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流岁无声,再次踏入年末腊月。

    冬闲人也懒,顾兰时慢腾腾从被窝里坐起,发一下呆才伸手从被窝里掏出衣裳,系好腰间的小汗巾,看一眼睡得正香的星星,伸手探了探孩子身下的炕温,褥子依旧温热。

    他抽回手,见星星动了动,但没醒来,这才下炕,拿起搭在小竹屏上的外衫穿好。

    竹屏风是裴厌闲着没事做的,没啥手艺,就是把合适的竹子锯断连接,顶上豁口又用一节节竹子横挡,合拢展开都方便。

    有孩子了,就算星星还小,在屋角洗澡时,有个小竹屏遮挡住浴桶才是道理。

    头发束好后,顾兰时打水盥洗,天已经大亮了,听到后院的动静,应该是刘大鹅在猪圈驴棚铲粪,已经这会儿,想必都喂过了。

    裴厌提着铁锨从院门外进来,说:“锅里有甜梨汤,热了几个包子,肉的素的都有。”

    “好。”顾兰时答应着,没有立即去吃,刚醒不是很饿。

    正好洗脸水还没倒,热乎着,裴厌蹲下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和刘哥吃过了,趁早上没事,先把猪拉去卖了。”

    “行,回来记得给我买四色绣线,朱红、金黄、深绿还有石蓝,你要不懂,同针线铺子的人说一声,他们就知道。”

    顾兰时拿起鸡毛掸子扫桌椅:“半个月了,没见货郎过来,肚兜做了一半,就没彩线了。”

    “好,我知道了。”裴厌认真记下。

    这是给星星做肚兜,彩艳明亮一点才好看,之前买了布匹,顾兰时以为绣线还多,就没让裴厌捎带买。

    “今天还是和刘哥一起去?”顾兰时问道。

    “不了,我一个人就行。”裴厌起身擦干手,说:“前天过去,路上已经大干了,昨儿又晒了一天,不用他去了。”

    前段时间又下过雪,因府城生猪价涨了,十三文,趁着价钱好,隔一天两天就拉一头猪过去,到今天已经卖了六头,加上之前卖的,八头肥猪都出去了,家里要喂的肥猪一下子变少,只剩四头了。

    顾兰时点点头,扫完那一点看不见的灰尘,倒了半碗热茶,抿一口说:“等下把摇椅给我搬进屋里。”

    “嗯。”裴厌没有等一下,直接过来,把摇椅搬进东屋。

    星星听见动静,不满地哼唧两声,他俩立即放轻脚步和声音。

    轻手轻脚出去,顾兰时笑着问道:“除了老母猪和咱们吃的那头年猪,还有两头,什么时候卖?”

    裴厌把自己茶碗里凉了的茶水掺热,说:“年节后再卖,看看那时候的价钱如何。”

    之前花成方说过,试一试也无妨。

    喝过茶水,顾兰时舀了梨汤端了包子在堂屋吃,裴厌和刘大鹅在后院抓猪捆上车。

    裴厌带了竹篮牵车出门后,刘大鹅挠挠头,柴火劈了很多,不但外面有,柴房也垒了一堆,牲禽喂过,粪也都铲了。

    他想了一下,见太阳已经出来,又没风,干脆提了凳子放在院门外的土墙根下,抱了一堆削好的竹篾出来,坐在墙根下编竹匾。

    竹筐竹匾用处多,闲了就编几个,真到用的时候,就不怕不够使。

    顾兰时吃完洗了锅碗,又切了个乳果倒进碗里备下,进屋子偷偷看一眼,不想正和已经睁开的大眼睛对上,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醒啦。”他单腿跪在炕沿,身子往前倾抱起星星,笑眯眯说:“今天可真乖,醒来都没哭。”

    再有六天,星星就满三个月了,比起刚生下时,明显长大长胖了,小脸蛋子肉乎乎的,换衣裳时动着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直叫人欢喜。

    星星揉着眼睛撒尿,表情懵懵的,直到尿完后,顾兰时两手将他抱高一点,他才笑了。

    玩了一会儿,顾兰时把星星放在摇篮里,出去很快热了乳果。

    吃完后,他拿起八角风车吹,纸风车转起来,星星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笑一下,太高兴时小腿也会蹬动,还挺有劲的。

    吹累了,顾兰时抱着儿子在摇椅躺下,嘴里哼着小时候听来的山歌调子。

    星星趴在他胸口,一大一小随着摇椅轻轻晃动,山歌调子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一双大眼睛黑而明亮,盯着他看,顾兰时一下子笑了。

    *

    赶在晌午饭时,裴厌从府城回来了,不但买了绣线,还买了南边来的橘子和一个小铁锅。

    他把炒瓢放在泥炉上,见挺稳当的,笑道:“正合适。”

    顾兰时提起竹篮,看一眼最上面的四色绣线,颜色都对着,见底下有圆滚滚的黄橘子,拿起一个在手里,抬眼见他在试小铁锅,笑问:“怎么想起买这个?”

    裴厌又把陶罐放上泥炉口,说:“早上煮甜梨汤,大锅太大了,咱们人又不多,也就三四碗的量,正好路过铁匠铺子,铁匠在门口支了张长桌,由大到小摆了一溜儿锅具。”

    “我瞧着这个好,像煮梨汤就很好用,握着木把端起来,锅底的汤好倒出来,铁锅那么大,还得用大勺不断刮。”

    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铁铸的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木把挺稳固,想起什么:“煮米酒也好。”

    和米汤稠粥不一样,米酒不用熬,滚开烧一会儿就好。

    裴厌点点头:“嗯,炒菜什么都能做,就是火肯定没有大锅猛。”

    他伸手从竹篮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分给顾兰时一半。

    橘子瓣只有一层很薄的皮和白络,塞进嘴里咬下去,那叫一个汁水充沛,独有的一点橘酸混在甜汁里,瞬间溢满唇齿。

    半篮橘子有十来个,裴厌分了刘大鹅一个。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屋,问道:“炒瓢多钱?”

    裴厌后脚跟进来,从怀里掏荷包,说:“一百八十文。”

    比大锅便宜,顾兰时点点头,把绣线放进针线篮子里,随后坐在炕沿,看裴厌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出来。

    “饭都做好了。”他低头拿起银块。

    “嗯。”裴厌开口道:“猪卖了二两二钱,零头三十六文。”

    “绣线花了一百六十文,橘子七十文,走时不是带了两串钱,碎银子没动,还余二十六文。”

    账目很清楚,顾兰时就没有数那几个铜板:“收起来,先吃饭。”

    “好。”裴厌起身,看一眼炕上睡着了的儿子,早上走时星星没醒,回来又睡了。

    外头没风,刘大鹅拎了个凳子,像以往一样坐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吃饭,菜碗直接放在地上。

    裴厌和顾兰时见惯了,他既然自在,两人就没多事。

    堂屋,顾兰时端起米饭碗,桌上两样菜都不错,一道木耳炒肉片一道酱焖扁豆,扁豆是晒的干子,泡发就能吃,用酱汁闷了,味道重一点好下饭。

    裴厌吃了一半后,不再着急了,说:“改天多挖点冬笋,和鸡蛋一起拉去花二哥那边,价钱也不错。”

    “行。”顾兰时应一声,把扁豆碗端起来,给自己饭碗里倒了一些酱汁,拌一拌后,米粒颜色变重,吃起来也很香。

    饭后照例是刘大鹅煮猪食,不用他俩忙。

    星星尿湿尿布和裤子哭着醒来,顾兰时给换了以后,裴厌抱着儿子哄。

    比起别的汉子,他抱孩子哄孩子明显要多,谁看见都知道他很稀罕儿子。

    常常被抱着,星星对爹爹也很熟悉,习惯性用肉脸颊蹭着裴厌侧脸,想撒娇歪脑袋,不想突然挪远了一点,盯着他看。

    裴厌和儿子对视一眼,沉默一会儿后才明白,抬手摸摸自己下颌,青胡茬上来了,也就今天早起没刮,摸着粗糙。

    孩子脸蛋皮肉太嫩,自然不愿挨靠,他又不想放下儿子,于是大手在星星后背拍拍,让星星脸蛋靠在他脖颈那里。

    顾兰时坐在炕沿,低头给星星剪大一圈的小鞋样子,没看见他父子俩之间的风云变化。

    鞋样子剪起来快,这是给明年备的,没事的时候做几针,慢慢就出来了。

    箱子里已经有一双漂亮的小鞋子,较大一点,打算过年时给星星穿,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星星的新鞋子。

    剪完后,他把针剪又收回篮子,抬头见裴厌抱着星星在房里走动,一边到炕尾开箱子一边说:“我数数钱。”

    裴厌笑笑,没有阻止他。

    顾兰时把几个钱袋都掏出来,最沉的那个也拿出来,里头没有铜板碰撞的动静,隔着布袋突出的轮廓,分明能看出全是大大小小的银子。

    他打开袋口,每看一次就乐不可支,里头是整整一百两碎银,沉甸甸的,是让人做梦都能笑醒的重量,恨不得搂着睡。

    裴厌上山抓了三次蛇,一共卖了四十八两,补了二两后,就倒进他俩去年攒的五十两之中。

    顾兰时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满足的气息,他没有把一百两倒出来,放在腿边,转而去摸另外的钱袋。

    “这正好是十五两。”他打开其中一个麻布钱袋,倒在炕桌上,这是平时攒下的,还有之前的两头猪钱,又花了些,把零头取掉,凑了个整数。

    另一个黑布钱袋则是最近的卖猪钱,算上今天的二两二钱,有十四两多,还有上个月卖鸡蛋的五两八钱。

    顾兰时拿了戥子来称碎银,卖猪钱和鸡蛋钱一共二十两一钱。

    他算了算,说:“两个钱袋共有三十五两一钱,要不,把五两一钱拿出来,放在外面花。”

    裴厌提醒道:“三十两分二十两出来,买田用。”

    顾兰时称的分成十两一小堆,闻言用手将两堆碎银拨到一起,打开麻布钱袋口,拨拉到里面。

    五两一钱放在旁边,箱子里还有一些铜板,就足够平时的吃用了。

    炕桌上余下的十两,便又能积攒起来。

    第222章

    腊月初三,时近岁尾,再过两天就要忙了。

    清早,顾兰时迷迷瞪瞪听见孩子的咿呀声,他睡眼朦胧,翻个身伸手去拍,不想星星咿咿声不断,显然彻底醒了。

    他再次睁开眼,就看见星星把手含在嘴里自己玩耍,没一会儿肉肉的手指头上就全是口水。

    顾兰时伸手摸索,抓到了枕边的手帕,给星星擦干净手后,又去摸他尿布,见还干着,便放心躺回去,不知不觉又合上眼睛。

    昨晚趁孩子睡着以后,裴厌起了兴致,折腾了半个时辰。

    即便远比以前克制,夜里睡得还算踏实,但顾兰时不想起,又赖了床。

    他一边睡一边模模糊糊给自己找借口,冬闲嘛,不睡觉做什么,老的少的,不少人都睡懒觉呢。

    星星今天很乖,醒来不哭不闹,也没要乳果吃,大眼睛睁着,窗外亮了以后,他转头对着有光的那面,时而咿呀两声。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就看见眼睛睁得咕噜转的儿子,反倒是顾兰时,睡得正香。

    他合上房门,笑着弯腰去抱星星,胳膊带手从顾兰时上方掠过。

    顾兰时睁开一只眼睛,见是他,翻个身又睡了。

    裴厌取下星星的尿布,见小屁股肉乎乎没有发红,他放了心,抱着儿子吹口哨让撒尿,尿完后又给包上尿布,说:“不起?”

    顾兰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想起,我懒。”

    他如此理直气壮,裴厌笑了笑,说:“行,那就多睡儿,我刚用炒瓢在泥炉上煮了米酒,给你留了碗,你要不起的话,我把瓢拿下来,你起了再热热就行。”

    “好。”顾兰时声音依旧带着困倦。

    带孩子不是件容易事,常常要换洗,一天要喂好几次乳果,有时半夜都不得歇,不舒服的时候大人时时刻刻都得操心,尤其顾兰时,星星一旦哭闹,其他人都不让抱,单只缠着顾兰时。

    家里的活不忙,甚至做饭都不用顾兰时,也没长辈训斥,裴厌对赖床不干活的事从不在意,累了就睡饿了就吃,人活着不就为这两样。

    清早外面冷,怕儿子饿了,裴厌把星星放在顾兰时旁边,说一声自己出去热了乳果,端进来后自己抱着星星喂,十分娴熟。

    过了两刻钟,他给星星摇拨浪鼓,见顾兰时醒了,说:“明天初四,喊屠户来杀猪,初五就要忙了。”

    腊月初五是五豆节,那天要熬五豆粥吃,吃两天就到腊八了。

    顾兰时一想,还真是,明天恰好是个空子。

    裴厌又说:“等太阳出来,没那么冷了,我让刘哥去山上挖冬笋,明天正好做菜。”

    杀猪总要做一顿丰盛的肉菜,冬笋是这时节为数不多的鲜蔬,无论清炒还是烧肉,都有一番滋味。

    “行。”顾兰时坐起穿衣裳。

    星星对拨浪鼓不感兴趣,甚至试图用小手挠耳朵,可能是觉得吵了。

    裴厌放下,单手抱孩子,另一手倒了碗热茶,喝两口又道:“等初九,我再和刘哥一起,去山上多挖几筐冬笋,初十拉去镇上和府城,上回吴叔说要一些,我再给蒋厨子那边送一点,府城的酒楼跑一跑,说不定也收。”

    “嗯。”顾兰时伸个懒腰,这才觉得舒坦了点,见星星看他,他露出个笑,拍了拍手。

    星星呀呀奶音,小胳膊伸的长长的,显然想让阿姆抱。

    裴厌只得往炕边走。

    顾兰时塞了个软枕在身后靠着,抱着儿子玩起来。

    *

    泥炉里的火旺盛,很快,瓢里的米酒煮滚了。

    顾兰时握着木把端起,倒进碗里,果然比大锅轻便。

    他一边吃早食,一边轻轻摇两下旁边的摇篮,星星躺在里头,大眼睛盯着插在摇篮上缓缓转动的八角风车。

    “去府城的话再给星星买两个风车,这个沾了点水又晒过,颜色都褪了,也修过,这回买的话,记得买两个不一样的色。”

    之前顾安几个来玩耍,还有两个堂侄儿侄女,侄女们都挺乖的,侄儿就调皮多了,看见风车吵着要耍,顾兰时就给了他们,一个两个手举着风车奔跑,八角风车就呼啦啦转起来。

    孩子一多,不免会有磕碰,两个抢起来,不小心把风车掉在地上,恰好地上又有水迹,沾湿了。

    虽然是给星星买的,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况且星星也不会玩,顾兰时没放在心上,晒干就行了,纸糊做的东西,本来就容易坏。

    院子里,裴厌在劈柴,长斧头抡起,带着风声劈下,一根结实的木头瞬间成了两半。

    “行,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弯腰把劈开的两半柴火放好,再次抡起斧头。

    刘大鹅不在,带了家伙什上山挖竹笋去了,他出门时被灰灰看见,灰灰想出去撒欢,就跟上了,一边走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回头看。

    裴厌瞅见它那副样子,也没拘着,叮嘱刘大鹅看着点儿狗,别让跑远,就由它去了。

    灰仔一看灰灰跑了,十分着急,叫着就撵了上去。

    知道它俩贪玩,顾兰时也没喊,说起来都好几岁了,始终不见稳重,还像小狗崽那样。

    大黑在晒太阳,对玩不玩的,它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长斧头劈柴很轻松,裴厌干了一会儿,说:“最近村里没卖地的人,改天我去清水村打听打听。”

    他们和清水村是邻村,田地有挨在一起的,要是上那边买,也不会离太远。

    正说着,篱笆门前来了人,顾兰时打眼一看,却是徐启儿领着徐瑞儿,手里拎了包东西。

    “裴厌哥哥。”徐启儿对着他依旧敬畏,再抬头喊顾兰时的时候,明显放松了一些。

    顾兰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快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启儿边坐边说:“今早,兰时哥哥,这是桂花糕,我昨天跟着东家去了趟镇上搬货,今儿没事,回来看看。”

    顾兰时给他俩端了杏脯出来,裴厌也来陪客,给几人都倒了茶水。

    以前来是来,但没和裴厌坐一起喝茶,今日突然如此隆重,倒叫徐启儿有点不安。

    裴厌没多想,徐启儿年纪小了点,但和他们是一辈的。

    说几句闲话,多半是顾兰时在聊,徐瑞儿坐在椅子上,还直起腰昂着脑袋去看摇篮里的奶娃娃。

    见状,顾兰时笑着喊他走过来。

    摇篮边上多了个人,星星抬眼看过去,不认识,眼珠又转向别处。

    “眼睛真大。”徐瑞儿有点惊讶。

    顾兰时笑:“可不是。”

    徐启儿也很好奇,同样看了眼,他之前就知道裴厌有了儿子,不想娃娃长得这么漂亮。

    “对了启儿,之前我就想找你,你又不常在家,今儿正好来了。”顾兰时摇一下摇篮,说:“原先不是还剩了五钱碎银,我想着,放的也久了,今年你没来要过,手里应该有。”

    “如今你也大了,徐明子不敢乱来,这钱,要不你带回去,藏好了,别乱花。”

    顾兰时又玩笑道:“要记得攒老婆本,以后好娶媳妇。”

    徐启儿被他说得一窘,讷讷只胡乱点头,娶媳妇的事,还早呢,他虽然做过打算,可那是在心里琢磨,被人抬上面来,年纪小脸皮也薄,都不会接话了。

    顾兰时笑了声,给裴厌递个眼神,裴厌起身就去屋里拿钱了。

    徐启儿过了年就到十五岁,确实大了,又是个小子,弟弟同样,再怎么穷,那点微薄的家业肯定是他俩的,徐家人动不了。

    顾兰时和裴厌前两天还在想,今年过冬没来要钱,想必是有工钱撑着,日子过得去,徐启儿既然能把工钱攥在手里,那之前的碎银,肯定也能守住了。

    “五钱。”裴厌把五小块碎银递过去。

    徐启儿诚惶诚恐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他今天过来只是送点心,顾兰时和裴厌很照顾他和弟弟,他很感激,这桂花糕瑞儿很馋,但他没给弟弟吃,全提过来了。

    之前徐瑞儿挨打,裴厌解决了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那一阵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这两人好。

    而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巴结着,也得来转转。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听他说了家里的事以后,提点过两句,他俩年幼,丧母又丧父,没个庇佑,既然有能攀扯上的厉害交情,还不赶紧多来往来往。

    徐启儿心中转过不少念头,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徐瑞儿没忍住,在顾兰时给他杏脯的时候抓了一把,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两个,在舅舅家的时候他吃过一次,酸酸甜甜,实在是好吃。

    “什么时候走?”顾兰时又把杏脯碟子往徐启儿那边推:“吃点儿,尝尝。”

    徐启儿自觉是大人了,已经十五岁,有些人成亲早,便是这个年纪,他不能像弟弟那样到了别人家嘴馋,客气地推拒,说:“下午就走。”

    顾兰时点点头,长工就是这样,回来在家待不了多久,幸好如今干顺了,以后每个月都有工钱拿,不怕活不下去。

    怕弟弟嘴馋现眼,吃了又吃讨人嫌,徐启儿没坐多久,又带徐瑞儿走了。

    一出门,徐瑞儿手里还有刚才顾兰时给他抓的一大把杏脯,他用衣裳兜着,眼巴巴看着,刚才吃得香,这会儿又怕吃完没了。

    脚下一踉跄,差点被土疙瘩绊倒。他连忙稳住,攥着衣裳的手始终紧紧的,生怕把杏脯掉了。

    徐启儿再疼弟弟,还是忍不住骂道:“出息些!走路看路,只顾着吃。”

    杏脯价钱不低呢,吃几个就行了,哪儿敢拿这么多,可顾兰时硬塞,两人无法拒绝。

    徐启儿原本是想早早走,谁想杏脯还是到了弟弟手里。

    第223章

    剁掉笋根,再划一刀,剥掉外面的笋衣,鲜白脆嫩的笋子露出来,拳头大小,不一会儿竹匾上就放了五个。

    半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了暖意,灶房门口,顾兰时端起竹匾进去,咚咚咚将之切成片。

    趁这会儿孩子没醒,早点把菜备下,到时辰倒进锅里炒就行。

    今儿初六,星星三个月了,饭得做好点。

    有了星星以后,什么都得先紧着孩子来,不是他抱就是裴厌抱,偶尔方红花和竹哥儿来串门子,还能帮着看一会儿,多数时候,他在哪里干活,孩子和摇篮就在哪里。裴厌多干的是粗活重活,不适合把孩子带在旁边。

    星星这两天会翻身了,奶乎乎的小胖墩子力气还不小,努着劲儿就能翻过身趴在炕上,不过还不是很熟练,有时候得靠顾兰时帮一把。

    孩子小,放在炕上不会乱爬掉下去,可不在眼前看着,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切完笋片,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匆匆进屋看一眼,见星星没动静,这才轻轻合上房门。

    走到院里一抬眼,就看见篱笆门前两个人影探头探脑的,狗机警地竖起耳朵,没等叫出声,顾兰时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婶子,进来吧。”

    大黑几个没有乱叫,跟在他后面。

    “婶子,老嬷,过来了。”顾兰时笑着迎上去。

    林老七媳妇看见大狗上前,明显有点害怕,顾兰时轻喝道:“去。”

    灰灰和灰仔停下,没有去嗅闻,往旁边走开了。

    林老七媳妇松一口气,她没别的话说,笑道:“嗨呀,这狗真听话。”

    不等顾兰时询问,她又道:“听你娘说,家里有肉?”

    顾兰时点点头,笑着说:“有呢,婶子老嬷进来看。”

    许永贵家老夫郎沿着石子路走,边走边看:“怪不得篱笆墙那么宽那么长呢,菜地可真大。”

    “就是。”林老七媳妇也很羡慕。

    顾兰时笑笑没言语,带着两人进灶房,灶房北边靠墙处放了张结实的长桌,用干净布盖了,他掀开让两人看肉。

    桌面上码着大块小块的肉,骨头也排好了,瞧着就利落干净。

    “夜里冷,冻梆了,也就这会子太阳出来,缓了缓,婶子、老嬷,只管挑。”顾兰时笑道。

    鲜肉时他和裴厌一齐上手,按部位把肉块割好切开了,一斤两斤的都有,方便吃取,不想今年来买肉的人竟然挺多,正好也方便人家挑。

    林老七媳妇挑了一条五花,许家老夫郎要了一块便宜一点的瘦肉,顾兰时给他俩称好,秤杆高高的,两人看在眼里,都抿着嘴笑,谁不乐意占点便宜呢。

    自家卖肉,来买的都是村里人,价钱自然比镇上低。

    林老七媳妇和许家老夫郎走之后,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哗啦啦放进钱碗里,前天杀的猪,到今天都来十几个人买了,想起去年唯一的李保儿,他忍不住笑了下。

    他和裴厌倒是没在乎这些,不过去年那头猪,除了送亲戚以外,他俩确实吃了好一段时日,得亏天冷,不然就放坏了。

    苗秋莲看在眼里,前天吃完猪肉饭后,回村就到处跟人说后山杀猪了,价钱也不贵。

    之前收鸡蛋收母鸡,和村里人打交道较多,因此对裴厌,不少人都有了改观。

    一般快到腊月底,村里才陆续杀年猪。一听后山有肉,都进腊月了,本就是该吃点好东西的时候,因此动心的人还挺多,腊月初杀猪的少,想买还得去别处。

    李梅娘方小枝带着李保儿头一个来买肉,提着竹篮回去时,没有给盖布,路上见到村里人,闲聊说是在后山买的。

    方小枝是看见苗秋莲逢人就说她姑爷家里杀猪,心里便知道了大概,她也没跟谁商量,就过去买了两斤。

    刘桂花打发儿媳妇也买了几斤,有了打头的人,后面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了,后山离得近,买了就能烧了吃,在隔壁村屠户家买也是一样的价钱,何必舍近求远。

    有人来买肉,顾兰时挺高兴的,一个村住着,哪能不跟人来往来往。

    五个竹笋切了不少,分作两碗,一碗清炒一碗烧肉,没听见孩子哭声,他想了想,进鸡屋拿鸡蛋,晌午再炖碗鸡蛋羹,七八天没吃蛋羹了。

    府城鸡蛋卖得那么贵,便想着多攒几个好换钱,裴厌没他俭省,每次裴厌做饭的时候,随手就去摸两个。

    鸡屋里,母鸡还没下蛋,顾兰时在北边墙角下打开蛋瓮盖子,从里头摸了六个鸡蛋。

    鸡屋暖和,北边墙角没有火道,蛋瓮放里面不会受冻。

    鸡蛋不着急打散,到饭时来得及。

    顾兰时抓一把木耳和黄花菜,用热水泡上,清炒笋子要用,又把一条干鱼泡上,今儿再吃个蒸鱼。

    正忙着,听见外头的动静,是裴厌回来了。

    他和刘大鹅各自背了一个竹筐,两筐都是圆滚滚的乳果,星星差不多能吃两个月。

    正月十五一过,年就过去了,没有雨雪,上山进谷更容易,但多摘一些才能放心。

    “没醒?”裴厌洗手问道。

    “没,没听见动静。”顾兰时拿起两个乳果洗了洗,又切开乳果嘴那里,把白色汁子倒在碗里。

    倒在碗里热的话,能看见也能自己先尝尝,整个乳果丢进水里煮,要是煮的烫了,还得再晾温,可孩子饿了,哭起来是不等人的。

    裴厌擦干手进来,见案台上各式菜色都备好了,他唇角弯起笑了下,早起顾兰时说孩子满三个月了,他还没说什么,顾兰时下一句就是今天要做顿好饭。

    他没有反对,对孩子的事也挺上心的,就是没料到顾兰时是要给他俩吃好点。

    星星连乳牙都没长,根本吃不了,饭菜只能落进他俩肚子里。

    看见篮子里的橘子,裴厌拿起一个剥开:“不用省着吃,初十我不是还要去府城,再买一些回来。”

    顾兰时确实喜欢吃橘子,冬天鲜果少,橘子贵,就有点舍不得,早上剥一个,还留一半到下午再吃。

    听裴厌这么说,他忍不住笑了,说:“好。”

    裴厌递了一半橘子过来,他接住,外头的白络是好东西,两人都没揭。

    张大嘴巴,顾兰时把四五瓣橘子全塞进嘴里,乐滋滋咬下,酸甜橘子汁水顷刻间溢满口中。

    裴厌吃得斯文点,一抬眼看见他张嘴塞下橘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一瓣一瓣不过瘾。”顾兰时咽下去后,为自己辩解,他也知道这样吃东西不雅,但忍不住,他尤为喜欢汁水出来的一瞬,觉得很满足。

    裴厌笑一声,看他认真辩解的眼神,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趁院里没人,低头迅速在顾兰时脸上亲了口。

    第224章

    轰——

    一簇猛火喷长,灼热扑面而来,随即便是满场叫好。

    耍把式的汉子赤着上身,冬天也浑然不怕冷,口中火龙喷吐,场上登时扔进不少铜板。

    神凝精练的女子耍坛转彩盘,抛接轮转,像是一阵彩色的风,直教人目不暇接。

    金枪锁喉、走索倒立、飞刀舞剑,各种杂耍接连上场,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叫声好也不断。当啷铜锣一敲,猴儿戏便开了场。

    听见有耍猴的,大孩子小孩子叫着闹着扯住大人衣裳要过去看,几个十来岁的小子瘦又灵活,仗着自己矮小,挤着挤着就到了最前。

    人群后面,仗着身量高,裴厌没有往前挤,眼前人头攒动,踮起脚的人不少,有把孩子往脖子上架的,挡住了他视线。

    已经看了好一阵,被挡住之后,恰有几个小孩从他身边窜过,迈开的脚步一顿,等落后的小矮萝卜过去后,他才牵着毛驴往前走。

    “他爹!快跟过去,别叫跑丢了!”一个夫郎在后面气喘吁吁喊,又骂道:“该死的犟种,撒手就跑,也不怕叫拍花子的拐去。”

    已经腊月初十,年集还未大摆,却已经有了热闹的前兆,府城人本就多,这两天来了一伙耍把式的,人多摊子挺大,一旦出来摆摊耍弄,总有许多人围过去,小偷小摸不免在附近转来转去,说不定也有拐子混在人群里,不得不操心。

    “冬笋——新鲜冬笋便宜了。”

    远离人群之后,裴厌边走边叫卖,刚才给郑宅那边送了一百鸡蛋,照样还是十五文,又卸了两筐冬笋,眼下车上还有两筐。

    昨天和刘大鹅在山上挖得多,来福酒楼要了一筐,同春酒馆也要了一筐,新鲜的菜蔬缺乏时总是好卖。而镇上鸡蛋没有这么贵,酒楼和酒馆分别要了五十个,一枚九文钱。

    因酒楼和酒馆是长久的生意,一年到头都在他手里拿鸡蛋拿菜,总不能为了冬天在府城挣钱,抛下这两家,而且楼里和馆子里一般要的不多,府城这边还是能赚不少的。

    “笋子多钱?”一个老妇朝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裴厌往那边走:“一斤八文。”

    “八文。”老妇跟着念了一遍,倒是市价,她拿起一棵看看颜色和根部,见确实是新鲜的,挑了十个放进竹篮让给她称。

    一边走一边卖,转了两条街后,最后几个笋子被买走,裴厌把铜板装进钱袋,扎紧袋口后,照旧塞进怀里。

    他转头,目光在后面两个假意挑拣干菜的汉子身上扫过,末了牵毛驴往城门方向走,眉目冷峻。

    干菜摊子前,两个汉子丢下手里的东西,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却心有顾虑,没有立即跟上去。

    摊主是个上年纪的老翁,原以为他俩是来买菜的,却没做成生意,再一看那两人贼眉鼠眼的,心里便有了点警惕,不动声色把身前的几个干菜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菜干子值不少钱呢。

    “被发现了?”稍矮的那个低声说道。

    他旁边的汉子望过去,心中忐忑起来,刚才那一眼,两人都看得分明,知道是冲着他俩来的,又是个刀疤脸,个头也高,虽是庄稼汉子打扮,瞧着不是很好惹。

    刚才在另一条街看见这个卖菜的,从怀里掏出来的钱袋像是有些东西,两人便起了贼心,悄悄跟在后头,不想对方竟然留意到了他俩。

    稍高的汉子一沉吟,还是歇了心思,转头又去盯别的肥羊。

    城门口,身后不再跟着人,知道只是两个不入流的小贼,裴厌坐上驴车,鞭子在空中打响,毛驴奔跑起来,车轱辘转得飞快。

    *

    驴车刚驶过小河村村后,沿着岔路要往东拐进树林,裴厌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顾兰瑜从家里追出来,在后面喊:“厌哥,清水村有个要卖地的,去不去看?是两亩水田。”

    裴厌说道:“行,这会儿他家有人?”

