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儿近日忙着整理几桩旧案,都是朱槐任期内的部分词讼,原本早已审结,谁知自从朱槐被革职查办,县里便陆续有人到衙门递状子,告他贪污索贿,草菅人命。
那朱槐已被押送巡抚都院,宏煜更无权审他,于是便让意儿整理呈词,汇成卷宗,届时一并送到省里,让上头来办。
“租佃纠纷,聘礼之争,原系寻常案件,长官调解即可,纵有斗殴轻伤的,按我大周律,不过施以笞杖而已,这朱槐却久拖不结,随意关押人犯,有的竟长达半年之久,致其病死狱中。”意儿扔下案牍,摇头冷笑“真是歹毒可恨。”
宋敏叹道“对贪官来说,案子就是钱,久拖不结,便能从诉讼双方身上捞取好处。有的州县吏治,每遇诉讼,必先估计对方家产,百姓更有一字不可入公门,一入公门家便倾的说法。”
意儿翻卷宗,又指给宋敏看另一案。原告张桓夫妇,妻子钱盈盈十八岁那年未婚先孕,被族人强行堕胎,还将张桓抓来殴打,扬言依照钱氏宗法,原该活活烧死,但族长觉得自己是宽容仁德之辈,只把这对不知羞耻损害钱家颜面的野鸳鸯打残,留下一命。
原以为他们应该感激涕零,却不料张家把人接走,几日后竟然告上了衙门。
结果显而易见,那朱槐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并未受理。
意儿皱眉“且不说未婚先孕并无律法定罪,即便她有罪,也该交由衙门审理,几时轮到宗族之人滥用私刑”
宋敏思忖道“这个案子,宏大人是要重审吗”
“自然该重审的,朱槐逃不了,钱家也不能逍遥法外。”话至于此,意儿想起地方乡绅紧密相连,势力盘踞,宏煜未必肯出面。此时已散衙,她便拿着文书回到内宅,想探探他的口风。
过三堂,入小院儿,不知怎么,一个下人也没有,像被特意支开似的,连童旺也不
意儿以为宏煜出门了,正要走,这时屋里传来依稀动静,却是女人的哭声,哀哀戚戚,她当出了什么事儿,忙提脚进去,隔着纱橱,却见宏煜歪坐
“怎么了”似笑非笑的声音“刚从沈彦的床上下来,舒服哭了”
意儿愣住,实
意儿生平头一回窥人私隐,三分尴尬,七分心虚,又被他一瞪,转身就走。
秦丝什么也没察觉,依旧跪坐着掉眼泪,身上一丝不挂,细皮嫩肉,白得晃眼。
她这几日和沈彦厮混,,难分难舍,想着自己年纪渐大了,宏煜也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如今遇到沈彦,家世样貌一点不比宏煜差,而且温柔体贴,惯会疼人,她想跟他走,又不大舍得这边。
如此左右摇摆,难以抉择,谁知方才一出船舱,当即目瞪口呆,僵
猝不及防,秦丝的心直往下坠,想到宏煜的为人和性情,顿时开始害怕。
民间惯有风气,红杏出墙的女子会被丈夫脱光羞辱,拿鞭子抽打,于是当她回到衙门,见了宏煜,便自觉脱去衣衫,跪
“这是干什么”宏煜懒靠
秦丝原本哭着,一听这话颤了颤,大约也觉得难堪,手指摸索衣裳,挡住身前大半风光。
宏煜挑了挑眉“沈彦跟我开口要你,你自己怎么想”
秦丝冷笑“你把我当成物件是吗”
宏煜“啧”一声“说什么呢,你怎会是物件,分明就是小淫妇。”
秦丝脸色煞白,红着眼眶用力望他。
“生气了”他觉得她肯定误会了什么,“小淫妇”若有三分嘲讽,那么剩下七分也是夸赞。他宏煜若想认真骂人,其恶毒足以令任何一个窈窕淑女与他同归于。而此刻他压根儿没有骂人的,真的,苍天作证。
“我知道,你
秦丝听完这话,一股恨意涌上心尖“宏煜,我
他不明所以地反问“除了睡,难道你还有别的本事不成”
秦丝仿佛遭雷劈了一般,张嘴怔
“我怎么”
她不敢骂他,憋得小脸涨红,红了又白,最终却冷笑起来“宏煜,你今日这般轻视我,他日就等着后悔吧,我秦丝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沈彦比你强多了,你只是我其中一个选择罢了,得意什么”
宏煜身体稍稍前倾,手肘搭着膝盖,细细打量她,心想这才是他喜欢过的女人,看似娇花,实则暗里
