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云抬起眼,就着稀薄的月光瞧他,他的下颌刚硬了些,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量一下他的腰身,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瘦了。
手
墙角传来细微的响声,林晚云扭过脑袋,眉心微跳,连忙挣开宋九尧,从他的怀抱里出来。
墙角跟的槐花树下,堆放着明天要处理的废弃料子,那堆废料旁,分明是一个人影。
张婆子转过头去,“哎呦,二晚,姑爷回来了”
林晚云“嗯,三婶,你怎么还没回家”
张婆子做保洁,只上到下午三点就可以下班了,平时她溜得可快了,也不知道这么晚了,她还
张婆子扯嘴笑笑,“我今儿
她这么一说,林晚云立马回过味儿来,废弃布料有专门的人来,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厂里订单量大,一个月也是一笔数目,大白说,最近订单那么多,怎么感觉废弃布料的钱反而变少了,估计是张婆子偷偷拿废弃布料回家。
“那辛苦你了。”
“有啥辛苦的,力气咱有的是。”
林晚云没说什么,绕过车尾,往车间去。
宋九尧不紧不慢,一路跟着她。
临到车间,她忍不住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风轻云淡的,“还能做什么,送你上班。”
“我到了,你回去吧。”
宋九尧伸出臂膀,想要揽上她,被她一个轻巧的侧身,给避开了。
他略微撇下嘴去,“不着急,我送你进到里头再走。”
她淡眼看着他,“不是厂里的职工,不能进车间。”
“哪来的规矩,以前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我定的,新规。”
他搓搓鼻端,“没事儿,能定就能改,别的时候可以不进,这一回必须得进,那个三婶瞧见我们吵架,不定怎么编排咱俩呢,得先下手为强,堵住她的嘴。”
林晚云看他片刻,转身往里走。
厂子一直
“林厂长,这是哪位老板”
林晚云往后瞥一眼,“宋老板。”
“欢迎宋老板,大晚上宋老板过厂子来,辛苦了。”
宋九尧“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们,今晚上我请大家上饭堂吃宵夜。”
林晚云一个僵滞,回过头看着他。
他这么张口就来,饭堂师傅早就下班了,他自己煮不成
问候他的那个工人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出声来,“宋老板真会开玩笑,我们饭堂晚上不开门。”
宋九尧笑了声,“厂里经常加班,大家都很辛苦,天儿凉了,不吃点宵夜哪有力气干活儿,以后饭堂晚上宵夜时间照常开放,免费宵夜,今晚上吃不上,除了加班费,补贴宵夜钱给大家。”
林晚云眉心微紧。
工人们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等好消息,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他们看过去。
林家村认识宋九尧的人叫了一声“哎哟,我们姑爷回来了”
“可不是,姑爷回来了。”
“哎呀,我说谁呢,瞧着就比一般老板大气,原来是姑爷啊。”
林晚云脸色微凉,“宋老板说的,以后吃不上夜宵,就找他补贴钱。”
宋九尧点头,“以后宵夜由我负责,想吃什么都可以提。”
这下,厂里的人可乐坏了。
“姑爷了不起啊”
“那是,我们村那条路还是姑爷给修的,村里那么多户人家建砖房,宋姑爷可没少出力。”
宋九尧贴近林晚云,肩侧与她后背不过毫厘之间的距离,“谁让我是林家村姑爷呢,大冷天的吃不上宵夜,我担心她饿着肚子回家,对我没有好脸。”
林晚云稍稍转头,与他四目相对,看见那双眼睛,到嘴的话不自觉拐了个弯儿。
“赶紧回去准备宵夜吧。”
宋九尧微微提嘴,“行,林厂长辛苦了。”
“”
到了歌舞厅,宋九尧叫六子马上给踩云朵的工人们准备宵夜。
六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厂里快三百号人,我咋给他们准备宵夜,这会儿又没有人卖菜,要做也得等明天。”
宋九尧“明天有饭堂师傅,就轮不上你准备了,菜就上地里拔,鸡鸭山上都有,拿上点卤汁料,这还做不出来”
“你说得简单,杀鸡杀鸭还要时间咧,要么我把咱歌舞厅的肉拿过去,煮一大锅肉粥,再炸点花生米和馒头片,对付一晚行了。”
宋九尧思量片刻,“就照你说的去准备,再每人
六子“尧哥,要么你跟二晚说一声,我也上厂里上班吧。”
宋九尧乜斜着他,“你会什么,会绣花还是会踩缝纫机”
赵贤乐了,“他就是馋你家山上的鸡鸭。”
“我叫你做券,又没叫你拿给我看,你不会多做两张”
六子嘴角一咧,“我这就去办。”
宋九尧和赵贤阿平三人喝了个痛快。
微醺之时,赵贤突然长叹一声,“老尧,我身子骨不行了,以后估计不能跟着你跑来跑去了。”
宋九尧看着他,“不行就不跑,你待
“我这嗓子,一天说几句话就
宋九尧默了片刻,“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公司有股份给你,你留