    狗儿说:“那肯定,昨儿才散的消息,这几天等人上门问呢。”

    于是裴厌掉转车头,拉上狗儿一起又往清水村去。

    已经过了上午,他只啃了俩馒头,不过不着急,要真是良田,能定就定下,最好在年前了了这件大事,心里也就踏实了。

    清水村。

    刘庆带着裴厌和顾兰瑜到了自家水田边上,说:“就这两亩,那边,过去十亩地,就是你们村林老忠家的地。”

    裴厌点点头,这边一片确实是肥沃良田,两个村子田地挨着,大伙儿都知道。

    田中蓄了水,他沿着田垄往前走一段,和顾兰瑜边走边看,买田是大事,而且一亩地十两银子,又是大钱,自然要看好。

    刘庆没有催促,前头也有两个人过来看地,都是这么看的,不过那两家没有给准话,因此后面来了人,肯定要带来转转,就看哪家愿意买了。

    说实在的,顾兰瑜带着裴厌进家门以后,他心中哆嗦,一听是来看田的,才略略松口气。

    腊月催债催得紧,老话又说背债不过年,否则意头不好。

    若不是今年家里有事,才欠了些钱,原以为腊月前能还上,不想又生出点事端,刚攒了点钱又没了,要不然,谁愿意卖地。

    裴厌看了一会儿,两亩田挨着,他原本想买两亩旱田,一年能种一茬冬麦和一茬秋豆,但四处打听了,没几个要卖良田的,前几天倒是有人卖,但是两亩薄地,他没看上。

    旱田这会儿不好买,秋豆拔了以后,冬麦都种上了,只算麦种,也值点钱呢。

    这两亩地离河边不近不远,通渠引水还算方便,裴厌想了想,又同狗儿商量了两句,最后决定买下来。

    水田也行,多两亩地就多打些粮食,慢慢攒着,等以后有合适的旱田再买两亩。

    有狗儿在,写契不用再找别人,身上的钱不够,裴厌先付了定钱,很快从家里取了钱来付清。

    堂屋。

    顾兰时展开地契,官印还没盖,回头要去一趟镇上,他看两眼,因记得裴厌名字是怎么写的,所以没有拿倒。

    裴厌总算吃上了饭,路上就已经饿了,不想又买地耽搁一阵,饿得有点狠了,都顾不上说话。

    顾兰时高高兴兴看完,其实也不认识几个字,他进屋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木匣来,把地契平展放进去,不然折出痕迹,不易放存。

    里面已经有几张契约,有家里的房契和地皮契以及原先那四亩田契。

    *

    一进二十三,天天都有的忙了,趁着白天,还要去赶赶大集,大集东西多热闹,摆摊的多了,也比店铺的东西便宜些,因此乡下村子,天天儿都能看见走路的赶车的,成群结队拉家拖小,热热闹闹去赶集。

    腊月二十五,一大早顾兰时让裴厌在家看孩子,自己提上竹篮去买豆腐。

    今儿要吃豆腐,也要多买点,炸一炸过年多道菜,炸的豆腐干切条也能作配菜使。

    “婶子,买豆腐去?”看见刘桂花从门里出来,他笑着问道。

    “可不是,兰哥儿你也去?”刘桂花笑吟吟的,今天二十五,吃豆腐“福菜”的好日子,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一家子都乐得什么似的,见人就是三分笑,只是刚有信儿,不好声张,只闷在自家人心里。

    “嗯,我喊喊竹哥儿。”顾兰时笑道。

    他发现对方脸上洋溢的喜气,只是刘桂花同他道一声,小跑几步,和前面同辈的人搭了伴儿。

    有竹哥儿去买豆腐,苗秋莲就没出门。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和碰见的人闲聊几句,那叫一个欢快。

    家里人少,他一个人看孩子,星星又离不得他,因此这三个多月,他都没怎么出门,总算逮个机会,一出来可不得好好透透气解解闷,只觉肺腑都畅意。

    然而豆腐买回家没多久,他就抱着星星羡慕地看裴厌套驴车。

    趁着今天不用杀鸡宰鸭,是个空子,早点去大集买些干果蜜饯、花生炒货,还有灶糖胶牙饧,以及年画灯笼对联之类的年货。

    裴厌套好车,一抬眼就看见他面带羡色,笑了声说:“明年这时候,星星也一岁多,大了,到时候你抱着他,跟着一起去逛。”

    “那好。”顾兰时忙不迭答应,星星这会儿还是太小了,无法出门。

    头一回被抱在怀里目送爹爹离开,星星懵懵懂懂,大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顾兰时又抱他进屋,被两个鲜艳的八角风车吸引了注意后,才咧着嘴巴笑了。

    *

    除夕。

    浅浅夜色笼罩,天幕空旷,却不似平时那样静寂无声。

    家家门前点了灯笼,平时舍不得点烛点灯,年节这些天,只要不是太穷的人家,夜夜都有灯笼亮起。

    嘣——啪!

    炮仗声从村子那边传来,狗耳朵一抖,没有被吓到乱叫。

    裴厌在屋里抱着儿子一边走动一边哄,下午就有人点炮仗玩儿,不过白天喧嚣,不像晚上传得这样清晰,怕星星害怕。

    顾兰时在灶房做饭,没一会儿,先端着清蒸的一尾鲜鱼进来。

    炕桌已经摆好了,他把鱼盘放在最中间,见星星没有哭,笑眯眯说:“你抱着就行,我去端菜。”

    照旧是六样菜,足够他两人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菜上齐后,顾兰时掩了门窗,和裴厌对面坐下,倒两碗清酒,心中满是欢喜。

    许是感受到大人过年的喜悦,星星原本入夜后吃了乳果就该睡的,也或许是因为从傍晚炮竹声变多,吵得他没有睡着。

    裴厌把孩子放在炕里仰着睡下,不想星星努着劲翻个身,趴在炕上抬头看他俩,因有烛火,一双黑瞳仁更亮。

    “过年啦。”顾兰时喜滋滋的,同儿子说道。

    星星趴在那里看他俩一会儿,又翻个身躺了回去,炕上暖和,他小腿蹬了两下,小脚转动两下,嘴里咿咿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真乖,知道过年,没给咱俩找事。”顾兰时越看儿子越稀罕,脸上笑容不断。

    裴厌喝一口酒,对儿子这么乖巧,心里确实也很高兴,怎么就这么乖呢。

    “等会儿你出去点炮?”顾兰时尝一筷子鱼,鲜鱼肉细嫩,真是贵有贵的道理。

    “嗯。”裴厌点头,也夹一筷子鱼肉吃。

    即便有孩子,过年不能不响炮,幸好篱笆门比一般人家离屋子更远点。

    为了让星星适应一下,吃完裴厌先在门口点了个二踢脚,随后仔细听动静,狗倒是叫了两声,但没有孩子啼哭声,于是他又点了个窜天猴。

    房间里,顾兰时抱着星星哄,听见外头炮响以后,紧张得不行,好在星星胆子还挺大,神色懵懵的,听见声音近,他还转着小脑袋四处看,企图寻找声源。

    “真厉害,我们星星胆子可真大。”顾兰时不停夸,又在星星小脸蛋上亲一口。

    今年买的炮少,裴厌在外面放了几个,全当是个意思,就没有再点。

    星星也困了,打个小小的哈欠揉眼睛,顾兰时赶紧把孩子哄睡着,夜还长呢,孩子太小,没法儿和他俩一起守岁。

    炕热乎乎的,星星睡着以后安安静静,偶尔动一下。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炕沿,两人都抓了把瓜子嗑,时而低声说几句话。

    今年多个小人儿一起过年,虽然不和他们一起吃一起玩,但光是看着,心里就高兴。

    到子时,顾兰时哈欠连天,很少这么晚睡,不免困倦,好在总算熬到了。

    裴厌出去放鞭炮迎新年,他打起精神,把门窗都关严实,又坐在孩子旁边,双手轻轻捂住星星耳朵。

    和炮仗不一样,鞭炮一响就是一串,噼里啪啦得一阵子。

    而等外面鞭炮声响起,星星在睡梦中被惊醒,随即就哇一声哭起来,嗓门高的很。

    顾兰时又是笑又是手忙脚乱抱起儿子赶紧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嘹亮高昂。

    第225章

    绿柳枝条渐渐抽长,垂下如一幕幕翠枝帘。风吹进二月,天暖回拢,吹开中旬杏枝上的花苞。

    朵朵粉花在枝头拥挤,堆簇成热烈的情景。

    长了两年多,树明显高了,也有分支延伸,五棵树高低有不同。

    树下,顾兰时抱着五个多月的星星看杏花。

    已然是春天,不用穿那么厚,星星没有裹着厚厚的襁褓,手脚都是自由的,袖口卷起一点,露出肉乎乎的小手腕。

    看见杏花,他嘴里咿呀叫着,十分兴奋,大眼睛都是亮的,直到顾兰时给他摘了一朵杏花,他用小手指头捏着,好奇地盯着看。

    抱久了,顾兰时觉得胳膊酸,见星星安静下来,于是把他放进旁边的摇篮里,自己绕着五棵杏树都看了看。

    星星这几天能靠着东西坐一会儿了,他也喜欢到外面来玩,尤其在听到鸟叫声时,要是抱着他出来看见枝头上的麻雀和别的鸟儿,他会很高兴。

    比起去年,今年花开得更好了,就是不知道杏子怎么样,都说杏树要四年,果子才繁盛。

    风吹过枝头,花枝摆动,粉色花瓣颤巍巍的。

    花期正当时,被吹下的花瓣不多,随风飘飘,顾兰时再过来,就看见星星的摇篮里,零星落了一点。

    而被星星捏在手里的一朵杏花,已经被小小的手指头揉碎了。

    不远处,裴厌蹲在菜地间拔杂草,因常常打理,杂草只有一些刚发出来的细苗,他时不时就起身换个地方。

    顾兰时见星星脸蛋红红,春风和煦,并无任何寒意,于是把孩子戴的小帽取下。

    束缚更少,星星仰头看他,笑出了声音,奶音软软的,还举起小手给阿姆看那朵花。

    “弄烂了?还想要?”顾兰时和孩子说话,抬高手臂又从枝条摘下一朵。

    星星看他手里的花,却没有接,又看向自己手指间碾烂的花瓣,嘴里啊啊直叫。

    顾兰时这才理解儿子的意思,可能是觉得黏,他把那朵杏花放在星星腿上,从袖子里取出手帕,笑着给星星擦干净手指。

    “说,阿姆。”他一边擦一边逗儿子学说话。

    “呜——”星星小手被擦干,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叫,显然离会说话还早呢。

    鸡圈里有母鸡咯咯哒叫,不知道是不是下蛋了。

    正好裴厌拔完了杂草苗,起身四下又瞅一圈,看有没有遗漏的,说道:“我去看看。”

    “好。”顾兰时应道,依旧在这边和星星玩。

    孩子还小,坐一会儿他就让星星躺下了,听老人说,刚学会坐,不能久了,不然对小孩腰骨不好。

    说起腰骨,到今年秋天,星星也十个月左右了,就让裴厌去山里捉一种山溪才有的小白鱼,煮了汤给孩子喂一点,人家说对腰骨好呢,以后长得更结实。

    灰仔趴在石子路当中挡路,懒洋洋晒太阳,它跟着顾兰时和星星过来,以为要出门,结果是在杏树下玩儿,颇觉无趣,就趴着睡下了。

    想起什么,看见灰仔在那边,顾兰时喊它过来,说:“看着星星,我出去一下。”

    灰仔见他指着摇篮,探着脑袋往摇篮里一看,随即后退两步,懒懒打个大大的哈欠,牙齿都露在外面,蹲坐在原地不动了,显然听懂了话。

    顾兰时满意地离开,星星正在玩另一朵杏花,他快速出门,家门口一片地杂草尽除,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很少有草木生发。

    他往东边走了几步,在野地里拔了一把狗尾巴草,回来坐在椅子上编草。

    乡下孩子玩的东西少,编草大的教小的,很多人都会。

    他先编了两个只有脑袋和长耳朵的小兔子出来,举在手里自己看,十分满意,于是晃着草编兔子,凑近了在摇篮上方逗星星玩儿。

    果然,星星目光被吸引,撇下手里的花瓣,伸手就要来拿。

    “不能吃哈。”顾兰时叮嘱道,把一个小兔子递到儿子手里,随后把椅子拉进一点,眼不错眼盯着,生怕星星当成吃的东西塞进嘴里。

    过来之前,星星刚吃过乳果,压根儿就不饿,见风把手里毛茸茸的绿色小耳朵吹得晃悠悠,他乐得直笑。

    没吃最好了,腿上还有一把狗尾巴草,刚才摘的多,顾兰时着手又编起来,时而看一眼星星,防着他突然往嘴里塞。

    小孩手最快了,一个错眼,就不知道往嘴里塞了什么,好在星星还小,没那么贪吃,平常只要吃饱乳果就好。

    他用狗尾巴草编了个有身子和四肢的小兔子,对自己的手艺也不严苛,有几分像就好,编好以后,就和刚才那个小兔子脑袋一起插在摇篮边上的缝隙里,星星正好能看见。

    发现星星有往嘴里塞草的迹象时,顾兰时动作很快,一把就拽住了儿子的胖胳膊,把狗尾巴草从他手里轻轻抽出来。

    因是无比熟悉信任的人,星星被拿走东西后,没有哭闹,小手动了动,看见草编小兔子同样插在摇篮上,咧嘴笑了笑。

    裴厌背了个竹筐走过来,停在旁边,先看一眼摇篮里肉乎乎的儿子,又看一眼低头忙着编东西的顾兰时,瞧了一会儿后,问道:“编小狗?”

    “嗯,看出来了?”顾兰时没敢抬头分心,不然一松的话,编出来的东西不好看,他有点得意:“我手艺还是挺好的嘛,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不错。”裴厌笑了下,没说自己其实是随口一问。

    不过编成型之后,小狗的样子就很明显了,尾巴比兔子长,耳朵比兔子短。

    两人正说话间,刘大鹅在前面套了绊绳拉车,周大良在后面推,两人弄了一板车草进门。

    “刘哥,你俩歇歇,喝点茶水,桌上放了米糕,垫垫肚子。”裴厌说道。

    “好好。”刘大鹅和周大良连声答应。

    天热了,一干活就满身汗,确实得喝水解解渴。

    周大良是今年新雇的人,同样二月初就来上工,是年节过大姐夫周书宏帮忙找的,周家村人,只比刘大鹅小两岁,也三十出头了,同样是本分人。

    有他俩在,田里的活裴厌只用隔几天过去看看就成,根本挑不出错,只要田里没活,他俩每天都会出去打草,多的时候,一天拉回来好几车,一些喂牲禽,余下的全倒在谷场上晒干草。

    野菜也会拉板车出去挖,因此只要太阳好,院里常常用席子晒各种野菜,隔几天裴厌还和他俩一起去山上挖各种山野菜,除去吃的晒的以外,也会让他俩给家里拿一些。

    周大良总是乐呵呵的,还被人说过成天就知道傻笑,他也不恼,笑一声就当这事过去了。

    他是两年前出来给人当长工的,他家以前日子好,十七岁就有了儿子,今年儿子十五,已经能包揽地里的活,想着多攒点钱给儿子以后娶亲,他便做起长工,这样能省家里一份口粮,一年还能攒点钱。

    做工的人家算起来还是他远房亲戚,原本想着自家亲戚,互相都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钱财,亲戚就显得格外计较,生怕他少干一点活,浪费了工钱。

    絮絮叨叨总是挑刺,他也一句话不说,始终笑呵呵的,心想可能确实是他没干好,主家觉得他没做对,按着人家的心意干好活就行了。

    吃不好也不怎么提,毕竟不是地主员外,谁家有那么多好的给别人吃。

    可越是忍让,对方就越是过分,甚至半夜让他起来,借着月色去田里干活。

    白天就够累了,半夜都睡不了觉,白天不免打哈欠,连干活都迟钝,亲戚家的老人看见后,便骂他懒,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却被骂得不知道要如何说,折腾了几次后,他终于明悟过来,这分明是把他当牛马使。

    本就是远房亲戚,断就断了,闹了个不甚愉快回家后,又被周书宏介绍到这边来。

    在这边干活后,周大良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没人骂他也没人挑刺了,吃喝都好,连肉菜都会分给他和刘大鹅吃,更不会半夜被叫醒,他脸上笑容重新浮现,不再忧心忡忡。

    他做长工的经历少,头一回就吃了亏,难免想的多一点,只觉这么厚道的东家,算是他撞了大运,给碰到了,自然天天都高兴。

    星星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裴厌和顾兰时同时看过去。

    他小腿踢一下,又落回去,像是不满被忽略。

    顾兰时笑着轻晃两下摇篮:“我们星星可真乖,不哭又不闹。”

    不知道孩子听懂没有,但星星又笑了,显然很高兴。

    裴厌拿起摇篮里放着的拨浪鼓,咚咚咚摇起来。

    看见熟悉的爹爹,星星也很高兴,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裴厌不急着出去挖野菜,陪儿子玩起来,还学着星星爱听的鸟叫声,用口哨吹了一段婉转悠扬的。

    果然,星星看着他,大眼睛里全是认真。

    连顾兰时也抬头,惊讶道:“你还会吹这个?”

    裴厌笑道:“听多了,记住那个调调,就当打呼哨,学得也没那么像。”

    确实,鸟叫声尖脆,和呼哨声不一样。惊讶过后,见星星乖下来,顾兰时又惦记他的草编了,好几年没弄,一上手怪有趣的。

    裴厌晃一下摇篮,手里的拨浪鼓摇几下,有风吹过,见顾兰时低着头玩狗尾巴草,他笑笑,没有打搅,伸手帮他把头上两片小小的花瓣摘掉。

    “给你,拿着去玩儿吧。”顾兰时又编了一个兔子,见裴厌看过来盯着,颇有一副眼巴巴的感觉,于是很大方,不就一个草编兔子。

    得了“赏赐”的裴厌哭笑不得,完全是打发小孩的糊弄语气。

    “去挖野菜?”顾兰时抬眼看他,因太阳大,伸手在眼睛上方挡了挡。

    “嗯。”裴厌捏着狗尾巴草的草茎,转动两圈,绿色小狗的尾巴就转成了一个圆。

    “在门口给我拔一把,这点不够了。”顾兰时支使道。

    裴厌立马去办,拔了一大把回来,能编不少。

    刚放在地上,灰仔就凑过来嗅闻,许是被毛茸茸的草头弄得鼻子痒,它晃着脑袋打了两个喷嚏,随后就离这一堆狗尾巴草远了。

    “笼子会编吗?”裴厌问道。

    顾兰时觑他一眼:“有什么不会的?”

    裴厌笑,说:“我等会儿回来,在河边摘些芦苇叶,编几个草蚱蜢草蛐蛐,你弄几个草笼子。”

    “行。”顾兰时痛快答应,又说:“我再编几个大点的,回头捉点蚱蜢回来喂鸡,我昨天还看见草里有蹦跶的。”

    “好。”裴厌没忍住手贱,逗小孩似的,轻揉两下他脑袋,把刚才被当成小孩的“仇”报了回去。

    顾兰时翻个白眼,直接撵他出去挖野菜。

    第226章

    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

    遍地野花开放,烂漫多姿,最小的当属婆婆纳花,只有小孩指甲盖那么大,可当一大片一大片开出来,粉色和蓝色交织,仿佛画满一地花瓣。

    清风轻吹,枝头的、地上的大小花朵摇曳颤动,有各色花瓣被卷起,黄的红的紫的,裹在风中飘起又落下,地面洒满春花。

    蝶飞蜂舞,翩飞穿梭在百花间,嗡嗡嗡落在花心。

    “咕——咕咕——”

    顾兰时踩着一地花瓣将鸡群赶进野地中,大鸡小鸡如入了水的鱼,呼啦啦迅速在草地间散开。

    有老成稳重的,一出来就到处啄草刨地,老鸡追着草丛中惊起蹦出来的蚱蜢去啄,伸长脖子一叨,蚱蜢便落入口中,再挣扎不出去,落为腹中食。

    看见有跑太远的鸡,顾兰时望一眼,拍拍手嘴里又咕咕咕呼唤。

    大黑带着灰灰和灰仔早窜了出去,飞奔截住了远处的母鸡,汪汪叫着,把母鸡往回赶。

    母鸡被狗撵的慌乱起来,扇着翅膀飞快逃跑,一旦跑岔方向,守在另一边的灰灰便冲着它们叫。

    三只大狗各自占据一方,围成大半个圈子,只把母鸡往家门口那边赶。

    见母鸡被撵回来,顾兰时喊一声,狗不再冲着母鸡凶,个个昂首挺胸,轻晃着尾巴在附近巡视,显然很乐意干这样的差事。

    顾兰时又回去,把十六只鸭子放了出来,其中六只是老鸭子,十只是前段时间刚养的小鸭,让它们也在外面吃吃草,等会儿裴厌回来,下午要去挖野菜的话,再带去河边游游水。

    养的鸡鸭多,靠他和裴厌给啄蚱蜢蛐蛐这些,弯腰都要弯许久,还不如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虫子吃,外头野地宽阔,溜达溜达也好。

    有狗守着,顾兰时很放心,转身往家里走。

    家门外的野地经常有人走,蛇鼠少,一般要是草丛里潜藏着长虫,狗早就叫起来了,只要大黑没异样,一般不会有危险的东西危及到鸡群。

    葫芦架下,他挽起袖口摇辘轳,井桶被放下去,随后又反转着把井绳摇上来,提着井桶往木桶里倒水。

    水缸水不多了,裴厌上山挖春笋捡菌子去了,刘大鹅和周大良在田里干活,他一个人在家,星星睡了,倒是有空干干活。

    西边鸡圈里,老母鸡咯咯咯叫,他脚下不停,拎着木桶跨进院门,往灶房去倒了水。

    老母鸡都三四年了,五十四只已经吃掉卖掉一些,昨天放了它们和小鸡出去,今儿就该新母鸡和小鸡出去了,不然和新母鸡混在一起,不容易区分。

    开春后让几只肥壮的老母鸡抱窝孵小鸡,不然孵太多的话,他俩一来没经验,二也看管不来,最后成活四十几只。

    鸡仔难养,太冷太热都不行,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活下来不少,只是运气又有那么点不好,四十五只鸡仔,十九只都是小公鸡,裴厌最后买了三十只母鸡仔回来。

    下雨天有点冷,陆续又死了几只,如今小鸡里头,母鸡仔有五十一只,公鸡仔倒是都活着。

    公鸡仔明显比母鸡仔大一圈,抢食也更猛,吃得多较为强壮,并不意外。

    来回拎了几桶水,听见孩子哭声,顾兰时正好从灶房出来,放下木桶匆匆往东屋走。

    星星醒了,掀开小被子,就知道他哭闹的原因,尿湿了裤子和一大片褥子,得亏褥子是他自己的小褥子,炕里一侧特地给他腾出来一片地方,让他自己睡,不然大炕褥要是湿了,拆洗很费力气。

    顾兰时脱掉星星的裤子和衣裳,衣裳下摆也沾湿了,他用干的地方给孩子擦擦腿和小屁股。

    身上舒坦了,胳膊腿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星星眼泪还挂在眼尾和脸上,又蹬着腿晃着胳膊笑起来。

    肉乎乎的小家伙很高兴,顾兰时没忍住,捏捏儿子肥嘟嘟的腿和胳膊,全是肉,要是给穿个肚兜,真像年画里抱大鲤鱼的白胖娃娃。

    他找来一身干净衣裳给星星穿上,没有立即抱起孩子,让星星躺着,他给摇了两下拨浪鼓,见孩子感兴趣,就把圆润的木柄塞进星星手里。

    顾兰时拿了一根针,出去在泥炉膛的火苗上燎一燎,进来拿起一个乳果扎开。

    星星看见乳果,小手一松,拨浪鼓木柄从手中掉下去,他力气还小,原本就举不动拨浪鼓,只是横着抓在手里。

    “呜——”

    星星自己翻个身,冲着顾兰时这边张嘴巴。

    顾兰时笑着,见乳果能滴出来汁水,坐在炕沿抱起儿子在怀里,把乳果嘴递过去,星星立马叼住。

    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嘬得直响,咽下的动静也大,显然饿了,生怕乳果离开,小肉手还伸过去紧紧贴住乳果。

    “兰时?”裴厌在灶房檐下搁了竹筐和篮子,春笋和菌子都有,还摘了一大把蕨菜。

    “在屋里。”顾兰时高声应道。

    裴厌鞋上沾了泥,裤管也有点脏,沾着土和草屑,他捡一根细柴刮刮鞋边的泥,随后进堂屋取了布甩子,站在院里甩打衣裳。

    “狗在外头?”顾兰时坐在炕沿,身体不由直了点,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张望。

    裴厌手上不停,应道:“在,鸡鸭也在,没乱跑。”

    顾兰时放了心,等星星吃完一颗乳果后,他稍稍用力,把乳果从恋恋不舍的小崽儿嘴里拽出来。

    裴厌洗了手和胳膊进来,接过儿子抱着,星星小手摸上他脸,乐得咯咯笑。

    “吃过晌午饭去挖野菜?”顾兰时端起脏衣裳盆。

    裴厌鼓起脸颊逗儿子,果然,手下的脸颊动起来后,星星笑声不断。

    他笑了下,看向顾兰时说:“去,河边摘点水芹,晚饭拌面粉蒸着吃。”

    “那好,记得带上鸭子,让游游水。”顾兰时吩咐完,就出去洗衣裳了,趁太阳大,早点洗了早点干。

    经常带孩子,裴厌和星星相处一点都不陌生,在院里都能听见星星在笑。

    太阳不知不觉爬高,狗一直在外面看鸡,中途顾兰时端了有清水的食盆出去,让三只都喝了些,又给掰了俩糙馒头分着吃一点。

    狗喝完以后,几只母鸡围过来喝水,顾兰时又提半桶水倒进去,随后又拿铺了稻草的蛋篮来,在草丛中四处搜寻,捡了七八枚鸡蛋。

    母鸡下蛋下午较多,他仔细搜过一遍,灰灰还跟着他到处闻到处刨草,确认犄角旮旯都找过了,狗也没发现鸡蛋,应该是没了,他这才提着篮子回去。

    晌午饭快做好的时候,刘大鹅和周大良从地里回来了,帮着先把外头的鸡鸭赶回来,鸭子只有十六只,养在了一起,得把母鸡和鸡仔分开,费了一点事。

    留的两头肥猪正月末已经卖了,那时候宁水镇生猪价回落到十一文,府城生猪价比起冬天时没涨,依旧是十三文,没撞上涨价的好时机,早卖晚卖算起来是一样的。

    家里只剩一头老母猪要伺候,去年秋天配好了种,下个月就要生猪仔,每天在圈里吃吃喝喝,肥肚子大大的。

    晌午饭很简单,一人一碗枸杞芽滚肉片汤,一道清炒笋丝,一道新鲜菌子炒小菜,都爽口极了。

    两个咸鸭蛋一切,正好四个人都有,糙馒头热了不少,足够所有人吃饱。

    *

    申时初,顾兰时正在屋里剪鞋面,听见炕上的动静,放下东西走过去,笑着抱起晌午觉睡醒的星星。

    一摸尿布是干的,他抱着星星到外面撒尿,省得再尿炕。

    星星刚睡醒总是懵懵的,看见狗跑过来,他没有被逗得咯咯笑,张嘴巴打个小小的哈欠,随后一道水迹从空中划过,落在地上很快聚成一滩。

    顾兰时刚站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厌哥,狗儿很快出现在篱笆门前。

    家里人常常过来,混熟以后,狗已经很少吠叫了。

    他抱着星星迎上去,顾兰瑜看见小外甥白白胖胖十分喜人,顺手就接过去,问道:“我厌哥不在?”

