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知就着玄风的搀扶站起身来:“玄将军言重了!是下官等冒昧了……那王爷今日可否屈尊住到刺史府去?房间已准备好了。”玄风回头看了马车一眼,见里面没有声音,便道:“那行吧,本来此次末将护送王爷前来神医谷求医,并不想打扰各位大人。”陈同知赶紧道:“不打扰不打扰!我灵州府上下所有官员,都是仰慕王爷威名,这才忍不住想来瞻仰一番的,原本还在城中九福楼定了一桌宴席……却不知王爷身体虚弱至此,这实在是……”车中洛千离虚弱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陈大人……有心了,本王此次前来……原本只是为了私事……不过,本王既承圣恩,也当替君分忧……今日晚宴,就当是……本王替圣上宴请诸位大人吧。”陈同知大喜:“谢王爷!王爷快请入城!”玄风便返回马车,驾着车继续向前。一众官员纷纷让开,站到路两侧,躬身行礼:“恭送王爷!”待得那马车驶出去足够远,众官员们才直起身,开始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听说王爷是因为中了毒,才不得不从北边战场上撤下来回宫解毒,然而宫里的御医说,这毒他们解不了,王爷这才来咱们灵州,要去神医谷求医……听声音,似乎真的中毒了?”“像是中毒不轻的样子……你们说这毒会是谁下的?”周围响起一堆意味莫名的“啧啧”声:“这可不好说……京中传来消息,说是摩柯族狼牙军派了刺客潜入离郡王帅帐下的毒,听说刺客也抓到了……可实情是什么还真不好说呐!”“不说三军帅帐有多难进去,就算那刺客真的进去了,会有机会在王爷眼前下毒?王爷号称京城第一高手,可不是徒有虚名的!”“王爷中毒回京求医,不是派了太子去监军?看着离郡王和洛世子打得轻松,便想去蹭一把军功,结果一去就连丢两城……““嘘!你怕是不要脑袋了!这种话也敢说?”陈同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突然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众官员立即静若寒蝉,赶紧整理仪容端正姿势,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随着陈同知跟在洛千离的马车后进城而去。前面马车里的洛千离,将这些自以为很小声的议论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进去,嘴角浮上一抹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寒光。马车直接驶进刺史府别院,有小吏上前接过缰绳,玄风这才掀开车帘将洛千离扶了下来。一众官员见到洛千离,心中各各感叹,就连曾面见过他的刺史陈同知,都忍不住心生赞叹——据说但凡洛千离上街之时,京中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全都倾巢而出,想各种办法接近,就为了看一眼他的真容。还有传言说他的车架每次出去一趟再回王府,都能装上满满一车的鲜花手帕之类的小物件儿,看他这容貌……这个传言怕还真是确有其事!洛千离也才十八岁的年纪,一眼看去,只见他身量颀长,气度高华,一身烟紫色的锦缎长袍不仅让他俊美的容颜更加俊美,还将他一身贵气天成的气度衬托的更加强烈。细看时,只见他眉毛修长,一双凤眼也极长,眼窝略深,眸光便有几分深邃,而他明明眼神温和,嘴角带笑,眉眼间的锋锐感又让人觉得凌然不可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令人心折。只不过此时,他不仅面色苍白,就连唇色都浅淡发白,精神也十分不济,站立都是靠身边的玄风搀扶,从内而外的透着一股虚弱。陈同知不待洛千离开口,便贴心的向众官员道:“王爷身体不适,各位大人就先请回吧,晚宴之时再见。”众官员便都一起拱手称“喏”,纷纷行礼告辞而去。玄风便扶着洛千离,到陈同知安排好的一处偏院休息。看样子这陈同知也确实是费了心思的,安排的偏院既不甚大也不甚奢华,但清幽静雅,陈设也都古朴雅致,颇为舒适。洛千离看在眼里,又是意味莫名的一笑。这个陈同知……有点意思……掌灯时分,陈同知前来求见洛千离,一番恰到好处的寒暄后,引着洛千离移步九福楼。看了一眼陈同知疏朗正气的背影,洛千离微微垂目,眼底神色晦暗:陈同知……齐君陌说你可以成为治世能臣,我倒要看看,你会作何选择……他们到九福楼之时,所有官员已全部到齐,待洛千离高坐主位,陈同知才带着众官员再次见礼,洛千离虽仍是虚弱,但气势却不凡,微微笑着平淡的道:“诸位大人免礼,都请入座吧。”