。

    裴厌收鸡收鸭子的价钱他听人说了一嘴,比自己去镇上卖要少一点,别人卖了钱不愿意声张,他也不好细问,想去后山吧,想起裴厌那个活阎王的脾气和手段,实在迈不动腿。

    尽管方红花经常在他们一众老妇老夫郎之中常说裴厌孝顺,可到底没打过交道,心里不免发怯,才想着问问苗秋莲。

    既然兰哥儿在家,孙老夫郎想了又想,最后抱了两只老母鸡往后山匆匆赶去。

    *

    前院,顾兰时翻动竹匾里的菜干子,后面谷场上晒了一大片豆杆,昨天就把豆杆收回来了,今天一早,裴厌又赶车去镇上送鸡蛋送菜。

    院门开着,能听到外头母鸡咕咕咕叫,或许是下蛋了。

    他端起晒地皮菜的竹匾左右晃动,又跟颠勺一样颠动翻了几翻,随后放在木架上继续晒。

    院里除了竹匾以外,木架上也晒了不少菜,最多的是长豇豆,还有一片片挂起来的春菜叶子,家里春菜种的多,这东西一棵长得还挺大,只是卖不上价,家家都种,拉去镇山估计卖不了多少,还不如晒成菜干自家吃。

    忙完这些,顾兰时正打算取了蛋篮去拾鸡蛋,就听见外边大菜地狗叫声响起。

    篱笆门大开着,远远看见门口有人影靠近,他高声道:“大黑!”

    以大黑为首的三只狗都不再往门口扑,而是站在原地,警惕看着外面。

    “兰哥儿!”孙老夫郎抱着受惊的老母鸡,一看见这三只恶狗,战战兢兢不敢进门。

    要是别人家还好,狗再大也不至于如此惧怕,前几年裴厌带着狗咬娄进一伙人时,他也瞧见了,那场面对他来说着实可怖,哪里见过如此凶狠的恶狗,站起来跟人一样高。

    看出对方怕狗,顾兰时走得很快,还没到跟前,就挥手让大黑几个去别处,笑着说道:“是老嬷啊。”

    灰仔不再吠叫,但摇着尾巴跟在顾兰时脚后,它看见孙老夫郎怀里的老母鸡,慢悠悠蹭过去,伸长脖子想闻闻。

    “哎呦!”孙老夫郎对裴厌养的狗骨子里透着惧怕,声音都发颤。

    顾兰时抬手在灰仔敦实的背上拍一下,呵斥道:“去!边儿去!”

    灰仔这才离开,转悠到菜地里到处闻。

    孙老夫郎看它一眼,虽然害怕,但也忍不住想,这狗养的,可真壮实。

    “都走了,老嬷放心,有我在呢。”顾兰时笑着让孙老夫郎进门。

    孙老夫郎顺着石子路一边走一边看,他跟着方红花来过一次,对大菜地并不算陌生,见狗不是趴在角落里,就是在菜地里啃菜,并无朝这边扑咬的迹象,他勉强放下心。

    “老嬷是要卖母鸡?”顾兰时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孙老夫郎依旧抱着两只老母鸡,坐下后背对着院门总觉不安,于是转了个方向,侧面坐着,这样一转头就能看见狗是不是过来了。

    顾兰时笑了下,以前没有成亲的时候,他也害怕大黑,不怪别人如此谨慎。

    坐安稳之后,孙老夫郎才顾上说话,他扭头看向这边,说:“这不是听人说,你俩收母鸡,刚才又碰见你娘,想着过来问问。”

    顾兰时很直接,笑着让他喝茶,说道:“老嬷来得巧,这两天正要收几只,价钱不知道我娘说了没,这肥母鸡在镇上能卖到四十文,我们收是三十八文,赚一点辛苦钱而已。”

    这个价钱,孙老夫郎点点头,他犹豫着,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问道:“那我要是卖呢?这钱……”

    顾兰时领会到他意思,说:“两只七十六文,卖的话,我现把钱给老嬷结了,不耽搁。”

    孙老夫郎露出个笑脸,说道:“哎呦,我就说,还是你们实在,这样,这两只母鸡我就搁这儿了。”

    他把母鸡放在地上,因捆了脚,两只母鸡都没法儿站起来,刚才又受了狗惊吓,挣扎并不激烈。

    顾兰时早在门口就看见这两只母鸡挺肥的,根本不用挑肥拣瘦,起身说道:“那老嬷等一等,我进去拿钱。”

    “嗯嗯。”孙老夫郎看着他进屋子,茶水顾不上喝,始终伸脖子看向堂屋那边,直到顾兰时拿了钱袋出来,他喜笑颜开。

    钱袋里装的都是散钱,就算整钱,也得在人家面前一文文数清楚,顾兰时打开钱袋,嘴里念着数,在孙老夫郎紧盯的目光下数了七十六枚铜板。

    数完后,他把钱袋揣进怀里,把桌上那些钱推向孙老夫郎那边,客气道:“老嬷再数数?看对数没。”

    “哎,都是看着的,肯定没错。”孙老夫郎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一枚枚数起来。

    顾兰时坐在旁边没打搅,人家数一数也是应该的。

    “七十五、七十六,正正好。”孙老夫郎数完,笑得脸上褶子仿佛都多了几道。

    他掏出荷包,把铜板都装进去,灰灰跑进院里,他看一眼,因为高兴都没那么怕狗了。

    “去。”顾兰时把围过来的灰灰推一把,叫它去别处,省得在这里吓人。

    孙老夫郎笑呵呵起身,说:“你快忙,我不搅扰了。”

    顾兰时也站起身,笑着说道:“那我也不虚留老嬷了,我送老嬷出门。”

    “哎好。”孙老夫郎连忙答应,最凶的黑狗可在外头呢,他独自走过菜地,万一狗扑过来,他老胳膊老腿跑都跑不过。

    送走孙老夫郎后,顾兰时回来,先把地上两只老母鸡关进柴房,解了脚上麻线,不一会儿用破碗给倒了点水,地上撒了一点谷糠碎草叶,就没有再管,关严柴房门随它们自行在里头躲着。

    最近酒楼酒馆生意都不错,见裴厌拉了活鸡活鸭上去,楼里要几只,馆子里也要几只,前几天收的鸡鸭都卖光了。

    裴厌回来时说沿街吆喝卖鸡蛋,有人看见鸡笼子,还问有没有活鸡,他俩想着再收几只。

    住在后山较远,于是就托了他爹娘在村里帮着传话。

    孙老夫郎还是好的,钱数对上再没别的话,很讲理,上回村里另一个老夫郎抱着老母鸡来卖,他给结了钱,对方自己数了好几遍,数目能对上,临走时却还嘀嘀咕咕,生怕钱数不对,不过也没办法,有的人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