    顾兰时胳膊上的分量消失,笑道:“去采水芹放鸭子了。”

    顾兰瑜没耽误,直接说道:“二姐夫刚才来了,说他们村有卖牛的,四岁的公牛,他想问家里有想买牛的没,要是有,就赶紧去唐家村看看,爹让我问问厌哥。”

    四岁的公牛,正是刚长大的壮牛,从这时候役使耕田,能干好多年活呢,怪不得这样紧迫。

    顾兰时连忙说:“他就在河边,你过去找找,我抱着星星跑不快。”

    “好。”顾兰瑜又把星星还给他,抬脚就往外走。

    沿着河边很好找人,没有费多大工夫,裴厌得了消息立马就把鸭子往回赶,唐睿文是赶了骡子车来的,可以顺便带他过去。

    家里毛驴经常要赶路去镇上去府城,农忙时也要拉车拉犁,还要拉石磨磨面,拉石磙碾场,驴劲再大,一年到头干下来,实在是劳苦,况且毛驴在水田翻耕,确实不如水牛更好使。

    买牛的事两人没正经商量过,略提了几回,说要是有耕牛,翻地种田会更快点。

    牛本身对庄稼人来说就是一大好帮手,眼下既然有这么合适的一头,买回来虽然要花些钱,但绝对不亏,往后年头长呢,地肯定也越多。

    裴厌回来后,顾兰时已经把钱袋装好了,三十五两银子,比耕牛市价高些,像这样正值青壮的公牛,都在二十两以上,跟家当没差。

    多总比少了好,万一真的是头好牛,掏了钱就能拉回家。

    裴厌揣了钱,唐睿文正在顾家等着,见他过来,当即就起身到门口牵骡车,狗儿和顾铁山跟着,好帮着相端相端,二十几两银子的事,不能大意。

    苗秋莲也跟着坐上了车,打算看看女儿和外孙,顺便也瞅瞅热闹。

    第227章

    唐家村。

    唐老亮家院子里,一头水牛被牵出来,用绳拴在木桩上。

    看见水牛体大健壮,唐睿文所言不虚,确实是头好牛,裴厌不免有些心动。

    因是刚放出来的消息,这会儿外村来的人就几个,院子和门口围看的多半是唐家村的老少爷们。

    苗秋莲有了年纪,又是跟着顾铁山和儿子女婿来的,压根儿就没有退避的意思,一门心思去瞅那头水牛,她不由咂舌,这牛品相真真挑不出错来,性子也稳,这么多人说话,不见任何躁动不安。

    “老亮头,卖与我如何?”唐家村一个年轻汉子笑嘻嘻说道,一副没正形的模样,说着,就上来同唐老亮握手说价。

    两人手在袖子的遮掩下一碰,唐老亮被那儿戏一般的价钱气得立即收回手,吹胡子瞪眼骂道:“混账小子!毛还没长齐,牛的事岂能乱出价,去去!边儿去,别添乱。”

    见那人讨嫌被骂,几个年轻汉子登时哄笑起来。

    唐老亮夫郎给牛抱了一捆草放在地上,见牛低头吃草,他看一会儿牛,转身进屋了,一句话都没说。离得近的人,早发现他眼睛是红的,显然哭过。

    牛是他一手养大的,天天放牛割草,养了四年,如今家里要用钱,不得不卖掉。

    唐睿文说道:“我爹前几年买了牛犊回来养,虽说也不错,可这头长大以后,他天天能见到,天天都眼热,要不是家里已经有了一头牛,不然,非得买回去。”

    他又笑道:“今儿这牛要卖出去,我老爹在家叹气跺脚的,连热闹也不来看。”

    顾铁山几人都笑了下。

    裴厌打量着水牛,没有任何病弱之相,因顾铁山在场,他转头看过去,眼神很明显,是询问岳丈意思。

    顾铁山微微点头,裴厌一颔首,遇到这么好的牛,不买确实可惜。

    唐家村本村来的人,多是来看热闹的,唐老亮心里有数,目光落在几个外村人身上。

    见是唐睿文带来的,而且听言语,是他岳丈一家,至于其他几个汉子,有老有少,不是背着手就是走动着打量牛,有心动的,也有犹豫不定的,毕竟是一大笔钱。

    裴厌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离远了还没觉得,一离近唐老亮不由暗暗咂舌,吃什么长大的,竟这么高。

    他俩往旁边走了两步,照样是握手谈价,买牲口——尤其是买牛,十分忌讳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价钱。

    “立契现给,不耽搁。”裴厌低声说了一句,他今天过来带够了钱。

    唐老亮低头一琢磨,又伸出手,两人在袖子里一碰,裴厌再次还了价。

    唐老亮看一眼别的买牛人,又看一眼裴厌,知道对方带够了钱,要是卖的话,今儿钱就能到手里,其实出的价也算合适。

    有个背着手的老头也过来,裴厌往旁边让了让,视线又落在水牛身上。

    老头和唐老亮都伸出手,在袖中比划着价钱,末了老亮头直摇头,意思很明显,那老头还有点不情愿,觉得他要价太高,两人神色都没有掩饰。

    一头牛市价在二十两以上,而像这样年纪合适、品相又极佳的壮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在二十五两以上了。

    唐老亮虽有点着急用钱,可也不是傻子,遇到合适的价钱才会卖。

    又有两人上前出价,唐老亮一时无法抉择,犹豫着从腰后掏出烟杆,也没找火去点,低头一个劲琢磨。

    “我说老亮头,这价钱,算合适的了。”一个外村汉子说道,正忙着跑来一趟,给个准话也不难,成就成,不成家里还有活要干呢。

    对急性子的人来说等待最煎熬,不过他也没过分催促,卖牛这样的大事,主家自然要多考虑考虑,还有人会多等几天,择高价卖出。

    “这……”唐老亮手抚着烟杆,正犹豫间,看见他夫郎拎了半桶净水来喂牛。

    唐老夫郎摸着牛背和牛角,眼角满是风霜痕迹,神色再次变得怔忪。

    知道老伴儿舍不得牛,唐老亮重重叹一口气,早点卖了吧,早些叫人家牵走,眼不见心不烦,不用再这样。

    他把烟杆插回后腰,朝裴厌招招手:“诸位,这牛,有主家了。”

    急性子的汉子知道自己出价没有裴厌高,没有多说什么,赶紧扛起靠在墙上的锄头走了。

    另外两个外村人没有立即离开,在旁边张望着看。

    裴厌转过身,背对着众人从怀里掏出钱袋,抬眼看向唐老亮,问:“家里有戥子?”

    “有,跟我来。”唐老亮转身往堂屋走。

    进堂屋后,有窗子阻隔外面的视线,裴厌才把钱袋打开,数了二十八两碎银出来。

    唐老亮拿了戥子,两人一个称一个看,确定好数目以后,见桌上有纸笔,裴厌喊了狗儿进来写。

    唐老亮喊了院里一个老头进来做见证,老头是他们村的,上了年纪,也有德行,平时村里写契画押一般都是他在旁边。

    顾兰瑜写契约的时候,顾铁山进来瞅了一眼,想谦虚都谦虚不起来,能提笔的庄稼人可不多。

    不过,他和裴厌目光都在堂屋挂的那副字画看了看,唐老亮家大孙子在镇上念书,念得还很不错,来时听唐睿文说了,卖牛就是为孙子读书的各种花用,字画挂上,确实比一般农户有读书气。

    都是念过书的,虽弄不了什么字画,可他家狗儿也不赖,瞧瞧这一手好字,念私塾时连先生都说好。

    顾铁山如是想,不过有读书更好的唐家大孙子相衬,还是收敛了一点表情。

    裴厌扫了一眼,他没念过书更不会作画,压根儿看不出来好坏,只等狗儿把契约写好,按了手印以后,牛就归他们了。

    唐老夫郎见事情定下了,大孙子念书的事不能耽搁,他都知道,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红泥一按,落在纸上成了契约,再改不得。

    唐老亮得了钱,裴厌得了牛,各自执一份契约。

    卖牛钱除了他俩以外,也就顾兰瑜和做见证的老头知道,彼此都是守规矩的人,出去断不会乱说。

    钱既然给了,也该回去,裴厌挺高兴,对二姐夫唐睿文十分感激。

    唐睿文驴车还停在门口,岳丈和岳母跟来了,他十分殷勤,让先去家里坐坐,吃了饭他再送回去,说秀儿正在家里等呢。

    苗秋莲和顾铁山倒是可以撂下家里的活,过去看看女儿和外孙,但顾兰时还有竹哥儿花惜霜各自在家,于是他俩打发裴厌和顾兰瑜牵牛回去干活,开春了,各种活计正忙。

    唐老亮解开牛绳,递给裴厌:“走吧。”

    裴厌牵着牛绳往前拉,牛却不动。

    许是知道不是出门吃草,而是被卖了,它“哞——”一声长叫,被拽着绳脑袋脖子不由被拽的往前伸,但硬是不愿离开。

    “去!”

    钱都收了,老亮头气得抬手就打,一巴掌拍过去,柴堆上倒是放了一条鞭子,他没看到也没想起来,手劲落在牛身上,根本没打疼。

    水牛摇着脑袋,想挣脱绳子,裴厌手上没有太用力,松了一松,陌生水牛,体型又大,刚接触最好不要直接惹怒,得有点耐心,人哪能犟过牛劲。

    老亮头气得不行,再次打了牛一巴掌,也有点着急:“钱都收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哞——”牛再次叫了一声。

    他老伴儿在后面看着,抬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前忍着泪拍拍牛身:“去吧,以后,就跟着人家。”

    牛不再叫了,裴厌试着往前拽了拽绳,牛便抬了脚,跟着他一步步往外走。

    其他人散了,只有唐老夫郎不停用袖子擦眼泪,袖口湿了一大片。老亮头叹息一声,上前把院门关了。

    *

    看见牛的时候,顾兰时正抱着星星在杏树底看花,见狗吠叫着跑出去,还以为是来了生人,结果刚走到篱笆门前,就看见裴厌牵着一头大水牛回来了。

    “呜——”星星没见过牛,大大的眼睛直盯着牛看,似疑惑也似好奇。

    “买了?”顾兰时惊喜不已,顾忌抱着孩子,他抬起来的脚又落下,不断打量水牛。

    裴厌快进门了,他往里面让了让,依旧离牛有一段距离,四下没人,他禁不住问道:“多钱?”

    “二十八两。”裴厌说着,他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配合着牛的步伐。

    “这么贵。”顾兰时惊讶道,在水牛从面前经过以后,他也看出这牛品相极好,不由自主道:“也是,才四岁,又壮,今年正是刚下地干活的时候。”

    裴厌笑着说:“嗯,我觉得这个价咱们买了不亏。”

    灰灰和灰仔跑前跑后,停下又冲着牛叫,被裴厌吹声口哨喝止,它俩才歪着脑袋好奇瞅水牛。

    大黑见是裴厌牵绳,把牛拉了回来,又不是别人从家里牵走,它跟在顾兰时腿边,十分镇定。

    顾兰时在后面,没有离太近,他心中喜悦:“等下先拴起来,咱俩出去打草,可惜没盖牛棚,先拴在哪儿?”

    裴厌边走边说:“等下我打根木桩,先拴在后院西角,明儿就起手,在那边盖牛棚。”

    他回头看一眼水牛,又道:“这牛温驯,盖牛棚的时候随便找个空地栓就行了,万一下雨,先和毛驴在驴棚里。”

    “行。”顾兰时很高兴,跟着一起到后院,抓一把今天刚割回来的青草,靠近一点,让裴厌喂牛。

    牛看了他好一会儿,明明健壮有力,对着主人却始终沉默温驯。

    见牛低头吃起来,顾兰时眉眼弯起,真是头好牛。

    第228章

    养牛是件大事,第二天,裴厌和两个长工忙活起盖牛棚的事。

    家里有不少木材,都是平时没事去山上砍的,不算什么好木头,只要结实没任何虫蛀腐朽,拿来搭盖牛棚正合适。

    顾兰时也很心热,尽管水牛温驯,但昨天刚到家,喂了两回,还没那么熟悉。

    这头牛形体大,彼此还生分时确实不敢乱牵,他用布兜背了星星,兴冲冲提了个大竹篮到河岸边打草。

    离水近的地方青草幽幽,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有时裴厌会牵毛驴过来吃草,这会儿看见这一大片绿草,顾兰时满心欢喜,以后在这里放牛,牛儿吃草喝水都方便。

    等到了天炎热的时候,牛认了家门,就能自己去河里泡着。

    他割一把草丢进竹篮,直起腰歇了歇,这一处河段也平缓,平时都在这里放鸭子,以后可以带牛一起过来。

    见水草随河流漂摆,长势很好,鸭子和水牛都能吃,只觉心中满足,他们家也有牛了。

    “嗯—嗯——”星星在他背上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顾兰时笑眯眯的,见星星只是呜呜乱叫,没有哭闹,他又小心弯下腰割草,孩子在背上,他动作放慢了许多。

    他割这一篮子草不够牛吃的,不过有两个长工干牛棚里的活,裴厌肯定会找个空子出来割草,不会饿着牛。

    割满一篮子草,顾兰时把镰刀塞进去,正要拎起往回走,想起什么,先解开腰间布兜的绳带,反手把星星抱到前面。

    星星以为是在玩,高兴得很。

    “尿尿。”顾兰时解开兜孩子的布兜,端起星星让尿尿。

    水线划过,直让他心里松一口气,还好想起来,不然,臭小子说不定要尿他一脊背,上次裴厌就这样“中招”了。

    给星星擦擦口水,顾兰时再次把孩子背上背,牛还等着吃草呢,他提起竹篮就往家走。

    路上看见开了黄色花的蒲公英,十几朵呢,他连花带草拔出来,这个牛吃了也好,还有两个变白的,毛绒绒一团,他摘下用力吹一口气,白色毛毛被吹飞,又来一阵风,将其刮得更远。

    顾兰时笑眼弯弯,再次迈开脚步。

    至于星星,还不到吹蒲公英的年龄,等以后长大了再玩儿。

    大的背着小的进了家门,后院墙角,裴厌几个正在挖深地基。

    牛棚肯定要盖结实,春夏还好,冬天要能御寒,不能单单只搭个顶上的草棚,一圈儿都得有遮挡的,地基自然重要。

    顾兰时来到驴棚前,牛和驴子都在里面。

    前两年盖驴棚的时候,想过以后要买骡子,因此牲口棚算大的,也没有太矮,牛在里面勉强能回过身。

    这不要紧,回头认熟了人,把牛绳放长一点,让牛在棚外也能走动就成。

    将草倒进木槽,木槽长,顾兰时把草分了分,好让毛驴和水牛各占一边。

    裴厌一直在后院,见水牛和毛驴没有打架的迹象,很放心在那边干活。

    “喂水了?”顾兰时问道,见一朵蒲公英小花挂在竹篮边,他取下,谨慎往牛嘴边递。

    牛原本低头在槽里吃草,舌头顺势一卷,将花朵吃下,没有碰到人手。

    顾兰时高兴极了,试探着摸了摸牛脑袋,他手轻,没有引来任何不满。

    裴厌把一锨土丢进篮子,边干活边说:“猪、驴、牛,都喂过了,不用再提水。”

    星星小肥手抓着顾兰时肩头一点衣裳,嘴里唔唔啊啊的,盯着大水牛看个不停。

    顾兰时听到儿子声音,没有立刻走开,让他看看水牛,又看看毛驴,最后背着儿子往猪圈那边走:“我们星星也看看小猪。”

    老母猪肥大的身躯映入眼帘,星星之前见过,不过在听到猪哼以后,他高兴得咯咯笑出声。

    *

    “哦呦,哦呦。”方红花和孙老夫郎围在一旁不停咂舌惊叹。

    芳草萋萋,大水牛低头在一片清幽幽的草地上吃草,牛绳没有栓,搭在牛角上任它行走,不然拖在地上的话,脏了不好牵拽。

    莫名的,顾兰时分外自豪,脸上不禁露出些许骄傲。

    才买回来第四天,他没忍住,等星星睡着之后,同裴厌说一声,就出来放牛了。

    水牛这么大的个头,一根麻绳就能牵着走,过来后自己就停下吃草了,尾巴一甩一甩。

    自打牛到家以后,天天都有人来看,昨天顾安几个跑来,看见这么大的牛,嘴巴都张大了。

    “长得真好。”方红花赞道,又说:“才四岁,往后犁地的年头久呢。”

    “可不是。”孙老夫郎在旁应声,满眼都是羡慕,这牛一看就是犁地耕田的好手,有这样一头牛在,田里的活是一点不用愁了,甚至能抵好几个人。

    顾兰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夸牛像是比夸他还高兴。

    方红花和孙老夫郎都提着竹篮拿了小铲,两人搭伴儿出来挖野菜,不想在岸边碰见,情不自禁过来看。

    方红花之前是在驴棚前看,把牛放出来,这么大一头,不免再次驻足惊叹。

    水牛吃草不理人,他俩看够了,才同顾兰时说一声,到不远处挖野菜去了。

    因是头一天出来放牛,顾兰时不放心,没有远离。

    这片草地挺大,没有树木遮挡,他守了一会儿觉得热,于是拎起空篮子往河沿走,河沿马齿菜很多,家里已经晒了不少,有点吃腻了。

    正好旁边有几棵柳树,垂下了阴影,他坐在阴影处的大石上歇脚,时不时看一眼水牛。

    裴厌在家盖牛棚,星星要是睡醒哭了,有裴厌在,不用他过于操心。

    他拔了一根草玩,水流声哗哗,目光落在半淹的河中石头上,粼粼水下有螺贴在石头上,他扔掉手里的草,过去翻动岸边石头,不停把摸到的螺丢进竹篮里。

    没到夏天,浸了一会儿河水觉得手冰,摸完这些以后,顾兰时没有脱鞋下水,又坐回石头上,晃一晃篮子。

    螺不是很多,个头都不错,喂鸡喂鸭子不够,但能炒一碟,想想也好久没吃过了。

    牛吃饱得一阵子,顾兰时先回去把螺倒进木盆里,用清水养养吐吐泥沙,明天干净了再吃。

    再匆匆出来,见牛儿依旧在,没有乱跑,他心中更加欢喜。

    *

    春暖换了薄衣衫,连孩子也不例外。

    一过三月初六,星星就满半岁了,和刚出生那会儿比,已然是个胖小子,浑身肉嘟嘟的,生的白,眼睛大,头发也黑,谁见了都觉得是个漂亮娃娃。

    盛春风光好,鸟语花香。

    顾兰时抬手赶走不知哪里飞来的蜜蜂,因抱着星星,怕蜜蜂跟上来,他走快了几步。

    “娘!”

    还没进门,声音先响了起来。

    苗秋莲正在捣辣子面,石臼和石杵都粘上了红辣辣的粉面,她口鼻蒙了布巾,不然呛得慌。

    “娘,裴厌明天去镇上送鸡蛋,你今儿记得把鸡蛋装好。”顾兰时抱着星星没有靠近。

    “行。”苗秋莲答应着,忍不住转头,朝着侧面打了个喷嚏,还是有点呛。

    这边也放了几个蛋筐,装好后说清数目,裴厌明天清早路过,顺便就拉走了。

    “我都闻着辣味儿了。”顾兰时揉揉鼻子,既然在捣辣子,他没有多待:“娘,那我先回去了。”

    “好好,快回去吧,别呛着我们星星。”苗秋莲没有留他,这么小的孩子可受不了这个。

    顾兰时往外走,没看见竹哥儿和花惜霜影子,问道:“霜儿和竹哥儿不在?”

    苗秋莲拿起石杵看看里面的辣子,还不成辣子面,又捣起来,说:“去打酱汁了。”

    “走着去的?”顾兰时又问一句。

    闲话就是这样,说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完。

    苗秋莲歇了歇手,道:“我说等狗儿回来,让他去打,霜儿说在家里闷,她要去,我想着走走也好,就隔了一个村子,让竹哥儿跟着了。”

    花惜霜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有婆母和幺弟在,她不用干太多活,顾家也紧张她,不叫乱跑,她成天就在家里进出,难免闷了点。

    狗儿高兴之余,干劲也十足,只要家里活不忙,就会去镇上码头做工,多赚些钱好养孩子,还能给媳妇买些零嘴吃。

    顾兰时说:“他俩要是回来,让上我那边去,我那儿还有半包金丝蜜枣,霜儿不是爱吃这个。”

    “成,我知道了。”苗秋莲答应道。

    顾兰时抱着星星又出去,迎面和隔壁周石头媳妇吴小桃碰上。

    吴小桃手里一枝桃花开得娇艳,粉红娇嫩,她看见星星,笑着摘下一朵桃花递过去:“哎呦,星星又长大了,瞧这胖乎的。”

    星星小肉手捏住桃花,没两下就揉烂了。

    “从哪里弄的?真好看。”顾兰时眼神落在桃枝上。

    “我和石头从娘家回来,路过田村,那边野地旁,不是有户人家种了几棵桃树,不知哪家小孩从坏了的篱笆缝儿中钻进去,折了好些枝条,被田老头田老娘发现,那几个小孩窜得快,跑了,地上桃枝乱扔。”

    “你看看,开得这样好,实在是可惜了,能结不少桃子呢。”

    吴小桃面露惋惜,庄稼人谁不心疼粮食,果子能卖钱呢,她又说:“石头见他们要扔,上前讨了一枝,怕触人家霉头,也没敢多要。”

    她这么一说,顾兰时也颇觉可惜。

    桃树不能栽到家里,田老头两口子在村外垦了一片地,种了七八棵桃树,围个篱笆搭个窝棚,只要一开花,老两口就住里头看管照料。

    对门王婶子从家里出来,刚巧听到他俩说话,忍不住道:“真抓着了,非得打一顿,再拉去找他爹娘评理。”

    “可不是,无法无天了都。”吴小桃附和道。

    顾兰时情不自禁点头,几个小子也太野了,果树枝都给人家折断。

    三人还都有事情忙,说两句各自走开,吴小桃进家门了,顾兰时抱着星星往村后走。

    不想迎面又碰到个人,一抬眼发现是叶金蓉,他避开视线,没有说一个字,脚下加快了些。

    住一个村子,不说天天,十天半月总能碰到一回,对这个所谓的亲娘,裴厌从来都不搭理。

    叶金蓉也学会了识趣,生怕一家再次遭殃。

    顾兰时走远了,叶金蓉怔怔停下脚步,她神色有些恍惚。

    太像了。

    顾兰时怀里抱的那个孩子,从眉眼到嘴,一整个长相都让她觉得熟悉,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再次回拢,眼前浮现出裴厌小时候的模样。

    叶金蓉脸色渐渐发白。

    她从来都不喜欢二儿子,生下来就克家里人,尤其她,夜里哭声又瘆人。

    想起裴厌四五个月的时候生病,差一口气就要死了,却和小鬼一样又活过来,那时候襁褓里病恹恹的裴厌,除了瘦一点,和顾兰时抱着的那个小孩几乎一模一样。

    最明显就是那双眼睛,黑得跟墨一样,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看。

    心虚和恐惧放大了很多东西,叶金蓉疑神疑鬼突然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顾兰时,她总觉得自己没看错,刚才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也在看她,用得是和裴厌婴孩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惊骇之下,被勾起了心底最深的情绪。

    每次以为裴厌会死的时候,那个讨债鬼总会血淋淋出现,被打断腿打断胳膊时,看着她和裴兴旺的眼神全是恨意,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过来咬一口的毒蛇。

    惶恐、害怕,还有那份怨恨,悉数涌现交缠,叶金蓉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僵直难动。

    *

    到家以后,顾兰时给儿子擦了擦小手,什么花到臭小子手上都好不过半刻钟。

    他亲亲小肉手,嘴巴又贴着星星肉乎乎的小胳膊吹气,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星星瞳仁又黑又亮,被阿姆吹胳膊,他高兴得直笑。

    “啊咘——”顾兰时又吹气,星星就又笑起来。

    裴厌扛着锄头回来,见他俩在堂屋玩儿,听见儿子笑声,他也笑了。

    “爹爹回来了。”顾兰时胳膊有点酸,把星星放进摇篮里坐着,拿起拨浪鼓给儿子摇了摇。

    “过去说了?”裴厌舀了水洗手。

    “说了。”顾兰时提壶倒茶。

    洗干净手,裴厌进来,头一件事就是抱起胖儿子,星星眼睛如黑墨一样,分外漂亮。

    被他抱在怀里,盯着他看一会儿,像是又认识了爹爹,小手“啪”一下按到他脸上,劲儿还挺大的。

    顾兰时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差点被呛住,咳嗽了两下笑道:“真是孝顺儿子。”

    裴厌眉眼中笑意不减,作势张嘴轻咬住星星小肉手,星星又高兴得笑出声。

    第229章

    日头底下惊出一身冷汗,第二天叶金蓉就病倒了,没能从炕上起来。

    她这两年本就精神头不好,头发干枯斑白,比起同龄人更显苍老,话也没有以前多,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就不大出去串门子了,变得沉默许多。

    给裴虎子娶妻还是把裴春艳给了人才换来的,可见自家艰难。

    而更让她心里难受的,是听村里那些闲话,后山乱草破屋被推平翻耕,围出来那么一大片菜地。

    她自己也碰见过裴厌赶着驴车去镇上卖菜,一筐筐菜蔬鲜绿,甚至顾兰时当着她的面儿,把新出的菜抓一把又一把,分给顾家人也就算了,还有村里一些人。

    人人都道顾兰时和裴厌大方,摘了菜去卖,路上还给众人散一把,虽不多,但村里人一个个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竟说起裴厌好话。

    这也罢了,偏偏有好事的,知道她家潦倒了,自己不过吃一把不值钱的菜,就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儿,嘲笑他家偏把福星当克星,故意落井下石。

    叶金蓉面上不语,心中很是鄙夷,一把菜而已,就被收买了,这几个人跟赔钱货有什么不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死穷鬼,家里连富都没富过,她家虽没落了,可也过过好日子,什么菜没吃过。

    谁知后来裴厌和顾兰时养了鸡养了猪,鸡几十只上百只,冬天时肥猪一头头用板车拉去卖。

    鸡蛋就更不用提了,那一筐又一筐,全是往宁水镇和府城送的,甚至冬天也有鸡蛋卖。

    那可是冬天,鸡蛋价钱在不少庄稼人眼里,真真是和吃金子一样,一斤肉都比一斤鸡蛋便宜。

    即便不知道到底卖了多钱,可谁听了不眼红一阵,叶金蓉心里头更甚,好日子跟她不沾一文钱的事,一时气一时悔一时发妒记恨,只盼着那两人倒霉才好,可惜天不遂她愿。

    村里谁不知道连方红花都跟着沾了福气,冬天都有几个鸡蛋吃,尽管对方藏着掖着,也不在外说道,可每次去后山,再回来方红花总拎着个盖了布的竹篮,分明是从那边拿了东西。

    村里有人说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叶金蓉可不觉得,要真孝顺,她这个亲娘怎么连一个鸡蛋都没见过,全给外姓顾家占了便宜去。

    姓顾的真真是运气好,白白叫他们捡了便宜。

    她和裴兴旺待裴厌再不好,裴厌也是吃他家饭长大的,不然,早就在外头饿死了,还能过上如今的日子?