众官员整整齐齐的入座,陈同知又请示了一声,这才宣布开席。他首先便斟满一杯酒,高高举起,朗声道:“诸位大人,这第一杯酒,本官想请大家和本官一起,敬离郡王!”众官员不敢怠慢,赶紧端好酒杯起身,齐声道:“敬离郡王!”洛千离抬起酒杯朝大家示意了一下,微笑着喝了,然后道:“诸位大人请坐——陈大人有话要说?”陈同知肃然道:“是!众所周知,由于去年冬天寒冷,北方更是遭遇数十年不遇之雪灾,以至于才开春,漠北摩柯族狼牙军便大举犯边,亏得王爷与世子领军出征,才稳住了边关,这是王爷与世子,也是忠义王府与我大魏百姓的大恩,我等理当一谢,此其一!”说完这一段,陈同知俯身又倒了一杯酒,继续道:“我想众位大人跟本官一样仰慕王爷,一定不是因为王爷风姿绝美、举世无双对吧?”说着“哈哈”笑了一声。众官员们偷偷瞄了洛千离一眼,见他仍然面带微笑,神情愉悦,便也跟着笑了一笑。陈同知笑罢,忽然十分感叹:“举国皆知,离郡王博闻强记、学贯古今,武功高绝、难逢敌手,可谓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乃是我大魏国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众官员听着陈刺史夸赞洛千离,各个神情古怪——虽说这离郡王确实是文武双全、博学多才还长得那么好看,可这样夸……你就不会尴尬吗?洛千离却是面色如常,带着微微的笑意听着,心中却已有几分了然:“原来……这陈同知已有所觉,这一顿晚宴,却是为了今上特意敲打与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果然,接下来陈同知话音一转,语气深沉严肃了许多:“算起来,王爷也还未及冠,可这些年,王爷与忠义王府兢兢业业,上辅佐君王,下护佑太子,可谓劳苦功高,此其二。”洛千离笑而不语,既不自谦,也不自傲,只稳稳的端着酒杯看着他侃侃而谈。可是他可以这个态度,在场的其他官员们不行,毕竟不管是离郡王还是陈刺史,他们都得罪不起,于是在偷看了洛千离的脸色,确认他没有生气反感后,纷纷出言附和。陈同知看着场中一片赞美声,神色十分感慨,等大家的赞美声基本告一段落,才又接着道:“算下来,太子殿下的年纪,比王爷还要大好几岁,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虽然温厚贤良,却略缺了些手段和才干,好在天佑咱们大魏,有离王爷在、有忠义王府在,必可辅佐君王、查缺补漏,奠我大魏千秋基业,此其三!”陈同知越说越是神情激昂,说完这三条,突然转身面向众官员,大声道:“就为此三条,是否值得各位大人与本官一起,再敬离郡王?!”话说到此处,少部分官员已经感觉到了这赞美之语中的刀光剑影。毕竟今上打压忠义王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凡任职超过一年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风声,有那消息灵通的,甚至还知道忠义王府与今上的对抗。忠义王府次女、京城第一美人洛千溪,三年未顺从圣意入宫为妃,便是最直接的证据。可陈同知这话不止在明面上赞美了离郡王和他身后的忠义王府,还维护着皇室正统,在场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只能表示赞成,于是,一大群官员或真心或假意全都神情慨然,共同举杯大声道:“再敬离郡王!”洛千离神情不变,仍是淡淡的笑着,朝众人举举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招呼众官员:“都坐吧,各位大人不必拘束,本王已经说了,今日恰逢其会,便替圣上宴请诸位,以感谢大家为朝廷、为百姓兢兢业业之辛劳,大家敞开了吃喝,不必为本王节省。”众官员纷纷谢恩,然后才开始吃喝。几乎所有官员都感觉到此时的洛千离跟下午在城外初见时并不一样,那时候虚弱的说一句话都得喘三喘,可今晚从进这九福楼到现在,虽然坐姿很随意,但气场却很足,而且,不但没有咳嗽,甚至说了那么多话都没有多喘一口气。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在强撑着,却偏偏还撑的让人看不出一丝勉强。单凭这一点,就无法不让人心生敬畏。仅一个忠义王府次子,就有如此气度,那他的兄长,那位正经的忠义王府世子洛千夜又会是何等模样?还有凭一己之力镇压半个朝堂,唯一得异姓封王的忠义王洛昭鸿呢?放开吃喝、小声交谈的官员们面上一片欢欣和谐,心里却已是各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