“沈彦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宏煜道“他虽无功名,但家底殷实,为人也很重情,你若嫁给他,不会过得太差。”
秦丝半晌没作声,拾好衣裳,起身拍拍手,若无其事地掏出手绢擦掉泪痕,轻哼道“我可不敢想,娇娇跟了他几年,竟也无疾而终,你们富家子弟都喜欢这么玩儿是吧”
宏煜道“沈家由老爷子和夫人做主,他们看重门户,娇娇出身不好,不可能嫁入沈府。你虽孤身一人,但祖上也算书香门第,父兄都是书人,沈家二老绝不会怠慢你。”
秦丝看了他一会儿“话虽这么说但我跟沈彦不过露水的恩情,图几日新鲜罢了,他未必打算娶我。”
“是吗我倒听说他这两年总觉得累,早想定下来,娶妻生子。”宏煜眉眼疏懒“你也别把他想得那么随便,依我看,只怕当初
秦丝不语。
宏煜笑了笑“就这么着吧,眼下我有事,要出门一趟。”他道“拾好你的东西,咱们好聚好散,他日再见,还是朋友,何必撕破脸,你说对吧”
秦丝下意识张了张嘴,而他已经迈开步子从她身边跨过,绣着白鹤的霁色衣袂飘然而去,绕纱橱,穿厅堂,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说出门,却只是拐出自家小院儿,行过一处粉墙黑瓦的月洞门,来到县丞大人的居宅。
宏煜从未入过此地,冷眼一瞧,那院门石墙上竟攀着郁郁苍苍的藤萝,走进里边,见庭内种了几根翠竹,并一株西府海棠,粉蕊错落,轻曼娇艳,花树下设有矮榻,引枕靠背具全,榻上摆着一方小桌几,赵意儿正歪
她散衙回来,换了
宏煜素日傲慢,从不看人脸色,此番径直过去,就像
意儿抬头一看,略吓着,竟呆忘了招呼。
宏煜行至榻前,
意儿端坐起来,干咳了声,想到先前撞见的一幕,又听到那些话,显然是他被戴了绿帽,还被自己偷听了去,当真尴尬至极,一时便不知该说什么。
宏煜冷淡扫她一眼,又问“你这屋里,连个倒茶的丫鬟也没有吗”
意儿目光转落桌几,那上头分明摆了成套的茶具,伸手便有水喝,他是瞎了还是手断了,非要人伺候
虽心中腹诽,然想着待客之理,到底还是亲手给他斟上一杯“大人请。”
“嗯。”宏煜并非真要吃茶,略沾了沾,见桌上放着案牍,拿起来看“这是什么”
隔着方几,意儿也忙伸脖子去看,并趁势问他“张桓夫妇的案子,大人准备何时重审”
宏煜一面翻,一面怪道“我几时说要重审了”
意儿愣了下“这夫妇二人有冤屈,为何不替他们伸冤”
宏煜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当年下令对他们施杖的宗室族长已经死了。”
“那其他人呢”意儿皱眉“从犯就能逍遥法外吗”
宏煜掀起眼皮子瞥她,两人凑
意儿怔住,往后退开,心里觉得有些怪,撇撇嘴,避开他的目光,力把心思放回案子上“他们既敢告朱槐,如何又肯放过钱家,我倒十分不解。”
宏煜也稍稍往后撤,挑眉道“钱家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很大一笔,足够衣食无忧。”
意儿缄默不语,此番亦明白过来,将卷宗交上去,让朱槐永无翻身之地,才是知县大人的最终目的。
她突然有些丧气,自己满腔热血想给人平冤,谁知一拳打
“两位大人,要下雨了,快进屋避避吧。”
婆子话音刚落,闷雷滚动,花树摇曳,黄昏里疾风骤雨,沥沥地倾洒下来。意儿怕案宗淋湿,忙揣进袖内,一面又赶紧穿鞋,慌乱中跌撞踉跄,歪着身子就要摔倒,幸而被人伸手捞住,有惊无险。
细密雨滴点点湿润,凉风拂过竹子,宏煜低头一看,他原以为自己揽的是腰,谁知胳膊正勒
他见她站定,松开手,略攥了攥拳。
意儿脸上也起了反应,没有羞臊,没有泛红,却是僵硬着,白沉沉的,很不好看。
大概知道他并非有意,所以不好
宏煜别开脸,神色淡淡,不再管她,大步走到檐下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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