    每每想到这些,叶金蓉心中总是愤愤不平,然而再大的怨恨嫉妒,她也不敢去找顾家和裴厌麻烦。恨极时是恨极,可真在村里碰见裴厌了,对方眼神的漠然,总叫她发怵胆颤。

    两个儿子更是见了裴厌如见了虎狼,连胆气都提不起一分,根本不敢和裴厌对上。

    他们家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知道,本就艰难,要是再出事,都不知要怎么过下去,对裴厌,自然是能避就避。

    从前种种心思回转,叶金蓉躺在炕上,觉得口干舌燥,挣扎着起身倒水,却发现茶壶里没水了。

    “来人,来个人。”

    喊了两声,又有些胸闷喘不过气,她撑着桌子竭力站稳,待气匀之后又喊两声方云和王瑶儿,不见答应,她才想起来,恐怕不在家,出去干活了。

    而院里发出的动静,应该是裴胜。

    裴胜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早上发现老娘没出屋子,还是王瑶儿进去瞅了一眼,发现她病了。

    家里没钱,谁都没提看病抓药的事,也就嘴上说两句好听的,让叶金蓉歇着,别干活了,各人便去忙各人的。

    裴胜坐在板凳上劈柴,右手使不上力气,只能左手紧握斧柄,时而两手都用上,他其实听见屋里的声音,但心中不耐烦,没有理会。

    “胜子!胜子!给娘倒些水来。”叶金蓉挣扎着再次呼喊,随后又一阵大喘气。

    过了一会儿,裴胜才丢掉手里的斧头,给茶壶添满水又提进去,全程没有好脸色。

    叶金蓉神色木讷怔愣,也没说什么,连喝两碗茶又躺回去了,原想多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好了,但她始终闭不上眼睛,盯着头顶房梁,阵阵凄苦从心底传出,冷得她又打起哆嗦。

    大儿子怨她恨她,她理亏心虚,连大儿媳不敬她这个婆婆,她也不敢说什么,小儿子,就更指望不上,从小被惯的,只知吃喝,如今成了亲,竟被夫郎拿捏住,处处听话,对她也越发不耐,还曾埋怨她去招惹裴厌,弄得家里连钱都没有,害他成亲都晚。

    她也是有孙辈的人了,眼瞅着也老了,这回一病,竟连个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别说饭了,连一口茶水都得喊半天。

    儿媳夫郎不孝顺,连伺候问话都没有,至于儿子,她心口越发冰凉。

    突然,叶金蓉想起了女儿,她家春艳从小就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顶嘴,也从来不惹事。

    她浑浊无光的眼睛亮了一瞬,都养这么大,嫁人了,老娘病了,她岂能不回来伺候两天。

    “胜子。”

    这回裴胜过了许久才进来,皱着眉问她要做什么。

    叶金蓉喘过一口气,说:“明儿让虎子去王家沟,喊春燕回来。”

    裴胜不耐烦:“喊她回来做甚?”

    王家沟子离得远,还在宁水镇另一边,裴虎子来回一趟,要耽误地里不少活,家里毛驴卖了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见儿子如此,叶金蓉神色一下子变得死寂,末了她喘着气:“我病了。”

    裴胜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转身又离开。

    *

    灶房门口,顾兰时坐在小凳上捞出盆里的螺和泥鳅,清水养了一夜吐泥沙,今儿能吃了。

    这是昨天裴厌下河摸的,泥鳅还挺肥。

    螺还好,洗泥鳅时他抓了一把糙面,不然洗不干净。

    旁边屋檐下有阴影,遮蔽了太阳,星星躺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用没有长牙的嘴巴啃拨浪鼓,拨浪鼓上全是口水,他嘴角和下巴也有。

    有事情忙,星星就不会哭闹,哪怕是啃东西,顾兰时很放心,而且灰灰和灰仔守在摇篮边上,要真有不对,立马就叫了。

    剪螺尾剖泥鳅,他独自干活,灰灰和灰仔时不时跑过来蹭蹭腿蹭蹭背,早上刘大鹅和周大良把水牛牵出去吃草,大黑跟去了。

    水牛有时候吃饱喝足了也不回来,自己找个地方卧下,有时它自己尾巴一甩一甩,慢悠悠就进了家门,大黑只要没事,就会跟着它。

    快到饭时,裴厌和刘大鹅他们都没回来,牛和狗也不见踪影。

    顾兰时拾掇好食材,探头往外面看一眼,没有人影,他端起盆转身进灶房,还是做好饭再去地里寻。

    锅灶上很快热闹起来,辣椒炒螺喷香扑鼻,又呛又香,闻着都要流口水,油炸泥鳅裹着打了个鸡蛋的面糊,炸熟后酥嫩肉细,没有多少刺。

    顾兰时用长筷把炸好的泥鳅一条条夹上来,控控油才搁进碗里,炸完后才撤掉灶底的火。

    锅里的油等凉了再舀出来,炸泥鳅分了两碗,他没忍住捏了一个,吹吹就咬一口,酥得很,肉也嫩。

    他很满意,自己手艺越来越好了。

    惦记孩子,顾兰时连忙出来,星星还是没哭,已经不啃拨浪鼓了,小腿一蹬一蹬,看见阿姆也没笑,哼哼了两声。

    顾兰时突然想起什么,一摸星星尿布和身下铺的小褥子,全都湿哒哒的,甚至攥一把就能拧出水,可见尿了不少。

    “臭小孩,又尿了,尿了还不吱声。”他笑着把尿布和裤子给星星脱了,在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拍两下以示小惩,连屁股也是湿的,连忙抱进屋里给擦洗一通,换了干净衣裳。

    *

    低矮的土墙,还有一段是用篱笆补起来的,院门倒是没那么窄,只是两扇门板旧了,也修补过。

    裴虎子到王瑶儿家,每次看到院门他都会想,墙这么矮,稍微踮下脚就能看清院里,门板破个洞还要补,也不知道补个什么劲,补了也就从门前看不进去而已。

    这些话他再蠢都知道不能说出口,好歹,是他老丈人家,更不能再王瑶儿面前说。

    听见老娘病了,已经挽了妇人头发的裴春艳神色没有变化,木着脸跟没听到一样,直到裴虎子说要接她回去,说他娘想她了。

    她抬眼,看了一会儿裴虎子,在王毛儿答应让她回去时,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随后打好包袱,跟着裴虎子一道出门。

    王毛儿年纪大,一直没娶上媳妇,好不容易成了亲,裴春艳自打嫁过来,低头干活从不含糊,就是不大说话,几乎也没笑过,见她手脚利索,王家人倒挺满意,只要能生养能干活就成,没有故意苛责。

    既然丈母娘病了,于情于理,都该让人家闺女回去一趟,不然,要叫人知道,还不戳他们家脊梁骨。

    过了宁水镇,渐渐的,路变得熟悉,是去往小河村的方向。

    裴春艳背着包袱,只带了一身衣裳,她跟着赶路不说话,裴虎子和她一个女孩儿没什么说的,兄妹俩只闷头往前赶。

    听见动静,叶金蓉睁开眼,转头看见裴春艳,她心中一喜,总算盼回来了。

    “娘。”裴春艳声音空洞枯寂,对老娘病了的事并无多少情绪波动。

    她从小被忽略惯了,但懂眼色,见叶金蓉嘴唇干白,她上前倒水,发现茶壶冰凉,水也不多,她什么都没说,也没为老娘讨公道跟其他人吵架,只是拎起茶壶去外面烧茶水。

    叶金蓉张着嘴,一声闺女还没喊出口,就发觉了裴春艳的异样。回忆再次涌现,她竟想不起来女儿是什么时候变的。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话不多,很少笑,常常不言不语干活,要真论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叶金蓉坐起来,靠在炕头,热茶碗被递到手里,她吹着喝两口,总算滋润了。

    裴春艳见桌上吃完的碗筷没人收,脏兮兮放在那里,她没有和老娘说话,转身去收拾。

    叶金蓉看着女儿走出去,再次陷入恍惚之中,她还是觉得裴春艳变了,说不上来,却让她原本的喜悦再次沉下去。

    女儿看起来,也靠不住了。

    裴春艳洗了碗筷,进来又收拾没人管的夜壶,一句话都没说,兀自干活,也不去看叶金蓉。

    叶金蓉脸色变得难看,病一回才知道,闺女养大了根本不好使,真是白眼狼,进门连问都不问一声她是怎么病的,吃了药没。

    说不定,是王家人在背后挑唆的。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她心中气恼王家,一家子没个好东西,那王瑶儿,就把他们虎子拿捏得老老实实,好好一个汉子,竟然那么听夫郎的话,叫人在背后笑话。

    连春艳也被王家人教唆了。

    因是方云给找的婆家和夫郎,当初都没过问她,叶金蓉对王家人是没好脸的,眼下几乎称得上“新仇旧恨”了。

    她端着茶碗,两天了,生病没个人去抓药,哪怕知道家里不富裕,乡下人也多半是熬过去,但她就是觉得方云几个是要等她病死,心里本就疑神疑鬼不痛快,这会儿又被这些事闹的,对裴春艳也有点怨恨,养这么大,好吃好喝伺候着,竟被人家几句话就给挑唆,连她这个亲娘都不过问,当真是又木又蠢。

    傍晚。

    饭菜总算有人给送来热的,叶金蓉靠在炕头,即便根本没胃口,也还是挣扎着全吃了。

    吃饱了才有劲,不然,就真是等死了,如了他们的意!

    然而身体有恙,没多久她就弯腰在炕边哇哇吐了出来,再忍着都没用,胃里仿佛一阵阵痉挛抽搐。

    裴家其他人在外头吃饭,听见动静,方云、王瑶儿不情不愿放下碗,和裴春艳一起来屋里看。

    见地上满是污秽,方云和王瑶儿同时皱眉,王瑶儿还好点,嫁过来后叶金蓉就不再气盛,他没在叶金蓉手下受过磨搓,而方云和叶金蓉因为裴胜一直不对付,闻到那股子味儿后,她用手扇了扇面前,骂道:“真是糟蹋了!”

    “吃不下去就别吃,好好的饭菜。”方云在门口叨叨着,她瞪叶金蓉一眼,烦的根本不想管,转身就走了。

    家里这么多人,一年到头干死了活都挣不下几个钱,靠原先那几亩地撑着,勉强能吃饱,她两个儿子还长个儿呢,天天喊饿,这么好的饭菜,都不如去喂猪,猪还能长几斤肉给他们赚钱。

    见裴春艳铲了一锨土进屋拾掇,王瑶儿乐得不管,也坐回桌前了,不然方云那两个饿死鬼儿子,就把菜吃光了,还专挑好菜吃,真是没管没教的,有爹娘跟没有一样。

    饭桌上筷子之间起了冲突,一个比一个夹得多,还互相抢,裴虎子和裴胜被打搅了吃饭,气得“啪”一拍桌子,其他人才消停。

    等裴春艳收拾完,桌上只剩她半碗稀饭,菜和糙馒头都没了。

    *

    始终没人提起看病抓药的事,哪怕叶金蓉自己喊来裴胜说,裴胜也用家里没钱的话将她堵了回去。

    叶金蓉哪能不知家里境况,她沉默了很久。

    钱都在方云手里,王瑶儿再眼馋,因他是方云给裴虎子娶来的,都说长嫂如母,管公中,自然也是方云来,他完全不占理,因此只能和裴虎子偷偷藏点铜板。

    在裴春艳回来的第四天,叶金蓉脸色一天阴过一天,只要醒来有力气了,她躺在炕上从裴胜裴虎子骂到裴春艳,再从方云骂到王瑶儿,有时看见两个不和她一条心的孙子,也照骂不误。

    就连裴春艳给她端饭、擦脸时,她嗓子哑着,翻来覆去骂裴春艳不孝,可裴春艳就像一根木头,怎么谩骂脸色都不变。

    她气急,别人也不理她,连房门都不进,那些村语粗俗话便不管不顾脱口而出,哪里像是对女儿,比仇人还不如。

    “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摁在尿盆里淹死……”

    叶金蓉听见外头动静,知道有人,断断续续的骂声传出来。

    院里,挖了野菜回来的裴春艳本来在灶房门口择菜,裴家其他人都去干活了,让她留在家里伺候老不死的。

    裴春艳提了竹篮,走到院门前,直接在门槛上坐下,低着头择菜。

    太阳照在她身上,总算有了点热意,掩盖了心里麻木的冰冷。

    听见牲口打响鼻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看,裴厌牵着毛驴,拉了车不知往哪里去,车上菜蔬鲜绿,还有个鸡笼,里头塞了好几只老母鸡。

    应该是去镇上卖菜卖鸡。

    在裴厌看过来之前,她又低下头,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阿奶。”

    一个清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裴春艳听出是谁,忍不住转头去看。

    顾兰时抱了个胖娃娃,正往顾家祖宅里去,只一眼,她就看到那小孩长得白胖又漂亮,有一双大眼睛,身上穿的红色小衣裳绣了很多花,小小的虎头鞋十分精致,脖子前带着长命银锁,显然家里人极为疼爱。

    顾兰时提了一篮子新菜,挺沉的,星星又扭着身体不好抱,他顾不上看别处,径直进了祖宅门。

    看不见后,裴春艳收回目光。

    没一会儿,她进屋给叶金蓉倒水递过去时,不出意外又被骂了两句,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她突然开口:“裴厌去卖菜卖母鸡了,菜很多,老母鸡也多,能卖不少钱。”

    叶金蓉声音戛然而止。

    裴春艳看过去,说:“他过得好,我心里痛快,不为他,也不为我,为你和我爹,还有裴家其他人没过上好日子痛快。”

    她平静说完,看见叶金蓉不可置信的神色,突然笑了出来,只是眼里渐渐涌出泪,嘴角再也弯不起来,到最后捂着脸掉眼泪。

    第230章

    月色柔和静谧,山脚下的院落没有平时那样安静。

    后院猪圈前,裴厌和刘大鹅周大良三人都没睡觉,几个火把或举或插在旁边,照亮了猪圈里的情形,圈里铺了不少干净稻草,老母猪躺在上面比在地上强多了。

    白天时老母猪就有了下仔的迹象,裴厌都没有出门,一直候到了现在,猪叫声变大以后,随着水迹血迹出来的,是一头被裹在其中的猪仔。

    裴厌最先上去,先擦净猪仔口鼻中的黏糊水液,见猪仔叫起来,总算放了心。

    狗被关在院门外,听见动静不由焦躁起来,不断吠叫。

    想起星星,裴厌让刘大鹅把院门打开,先把狗放进来,起码在后院,看见人以后,狗就不会乱叫。

    院门一开,狗纷纷往后院跑,对它们来说,夜晚看家护院是本能,有什么异动,不亲眼见着了,是放不下心的,要么异动消失,但猪下仔要许久。

    东屋。

    顾兰时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手肘撑着上半身抬起,看了看睡在里侧的星星。

    还好,睡得正熟,没有被吵醒。

    他又轻轻躺回去,心里惦记着母猪下仔的事,但又怕离了人,星星万一被惊醒,没有被立即抱起拍哄的话,星星会大哭不止。

    想想有裴厌在后面,足够放心,顾兰时打个哈欠,便放心闭上眼睛睡觉。

    觉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见脚步声后,顾兰时睁眼,因屋里昏暗,又不甚清醒,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直到裴厌推门进来,他低声问道:“下完了?”

    “嗯,八只,都活着,给圈里点了火,刘哥在后头看着。”裴厌同样压低了声音。

    “什么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困倦,忍不住又说:“八只,不错了,正好老母猪能喂养过来,去年十二头,都是吃奶的好手,母猪显然有些吃力。”

    “再有半个时辰天亮。”裴厌抱起放在箱子上的铺盖卷,窗下放了张竹榻,他走过去把褥子铺好。

    忙到这会儿,他身上肯定没有顾兰时和孩子干净,将就着睡一觉,到晌午太阳大了,得烧锅水洗洗。

    “刘哥一个人看着?”顾兰时又低声问。

    裴厌说道:“我让周哥陪着,两个人说说话也不发困,他说不用,一个人就成,让周哥先去睡,半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白天让他睡一阵子,也熬了一晚。”

    “嗯。”顾兰时应一声,低低说:“白天我没事到后院看看就行,你也多睡会儿。”

    正说着话,听见星星哼哼唧唧发出不满的呓语,显然是被大人说话声打搅到了美梦。

    两人很有默契,不再出声了,不一会儿,星星自己安静下来。

    *

    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冷,顾兰时加了件衣裳。

    见炭盆里的火没灭,他想了下,又给添了几根柴,猪仔太小,又没衣裳裹着,暖和些总不会出错。

    八只猪仔都是上半身趴在老母猪腹部,吃过奶睡着了,有两只嘴里还叼着猪乳。

    地上血迹污秽已经清干净,能看见一些湿痕,老母猪躺着,肥肚子不断起伏,周大良正在煮猪婆奶,等会儿晾温了让它喝一些,等歇好了,再喂猪草猪食来得及。

    灰灰从通道那边跑过来,一个冬天过去,它身板又壮又厚实。

    母猪猪仔都在睡,想来没有问题,老母猪不是第一回下仔了,不过圈里有火,顾兰时想了下,拍拍灰灰脑袋,从圈门栅栏指进去:“看着,别叫压到猪仔。”

    “呜——”灰灰歪着脑袋看过去,眼睛上方皱了皱,像是皱出来一点眉毛。

    顾兰时看笑了,又揉揉它耳朵,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还学人皱眉。

    家里的狗都能听懂让看着家当的话,因此他离开以后,灰灰依旧在后院待着。

    *

    雷声像是被捂在厚厚的云层里,又像是离得很远,只能听得闷声隆隆。

    雨水哗啦啦落下,在河面上打出一圈圈涟漪,雨势越大,涟漪变得破碎。

    大水牛和狗跑起来,顾兰时捡了根草藤当做鞭子,挥舞着在后面撵,他用左手挡着头顶,发现无济于事,也就不再掩耳盗铃遮挡了。

    其实也不用他撵牛,牛自己知道往家里跑,大黑就更不用说。

    一牛一狗一人前后脚进了篱笆门,雨势来得及,水牛还好,本来就喜水,顾兰时衣裳头发都湿了。

    进门后,像是到家安心了,牛不再奔跑,慢悠悠甩着尾巴沿着石子路旁边走,时而停下来吃一口离得最近的菜。

    顾兰时没管它,越过去飞快跑进堂屋才停下。

    大黑比他更快,已经在门前甩了几下水。

    幸好星星睡着了,没有背着孩子出去放牛,不然连孩子也要淋湿。

    雷声刚响起的时候,见落下的雨点小,以为下大得一阵子,因此出去找牛的时候,他没有穿蓑衣戴斗笠。

    换了衣裳擦干头发,顾兰时蹲在泥炉前添了几根柴,侧头烤烤火,头发再擦,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

    他起身撑了伞,又去灶房用大锅烧水,裴厌几个也在外面,眼下还没见踪影,等会儿跑回来估计比他淋得还要湿,最好还是洗洗头发。

    水牛啃了一些菜,灰灰和灰仔不停冲它吠叫,顾兰时听见动静,远远在院里呵斥一声,它才不再在菜地旁边流连,跟着狗的步伐跑了几步,又慢下来往后院走,自己进了牛棚。

    雨势来得急,原本不怕淋一点小雨的人一改慢悠悠步伐,飞快扛着锄头往家里跑。

    裴厌几人陆续进门,果然都湿透了。

    回来有屋檐遮雨,门窗挡风,人人都松一口气,不再担心雨势如何。

    趁着没换衣裳,裴厌先去后院看了看猪,猪仔已经十天了,死了一只,还剩下七只,再过几天,村里其他人养的猪仔足月了,他打算买三只。

    垒的猪圈能养十头猪,今年多了周大良干活,三个汉子出去大量打草,肯定喂得饱。

    养十头猪不是什么轻松事,但人多,不会像去年那样太累。

    顾兰时烧了水,还煮了姜汤,就算天不冷,也该都喝一碗去去寒。

    下雨不出去干活,在堂屋编竹筐也是坐着歇脚。

    刘大鹅和周大良都是本分厚道人,常常找活干,因知道裴厌和顾兰时爱干净,他俩也洗了头发,省得雨水闷在头发里味儿难闻。

    屋里,顾兰时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抱了星星在窗前看雨。

    “呜——”星星伸出小胖手,肥嘟嘟连手腕都没有,有几滴雨水随风飘进来落在他手上,他快速收回手,睁大了眼睛,低头瞧自己手背。

    “下雨了,这是雨。”顾兰时笑眯眯和孩子说话,站一会儿觉得抱着小胖墩有点累,见竹榻被挪到旁边,他把孩子放上去。

    星星已经会坐了,胖乎乎一团,他没穿鞋子,两只小手抓着肉脚,冲着顾兰时笑。

    顾兰时拿起布巾又擦了擦头发,等裴厌进来,他开口道:“给擦擦口水。”

    裴厌看一眼胖儿子,拿了手帕过来,星星不配合,转过脸躲避,还啊啊呜呜不知道在说什么,口水越发多,连成一条线滴下来,落在他自己腿上。

    “真埋汰。”裴厌给擦干净后,笑着捏捏儿子肉胳膊。

    平时带孩子还是顾兰时更多,眼下得了空,他抱起儿子玩耍逗乐。

    星星笑声不断,爹爹阿姆都陪着他玩儿,高兴的不得了。

    *

    听见裴家院里传来的哭声,邻居从屋檐下探头,侧耳去听动静,雨声中,男的女的都哭起来,哭娘的喊声也响起来,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裴春艳站在炕边呆愣愣的,方云和王瑶儿扑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掐着嗓子假惺惺哭泣。

    叶金蓉闭了眼断了气,再无任何气息。

    裴胜和裴虎子没掉多少眼泪,但还是低头用手擦眼睛,嚎了几声。

    平时再怎么,亲娘走了,连哭声都没有,让村里老人知道了,肯定会骂。

    前几天王毛儿来了一趟,说是来看看岳母娘,顺便接裴春艳回去,家里那么多活,少个人有点忙不开,照顾十天半月就行了,已经尽了孝心,哪有一待就是成月的。

    谁知进屋一看,叶金蓉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睁眼也不多,王毛儿到底有点年纪,心里有了底,因此没提接裴春艳回去的事,自己吃了顿饭就走了。

    人家是裴春艳亲娘,这幅模样,眼瞅没几天了,再不让照顾,恐怕日后裴春艳会埋怨他。

    方云哭声挺大的,王瑶儿暗暗翻个白眼,也嚎起来。

    说实在的,他确实对叶金蓉没什么感情,相处并不多,不过人已经走了,哭几声是应该的。

    见裴春艳还愣在那里,像是无法接受这件事,他伸手推了一把,示意对方哭两声,不然,要是被人知道做女儿的哭都不哭,叶金蓉娘家来人都不能作罢。

    被她气死的吗?

    不应该,从那天起,叶金蓉再没说过几句话,不像是被气到了的模样。

    吓死的?也不像。

    裴春艳愣愣的,最后突然想起来,她娘病了,那就是病死的。

    和她爹一样,病死之前都很瘦,连话也说不出,眼神渐渐散了。可即便如此,十一二天之前,还没那样瘦。

    她又想起来,也是那天起,她娘就很少吃东西了,即便挣扎也坐不了多久,只能躺在那里让人喂饭,可即便喂,也吃不进去几口。

    吃不了饭,可不就瘦了。

    直到被王瑶儿推了一把,裴春艳突然回神,耳朵听见了哭声,她意识到自己也要哭,于是上半身和方云王瑶儿一样,伏在炕上,低着脸张开嘴。

    喉咙里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于是她闭上眼睛,先学着方云干嚎一声。

    那一声嘶哑难听,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能发出来的,然而嗓子像是通了,她渐渐哭出来,直至眼泪流成河,淹进心里,那种感觉难以言明,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哭到瘫软无力。

    *

    叶金蓉死了,裴家办起丧事。

    顾兰时这几天没有抱星星来村里串门子,自己也不大去祖宅了,祖宅离裴家近。

    听他娘和桂花婶子闲聊,说裴家就数裴春艳哭得最惨,可怜见的,天天儿眼泪都止不住。

    至于裴厌,他照旧赶车去卖菜,也懒得从河道那边绕路,径直从裴家门前路过。

    回来的时候被裴家亲戚看见,还有叶金蓉娘家人,即便心里有不忿的,觉得娘死了,亲儿子再怎么断了亲,也该去哭两声,不哭也就算了,天天晃里晃荡路过,仿佛故意一样,真够不孝的。

    但没人会出这个头,裴厌行事脾气如何,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敢在心里唾骂两句。

    第231章

    雨后初晴,裴厌戴了斗笠,绳结绑在颌下,踩着泥泞下山后,一抬头看见虹彩,那张清瘦的脸露出来,右半边俊如玉。

    他目光微怔,许久没看见了,那一抹七彩虹光分外漂亮。

    背上竹筐里大大小小的菌子沾着雨后甘露,新鲜极了。踩着未干的泥泞,裴厌再次迈开步伐。

    风吹来,林子里有水滴随着叶片抖动掉下,落在斗笠上,肩头不免也湿了,但太阳好,衣裳很快就能干,不用换下。

    清风微凉,似有一阵清气涌入肺腑之中,继而周身都舒泰。

    叶金蓉死了,和裴兴旺都没活到年老寿长,叶金蓉死之后,消息还没传到后山,裴厌穿了蓑衣去水田转悠,就看见裴家门口挂了丧幡,又有人在哭娘。

    他没停下,垂了眉眼继续往前,当时下雨,变小的雨幕在斗笠之外飘落,他走出去很远,才像是回神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裴兴旺死的时候他已经和顾兰时成亲,那时日子艰难,他知道以后心里没多少念头,忙着给人做工挣钱,有夫郎有家要养,分不出别的心神给外人。

    如今叶金蓉一死,两个他曾经最恨的人都死了,那些萦绕在幼时记忆里的打骂苛待,时而变得清晰,黑压压笼罩在曾经的自己身上。

    意识到叶金蓉真的死了以后,记忆忽然远去,变得模糊。他从小记性就好,脑海里却像是起了雾,将那些黑暗阴冷的日子隔开。

    而到叶金蓉下葬之后,世上再无这一号人,他顿感无趣,原本缠绕在心头的一点郁气彻底消散。

    那几天顾兰时小心翼翼的,他本来想说自己不在乎,不用顾忌,可话到嘴边,看着夫郎担忧的清润目光,扯谎的话就说不出了,抱了人一会儿,方觉安慰。

    郁气再无,看着他们家兰时和星星,鲜活明媚映入眼中,成了再深刻不过的记忆。

    明明只是大的抱着小的玩耍笑闹一副寻常画面,偏偏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淌过,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绵绵不绝,再无任何冰冷空洞。

    裴厌走得快,地上湿泥水坑丝毫没有阻挡他的步伐,顾兰时昨天念叨说想吃菌子炖鸡了,他今天上山运气好,捡的多,不但够炖鸡的,还能炒着吃,很鲜。

    星星已经六个多月,长了一颗小小的下牙出来,这两天开始吃一点米汤糊糊了。

    没办法,大人吃饭的时候他要是没睡觉,哪怕吃了乳果,一看见大人嘴巴动,目不转睛盯一会儿,张着嘴巴流口水,意识到是吃的东西后,他小手就指着饭菜啊啊叫,要么就伸手去扣他俩嘴巴,想看看阿姆和爹爹到底在吃什么。

    这么点的奶娃娃竟也嘴馋。

    苗秋莲和方红花过来转的时候,见星星要吃,说这是长大了,得慢慢喂些软烂的饭和一点汤水,孩子就慢慢学会吃饭了。

    *

    不知不觉,夏日深了,河中浮萍绿如波涌。

    成群成群的鸭子被赶出来游水进食,河岸边不少孩子或打草或嬉闹,也有放牛顺便看鸭子的。

    河岸很长,十来头牛沿着岸边分散,各自占据一片地方,要么吃草要么泡在水里度夏。

    有小孩在河边戏水,还有大点的,仗着水性好,脱光了跳进水里,跟水猴子一样游来游去,甚至几个联合起来,一人抓一角渔网,潜到水中玩耍网鱼,还真给他们捞上来一条。

    有大人找来,看见在游水,骂声顿时响彻岸边。

    光屁股的小子爬上岸,一边慌里慌张穿衣裳,一边缩着脑袋躲避打来的手,生怕像前人那样,露着牛牛被爹娘追得到处跑,也太没脸了,因此哪怕背上脸上挨几下,都不愿乱窜。

    有的小孩不会水胆小,只在刚没过脚踝的浅水处蹚水,腿脚被河水冲刷,带走了夏日热意。

    离人群较远的地方,一头大水牛浑身都是水,背上还有从河中浮起时挂上的水草,它正低头吃草。

    而再往上游走,进了树林里,离人群更远,顾兰时坐在石头池子前用棒槌捣衣。

    这边有树荫遮挡,池子铺满石头,水清澈,夏天洗衣裳很合适。

    野澡珠的白沫子飞溅,夏衫轻薄,洗起来容易,大人懂得留神,不会蹭的太脏,孩子拉尿会弄脏衣裳,不过衣裳小,洗起来也不费劲。

    没多久,顾兰时端起一盆洗好的衣裳,把棒槌也放在盆里,先往树林外去看牛,见它好好的,于是往家里走。

    还没进篱笆门呢,裴厌抱着睡醒哭个不停的星星出来找他。

    “怎么了?”顾兰时放下木盆,抱过儿子拍着哄,胖小子越来越沉了,只穿个红肚兜,露出白藕节一样圆滚滚的胳膊和腿,肚皮也是圆的。

    “刚醒,哄不下,见你不在,一个劲要出来找。”裴厌无奈道。

    小孩子就是这样,昨天还黏他呢,谁抱都不行,今儿就变了心。

    顾兰时哄两下,又问:“尿过了?”

    裴厌端起地上木盆,跟他一起往进走:“还没。”

    顾兰时便在石子路旁停下,蹲下熟练地端起星星,嘘嘘吹两声,星星哭声小了一点,扭了几下身子不想尿,但被阿姆压制住了,他哼哼唧唧哭着,很快尿了出来。

    裴厌在旁边等着,今天他在家,顾兰时就趁势去河边洗衣裳了,不然在家里还要打水倒水。

    尿完后,星星揉了揉眼睛,不再哭了,眼尾还挂着泪珠,小拳头肉肉的,直看得人心喜。

    外头太阳大,三人很快进了院子。

    裴厌在外头晾衣裳,顾兰时抱着儿子先进屋,炕上铺了竹席,孩子的小薄被胡乱掀在一旁。

    抱了这一会儿,顾兰时觉得热,就把星星放在炕上。

    见儿子肉墩墩坐在那里,他眉眼微弯,笑道:“我们星星坐得越来越好了,真厉害。”

    星星经常被夸,似乎知道“厉害”两个字是说他,乐得咯咯笑,小下巴肉肉的,堆出两层肉,跟没有脖子一样。

    他高兴得很,两手撑在席子上,听见阿姆又夸他,小手啪啪拍打在席子上,高兴至极时,小屁股也颠起来再落回去,一身肉都在抖。

    真傻。

    顾兰时逗了一会儿孩子,哪怕他自己也笑眯眯的,还是忍不住心想,星星傻乎乎的,说几句话就高兴成这样。

    “咘——咘咘——”他抓起星星肉胳膊,嘴巴贴在儿子肉上吹气,星星就更高兴了。

    比起肉乎乎的小肚子和小屁股,胳膊显然要细一点,有时候他更喜欢在孩子肚皮和屁股上吹几下。

    儿子圆乎乎的,哪里都好看,如今小手更有劲了,有时候会揪着大人散落下来的头发,还挺疼,得赶紧让松手。

    顾兰时再亲亲小崽儿肉手,发现星星手心湿乎乎的,估计是睡觉热的,于是拿过手帕给擦了擦。

    裴厌晾好衣裳进来,看见儿子穿着红肚兜,跟年画上的娃娃更像了,眉眼中都是笑意。

    星星的肚兜是顾兰时给绣的,好几条,这一条是红的,绣了绿色的莲叶和白色带粉的莲花,做得分外漂亮。

    他还有两条荷绿色的小肚兜,绣着鱼儿和虾蟹。

    顾兰时抓起儿子小脚闻一下,笑着拍拍肉脚丫:“臭星星,臭脚脚,都酸了,也该洗洗。”

    天一热,孩子出汗多。裴厌也过来闻闻,星星小脚丫被轮流闻,他以为是在玩儿,笑声都大了,根本没听懂臭臭是他。

    随后裴厌兑了半盆温水,打湿手帕给星星擦手擦脚丫。

    孩子皮肉嫩,手帕软和些,用着更合适。

    “过两天割麦,明天买两吊肉回来。”顾兰时说道,有井了,肉吊在井里不会臭。

    大黑跑进来,用脑袋顶开半掩的门,看了一眼里面,见人都在,扭头又走了,顾兰时直起腰从窗户看出去,见它往院外走,估计是去找牛了,灰仔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他脸上笑意更甚。

    “行。”裴厌答应道,忍不住捏捏儿子擦干后的肉脚。

    他有时候看着星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个小小的小人,会笑会哭,手脚俱全,还能听懂人夸他。

    顾兰时拿起蒲扇扇风,说:“今年去地里拉麦子,不用毛驴跑了,水牛力气更大,碾场的话,牛和毛驴换着来,都能歇歇。”

    裴厌回过神,确实,今年多了水牛这个帮手,毛驴可以歇一歇,水牛正值青壮,力气大精力足,村里有气性大的牛,农闲时没有活干,还会发脾气。

    天热,刚才又尿过,顾兰时喂星星喝了一点温水。

    热夏苦人,裴厌一会儿给星星扇蒲扇,一会儿又对着顾兰时扇风,自己倒是能耐得住。

    *

    夏夜虫鸣声不断,草丛中点点荧光飞舞,村庄安静了,只留白日些许余热在外头的土地上。

    月色撩人,渐渐取代了炎日的威力,夜幕笼罩下,大地归于温凉。

    而屋子里,热意却难消。

    顾兰时咬着唇竭力克制,本该开着透气的窗户严实闭上,生怕动静泄露。

    炕里的小人早睡熟了,刚睡着时因为热,蹬掉了被子,幸好穿了肚兜。

    感到夏夜凉爽以后,已经睡了的顾兰时连眼睛都没睁,摸索着又给星星盖好薄被,不想裴厌压根儿就没睡着,显然眼馋肚饱惦记很久了,觉察到他动静,一声不吭行动起来。

    顾兰时推了几下,没有推动,也被撩拨起来,不由多了几分默许的意味。

    成亲好几年,一个举动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尤其在这上,裴厌闷头不言语,偶尔能听见他粗而重的喘息。

    热意从内里散发,汗水淋漓,顾兰时舒服时会轻哼几声,对身上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舞。

    第232章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浓绿繁叶之中,火一样红艳的石榴花悄然在五月绽放,浓红重绿,为夏日添上一抹艳丽的色彩。

    顾兰时抱着星星看石榴花,同样是五棵石榴树,今年开花比去年多,说不定,到了八月中秋时,就能吃到石榴果了。

    花朵深红,层层叠叠绽开,宛如热烈的火焰。

    星星满八个月了,胖乎乎又白净,大眼睛亮亮的,天热穿个红肚兜绿肚兜,很招村里老人喜爱,都说是有福气的娃娃。

    他伸出小胖手,捏住花瓣想拽下,树枝被拽得拉长伸直,他身子整个都在往后用力,小屁股一扭一扭。

    “你怎么力气这么大。”顾兰时忍不住说道,伸手帮儿子拽下那朵花,树上有可能少了一颗石榴。

    他抱过堂侄女,小小软软的,娇娇气气很惹人爱,馨儿八个多月时也一样,哪里有星星这胖小子的力气,跟小牛犊似的。

    “像不像小灯笼?”顾兰时笑眯眯和儿子说话。

    “唔。”星星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石榴花,听见声音抬头看阿姆,小嘴巴张着胡乱喊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你叫阿姆,阿姆。”顾兰时试图让儿子学说话。

    星星呜哩哇啦学语,没一个蒙对的。

    顾兰时只得放弃,还没到说话的时候,不过也不妨碍他继续跟星星瞎聊。

    “今年过年买一些小红灯笼,和络子一样挂在树上,还有花灯,夜里点亮肯定好看,要是有雪的话,就更漂亮了,和我们星星一样漂亮,对不对?”

    被询问到的小人没有回答,正忙着把石榴花往嘴里塞。

    顾兰时眼疾手快,立马从儿子嘴里掏出来。

    星星口水流出来,滴在他手上,他噫——一声,又是嫌弃又是笑,在星星胸前衣裳上擦了擦手,反正穿一天就得洗,也是星星自己的口水。

    花沾了口水,也怕孩子再啃,顾兰时把手里的残花丢远了。

    灰仔看见,一溜烟跑过去,还以为是什么吃的,闻了闻,甚不感兴趣,扭头走了。

    回到院里,顾兰时一手抱孩子,屈膝另一手摸了摸大木盆里的水,才半早上,太阳没有那么强,水还没晒热。

    见阳光晃得星星眯眼睛,他笑着直起身,进屋躲开太阳和孩子玩耍。

    刘大鹅和周大良在水田那边干活,顺便牵了牛去放,裴厌一大清早去卖菜卖鸡蛋了,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他俩和懒洋洋睡觉的狗。

    *

    宁水镇。

    裴厌边走边吆喝,镇子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他几乎都跑熟了。经常来卖货,又不欺客,倒是混了些熟脸,生意还不错。

    给酒楼和酒馆送了蛋和菜以后,又到两处较富裕的巷子转悠一阵,卖出去百十来个鸡蛋。

    天热,很多人不愿买多了,不然放坏了糟蹋钱。

    鸡蛋恢复了常价,三文钱一个,带来的五只老母鸡和三只鸭子悉数被买走,老母鸭是从村里收来的,从中赚两三文的差价。

    出门时他想着到府城再卖,说不定能多卖几文,不过别人既然看见了,他也没找由头不卖,反正自己不亏就是了。

    新养的小母鸡还没下蛋,有去年的四十六只老母鸡,再加上西边鸡圈剩下的二十来只老母鸡,陆续还下几个蛋。

    即便炎热,不利母鸡下蛋,每天也能收二三十,十天攒三四百枚鸡蛋不再话下。

    前天给府城送了二百过去,转悠到城北时,照例询问一家酒楼老板要不要鸡蛋,后厨正巧缺了,就从他手里要了一百枚鸡蛋,府城的市价是四文,他添了饶头,多给了十枚。

    即便没谈成长久的生意,混个熟脸也是好的。

    今年额外买了牛,一百两家底余下八十两,放在箱子外的钱倒是有一些,但没攒够二十两,他俩就没往里头放,留在手中,万一有别的花用,手头那七两多银子就足够使。

    这几个月又赚着,边花边攒,一个月里,鸡蛋行情好了能赚三两,差了也在一两上下,菜蔬要是能卖一千文,也就是一两左右,裴厌和顾兰时都挺满意,多卖的话自然更高兴。

    除了这些以外,今年有两个长工,裴厌空闲较多,没事就上山挖挖草药,什么狼毒、马桑、驴蹄草,还有白屈草、苦参之类的,不但能入药,还可防治虫害,是一些药铺里常收的药草。

    农人种地种菜,总能碰上各种虫害,有的药铺厉害,不但给人看病抓药,连治虫的药粉方子都能开出来,生意常年都不错。

    不过这些草药在山上都挺常见,不是什么珍稀药材,靠斤数分量倒是能卖点钱,陆续赚到了一些,还逮到几条毒蛇,但蛇胆没有冬天那么值钱。

    夏天毒蛇游动灵活,顾兰时拦了两回,裴厌便只是遇到才抓,不会特地去找踪迹。

    因想着盖房的事,顾兰时也生了,不再那么馋零嘴吃,便俭省了些,星星如今还小,顶多就是做衣裳要买布,吃的乳果又不要钱。

    每个月月底,刘大鹅工钱一百八十文,周大良一百五十文,共三百三十文。

    裴厌从不拖欠,都是月底那天就给,这三百文工钱对他来说又不艰难,何至于为难人家。

    算一算,今年杂七杂八卖各种东西,赚了快九两了,加上手里没怎么花的七两多,已经十六两出头。

    “卖菜的,可有笋子?”一个老太太从后面追出来问道。

    “有。”裴厌应道,牵着毛驴掉转方向。

    买卖生意不大,连富贵的边儿都沾不上,但能让一家子吃穿不愁,已经足矣。

    *

    傍晚。

    太阳还没落山,裴厌抬了大木盆进屋,盆里的水晃荡,已经晒热了,没有丝毫冷意,甚至太阳最大时,水都有点烫。

    到这会儿,水温热正适合给星星洗澡。

    炕上的胖娃娃只穿了肚兜,看见水盆以后,高兴得不行,八个月的小崽儿,越发壮实了,腿脚胳膊更有利,这两天挣扎着能往前爬几下。

    “行了,就放这里。”顾兰时一抬头,见星星原本坐着,硬是急得往前扑,趴在炕上了,幸好刚才把孩子放在了里侧。

    不会爬的时候还好,一旦学会爬了,要是没遮没挡,留孩子独自在炕上都不放心。

    天热,洗惯以后,星星也爱水,一看见木盆就知道要坐进去了,还能扑腾玩水。

    裴厌离炕沿近,他先给星星解开肚兜绳子,笑着抱起光溜溜的小胖墩,过来往水里慢慢放。

    星星小脚丫最先挨到水,已经迫不及待了,一坐下,温热的水往高溢了溢,水面晃荡,到了他肉乎乎的肚子中间。

    “啪”

    有劲儿的小手拍在水面上,溅起水花,顾兰时连忙侧头躲开,笑着摇摇头,臭小子。

    星星咯咯笑出声,两颗下乳牙又小又白,一咧嘴就露出来。

    给儿子洗澡,顾兰时和裴厌都很乐意,小崽儿浑身都是圆滚滚肥嘟嘟的,那叫一个喜人。

    裴厌在背后,顾兰时在前,两人都拿了手帕在水中打湿,不断往星星身上撩水擦洗。

    星星坐在盆里捣乱,蹬着腿晃着胳膊,水波晃荡起来,感受到水流的动静,他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竟低头要去喝。

    顾兰时赶紧用手托着儿子脸蛋,不让低下去:“拿水碗来,正好晾了半碗。”

    裴厌起身去拿水碗,过来让星星喝了两口。

    解了渴星星才不再惦记盆里的洗澡水了,顾兰时手还没离开,他又低下头,把胖乎乎的脸蛋往阿姆手里埋。

    顾兰时心都要化了,捧着儿子的脸蛋没动,恨不得多亲几口,无奈星星正在洗澡。

    裴厌放了水碗,转过身看见两人模样,眉宇间全是笑意。

    “咘——”

    星星嘴巴贴着顾兰时手心,竟也发出吹气声,只不过口水很快流了出来,黏糊糊在手心。

    “噫——”顾兰时笑眯眯嫌弃一声,不再托着儿子肉脸蛋,扶着星星坐好,自己手伸进水里洗了洗。

    星星是个爱笑的奶娃娃,听见阿姆声音总是咯咯笑,爹爹在后面给他洗脊背,他也高兴,转头去看裴厌,小手又拍起水,水花溅了裴厌一脸。

    裴厌抹一把脸上的水,也不恼,大手撩一些水,给儿子也洗了一把脸。

    星星呜呜叫,被揉洗了几下脸以后,小嘴噘着,噗噗噗往外吐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水。

    “刚还要喝,这会儿嫌弃上了。”顾兰时给他搓搓小手和胳膊。

    孩子小,不能洗太久,不然水要凉了。

    裴厌抱起星星,顾兰时很快给儿子擦干全身,随即又给穿上肚兜。

    星星趴在炕上,小屁股肉乎乎的,他忍不住轻拍了两下,这小人,连屁股都喜人,也不知怎么长的。

    裴厌倒了水进来,见他俩玩耍,自己看一会儿,听见刘大鹅和周大良喂完猪牛,说一声就出去了,院子里的家伙什早就收拾好了。

    又是一年抓蝎子的时节,狗儿不用喊,想必已经在树林前等着了,花惜霜有了身孕,他今年捉毒虫的心更热。

    四个汉子一起进山更放心些,裴厌今年不止抓毒蝎,还找到两处蜈蚣多的山沟,价钱和蝎子差不多。

    刘大鹅和周大良住在这边,看着裴厌去抓毒虫,也有些心痒,期期艾艾说了一回,夜里也想出去,只抓一会儿,早早就回来了。

    裴厌一想,真论起来,进山多两个人是没坏处的,就算一起去抓蝎子蜈蚣,一条山沟那么长,毒虫也不少,不至于被抢了财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第233章

    黑云来得很快,不多会儿就遮住了天幕,大滴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溅在地上很快汇集成汩汩水流。

    土腥气、雨水腥气潮湿扑鼻,直到大地彻底被雨水浸湿,到处都是水,腥味才被压散。

    暑热气被冲刷,哗啦啦大雨如瀑,下的颇为痛快。

    堂屋门前,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一股股如水帘,顾兰时抱着胖星星看大白雨。

    雨水溅进来,打湿了脚下地面,顾兰时往后退了两步。

    “啊。”星星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想要去摸雨水,嘴里急得“么、么”乱叫。

    他还不会说话,但每天都听大人讲,跟着牙牙学语,偶尔能蒙对几声。

    “是阿姆,不是么。”顾兰时纠正道,抱着星星又往前去,抓着星星的手往雨幕中轻轻一伸。

    雨水打在小肥手上,立即又被阿姆抓着收回来,星星咯咯笑。

    顾兰时逗他玩一会儿,再摸摸儿子小手,觉得有点凉,掏出手帕给擦干,进屋不再玩这个了。

    “嗷——嗷——”

    一个布老虎被拿起,顾兰时不知道真老虎是怎么叫的,没见过,但多数人都会这样学,他也这样叫,吓唬逗星星玩儿。

    星星一把抓住布老虎,没有被“虎叫声”吓到。

    一大一小角力,最终顾兰时不敌,布老虎落入星星手中。

    咬着老虎耳朵玩,听见脚步声,星星松开嘴巴看过去。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脱下的蓑衣和斗笠都挂在堂屋墙上,手里拎了五条鱼,三大两小,鱼嘴用柔韧草茎穿过。

    其中一条鱼扭动身躯,尾巴也在空中拍打,水花溅向四周。

    “呜——”星星看见活鱼,眼睛都睁大了。

    裴厌笑道:“就抓了这五条,够吃的。”

    今天没下网,他去叉的,那条活鱼是徒手抓的,想带回来给星星看。

    “够了。”顾兰时应道,见他裤管挽起还没放下,又说:“雨水河水都凉,对腿脚不好,锅里有热水,你洗洗,换双草鞋。”

    “嗯,我知道了。”裴厌把大鱼提起来,在儿子眼前晃晃,就看见星星眼睛跟着转。

    “摸摸,不怕。”顾兰时自己先用手指头碰了一下鱼,笑着说:“看,阿姆都摸了。”

    星星看一会儿浑身鳞片的大鱼,小嘴巴呜呜叫,也不知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手指,在即将碰到鱼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哎呦,这有什么怕的,平时胆子那么大。”顾兰时笑话儿子一句,再次做了表率。

    裴厌更直接,把鱼往前递了递,离他俩更近。

    星星啊一声叫,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小手指头挨到鱼身后,又是惊又是乐,哇哇大叫着,又笑两声。

    “真厉害。”裴厌夸道,他笑着说:“改天不下雨,下网网一些活鱼,养在盆里,让星星也长长见识。”

    “这样好。”顾兰时分外赞同,他们家星星去过河边,但还没离近看过鱼儿游水呢。

    刘大鹅和周大良回来了,他俩去地里之前,天色就不好,穿好蓑衣和斗笠才出门,因此没怎么淋湿。

    裴厌提了鱼出去,在堂屋门前剖杀,趁新鲜清蒸了,鱼肉很嫩,挑了刺还能让星星吃两口,因此不能做成辣的。

    今天晌午饭吃得早,照旧是两张桌子,顾兰时裴厌一桌,刘大鹅周大良在另一桌。

    两桌饭菜没大的差别,各有一条蒸鱼,再就是两碗菜,糙馒头向来是管够的,隔段时间还会蒸两屉暄软的白面馒头解解馋。

    顾兰时夹了一小块没刺的白嫩鱼肉,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一番,才喂给星星。

    星星小嘴巴早就张大了,坐在他腿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鱼肉,几乎是迫不及待抿进嘴里。

    怕吃太多大人的饭菜克化不动,吃饭前顾兰时已经喂了儿子一颗乳果,再给垫几口,基本就吃饱了。

    裴厌吃饭本来就不慢,他先吃饱,从顾兰时怀里接过儿子,让星星换了他的腿坐。

    顾兰时总算能安心吃饭,见星星哇哇叫还要吃,他喝一口米汤,说:“再喂两口,别给吃多了,喂完带他去屋里玩。”

    “知道了。”裴厌又拿起筷子,给儿子夹了一小块鱼肉挑刺。

    说两口就是两口,星星再盯着饭桌上的鱼,他还是按着顾兰时的吩咐抱孩子进屋了。

    没听见儿子哭闹,顾兰时放了心,不哭肯定是吃饱了,才八个多月,小肚子就那么点,能吃多少。

    大雨转小,些微水腥气从窗外飘进来。

    一旦不出去干活,裴厌总是和星星一起玩。

    有人帮忙看孩子,顾兰时巴不得,平时他一个人管,星星又胖,分量比同龄的奶娃娃要重些,即便抱惯了,还是会觉得累。

    下雨竹席有点凉,他铺了薄褥子,星星趴在软乎乎的炕褥上,手脚并用往他这边爬。

    因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阿姆怀中,星星很高兴,拍着顾兰时大腿啊啊啊叫,很高兴的样子。

    “来,过来,到爹爹这里。”裴厌坐在炕沿,朝胖儿子拍拍手,示意星星再爬回来。

    星星扭头看他一眼,大眼睛亮晶晶的,笑得露出两颗小米牙,但就是不往那边去,身子一趴,侧脸枕着顾兰时大腿,小手还攥着顾兰时裤管,一副依赖的小模样。

    知道儿子黏顾兰时,裴厌笑笑。

    顾兰时摸摸儿子小脑瓜,笑眯眯带了一点得意,抬眸看向裴厌:“看吧,谁生的黏谁。”

    裴厌脾气很好,但见儿子那副招人稀罕的模样,很少在他跟前表露,忍不住说:“也该算我一半。”

    他顿一下,又压低了声音:“好歹,我也出了力。”

    这话说得隐晦,要是晚上弄那事时,顾兰时都习惯了,然而此刻是白天,尽管天阴有点昏暗,外面堂屋还有人呢。

    顾兰时一下子没了话讲,耳朵有点发红,他无声瞪了裴厌一眼,再不理会了,只低头和星星玩耍说话。

    裴厌唇角弯起,清眸落在夫郎发红的耳朵上,白里透红,脖子也白皙,每次低头在颈窝中轻嗅,总能闻到一股淡淡野澡珠的香气,是温热又干净的味道。

    想着想着,他喉结滚动,视线挪开,不敢再看了。

    *

    虫鸣蛙叫,雨声啪嗒落个不停,夜里冷了下来。门窗紧闭,也挡不住雨夜的微寒。

    星星已经睡熟,盖了被子暖和又舒服,偶尔发出几声梦呓奶音,不知梦见了什么。

    怕他睡着了乱滚,特地用长枕挡在他两旁和脚下,围成了一圈。

    炕上,顾兰时还没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和裴厌说话。

    “下次去府城,买两坛梅子酒,天热时喝一碗,还挺爽快的。”

    “嗯,知道了。”裴厌翻个身,将人拥进怀中。

    顾兰时侧脸几乎贴在他胸膛上,只隔着薄薄的里衣,那股带着澎湃生命力的热意和紧实的肌肉分外让人安心。

    炎夏夜晚睡觉难熬,今天好不容易凉快了,抱在一起睡也不会热一身汗。

    顾兰时动了动,侧耳贴在裴厌心口,笑眯眯听一会儿,心跳一如既往沉稳。

    裴厌大手从夫郎腰间摩挲进去,流连不已。

    黑暗中,咬了好一会儿嘴巴才分开,腰上的手粗糙温热,修长而有力,带着绝对的力量感。

    顾兰时心满意足,外头风雨依旧,他心情很好,哪怕裴厌再次翻身压上来,也没伸手去推,反而配合着,微抬腰迎合。

    一声喘息过后,两人契合无比。

    *

    小雨淅淅琳琳下个不停,星星不再只穿着肚兜凉快,衣裳鞋子都套上了,孩子太小,穿少了容易着凉。

    裴厌带着儿子在炕上玩耍,时而给摇摇拨浪鼓,时而吹几声泥哨。

    院里还有狗跟着叫,一唱一和似的,此起彼伏。光听动静,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灶房,顾兰时给灶底添一把柴火,没多久,锅边冒了白汽,他用大勺推开木锅盖,登时有热气冒出来,伴随着阵阵炖熟的肉香味道。

    锅里肉汤咕嘟咕嘟滚开,排骨块和大肉块都熟透了,用筷子一扎,已经炖软烂。

    他端起半盆鲜嫩的野菜尖儿倒进锅里,很快,野菜尖烫熟,沾了荤腥鲜绿清嫩,半盆菜迅速变少,在肉汤里悉数煮滚了。

    这么多菜和肉,足够四个大人吃个肚子圆滚。

    旁边锅里是蒸好的白米饭,半个月没吃米饭了,今天有裴厌在家看孩子,顾兰时总算能腾出手,做一顿好饭吃。

    野菜煮熟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顾兰时盛出来在两个汤盆,便喊裴厌来端饭菜。

    刘大鹅和周大良在堂屋编竹筐打草鞋,听见动静,起身拍拍竹屑草屑,搓搓手,跟在裴厌后头往灶房走。

    他俩在灶房外接过裴厌端出来的汤盆和两碗米饭,被肉香味道勾的直咽口水。

    大黑三个早在灶房屋檐下等着了,急得呜嗷叫。

    顾兰时给它几个的食盆里分别舀了肉汤和一块肉,又给掰几个糙馒头丢进去,连吃带喝才能饱。

    食盆在灶房里,灰灰和灰仔不断在灶房门口打转。

    因之前灰仔被烫过舌头,太性急了,因此长了一回记性,加之裴厌呵斥一声,让它们待在外面,三只都没敢往灶房门里走。

    顾兰时拿了筷子出来时,顺手带上了灶房门,怕狗溜进去,不顾东西还烫就偷吃。

    门一关,灰灰嗷一声,站在门板前跟门神一样,不愿离开。

    顾兰时没惯它,小跑进堂屋,身上淋了一点小雨,不打紧。

    星星坐在桌子旁的摇篮里,看见他过来,小手扒着摇篮边沿似乎想站起来,无奈还没到时候,肉屁股又落回去。

    肉汤鲜美,顾兰时先夹一筷子野菜,带着一点点微苦,然而后味却有点回甘,满口都是野菜清香,夏天吃正好,十分爽口。

    裴厌从不挑嘴,但明显也有自己的喜好,肉吃得比菜多一些。

    大肉块子瘦多肥少,一点都不腻,排骨炖烂了,肉一抿就能下来,再嗦嗦骨头上的肉汁,那叫一个香。

    而野菜嫩尖沾了肉汤香气,也很合口味。

    他俩吃得很畅快,另外一边,刘大鹅和周大良闷头只顾吃,一句话都没说,大口吃肉的好日子,在自家可见不到,也就跟着东家才能沾沾福气,哪怕只喝肉汤,也分外满足。

    两盆肉略有差别,裴厌偏好肉食,顾兰时自然要先紧着他来,而长工那边并没有太少,肉块和排骨都有,米饭同样管饱。

    吃顿好的,总不能让人家干看着,那也太不厚道了。

    顾兰时端起饭碗,夹一筷子菜,再放一块肉,肉汁渗进粒粒分明的米饭中,一大口扒拉进嘴中,吃着吃着他眼睛弯起来。

    “去吃。”裴厌冲着院里喊一声。

    大黑率先用脑袋顶开灶房门,灰灰和灰仔紧跟着窜进去,各自在自己的食盆中狼吞虎咽。

    第234章

    陪孩子玩耍是件快乐的事,但日子久了,不免身心俱疲,不哭不闹的时候还好,一旦哭起来,一个人哄实在难应对,别的事都没法去做。

    堂屋里,顾兰时坐在椅子上,星星坐在他腿上,低头看地上的水盆。

    水里有活鱼和活泥鳅在游水,小虾有七八只,偶尔动弹一下。昨天裴厌去河里下了网,过了一晚,渔网拽上来,便有了这些。

    孩子没见过游水的鱼虾,已经瞅了很久,一看见鱼儿拍水,盆里水花四溅,还有泥鳅在水里迅速游动,就乐得直笑。

    顾兰时打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他抬手擦去,一开始抱着星星看的时候他也挺高兴,还给星星说那个是小鱼,这个是小虾,又把小虾捞上来给星星看

    虾子一甩身体,水溅在星星脸上,他也不怕,指着小虾嗷嗷叫,胆子还挺大,一点点伸手,碰到了小虾,大眼睛里都是好奇。

    小虾差点从手里蹦跶下去,顾兰时眼疾,攥着手抓住了,惹得星星拍着小手咯咯笑,

    几只虾原本刚抓回来时挺精神,都活着,顾兰时原本想着看过了就放回水里,但星星不依,哼哼唧唧叫着,非要他捞上来拿在手里,直到虾子都不怎么活泛以后,他才失了兴致。

    有时候孩子看什么都看很久,玩起来也是,哪怕只是捂住脸和眼睛,再打开手,星星就能笑好多次。

    有时顾兰时想让他待在屋里,费不少劲逗笑玩耍,外头一旦有点响动,星星被吸引,就闹着要出去看。

    小人儿不像大人那样,还能讲道理,养起来自然累。

    顾兰时靠在椅背上,一手扶着星星在他腿上坐好,目视着前方走神发呆,时不时就打个哈欠。

    灰灰灰仔散开趴在堂屋睡觉,外头太阳大,连它们也不愿出去,大黑趴在桌子底下,热得摊开四肢。

    地面被晒得发白,树叶纹丝不动,偶尔响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

    太阳很大,连菜地旺盛的菜蔬也蔫了几分,明明早上刚浇过,扒开根部的土才能看见里头是湿的,外面一层土已经晒干了。

    裴厌和长工陆续从外面回来,太热还去干活,容易受热中暑。

    顾兰时总算有了人换手,把星星交给裴厌,自己匆匆往灶房走,早上趁着星星没醒,他已经把菜切好了,馒头根本不用热,炒好菜就能吃饭。

    裴厌抱着大胖儿子又坐在那里看鱼,水盆里鱼大小七八条,不像在活水中那样生机勃勃,有几条鱼已经翻白肚了。

    “呜——”星星伸出小手,指着水盆里的鱼看向裴厌。

    裴厌笑着抓着儿子小手晃一晃,说:“是给爹爹看?爹爹看见了。”

    星星喜欢听大人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反正他又笑了两声,身子扭着,小胳膊伸长,像是想往水里去。

    裴厌从中捞了一条泥鳅和两只小虾在手里,星星咯咯笑。

    泥鳅比鱼好养多了,这会儿还活蹦乱跳的,星星大着胆子去摸,还没摸到,泥鳅就从裴厌手中又扭又滑,啪嗒掉进水盆里。

    星星又“呜”一声,裴厌颠颠腿,让儿子动了动,把摊开的手掌送到儿子面前:“泥鳅掉了,还有小虾。”

    虾子不大,星星小胖手伸过去,很大胆抓起来。

    裴厌露出笑脸,胆子挺大的。

    谁知下一刻,星星就把虾子往嘴里塞,他手掌一翻,掌心里的另一条虾掉进盆里,没有任何停顿就从儿子嘴里手里把小虾掏出来。

    “不能吃。”他把被攥死的虾丢回水里,星星手挺紧的,别看小,还挺有劲。

    被夺了东西,星星小嘴巴一瘪,哇的哭了两声。

    “咋了?”顾兰时在灶房高声喊道。

    “想咬虾,我没让咬。”裴厌应声道。

    顾兰时一听是这样,就没再管,见锅里油热了,将菜倒进去,用木铲不断翻动。

    星星还在哭,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就憋出两三滴眼泪,见大人没理他,哼唧声渐渐小了。

    裴厌颠着腿哄儿子,见盆里有两条泥鳅去吃死虾,于是指给星星看:“喏,吃小虾了。”

    星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泥鳅一啄一啄,死虾在水里被推的往前,又笑起来。

    刘大鹅和周大良打了一车草回来,在谷场上倒下,又用木叉挑开晾晒。

    四个大人各有各的忙,等太阳越大了,吃过饭喂过牲口,便都回屋歇息。

    星星闹觉又哭起来,裴厌抱着他拍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兰时躺在炕上,总算消停了,他没有立即睡着,翻个身看向裴厌:“咱们家的也不爱哭,都这么累,碰见爱哭闹的,也不知怎么过来的。”

    裴厌笑了下:“总得养活不是,家里忙就背出去干活,谁还管他哭不哭,往旁边一放就行了。”

    还真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见惯了,连他自己小时候也是跟着大人去地里玩,顾兰时打个哈欠,又说:“娘也说星星养的娇,都不怎么往地里带。”

    裴厌脱了鞋上炕,说:“咱们家里有人干活,又不用你下地,这算什么娇。”

    “再说了,地里那么热,跑去做什么,受了热大人不怕药苦,孩子就不一定能灌下去了,又得折腾。”

    “也对。”顾兰时附和道,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裴厌在炕边睡下,刚躺上来竹席还算凉快,不过没一会儿,捂热了就得翻身换一片。

    烈日炎炎,窗子开了半扇,偶尔透进几丝带着热意的风,烘进来越发让人觉得困倦。

    院子里渐渐没了动静,大人孩子都睡了,狗也找了阴凉处趴下打盹。

    *

    傍晚,刘大鹅周大良在谷场上收卷干草。

    院子里,裴厌从木架和房顶上收了竹匾,他拨动里面铺满的菜干子,心道明天还是再晒晒,干透了才好存放。

    夕阳渐渐隐入山下,天色暗下来。

    顾兰时给星星擦了脸和手脚,就抱着哄睡了,嘴里哼唱几句山歌,星星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就是不闭上眼睛。

    他无奈笑了笑,抱着一边拍一边在屋里转。

    孩子小,一到晚上就只待在屋里,从不抱出去,星星也习惯了,拍着拍着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肥嘟嘟的小手攥着顾兰时衣襟,很快睡着了。

    月亮爬上来,星星在天上闪烁。

    没多久,院门关了,房门紧闭,劳作一天躺在炕上,只觉舒坦。

    西屋。

    刘大鹅话不多,干了一天活累了,很快睡着,周大良想着家里的一点事情,到月底结了工钱,得趁晚上回去一趟,把这两个月的工钱都拿回去。

    他今年刚来,一个月只有一百五十文,钱不多,好处是稳定和有饭吃,两个月攒下了三钱,交给他夫郎藏好,到后年说不定就能给儿子成亲了。

    过来这边干活以后,吃得好,每天都能跟东家沾到油水,胖是没胖,但明显比以前精神头更足,而且没有打骂挑刺,日子过得竟然挺舒心。

    不止他,刘大鹅也不再是以前那副愁苦的模样,前段时间跟着去抓毒虫,又赚了一小笔,家里老小能买一两斤肉吃,今年工钱一涨,手里攒下一些钱,不多,却足以让全家都踏实。

    裴厌说这几天晚上歇一歇,再去抓毒虫不迟,他俩依言照做,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就是了。

    *

    天湛蓝,云朵很多,时不时就挡住太阳。

    裴厌在前院套驴车,今儿镇上有集会,打算去逛一趟,买点茶叶什么的。

    家里买的所谓好茶,不过是比山上自己摘的粗茶好一点,没有特别贵,对他俩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自己泡一泡,来客也能招待下。

    顾兰时抱着星星在旁边,星星已经知道套驴车就是爹爹要出门,急得哇哇乱喊,小手挥着,身子往前探,也想跟着一起出去。

    裴厌去送鸡蛋送菜多是在清早,星星还没醒来的时候,有时送货不着急,就等天亮了才走。

    之前有两次,星星看他出门,哭着也要坐上车,于是顾兰时就抱着他,裴厌在前面牵毛驴,拉着往村里走,出了村子之后,顾兰时又抱着他下车。

    星星还想坐,一直哭闹,但无济于事,顾兰时一路哄着回来,没让跟去镇上。

    裴厌听着顾兰时交代的事,见儿子着急,他看一眼头顶被遮住的太阳,今天不是很热,想了一下说:“要不,抱着一起去。”

    顾兰时很久没去镇上逛过了,更别说今天还有大集,他一愣,随即笑起来:“那好,星星如今大了,坐车又不哭,给他带两个乳果,再带些水,去逛逛也好。”

    裴厌也是这样想的,见顾兰时高兴,要去收拾东西,接过儿子在院里等。

    板车上没有放东西,星星要上去坐,他就把儿子放上去。

    星星肉墩墩坐在那里,冲着爹爹直笑,小胖手还扶在板车外侧竖起的边沿上。

    怕儿子路上拉尿,顾兰时干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给星星带了身干净衣裳,夏天衣裳薄,万一弄脏了,换掉就是。

    一出来见星星坐在板车上那么高兴,他笑了笑,给竹筒灌了水。

    正好刘大鹅在大菜地干活,没有出去,裴厌嘱咐他看家,不用去地里。

    刘大鹅满口答应,等他俩出门后,继续弯腰在菜地拔草捉虫。

    大黑跟了出来,被顾兰时赶回去,他高高兴兴抱着儿子上了板车,星星呜哇乱叫,两只小手挥着,小脚也蹬几下,显然很高兴。

    “汪——”

    灰仔在后头叫,从来没见过星星出门,三只狗盯着远去的驴车,都在门口打转。

    第235章

    星星不是头一回坐板车,没有丝毫害怕,高兴到拍小手直笑,车轱辘碾过一处不平的凹凸地,顾兰时抱着他,板车微微高了一点,继而又落下去。

    “唔唔。”星星一双大眼睛看向前面的毛驴,又转着脑袋看两旁。

    驴车驶进村子,裴厌走得稳,时而和顾兰时说两句话,又应和一下儿子的呜呜学语,眉宇间带着笑意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会子该干活的都出门干活了,留在村里的多是妇孺夫郎,老人坐在门前择野菜,和同样坐在门槛上的邻居闲聊,一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不觉早已习惯。

    顾家院门开着,但院里没人,想来应该是花惜霜在家,她如今肚子大了,狗儿不叫乱跑,既然没看见人,裴厌就没有在门前停。

    “啊、啊。”星星小手指着外祖家,他隔三差五就被顾兰时抱过来串门子,早已认得门。

    “对,是阿公阿婆家。”顾兰时笑着说道:“我们星星真聪明。”

    “兰哥儿,做什么去?”刘桂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见他几人问道。

    顾兰时抬头:“婶子,我们去镇上赶大集。”

    刘桂花看见星星,走到跟前忍不住停住脚,喜道:“真是大胖小子,瞧这白的,比那画儿上的娃娃还好看呢。”

    星星歪头看向她,刘桂花哎呦一声,只觉心肝儿都要化了,笑得合不拢嘴,她孙子再有两月就出来了,只盼着也和星星一样白白胖胖。

    每次来村里,不少人都想抱抱星星,不过星星会挑人,熟人还好点,生人死活都不让抱,有时候心情不好,生人碰一下就能哭出来。

    他最喜欢让顾兰瑜和竹哥儿抱,苗秋莲直说果然舅舅和小嬷是最亲的。

    裴厌牵着毛驴继续往前走,路上碰见不少人,顾兰时和村里人常常能说到一块儿,一路走一路闲聊两句,到祖宅门口时,正巧方红花出来。

    “阿奶,今天怎么样了?”顾兰时问道。

    方红花瞧见曾孙,乐得什么似的,上前摸摸星星小脑瓜,笑着说:“强多了,不是什么大毛病,歇歇就好,瞧我们星星,长得可真俊。”

    她这几天受了暑热,一直不舒坦,一直躺着,今儿天凉一点,才出门透透气,找人说说话。

    裴厌开口道:“阿奶,我俩去镇上赶大集,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说。”

    方红花一摆手:“不要不要,我这几天没胃口,吃不下,你们逛你们的。”

    她一顿,又问:“星星也去?”

    “嗯。”顾兰时笑道:“我看天不热,他一见裴厌套车就着急,闹着要坐,干脆带去逛逛,都快九个月了,不比之前。”

    方红花点点头:“出去转转也好,孩子就要练练胆量,不然以后大了,人多还怯场呢。”

    她挥挥手:“快去吧,趁着太阳不大,到晌午热了,就抓紧回来,不然热到星星了。”

    “知道了阿奶。”顾兰时答应一句

    出了村子后,裴厌没有立即坐上车驱赶毛驴跑起来,他停下看向顾兰时:“跑慢些还是走着去?”

    之前坐车到这里,就要下去了,星星人小鬼大,机灵得很,警惕得看看阿姆又看看爹爹,小胖手正好扶在板车边沿,胖乎乎的身子也往前拱,一副绝不下车的模样。

    顾兰时笑了下,稀罕的不行,还不到一岁,就这么鬼精灵了,记性还这么好,都记得前几天的事,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他把星星抱回怀里让坐好,说:“试着跑跑,胆子这么大,走去的话,刚到镇上估计就热了。”

    “行。”裴厌答应一声,坐在前面在空中一甩鞭子,毛驴由慢到快跑了起来。

    耳旁有风刮过,星星很惊奇,眼睛都睁大了,惊奇地伸手去摸耳朵。

    阿姆的怀抱很稳很安心,因此星星没有害怕哭泣,头一次坐跑起来的驴车,太过新奇都忘记啊啊说话了,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跟小大人儿一样。

    不光顾兰时,裴厌也一直留神身后的动静,生怕板车颠哭了孩子。

    还好,驴车一路从岔路口驶到官道上,星星没有不适。

    他和顾兰时说一声,试着让毛驴再跑快了些。

    官道比村路更平坦些,也更宽敞,平时他自己一个人赶车,总是赶得快,既然儿子胆大,也该体会一回。

    顾兰时一手扶着板车坐稳,另一手紧紧抱着儿子,毛驴跑快的瞬间,他身子不由往后微微仰了一下。

    星星也随之如此,他被阿姆好好护在怀里,没有往后仰倒,只是觉得颠簸忽然变大,十分不安,小胖手立即攥紧了阿姆衣裳,小人儿整个贴住了顾兰时。

    车跑起来就是这样,顾兰时没有立即喊停,往后靠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再次坐稳,随着驴车身子不由有些晃动,依旧在稳定的范围内。

    他低头看星星,见儿子有点不习惯,但没有哭喊,于是拍着星星胳膊哄了哄:“噢噢,我们坐车呢,你看毛驴跑得这么快,一会儿我们就到镇上啦,好吃的好喝的,在等着我们星星呢。”

    这下坐稳了,星星被拍着哄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看见对面跑来一辆骡子车,他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盯着看,很惊奇的模样。

    两架车汇合擦过,骡车被落在后面,他连忙转脑袋去看,被吸引了心神,连刚才的害怕都忘记了。

    怕星星张嘴吃风,顾兰时用手帕给他蒙住了小嘴巴,不让啊啊乱叫,不然要受凉了。

    裴厌隔一段路就问问怎么样,听顾兰时说好着,才放心继续赶车。

    因有星星,他赶车其实不算很快,眼瞅着快到宁水镇了,已经过去快三刻钟,对星星来说坐得有点久了,他渐渐有了不安、哭闹的趋势。

    顾兰时不想儿子太难受,于是让裴厌停下来。

    裴厌找了一片树荫,连人带车歇在底下。

    顾兰时下车,站在树下抱着星星哄,又让裴厌拿竹筒来,给星星喂了两口水。

    星星揉红了眼睛,要哭不哭哼唧了几声,肉脸蛋枕在顾兰时肩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裴厌给儿子顺顺脊背,说道:“歇一阵子吧,不着急。”

    “嗯。”顾兰时应一声,让星星趴在他肩头安静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星星总算不难受了,张着嘴巴啊啊要喝水,裴厌立马奉上竹筒,再喂他喝了几口。

    见星星又笑起来,裴厌和顾兰时也喝两口水,牵了毛驴再次要赶车。

    星星一看见这样,立马弓起身子扭动犯倔,哭了两声不愿意再坐,顾兰时只得作罢。

    “就二里地了,走着吧。”他对裴厌说道。

    裴厌也没办法,孩子太小了,头一回坐这么久车,不该硬逼着,于是牵着毛驴跟在旁边。

    走了一段后,见顾兰时抱着胖儿子吃力,他让顾兰时牵毛驴,自己抱着星星。

    胳膊没了沉甸甸的分量,顾兰时松快了许多,他把绳头松垮垮拽在手里,毛驴其实都不用牵绳,自己知道跟着主人走。

    离宁水镇越近,路上人越多,挑担的背筐的,卖菜的卖蛋的,赶猪的赶羊的,牛车驴车比平时要多。

    镇外空场地上,陈三儿一家生意很好,看见裴厌,陈三儿殷勤过来牵毛驴。

    掏了五文钱后,裴厌接过半块木牌,他抱着星星,胖娃娃长得漂亮讨喜,路过的人要是看见,都忍不住多瞅两眼,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

    “长得真有福气。”一个白发老妪咂咂舌。

    裴厌抱着儿子笑笑,还没说话呢,前面正好有个货郎背对着他们进镇,担上插了好多风车和吉祥轮,随风转个不停,星星被吸引,啊啊叫了两声,小手指着风车,催促爹爹过去。

    顾兰时紧跟着裴厌脚步,两大一小撵上货郎,给星星买了一个彩色八角风车。

    风车用麦秆和彩纸做的,轻便好拿,星星自己就能握在手里,他笑声不断,走了二里地缓过来,不再难受了。

    “糖葫芦——”

    “山楂蜜饯酸枣糕——”

    “卖糖人咯——”

    一群小孩围着小贩小摊又跳又叫,欢喜无比,小贩也高兴,生意好脸上都是笑容。

    刚进镇的小男孩扯着阿娘衣袖,着急忙慌就要去买糖人,他娘被拽个趔趄,“啪”一下打在他脊背,骂道:“猴崽子,急个屁!”

    骂归骂,还是被儿子领过去掏了钱,女人翻白眼没好气,又花钱!孩子可不管,美滋滋舔了舔糖人,舍不得咬着吃。

    星星看见大孩子多,呜呜叫两声,也想和他们玩儿,但他吃不了那些东西,裴厌和顾兰时没有往摊子那边去。

    沿着街道顺人流往前走,卖什么的都有,夏天最多的就是各种饮子。

    “梅子水—酸酸凉凉——”

    “绿豆沙,来尝尝。”

    “青梅蜜饮子——消消暑解解渴——”

    “荷叶饮、薄荷水儿,乌梅香饮子——”

    不少小贩拉长了嗓子吆喝,此起彼伏,让人都不知喝什么香饮好了。

    裴厌如今常去府城,宁水镇的饮子还算多种多样,但很少见冰饮子和各种酥山冰酪,府城就多了,价钱自然不用说,肯定贵。

    冰只有冬天时才能贮存,往前几十年,只有京城那边有,这几年慢慢传到他们这儿的府城了。

    “喝什么?”裴厌问道。

    逛大集就是这样,买点吃的喝的,心里才舒坦,不然只看一圈热闹回去,心里都不自在。

    赶了一路车,顾兰时确实有点渴,他走走停停,在各个摊前看一眼。

    “尝尝尝尝,我们这是加了蜜的,也有没加蜜的青梅饮子。”

    小贩给摊前客人一边打饮子一边嘴上还要招揽顾客,那叫一个忙。

    顾兰时听见加了蜜,青梅饮偏酸,不免觉得口中生津,于是站在青梅饮子摊前,转头对裴厌说:“先尝尝这个,等下再要碗乌梅香饮子喝。”

    这样就能喝两种了。

    他眉眼弯弯,裴厌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笑了笑点头:“好。”

    星星看见别人在吃在喝,小嘴巴不免跟着动,啊啊叫着,伸出胳膊想往摊里看。

    裴厌抱紧了儿子,笑着把他伸出来的胳膊压回去,劝道:“别急别急,一会儿也给你尝尝。”

    “能喝吗?”顾兰时问道。

    裴厌问向摊主:“青梅饮子可是酒?”

    “不是,熬煮出来的。”摊主看他俩抱着孩子,咧嘴一笑:“要是觉得味儿浓,我这儿有空碗,壶里是水不是茶,你们自己掺些水给娃娃喝。”

    裴厌微颔首:“行,那来一碗加蜜的。”

    “好嘞,加蜜十三文。”摊主手下很麻利,给前面的人舀了饮子,就到他俩了。

    摊主从另一口饮子桶里舀出来一碗,顺口解释道:“熬煮时已经加了进去,味儿只甜不酸。”

    他身后的空地上有几张桌椅,正好有两个人喝完起了身,摊主儿子收了碗,裴厌和顾兰时过去坐下。

    顾兰时一手端饮子碗一手拿了个空碗,坐下后见星星着急,先给空碗里倒了一点,随后拎起水壶掺了些水,递给裴厌让喂。

    他自己端起饮子碗浅浅尝一口,青梅酸味和蜜甜味道都有,混在一起,甜津津酸滋滋,后味还挺绵长,别有一番滋味,怪不得这摊前这么多人。

    顾兰时放下碗,笑着说:“味道真是浓,你也尝尝。”

    星星尝着酸酸甜甜的味道,第一口就睁大了眼睛,随后迫不及待,小胖手抓着碗沿,埋脸就喝。

    裴厌有点好奇掺了水是什么样的,等儿子喝完后抬头,见碗底还剩一点,他仰头尝了尝。

    顾兰时好奇问道:“怎么样?”

    “淡,水里有一点酸甜气。”裴厌放下碗,又拿起没掺过水的喝一口,笑道:“还是这个不错,味浓熬的好。”

    “呜。”星星小手摸向空碗,是还要喝的意思。

    顾兰时又给他倒了些,这回孩子喝之前,他先尝了尝,掺过后味道很淡了,天热,只当给星星多喝点水。

    镇上大集是很热闹的,又碰见炸肉丸子的摊,顾兰时要了十个,花了十二文钱,还和两三年前一样的价。

    他和裴厌端碗站在路边吃,懒得坐下,集会还长呢。

    星星看见大人嘴动,不断伸手要去拿肉丸,又不断被顾兰时拨走不安分的小手。

    趁孩子急哭之前,顾兰时和裴厌往嘴里塞了两三个肉丸,鼓着腮帮子嚼。

    星星不甘心,裴厌抱着他,他就去扒拉裴厌嘴,试图扣出来什么,眼睛都要凑过去,想看看爹爹在吃什么好的。

    裴厌侧开脸躲避,但还是被儿子抓了一下嘴和脸颊,小胖手还试图扒开他嘴,他无奈,只能囫囵吞枣一般咽下肉丸子。

    顾兰时在旁边快速咀嚼咽下,在星星转头看他时,脸颊嘴巴不动了。

    见星星还是盯着他看,他张开嘴巴让儿子看一眼,说:“喏,没有,阿姆都说了,我没吃啥。”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裴厌笑了下,抱着儿子往前面去,一路走走停停,看这个瞅那个,怕惹急了星星,没有再买什么吃的喝的。

    鸟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红嘴儿黄嘴儿褐嘴儿的都有。

    到花鸟多的地方后,星星一听见鸟叫声就到处找,他本来就喜欢听这些,这下更是高兴。

    裴厌看见一只黑色八哥,抱着儿子过去,八哥看见奶娃娃,跳上横杆,过了一会儿竟开口了:“早。”

    顾兰时惊讶,他也凑过来,学舌一样:“早,你也早,再说两句?”

    八哥不再说话了。

    摊主是个老头,他这个鸟笼摊子不大,八哥他养了好几年,不卖,只是带出来溜溜,鸟笼才是卖的,见他俩逗八哥,笑呵呵说:“大人使唤不动,见了娃娃才叫呢。”

    原来是这样,顾兰时笑了下:“真是聪明。”

    老头爱鸟,听人夸他养的八哥聪明,心里也高兴。

    裴厌学鸟叫转着弯吹了一阵口哨,八哥还是不理人,他笑笑,抱着星星又往前走了。

    星星爱听鸟叫,他俩在这边走得很慢,让儿子听个够。

    等出了花鸟市,二人都觉得饿了,正好前面各种小摊小馆子都有,顾兰时见卤子面不错,就在面摊前停下。

    两人都要了一碗肉卤子的,顾兰时解开包袱,借摊主的刀给星星切开乳果嘴,先喂孩子吃饱。

    星星嘬乳果很有劲,胃口也大了,吃了一颗乳果还不够,面端上来后,闹着非要吃。

    顾兰时只得给他喂了一点面和面汤,让尝尝味。

    逛大集挺累人的,幸好有裴厌抱着星星,眼瞅着太阳大了,星星也看热闹看高兴了,两人往镇外走。

    卖瓜果的人不少,最显眼的是西瓜摊子,圆滚滚的西瓜比别的瓜果大多了,贵,不少人路过,不买也要看一会儿,嘴里啧啧叹声,瞧这大西瓜,也不知有多甜。

    而裴厌和顾兰时路过之后,星星就换到顾兰时怀里,裴厌抱了个大西瓜,两人高高兴兴去驴车那里。

    星星不知道西瓜能吃,只是盯着圆滚滚的大瓜看,末了还把自己看乐了,笑着伸出小胳膊搂住顾兰时脖子。

    他俩算回去早的,陈三儿看车场子停了不少驴车骡车,见他俩这么早要回,连忙去解驴绳。

    “这西瓜,不小了。”陈三儿看着绿皮西瓜颇有些羡慕,他家可舍不得买,也就前两年家里富裕些时吃过一回。

    裴厌笑了下没说别的,只问他要了些稻草。

    板车上有两个空竹筐,大的筐子正好能把西瓜放进去,再塞些稻草,路上慢些,不至于颠烂了。

    顾兰时抱着星星坐上板车,见儿子忘记了来时的难受,还伸手去摸筐里露出底部的西瓜,便放了心。

    第236章

    板车晃晃悠悠到了家,刚上官道,星星就在顾兰时怀里睡着了,两人都舒了一口气,睡着就让睡,只要不哭就行。

    到家以后,顾兰时单给两个长工做了饭,自己和裴厌也简单吃了些,带着孩子来回逛大集挺累的,饭后他俩照常回屋打了个盹。

    从肚子大了以后,到如今星星八个多月,顾兰时都没出过远门,今天总算逛了一回,又吃又喝的,打心底觉得高兴。

    申时初,刘大鹅和周大良没有像平时那样出去干活,在院里等着,周大良搓了搓手,嘿嘿憨笑一声。

    很快,裴厌从灶房出来,手里木托盘上放了四牙西瓜。

    他递给离得近的刘大鹅:“刘哥,你俩去吃。”

    “嗯嗯。”刘大鹅不断点头接过托盘,西瓜,只看别人吃过。

    他和周大良蹲在院里,一人拿起一牙,西瓜的红瓤水大沙甜,几乎是吃起来最痛快的瓜果。

    裴厌看向东屋半掩的窗子说道:“兰时,我先给那边送去。”

    “好,那我等你回来再吃。”顾兰时正在给星星换衣裳,今天喝水多,又尿裤子了,幸好没尿在炕上,不然还得拆洗褥子。

    裴厌用竹篮提了半个西瓜出门,用干净布块盖了,省得招眼。

    他走得快,到顾家后正好顾铁山几个都在,见他提来了西瓜,个个都喜笑颜开。

    裴厌径直进灶房切了一小块下来,又放进竹篮,笑道:“这点儿我给阿奶拿去。”

    顾铁山连声应好,给他老娘吃自然是应该的。

    裴厌没有多留,西瓜趁新鲜吃才好,又给方红花送了一趟。

    这一牙有手掌那么宽,还能分成两牙或三牙,足够老太太一人吃个够。

    大伯一家七八口人,若连他们也要分,是分不过来的,再说了,提进小老太太屋里,也没人会说什么,方红花毕竟是最上头的长辈。

    看见红瓤绿皮的西瓜,小老太太喜得什么似的。

    裴厌说道:“这东西消暑解渴,就是不能放太久,不然不鲜了。”

    “哎好。”方红花一听这样,更高兴了,正好她近来受了点暑热,不舒坦呢。

    裴厌走之后,她自己在屋里吃西瓜,先咬一小口,记忆里西瓜的滋味重新涌现,随后便是一大口,乐滋滋的,连白色瓜瓤都啃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绿色瓜皮。

    顾铁山苗秋莲几人也是如此。

    竹哥儿捧着西瓜坐在小凳上,连红色汁水都不愿意放过,但还是有一些滴在地上,他心中颇为可惜。

    花惜霜更是吃得香,她肚子已经大了,狗儿尝了一牙,就把分给自己的一牙递给媳妇。

    等裴厌回到家,顾兰时在堂屋,刘大鹅和周大良已经出门了,见裴厌回来,他眼睛一下子放亮,说:“西瓜皮刘哥给牛吃了。”

    “嗯,我这就去切。”裴厌笑着把竹篮挂在灶房屋檐下的挂钩上,布沾了西瓜水,等会儿得洗洗。

    他进去没多久,端着大木盘就出来了,一排西瓜切得好看,在顾兰时眼里分外漂亮。

    星星坐在摇篮里,顾兰时用后背挡着他,没让看见西瓜,过会儿再喂给儿子吃不迟。

    他和裴厌对面坐下,桌上西瓜切口很平,一弯牙一弯牙排成一排。

    “快吃。”裴厌道一声。

    顾兰时都没应声,拿起一牙就咬了一口,最中间被他咬出个大大的豁口,又甜又水,和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

    西瓜汁水在口中满溢,那份甜是别的瓜果比不上的,一大口接着一大口,分外痛快,称得上酣畅无比。

    吃西瓜不免有声音,为了不让更多的汁水滴下,声音甚至挺大的。

    星星原本在摇篮里玩风车和拨浪鼓,一听见动静,立马抬起小脑袋,呜呜疑惑看着阿姆背影。

    裴厌在顾兰时对面坐着,吃西瓜不免分开了些腿,头也低着,因此星星也没看到他爹在吃什么。

    儿子在身后啊啊叫,顾兰时痛痛快快吃了两牙西瓜才慢一点,又吃了第三牙,这才把啃光的瓜皮放在桌上。

    “太大了,星星吃一牙就够撑了,还是切成小的。”他说着,端起一弯牙西瓜就往灶房走。

    再过来,星星看见他手里的几牙小西瓜,还不知道可以吃,只是盯着看。

    西瓜子已经剔掉了,只剩红红的沙瓤。

    顾兰时笑眯眯让裴厌把星星抱出来,一小牙西瓜正好能让孩子咬下去,他递过去:“吃。”

    东西递到了嘴边,星星下意识张嘴咬,他已经长了小米牙,西瓜又是沙瓤的,抿进嘴里就全是汁水,沿着小下巴流下来。

    “唔——”

    星星尝到好吃的了,低头就张大嘴巴啃,顾兰时笑着给他喂:“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孩子吃西瓜和吮汁水一样,红色西瓜汁沿着他下巴流,蹭到衣服上。

    顾兰时喂他吃了两牙,见星星还想吃,就让裴厌抱进屋里,只要别看见,过会儿就忘了。

    孩子太小,吃多容易肚子凉,剩下的西瓜自然落进了大人嘴里,顾兰时和裴厌轮换着陪星星在屋里玩耍,没多久西瓜就只剩下瓜皮。

    裴厌把瓜皮剁了剁,分给鸡鸭还有狗,毛驴和老母猪也跟着吃了几块西瓜皮消暑。

    外头东西都拾掇了,顾兰时才敢抱儿子出来玩耍。

    裴厌用畚箕揽了桌上和地上吐出来的西瓜籽出去倒,桌子已经擦干净了,任何吃的都没放,只搁了茶壶茶碗在上头。

    星星最近嘴巴馋肚子小还没牙,看见什么吃的都想尝尝,可他又吃不了。

    “明儿忙不忙?”顾兰时问道。

    裴厌脚步顿住,想了下说:“没什么要紧的,地里活有他俩,我倒是不忙。”

    顾兰时说:“趁夏天有,明儿去山里抓几条小白鱼,熬了汤给星星吃一些。”

    小白鱼只有山溪才长,大河里没有,吃了对孩子好,长个儿长身体。

    裴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提着畚箕往院外走,见只是西瓜籽,没别的东西,随便倒在院门外就行,手却忽然一顿,放下畚箕又进来拿铁锨。

    顾兰时抱着星星也出来,外头宽敞,孩子有时候不爱困在屋檐底下。

    “做什么?”他好奇问道,同时也往院外走。

    “明年能出苗最好,出不了再种别的。”裴厌笑着往东边篱笆墙走,墙沿下有一小片空地,他挖了一条小土沟,随后把西瓜籽倒进去又埋上。

    顾兰时只惦记西瓜好吃了,都忘了还有西瓜籽,他换星星到另一边抱好,说:“还真是,要是长出来,明年咱们说不定就有西瓜吃了。”

    “出不来也不要紧,想吃再买就是了。”裴厌很快盖好土,又打了半桶井水上来,沿着土沟倒下去。

    水渗进土壤里,至于来年如何,等待就是了。

    *

    黄杏渐渐染上胭脂红,挂在枝头招摇晃荡,惹得人嘴馋生津。

    今年五棵杏树都结了果儿,只是不多,稀稀拉拉挂了些,有的藏在叶子底下被遮住,风一吹才能看见那一抹红黄。

    顾兰时在树下好一番转悠,最后挑了一棵,拽着树枝,挨个儿捏了捏,发现有两颗杏子较软,他眉眼微弯,将那两颗杏儿都摘下来,用手帕擦擦。

    杏子肥圆红黄,第一口咬下去连皮带着酸,他咧着嘴轻嘶一声,然而杏肉却是甜的,让他忍不住再咬一口。

    软了的杏子偏甜,不像前两天吃的,酸到牙都受不住,给裴厌裴厌尝一口也不吃,扔给狗,狗闻一下扭头就走了,也不给面子,最后只得丢进鸡圈里。

    鸡太多,看见丢进去的东西,呼啦啦全都围上去,争着抢着去啄,生怕少吃一口,倒是没有嫌弃,也不知它们尝出味儿没。

    裴厌打着赤脚进门,脚上小腿上都是泥巴,他出门时就没穿草鞋,从水田上来,就懒得洗了,反正走一路回家都得弄脏,不如回来再冲洗。

    看见顾兰时又在杏树底下吃杏儿,今天倒是没酸的龇牙咧嘴,他笑着问:“甜了?”

    “还行,有甜味,但不多,皮是酸的,还是剥掉。”顾兰时说着,上手扒拉杏子皮。

    杏子还没软到可以剥皮的程度,他只好用牙啃,边啃边嘶嘶作声,一看就是被酸到了。

    裴厌笑了下,没说什么,他自己还好,自打杏子变黄以后,顾兰时天天儿都要看几遍,显然很期待。

    他过来也挑一颗红色多的杏儿摘下,用手擦擦,说:“再等等就好了,今年结的还是不多,留着自己吃,不必摘去卖。”

    “嗯。”顾兰时把啃下来的杏子皮丢向旁边,手里的杏子被他啃得凹凸不平,不过比刚才好吃点,没那么酸了。

    他把杏子整个塞进嘴里,说:“这两天李子不是能吃了,明儿去镇上要是碰见,先尝尝,要是甜,买上一篮子回来。”

    “行。”裴厌答应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杏,确实比前两天好吃点,有甜味了。

    “明年肯定就繁盛了。”顾兰时抬头,说着说着,仿佛面前都出现了满树杏子的情形,不禁乐出声。

    裴厌被酸了一下,但忍住了,没有龇牙咧嘴,等酸劲过去后才说:“一定的,今年开始结,往后就到盛期了。”

    顾兰时又看看别的果树,满心欢喜:“夏天是杏,再过一两月,秋天石榴、葡萄还有红枣、柿子,就都熟了。”

    “今年肯定比去年结的多,说不定石榴也能吃了。”他笃定道。

    去年石榴也开花了,但最后没结几个石榴,每次提起来都觉得可惜,那么多花儿,石榴咋就一个都没吃上。

    裴厌笑着附和:“嗯,今年肯定能吃上。”

    第237章

    咚咚咚——

    灶房传来切菜声,响了好一阵才停下。

    案台上切了一大堆笋片,顾兰时放下刀,用木盆在案台边沿下方接着,用手将笋片全都拨进盆里。

    木盆揽了两次,已经满了,沉甸甸的,他一手扶着,一条腿在下方支起,撑着盆底,随后两手端起木盆,走到锅灶旁,将笋片全部倒入水已经滚开的大锅中。

    灶房门口还有两筐没剥皮削根的竹笋,昨天下午裴厌和两个长工一起去竹谷挖了两趟,想趁天气好,多晒些笋片干子。

    这时节的竹笋没有春秋时那么脆嫩好吃,但秋天还未到,不知道雨水多少,万一雨多,就算挖回来竹笋,都没几天晾晒的工夫,要是碰见连阴雨,还容易受潮发霉。

    因此即便夏天笋子不怎么样,不少人家和他们一样,都会趁夏天太阳大多晒一些,到冬天没粮的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吃啥都是香的,谁还管好不好吃。

    灶房里一旦烧锅,待一会儿就让人汗流浃背,连头发都打湿,大人都受不住,时不时得出去透透气,更别说孩子。

    堂屋。

    大黑趴在摇篮旁边吐舌头喘气。

    摇篮里,星星坐着,小手摸摸这儿拍拍那儿,拨浪鼓扔在他脚边,鼓面上全是哈喇子,吃空的乳果也丢在腿旁,他嘴里咿咿呀呀,肉墩墩一团,小手又去抓自己脚丫子。

    没一会儿又双手抱起乳果,咬着果嘴不断嘬,一个人玩得还挺好。

    顾兰时用大勺搅了搅锅里的笋片,又给灶底添把柴火,身上汗水直流,连忙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透风。

    他探头往堂屋那边看,正好能看见摇篮里的星星,没哭没闹,正拿着乳果玩儿,小胖手还抱得挺好。

    大黑忠心耿耿在旁边看孩子,他也就放心了,一旦有什么动静,大黑肯定会叫。

    他没给摇篮里放别的东西,八角风车都没敢给星星玩儿,前两天星星啃风车,口水把彩纸都浸软了,嘴巴里有自己咬下来的纸片。

    他发现以后,连忙从星星嘴里把碎纸扣出来,星星还不乐意,转着脑袋不让扣,最后哇哇大哭。

    正好,张开嘴巴能看见里头还有没有,他就没哄,让哭了几声,星星还生气了,不让他抱,趴在裴厌肩头,过了好一阵才忘了扣嘴巴的事。

    那天上午啃了风车,下午又啃拨浪鼓,顾兰时看见,连忙看了看拨浪鼓,鼓面和鼓棒还好,连在一起挺结实,就是上面的小鼓槌让人担心,。

    好在鼓绳绑的够结实,鼓槌好好被固在上面,就星星那两三颗小米牙,是咬不烂鼓绳的,也不会吞下小鼓槌。

    看一眼孩子,顾兰时又进灶房,笋片焯好之后,又用大漏勺舀进倒了冷水的木盆里,浸过之后再捞出,他端盆到院里。

    两个木架放了八个大竹匾,全晒的是笋片,院里还铺了一张竹席,他把盆里的笋片倒上去,蹲下用手铺平。

    半上午太阳威力已经挺大了,铺好后他连忙端了木盆又回灶房,坐在阴影里把剩下两筐竹笋该剁根剁根,该剥皮剥皮。

    今年冬天又多一个人吃饭,相应的,裴厌也会让周大良一起去挖野菜找山货,天天都得晒些晾些菜干子什么的,一袋一袋变多。

    说起来,去年冬天囤的干菜挺多,还卖了些,三个大人正好吃到了开春以后。

    冬春交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幸好弄得多,他们没有缺菜和粮吃。

    手上正忙着,灰灰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身上带着草籽和土屑,跑回来站在灶房门口冲他叫。

    顾兰时心领神会,给三个狗食盆里都舀了净水。灰灰舔水喝得很起劲,显然渴了。

    顾兰时又坐回灶房剥笋衣。

    至于灰仔在哪里他没有去找,他们家三只狗别的不说,心眼子还是有的,平时也不乱跑,顶多就是去村里找别人家的狗玩耍,玩一阵饿了渴了就跑回来了,前天他回家转,没想到看见灰仔在院里和二黑玩耍,他爹还给喂了食吃,今天说不定又去了。

    水牛自己出门吃草泡水去了,原先顾兰时和裴厌还担心它独自在外面会被人牵走,后来发现水牛认人了,他俩还有刘大鹅周大良都能牵出去,上回顾铁山和顾兰瑜过来,玩笑着去拉牛绳,水牛梗着脖子不动。

    这么大一头公水牛,牛角也大,出去了外人瞧见,再心喜都不会轻易上手拉拽,惹怒了被顶一下可不是小事。

    因此最近家里要是忙,没人腾得开手去放牛,水牛受不住天热,自己跑去河里泡着,到下午找回来就行,没有拘束它。

    大黑几个渐渐也不怎么看牛了,下午或傍晚,见人要出门找牛,它几个会跑在人前面,先一步找到河里的牛,再站在河边汪汪汪叫,昂首挺胸很得意,尤其灰灰和灰仔。

    顾兰时有时候很好奇,怎么人说的话做的事,它们也能明白。

    竹笋剥了十来个,星星突然哭起来,他撂下手里的活,赶忙又去看孩子,原来是乳果被星星自己丢到了摇篮外面,自己抓着摇篮边沿,想站起来却碰到了脑袋。

    顾兰时看着儿子泪眼汪汪的模样,笑着抱起来在怀里哄。

    *

    碗里洗净的杏子黄中透红,已经变得甜软。

    顾兰时拦住伸向碗里的小手,星星没有得逞,抿抿小嘴巴,小手拍着桌子啊啊叫两声催促。

    “小馋猫。”顾兰时眼睛弯弯,把杏子皮剥掉以后,掰下一半杏肉递给儿子,随他在手里捏着吃,手和衣裳脏了都能洗,要是一口口都追着喂,还不得累死。

    星星吃东西很少挑嘴,吃得也好,只有他嘴馋流口水,没有追着喂的时候。

    想起儿子的小米牙,顾兰时吃掉另外半颗杏肉,杏核放进另一个碗里,说:“啊——张嘴巴,让阿姆看看牙。”

    星星能听懂啊——的意思,小嘴巴张开,又笑嘻嘻把捏烂的杏肉塞进嘴里,闭上嘴巴不让看了。

    “出息。”顾兰时笑骂道。

    又有两颗乳牙冒了尖,孩子说长牙就长了,近来许是长牙不舒服,总会哭闹,有时不论谁抱着,星星低头就咬胳膊咬肩头,裴厌去镇上送货,顺便就买了几支花椒木做的磨牙棒,给他去嘬去咬。

    等星星再长大些,就能啃动馍馍了。

    顾兰时又拿起一个杏子吃,他自己倒不用剥皮,杏子皮已经不酸了。

    星星坐在椅子上,胖乎乎一团,小大人一样往后靠住椅背,吃完嘴里的杏肉又啊啊叫,催促阿姆给他剥。

    自家种的果子随吃随摘,这两天杏子软了,家里人过来串门,无论大的小的,进门先往杏树底下走,摘两个连洗都不用,用手擦擦就能吃。

    顾兰时特意让狗儿摘了半篮回去,给花惜霜吃,至于竹哥儿,他随时过来就能吃,自己也懂事了,不会馋小嫂嫂那一份。

    一大一小吃杏子都高兴,没多久裴厌回来了。

    他如数把钱交上。今天又去了一趟府城,花成方在郑宅小管事做得稳,除了鸡蛋,拉去一些新鲜山货野味,也会捎带着收去厨房,能多赚一点。

    卖货有路子,每月的进项就稳,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个月又有一两多了。

    顾兰时收好钱出来,就看见裴厌站在星星坐着的椅子前面,正给儿子剥杏。

    他太高,星星仰着脑袋盯杏肉。

    顾兰时笑道:“再吃一个就端走,你到灶房去吃,已经吃了好几个了,就算杏肉软烂,也不好叫他多吃。”

    “行,我知道了。”裴厌剥下杏子皮,把杏核去掉,杏肉都给了星星。

    星星很高兴,小手摧残杏肉,捏的不成样子,砸吧着小嘴巴冲爹爹呜呜学语,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

    太阳被云层遮住,远处天际似有阴云渐渐上来。

    顾兰时烧了水,趁半下午还有些热意,给星星洗了澡,胖手就不说了,吃杏肉吃的胸脯和腿上都黏糊糊。

    每次给儿子洗澡,两人都笑眯眯的,星星肥嘟嘟,坐在澡盆里那叫一个好玩儿。

    趁着锅里有水,长工也不在,顾兰时和裴厌都洗了头洗了澡,头发干了以后,浑身都舒爽。

    星星在炕上爬,最近爬的越好了,手脚并用蹭蹭蹭,不是往阿姆就是往爹爹怀里爬,被夸两句,就乐得咯咯笑,甚至啊啊叫。

    有孩子以后,家里很少清静过了。

    顾兰时和裴厌有时会觉得耳边嗡嗡的,但从不觉得星星烦人,孩子不就这样,况且星星乖乖玩耍,还有安安静静睡觉的时候,真是让人打心眼里稀罕。

    夜色融融,月光不甚明亮。

    顾兰时拍睡孩子以后,翻个身和睡在外侧的裴厌说话。

    “娘说后天去看看大姐姐,要是明天没下雨,我也跟着去,爹赶牛车,走得慢,我带星星一起。”

    “好。”裴厌低低应一声。

    嗓音沉而悦耳,像是有什么在心尖上扫过,痒痒的。

    顾兰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自觉弯起唇角,忍不住往裴厌那边蹭了蹭,抱着人又把耳朵贴上去,去听裴厌沉稳的心跳声。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每次只要一听到,心里就很踏实,所有不安和危险,仿佛都被挡在远处。

    偶尔夜晚噩梦惊醒,只要摸到裴厌在旁边,噩梦带来的阴霾云散烟消,再不会困扰到他。

    裴厌温柔而顺从,从不推开顾兰时,并且留恋于夫郎对他的依赖,他只会抱着顾兰时。

    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也庆幸自己抓住了——险之又险。

    差一点就错过。

    第238章

    夏末的变化不甚明显,没下雨,天只是没有炎夏时那样闷热,草鞋薄衫依旧,只在早晚增添一两件。

    “木、木……”

    星星手脚并用从炕尾爬过来,看见顾兰时手里的鸡蛋,连换坐姿都来不及,抬起一只小手就要去抓。

    顾兰时挡住儿子的手,鸡蛋剥好掰成两半,露出里面的蛋黄。

    他胳膊抄在星星咯吱窝底下,把孩子抱起换了坐姿坐在炕上。

    星星有点着急,又发出几声类似木、姆的声音。

    顾兰时笑眯眯先给儿子喂了一点蛋白,星星吃的很好,一口接一口,小嘴砸吧着,吃高兴了,冲他露出个笑。

    星星九个多月了,胳膊腿脚越发有力,别看肉嘟嘟,劲儿不小呢,如今也出息了,听着听着,知道阿姆是谁爹爹是谁,还会叫人了,尽管叫得不准,有时也懒,还得大人用吃的引诱,才愿意张口。

    蛋黄孩子容易噎到,顾兰时把蛋黄放进空碗里,用小木勺压碎压面了,挖一点蛋黄,又用勺子从水碗舀了一点温水,和着喂进星星嘴里。

    “松嘴松嘴。”顾兰时笑着往外拽木勺。

    星星抿着不放,小木勺被拽出来以后,他嘴巴上沾着蛋黄,咯咯笑出声,以为在玩耍。

    顾兰时无奈,但见孩子高兴,他笑着又喂一小勺。星星玩归玩,吃东西从来都不含糊,别看这么小,已经能边玩边吃大半个鸡蛋了。

    家里别的没有,鸡蛋是管够的,天天都可以从鸡窝里摸最新鲜的鸡蛋煮给孩子吃。

    有时顾满自己跑过来找弟弟玩耍,顾兰时也会多煮两个给侄儿吃。

    “呜。”星星看见跑进来的灰灰,小手指着狗,转头又看向顾兰时。

    “噢,灰灰来了,来找我们星星。”顾兰时笑眯眯的。

    星星看见狗没有要下炕玩,瞅见小木勺又递来了,张嘴就咬住。

    顾兰时惊讶:“哎呦,这么大的嘴巴。”

    星星笑个不停,两只小手拍了拍。

    见他因为笑,嘴里刚吃进去的东西又漏出来,顾兰时用手帕给他擦干净,也不敢再逗着玩儿了,还是吃东西要紧,不然全糟蹋了。

    吃到后面,星星心思明显放在了玩闹上,扭过脸不愿再吃了,顾兰时没有追着喂,放下碗到一旁,抱着孩子下了炕。

    灰灰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汪汪叫像是在逗孩子玩,星星笑一声它叫一声。

    一路走到院外,顾兰时径直往东边葡萄架下走。

    葡萄藤枝叶繁茂,投下一片阴凉,他和星星同时抬头看,一小爪一小爪的绿色小葡萄已经挂了许多串,葡萄还很小,又绿又涩,还没到成熟的时候。

    前面,枣子、柿子还有石榴都挂了果,同样小而生涩。

    顾兰时抱着儿子从葡萄架下穿过,又往东边石壁那边走,除了桑树香椿树以外,还栽了几棵从山上挖来的核桃苗。

    去年核桃树还挺争气,除了最里面那棵树苗只结了一个核桃,其他树都结了十来个,连一篮子都没摘满,可剥了青皮后砸开,个个都是饱满的,核桃肉再剥了皮,又白又脆又甜。

    星星看见挂在核桃树枝上的青皮果,啊啊伸手想摘,顾兰时赶紧抱着他走开。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星星手里无论拿了什么,都要扣扣捏捏,核桃青皮抠破以后,容易把手染黑。

    在家没事,正好裴厌背了一筐野菜进门,顾兰时说一声,就抱星星往外走。

    灰灰一看要出门,屁颠屁颠跟上了。

    裴厌把野菜倒出来,择择里头混的杂草和带了泥的根部,打水淘洗两遍,弄干净以后,铺在旧席子上晾开。

    房顶、木架上都放了竹匾,晒着各种菜干和草药。

    听见母鸡咯咯哒叫,他起身提了蛋篮往鸡圈走,独自在家忙碌。

    另一边,顾兰时进了家门,见堂屋有人,他笑道:“婶子。”

    方金凤看见星星,忙不迭放下茶碗,伸手想接过去抱抱。

    因是生人,星星扭过脸,小手扒拉顾兰时脖子,搂的还挺紧。

    方金凤直笑,冲星星拍拍手,再逗了几句,最后还是没抱成,她又坐回去,和苗秋莲笑着说了几句家常话。

    顾兰时没在堂屋多待,进了原先自己的屋子,如今只剩竹哥儿一个人住。

    “兰时哥哥。”竹哥儿刚从炕上下来,正在靸鞋,见他进来,干脆又放下鞋坐了回去。

    顾兰时把星星放在炕上,拍拍小屁股让他自己去爬,瞅一眼没被关上的房门,能听见外头的说话声。

    他坐在炕沿,笑眯眯看一眼弟弟。

    “来,过来。”竹哥儿和星星说话,让小外甥往自己这边爬,星星越发结实了,瞧这胖胳膊胖腿,在村里都是出名的奶胖娃娃。

    不想一抬眼,就看见他兰时哥哥的笑脸。

    方金凤平时来串门子还好,今天和苗秋莲一副谈正事的模样,想不看出来都难。

    竹哥儿有点羞窘,便嚷嚷开来:“哎呀呀,你看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没经过。”

    顾兰时当初也是这样,那时候还是他们两人一起躲在屋里说悄悄话,然而那次方金凤上门说媒,是替林家搭话的。

    话一出口,才方觉不妥。

    竹哥儿话音一顿,大气没敢喘,小心翼翼去瞅顾兰时脸色。

    顾兰时依旧笑眯眯的,林晋鹏那事儿是恶心,但已经过去好几年,现在回想,竟觉得那些人和事变得陌生起来,他竟然和林晋鹏定过亲。

    那人长什么样来着?

    他回忆了一下才记起,随后和竹哥儿对视上,见弟弟一脸不安,他笑道:“我怎么了?我就看你一眼,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竹哥儿被气到,一下子忘记了忐忑,他恶狠狠抱起星星,在小外甥肉脸蛋上狠狠亲一口。

    星星哇哇乱叫。

    见外甥没哭,竹哥儿又嘬一口他肉乎乎的脸蛋,末了傻笑一下问星星:“还挺香,吃什么了?怎么亲起来都是甜的。”

    顾兰时被弟弟逗笑,随后才低声问道:“金凤婶子替哪家上门的?你知道?”

    竹哥儿让星星坐在他腿上,轻轻捏一下外甥的小肥手,他也压低了嗓子:“不知道。”

    顾兰时翻了个白眼:“做什么吃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竹哥儿笑,又逗一下星星,说:“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杏水村那边的。”

    “大姑妈不就在杏源村,和杏水村挨着,回头爹娘肯定要找她打听打听。”顾兰时见桌上有米糕,拿起一块咬一口,若有所思。

    杏水村离他们村有点远,平时不大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熟悉。

    他嘴巴一动,星星就看过来。

    顾兰时一顿,坏了,忘了避开儿子。好在星星只是瞅一眼,又和小嬷玩起来,想必是刚才吃过鸡蛋,这会子不饿。

    他放心吃米糕,思索一下想起裴厌曾经跟他说的,裴家那个姑姑,不就嫁去了杏水村,裴厌还曾经找对方做了两双布鞋,但姑丈一家不愿跟裴厌来往,因此再没去过。

    他独自想了一阵,和裴家姑姑从没来往过,再说了,人家姓裴,和顾家又没什么关系,便不再烦恼。

    有竹哥儿哄星星玩儿,他脱鞋上了炕,靠坐在炕头好歇歇。

    没多久,方金凤走了,苗秋莲进来看他们三个。

    抱着胖外孙,苗秋莲爱得什么似的,也就顾兰时嫁的离家近,随时都能见着。

    “娘,怎么样?”顾兰时原本百无聊赖,一下子来了精神。

    苗秋莲摸摸外孙小脑瓜,说:“杏水村的,姓李,李姓在那边是大户,听你金凤婶子说的那样,家里挺好,兄弟姊妹都多,不是单薄的人家。”

    “牛、骡子都有,田也多,回头啊,我让你爹去趟你大姑妈家,同你姑丈去打听打听,你大舅舅二舅舅那边我再嘱咐一下,多打听几遭,总没错。”

    “竹哥儿还小呢,这刚踅摸,又不着急。”

    “可不是。”顾兰时附和道,心想确实,才十五岁,今年慢慢找,到明年定下,后年再嫁,来得及,他们家也算是殷实的人家,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正理。

    “前两天你大嫂回娘家,倒是说村里有合适的,只是还没找着机会去问问,今儿你婶子就来了。”苗秋莲边说边琢磨,又道:“还是得去张家村一趟,正好是你大嫂娘家,好打听。”

    就剩竹哥儿一个幺儿,她心里不舍得,自然要多比对比对,寻个最合适的。

    而且之前经过林晋鹏的事,让她和顾铁山有了各种顾忌,他俩暗地里总会合计合计小儿子的亲事,可每列出一家,心里都打嘀咕,生怕再遇着个人面兽心的。

    这话她没有当着顾兰时的面儿说,也从不在家里小辈面前提起,毕竟是件闹心的丑事,只和顾铁山念叨唾骂几句。

    顾兰时又笑着去看竹哥儿,竹哥儿轻哼一声掩饰羞窘,扭过脸的架势倒和星星有点像。

    *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风变凉,秋到了。

    竹哥儿的亲事还在踅摸、思虑,顾兰时和裴厌今年新养的小母鸡下蛋了。

    今年养鸡越发顺手,没事就赶出来在外面抓虫吃草,还给砸河螺挖地龙剁泥鳅,小母鸡一个个养得圆滚咕噜,肥肥壮壮的,下完蛋咯咯哒的叫声中气十足,听着就像是下蛋好手。

    比起公鸡,小母鸡的叫声肯定娇一些。

    顾兰时不说,裴厌伺候母鸡十分尽心,养得壮他心里有了底,今年再挑三十只养在暖屋,下蛋不愁了。

    至于那十九只公鸡仔,如今剩下十只了,半大的小嫩鸡要好吃一点,星星也能喝两口嫩鸡汤打打牙祭。

    顾兰时早就把十只公鸡安排好了,每个月吃两只,能吃五个月呢。

    第239章

    枣子蒂部有了一点红,顾兰时拽下枝条,捡着有一点点红色的枣子摘了两个,用手帕擦擦就啃。

    第一口没啥滋味,枣儿也硬,明显吃不得,他随手丢在一旁。

    第二个枣子还好点,有了一点甜味,没有那么硬实,他塞进嘴里咔嚓咬,又在树下转一圈。

    比起别的果树,枣树结枣子快,今年结的挺繁盛,一颗颗挂在枝头随风摆,就是树还小,枝干就那么些,再长一些年头才能成大树。

    顾兰时心知还没到吃枣的时候,不再乱摘糟蹋了。

    他这棵看看那棵瞅瞅,心想幸好有五棵树,今年怎么都能打一麻袋多枣子,说不定有两麻袋呢,往后就不用上家里要枣吃了。

    周大良拉着一车草进门,后头刘大鹅背着竹筐,筐里是特意挑的嫩野菜。

    “刘哥,野菜放灶房门口就成,我等会儿再拾掇。”顾兰时道。

    “嗯嗯。”刘大鹅闷着点头,也没有去看顾兰时,只连声答应,太阳在头顶,他俩眯着眼擦汗,一路进了院子。

    顾兰时在菜地挖了一棵大春菜,挎掉最外面的几片老叶子,直接丢进东边鸡圈里,小母鸡们一看有吃的,跑得都很快。

    进院之后,见周大良在谷场上倒草,他看一眼,独自在灶房门口忙。

    哐当一声响,院里连人带狗都看过去,周大良从板车底下捡起掉落的一块木板,挠挠头说:“得再钉钉。”

    裴厌没在,他瞧一眼顾兰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毕竟是他弄坏的。

    顾兰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站在那边扬声道:“周哥,你看看柴房还有杂屋,找几个钉子钉上去。”

    刘大鹅拿了扫帚过来,把板车上余落的草和土屑都扫干净,说:“你先拉到那边,我把草摊开过去帮忙。”

    “成。”周大良心中松快了,没挨骂最好,修修补补什么的都好说。

    还没找到钉子,裴厌回来了,一眼就看到院里的板车露出一个洞。

    顾兰时坐在灶房门口择菜,说:“掉下来一块板子,钉上去就行。”

    “嗯。”裴厌走过来,放下竹筐和篮子,一筐子秋笋很鲜,竹篮里菌子不少,还有许多黑绿的地皮菜。

    他过去围着板车看,说道:“昨天赶车从府城回来,我就听到响动,想着回来修补修补,还没来得及看,它就掉了。”

    “买回来就是旧车,没一整块的车板结实。”顾兰时随口应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等会儿我去找徐木头,让他做一个新的,比这个做的大些。”

    “这个补一补,留在家里打草用。”

    顾兰时抬头看过去,听完点点头:“嗯,是该换一个了。”

    多一架车也挺好,裴厌隔三差五就要赶车去镇上去府城,带了鸡蛋根本不敢跑快,因此每次都要半天甚至更久,刘大鹅和周大良要是出门打草,只能一趟趟用竹筐背,不如车装得多还省事。

    听见星星哭起来,顾兰时赶忙拍拍手,起身往屋里走。

    抱儿子出来撒尿,刘大鹅和周大良找到了钉子和锤子,在板车上敲敲打打。

    他问道:“晚饭炒个春菜,再做个拌豆腐?再买点豆皮,明天煮疙瘩汤吃,切一些豆皮丝和豆腐丁子放进去。”

    裴厌正在洗手,打算喝水吃点米糕垫垫肚子,跑一趟山上也渴了,闻言开口:“行,多买两块,明天再用猪油煎几片,撒些辣子粉。”

    “好。”顾兰时笑着答应,见星星尿完了,他抱回去,喂孩子喝两口温水,便用布兜将儿子背在背上,提了篮子出门买豆腐。

    裴厌不着急出门找徐木头,坐在堂屋先歇脚倒茶喝。

    另一边,顾兰时路过家门,见他娘在院里,抬脚跨进门槛。

    星星在他背上挥小手,苗秋莲抬头看见,笑问道:“兰时,带星星上哪里?”

    顾兰时反手往脖子处摸,拿开星星揪着他衣领的小手,说:“去买豆腐。”

    他张望一下,问:“霜儿不在家?”

    苗秋莲正在挑碎布,说:“狗儿陪着去看草药郎中了,说胃不舒坦,让郎中瞧瞧。”

    原来这样,有身孕就是麻烦,各种难受,顾兰时点点头,又问:“竹哥儿出去了?”

    “去你三伯娘那边了。”苗秋莲没忍住,说:“前几天让你爹和姑丈打听了杏水村那户姓李的,还是觉得不大行,家里人是多,日子也好,可上头两个嫂子厉害,还有一个大姑姐,也厉害。”

    她压低声音:“那家是非多,竹哥儿缺心眼,应付不来,还是算了,倒是张家村那个不错,只是还没细打听。”

    顾兰时一听这样,也觉得不妥,竹哥儿要真过去了,不一定能处好,还是找个清静些的人家,开口道:“咱们又不愁,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呢,挑个最好的。”

    苗秋莲笑瞪他一眼,这话说的,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不然还以为他家多能耐。

    顾兰时没有多待,说两句闲话背着星星又出去了。

    星星很招上了年纪的人喜爱,胖乎乎又精神,眼睛还大,一路往村外走,总有上前逗孩子的。

    *

    阳光柔和,从藤蔓枝叶的缝隙之中投射下来,斑驳映在地上。

    葡萄粒已经有变红变紫的了,其实从浅红浅紫时,他俩没事就摘几粒吃,眼下越发接近成熟,顾兰时看得心满意足,提着菜篮从葡萄架底下出来。

    再有十天就是中秋,今年祭月有不多见的葡萄了,到时候挑几串大的摆在香案上。

    丝瓜摘了两个长老的,顾兰时放在木架上,晒几天干透了,剥了皮掏了籽,好刷锅洗碗。

    裴厌在堂屋抱着星星举高高玩耍,臭小子已经十一个月了,越发足实,下个月就满周岁。

    “啊——”

    星星一高兴,呜呜乱叫起来。

    儿子胖乎乎,裴厌抱着耍了好一阵,重复举高数次,比起孩子,总是大人先败下阵来,玩太多就没意思了。

    他把星星放在地上,让学着站立。

    星星还想被举高,一边哇哇叫一边耍赖,腿往上屈,脚丫子硬是不肯落地。

    裴厌无奈,只能抱起儿子再次举高,星星便又笑起来。

    顾兰时溜进灶房,幸好不是让他举,他力气再大,也架不住要把胖小子来回反复举高,每每玩一场下来,都觉得胳膊酸。

    舀水洗菜,想起中秋的事,他高声道:“裴厌,过几天去镇上,记得买几包月饼回来,外头卖的好看,今年就不做了,多买两包,送节礼要用。”

    “知道了。”裴厌将星星抱在怀里,不再举高了,逗着儿子说:“去看葡萄,摘葡萄吃。”

    星星已经知道葡萄是什么,更别说“吃”这个字,一下子就忘记举高高的事,小胳膊指着门外啊啊叫。

    葡萄架下,裴厌抬手摘了几颗浅紫的葡萄粒,皮还没剥,就看见星星口水流了下来。

    “兰时哥哥!”

    裴厌下意识看向篱笆大门,竹哥儿气喘吁吁跑近,喊道:“小嫂嫂要生了!”

    “兰时!”裴厌大步往回走,高声喊了句。

    顾兰时匆匆解下襜衣:“来了来了!”

    星星不知道怎么了,被大人的紧张和高喊弄得有些不安,紧紧攥住裴厌衣裳,大眼睛看向跑远的阿姆,突然哇一声哭出来。

    顾兰时听见星星哭,变跑为走频频回头:“阿姆等会儿就回来,爹爹在呢。”

    “你去吧,我回屋哄。”裴厌连忙抱着儿子回去,不让他看见顾兰时。

    进屋后,星星还在哭,他给剥了个葡萄,递到儿子嘴边。

    星星一下子止住哭泣,泪眼汪汪,长长的眼睫都是湿的,嘴巴一张,就把晶莹剔透的葡萄吃进去。

    砸吧着酸甜的葡萄汁水,星星破涕为笑

    裴厌见他变脸这么快,也笑了下,小东西,给点吃的连阿姆都忘了。

    *

    苗秋莲已经喊来好几个妇人夫郎,张春花和李月也在,顾兰时进屋看一眼,原本想在里面帮忙,但苗秋莲还是让他出去了,小孩子家家的,才生过一个,在这里添乱,赶紧和竹哥儿去烧水才是正事。

    顾兰瑜去接稳婆了,顾铁山在院里团团转,他是完全帮不上忙的,转悠半天也没人理他,于是在柴堆前蹲下,万一有用到他的地方,不至于找不见人。

    顾兰时和竹哥儿干惯了灶房的事,烧水起火有条不紊,剪子得在滚水里煮一煮,鸡蛋也给花惜霜备上了,万一生的时辰久,得吃点蛋羹补补力气。

    给稳婆也要做饭,荤素都得备全。

    顾兰时脚不沾地,没多久稳婆来了,他心里定了定神,和竹哥儿继续在灶房忙,偶尔听见花惜霜的痛叫,即便自己也生过,心里头还是不免担忧。

    顾兰瑜站在院里不安极了,根本待不住,站在窗下问一句,没人理他,要么苗秋莲在屋里骂他,让离远些,碍手碍脚还来问话。

    他只能在院里团团转,顾兰时给他倒了碗温水喝,才发现他手在打哆嗦。

    生孩子这样的大事,谁都免不了提起心吊起胆,见弟弟平时的胆量不见了,他强行按着人坐下,万一吓蒙了腿软,一趔趄还不得摔倒,到时候都不知要先顾谁。

    裴厌抱着星星站在门口,顾兰时一转头就看见了,匆匆走过去,说:“还没生呢,你俩先回去。”

    “稳婆到了?”裴厌问道。

    顾兰时点点头:“到了,已经进去了,不会有什么事,要是这边耽搁久了,晚饭你自己做。”

    “嗯。”裴厌见院里乱糟糟的,大伙儿都顾不上别的事,星星在这边又是个累赘,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

    花惜霜头胎,生产还算顺利。

    夜色初临,裴厌再次带没有睡着的星星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稳婆的贺喜声传来,喜得千金,母女都平安。

    门前院里都点了灯笼,裴厌看见顾兰瑜从椅子上一蹦而起,不由笑了下。

    顾兰时也在院里等,听见门外的动静望过去。

    灯笼光昏黄,裴厌抱着裹严实的星星目光柔和,他快步走过去,笑着说:“是闺女。”

    “嗯,我听见了。”裴厌笑道。

    星星张开胳膊,顾兰时接过儿子,见星星揉眼睛,他横抱着儿子拍哄,低声问:“吃过了?”

    “吃了,你吃了没?”裴厌问道。

    “刚吃过。”顾兰时回头让竹哥儿给稳婆备水和野澡珠洗手,张春花从房里出来,张罗着给稳婆的茶水和饭菜,有她在,顾兰时就没有再管了。

    星星早就困了,只是头一回没有阿姆哄睡,哭闹着不愿意躺下,这会子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顾兰时哄一会儿,又把儿子给裴厌:“我看看,估计没什么事了,你俩先回去。”

    裴厌点点头:“天黑了,记得让狗儿送你过树林。”

    “行,知道了。”顾兰时又催促他往回走,等会儿天彻底黑了,孩子在外头不好。

    别人不提,顾兰瑜是高兴的,女儿脸蛋圆圆,和花惜霜很像,小小一团很软,他都不敢抱。

    “咱们家总算来个闺女。”张春花喜道。

    她和李月都是两个儿子,盼着小双儿小闺女,愣是不来,四个野小子每天窜上窜下捣蛋,烦都要烦死了,这会儿两人轮换着抱侄女,都喜笑颜开的。

    苗秋莲和稳婆闲聊几句,让人在自己屋里歇歇,吃茶吃饭,过来看见小孙女,也高兴得不行,这下孙子孙女都有了。

    她接过孙女乐得合不拢嘴:“哎呦呦,瞧这俊的。”

    别人抱时顾铁山不好过去看,见她在抱,顾铁山站在门外咳嗽一声,苗秋莲连忙过去,给他看看孙女。

    顾兰时见没有大事要忙了,看过侄女以后,高高兴兴让狗儿送他回去。

    第240章

    女儿吃过奶乖乖就睡,顾兰瑜坐在炕边看着孩子傻乐,正在院里干活,一想起自己有闺女了,就把手里的活撂下进屋看闺女。

    花惜霜歇了两天,总算有了精神头,她从小在家娇惯着长大,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苦和痛,不过看见女儿安安静静睡在旁边,就觉得苦没白吃。

    从女儿生下,两人就商量取名的事,大名自有顾铁山和苗秋莲定夺,这小名儿就落在他俩头上。

    顾兰时来看弟妹和侄女的时候,得知侄女乳名叫小丫,高兴地对着侄女念了好几遍。

    可惜小丫太小了,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一眼大人,又落向别处,也听不懂话。

    至于大名,顾铁山这几天抓耳挠腮的,苗秋莲也经常出神琢磨,家里头一个孙女,花儿月儿又不能取,得避开长辈名讳,至于别的,太粗俗的不能取,太雅致的他俩想不出来,一时不能起好。

    这也不忙,有个小名先叫着,慢慢想就是了。

    因星星哭声叫声都大,顾兰时暂时没带他过去,万一闹起来吵着小丫。

    *

    眨眼就到中秋,按着习俗赶在节前送了礼,中秋这日,给两个长工放了假,乡下很少有给赏钱的,让带了些瓜果菜蔬回去。

    刘大鹅和周大良没想到会给葡萄和石榴,又惊又喜,一串不大的葡萄搁在镇上,都得不少钱,别说家里人,他俩也就今年知道葡萄是个什么味儿,得了后两人提着一篮子东西,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不断向裴厌点头欠腰,心中分外感激。

    下午,顾兰时支灶起火,裴厌背着星星剪葡萄摘果子,今年葡萄结的多,分给长工一点,让带回去吃也没什么。

    昨天见葡萄紫的多,他摘了大半筐去镇上卖,二十几斤,因中秋在即,价钱很好,一斤十五文,总有爱尝鲜的,全卖了出去,得了三钱多。

    村里亲戚离得近,送的节礼也有葡萄,过节都高兴高兴。

    至于最大最好的那两串紫葡萄,裴厌留给了自家,没有卖掉。

    星星在后面看见紫葡萄,张开小手啊啊叫,裴厌把剪下来的两大串葡萄小心放在竹匾上,随后抬胳膊,给儿子在别的葡萄上摘了两粒紫红透亮的。

    狗闻到了肉味,都在院里打圈转悠。

    裴厌端着竹匾进来,竹匾上两串葡萄在中间,周围是许多红枣和十来个红石榴。

    他解下布兜,将星星放进摇篮里,先给儿子剥了葡萄吃,随后拿起另一个小竹匾:“兰时,星星在堂屋,我去摘柿子。”

    “好。”顾兰时忙着切菜,从窗子看见狗在院里,喊道:“大黑,去看着。”

    大黑慢悠悠甩两下尾巴,就往堂屋走。

    星星嘴巴里有葡萄肉,手里也有一个剥好的,捏的手上黏糊糊脏兮兮,他自己咯咯笑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裴厌拿了竹竿够软柿子,底下伸手能够到的,已经没软的了。

    前前后后忙活,夕阳沉下,夜色笼罩,圆月洒下银辉,亮而动人。

    夜幕之上有星光点缀,一闪一闪,汇聚成银河。

    上供燃香烧纸祭拜,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天上星星还是那么多,地上也有一个星星。

    供果祭过之后,家里人多就分一分,尤其小孩子。

    可星星还没长大,很多东西吃不了,依旧是顾兰时和裴厌的。

    月色很亮,饭桌摆在院里。

    裴厌开了一坛酒,自己倒了两杯,顾兰时只觉得月光柔和,说不出什么赏月的好词儿,颇觉舒畅怡然。

    星星坐在摇篮里伸出小手要吃要喝,不是喊阿姆就是喊爹爹,说话依旧是朝外蹦几个字,很少能连在一起,着急了就啊啊叫。

    不约而同的,两人抬头看一眼月亮。

    满天月光星辉。

    *

    板车做好了,崭新平整,没有修补的一块块木板,看着就让人高兴。

    顾兰时抱着星星在院里围着板车看,裴厌刚从徐木头那儿拉回来。

    “新车车。”顾兰时伸手在车沿板子上拍拍,新的就是结实,木料也好。

    “车、车。”星星也弯腰,伸着小手非要学他拍一拍。

    顾兰时惊讶儿子今天话逮得不错,笑着让他拍了两下,小东西,就爱学大人。

    裴厌牵了水牛从后院出来,用新做的绳索车套套好牛车,笑道:“坐着,出去转一圈,也让牛熟络熟络,后边割稻收豆让它拉车,让毛驴歇歇。”

    “行。”顾兰时一听这话,正好刘大鹅和周大良在大菜地干活,没有出门,他抱着星星跟裴厌往外走,等出去了再坐不迟。

    “就这么干转?”他问道。

    裴厌想一下,说:“要不顺路去买几块豆腐。”

    “我去拿钱,你把竹篮放上。”顾兰时喜笑颜开,总算找着个由头,不然出门了遇见人问,总不能说特意让牛拉车在外面走一圈,也太能显摆了。

    裴厌想起什么:“多拿些,要是刘信家杀了猪,正好买一吊。”

    “知道了。”顾兰时应道,见板车挺稳,干脆把星星放在车上让他自己坐着。

    星星笑个不停,小手哐哐拍车板,裴厌将竹篮放在车上,笑着拦下儿子举动,摸摸傻儿子的小脑瓜:“手该拍疼了。”

    顾兰时揣好钱,见星星坐得安稳高兴,没有抱起,让裴厌牵牛走慢一点,自己跟在车旁扶着。

    头一回自己坐车,星星啊啊哇哇叫起来,车一动他身子有点晃,立刻抱紧了顾兰时胳膊,等走稳之后,觉得没有危险了,又探出小手自己扶住车沿。

    牛走得慢而稳重,出门之后,外头的路颠簸,不像家里还会修整,顾兰时也坐上去,他没有抱起星星,而是挨着儿子旁边坐下,伸胳膊揽住护着。

    “兰哥儿,做什么去?”

    刚出树林,就碰见往山上去的刘桂花和刘娥。

    顾兰时扬声笑道:“婶子,我们去买豆腐。”

    “买豆腐啊。”刘桂花顺嘴接道,碰见了不过一两句闲话,她和刘娥继续朝山上走。

    跨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卖豆腐的就在隔壁清水村,还套了牛车去,阵仗可真大。

    进村子之后,又遇见几个人,顾兰时一句买豆腐响个不停,引得大伙儿都忍不住看他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豆腐多沉呢。

    星星牙牙学语,听顾兰时说话,他逮不准豆腐的音,便只说买、买。

    方红花正巧从家里出来,见孙婿牵着牛拉着车,孙子和曾外孙坐在车上,还以为一家三口要去哪里,牛都使上了,该不是有活要干。

    结果一问是去买豆腐,她咂一下嘴没想出话来说,听见曾外孙开口了,直夸他们星星小脑瓜聪明。

    顾兰时浑然不觉,出了村子后高兴地开口:“新车就是不一样,没那么多响动,车轱辘也稳。”

    修钉的木板不平,有时候坐上去还得挪挪屁股,找个平坦的地儿。

    他又喜滋滋开口:“这下不怕边沿的毛刺挂裤子线了,一整个都是平的,还宽敞。”

    “以后就坐这个。”裴厌同样高兴,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顾兰瑜也看见了他,喊道:“厌哥——”

    到了近前后,顾兰瑜才发现车里坐了小外甥,他捏捏星星肉脸蛋,笑道:“新车?”

    裴厌点头:“嗯,在徐木头那边做的,今天刚弄好。”

    顾兰瑜拍拍木板:“这木料好,做的大也宽敞。”

    “可不是。”顾兰时见他提了竹篮,问:“买什么去了?”

    顾兰瑜笑着开口:“猪蹄子还有大骨棒,前天找了趟刘信,让他杀猪留两个猪蹄,回去给霜儿炖了吃。”

    原来这样,确实要补补,顾兰时点点头。

    “你们做什么去?还带着星星。”顾兰瑜好奇问道。

    顾兰时将不安分、试图扒着车沿站起来的星星抱在怀里,说:“买几块豆腐,对了,你厌哥他们早上去河里下了网,明天收网,要是有鲫鱼的话,回头我给你送去,弄两块豆腐,炖个鱼汤,下lll奶也好。”

    顾兰瑜点头应道:“行,那你们去,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娘和竹哥儿不在,小丫儿要是哭了,霜儿一个应付不来。”

    待各自走出一段路,他回头看一眼,哪怕猜出是为了坐坐新车,还是笑了下,买豆腐。

    *

    牛走得稳,没有跑起来,星星坐在上面一点都不怕,小脑袋转着四处看。

    这是他头一次到隔壁村买豆腐,卖豆腐的看见这么个胖娃娃,瞧得心喜,还问叫什么。

    买了几块豆腐后,顾兰时本想抱着儿子,杀猪匠家离得不远,走去就行了。

    但星星闹着还要坐,屁股挨着板车以后,肉墩墩一团,坐得很是稳当。

    顾兰时照样在旁边一手扶着,等裴厌在刘信家门口停下来,他抱起星星:“去买肉肉,还有大骨头,星星吃不吃?”

    一听“买”还有“肉”,星星立刻乖了,等进去后,瞧见挂在木架上的一扇猪肉,他眼睛都睁大了。

    顾兰时笑了下,裴厌在前头让刘信割一吊五花肉,他抱着星星去看没打动的那扇肉,没离太近,隔了五六步远,怕吓到孩子。

    一扇猪肉挺大的,星星瞅了半天没说话,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他神色有点好奇,小手指了指,想过去摸摸。

    顾兰时按下儿子小手,见裴厌钱付清了,转身离开:“走了走了,回去了,回去找汪汪看猪猪。”

    “汪。”星星想起家里的狗,奶声奶气学了一句。

    “对,汪汪。”顾兰时脸上满是笑意。

    裴厌也听见了,笑着同刘信道一声,提了肉往外走,逗儿子道:“再叫一声?”

    “汪。”星星用力学,小身子都往上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