赵贤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叫阿平跟着你,我也放心。”
这些话说完,三人又多喝了几杯。
夜深了,宋九尧带着些醉意,“阿平,那条边牧什么时候运到”
阿平也喝多了些,回他,“估摸就这两天了,尧哥,你买条洋狗,是不是想给大黄配种,生个杂交狗出来”
宋九尧摆手,“什么杂交狗,二晚总是嫌弃大黄,想养边牧,我给她买一条养着玩儿。”
“啧啧,大黄要被抛弃了。”
宋九尧歪着脑袋,缓一口气,“大黄,我出个远门,没人惦记它,一年没洗过,毛都秃了。”
阿平笑了,“谁洗,除了二晚洗,他们能叫它吃上饱饭都不错了,二晚怀着孩子,忙活了一整年,歌舞厅都没有时间过来,哪顾得上它。”
他慢腾腾起身,“它跑哪儿去了,我来给它洗。”
“尧哥,你坐着,我叫他们去洗。”
宋九尧摆手,“你不用管,去,给二晚打个电话,就说我给狗洗澡,掉河里去了,叫她来接我回家。”
阿平“我怕她宰了我。”
赵贤给他一脚,“叫你去你就去,老尧
于是,阿平把电话打到了制衣厂,掐头去尾,把话往含蓄里说。
“二晚,尧哥喝多了,非要带狗上河里洗,衣服湿了,你给他送一身过来。”
林晚云“你们怎么那么闲呢,我忙着呢。”
“快点儿,他躺
她急了,“那你不会把他拉回去么,时差都没转过来就喝,叫他自己爬回来”
阿平叹气,又嘿嘿笑,“我拉不动他,你赶紧来吧。”
林晚云听到他话里的醉意,放下电话,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家拿了宋九尧的一身衣服,往太阳歌舞厅开去。
看
她到河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大黄的影子,倒是有三个醉酒男人,歪歪斜斜,或卧或躺。
秋天的河岸,露出黄色的土地,草木一半黄一半绿,一弯浅月
赵贤嘴里胡咧咧什么,阿平
林晚云走过去,从上到下打量起宋九尧,他不过是裤腿儿湿了一小块,哪里要到换衣服的程度,纯属就是消遣她。
她懒得搭理另外两个男人,只蹲
他没有反应。
林晚云伸手,拉开他罩
宋九尧微微开个眼缝儿,看见是她,嘴角浮起了一抹笑。
林晚云却不跟他笑,他眼底盘着那几根红血丝,着实碍她的眼,“宋九尧,狗洗好了吗”
宋九尧就那么勾着嘴,身子轻轻抖动。
“你笑什么,洗了还是没洗”
他歇了笑,“没洗,它不听我使唤。”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叫你来帮忙,以前一直是你洗,我没想到它这么难洗。”
林晚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洗,我忙着呢,我连我儿子都没空洗,哪有功夫洗它。”
他拿手抹了抹脸,“二晚,我没劲儿,等我明天有劲儿,我来洗,我来洗儿子,连狗一起洗。”
林晚云默看他一会儿,再看另外那两个,一个闭着眼睛说胡话,一个倒是不笑了,一脸醉醺醺的样儿。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
宋九尧慢腾腾举起手来,“我走,你拉拉我。”
林晚云只好两手抓上他,咬着牙把他拉扯起来。
宋九尧摇摇晃晃的,脚下不稳,“二晚,我没劲儿,你给我洗澡。”
身后是阿平噗嗤的一声笑。
林晚云掀起眼皮嫌弃斜他一眼。
阿平带着醉意,“尧哥,二晚是不是老妖婆”
她头皮骤然一紧,立马看向宋九尧。
宋九尧身子抖动两下,“你喝多了,少问我家里的事,小心挨打,她是千年老,老仙女。”
林晚云有些火大,松开搀扶他的手,瞪一眼,“好烦你们,真该关你
宋九尧没了支撑,摇晃几下,一个没站稳,跪倒
林晚云心口一跳,只得又蹲下身去看他。
她知道他的酒量,嫁给他以后,他喝醉的次数并不多,可想而知,这一次是真的喝得太猛了。
“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去叫他们出来扶你,今晚上别回家了,睡
他摇晃脑袋,“不叫他们,就叫林二晚,就叫你伺候我。”
“我凭什么伺候你”
“你给我洗澡。”
林晚云面色一热,“行,我给你洗澡,我把你扔下河去,像洗狗一样给你洗。”
宋九尧低个脑袋,嘴里深深浅浅呼着酒气。
林晚云以为他难受,低下头,带几分无奈,“不要乱动,我去叫人来,把你们都带回去。”
她才起身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了动静,回过头一看,后脊一凉。
宋九尧跌跌撞撞往河里去,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他就一脚踩进河道里。
林晚云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许多,冲过去抱紧他的腰,生怕他一头扎进河里去。
“宋九尧,你是不是想死”
阿平也吓到了,酒醒了几分,撑着身子下了河,“尧哥,喝多了,喝多了,咱回家去。”
宋九尧眼尾耷拉,瞧着林晚云,“二晚说,要
林晚云又气又想笑,咬着牙瞪他。
“尧哥,上头有人拉屎,咱不
宋九尧突然偏头压下去,对着林晚云的嘴亲了一口。
林晚云有一瞬间的灵魂出窍,只呆呆看他。
他的脸没
林晚云咬着嘴里的肉,手悄无声息往上,
宋九尧眉目微紧。
“你今晚不用回去了,
话音才落,她就被压着后脑,亲了一下脸颊。
林晚云脑袋有些混沌,脸上
他鼻腔几个深深浅浅的气声,“看,二晚多听话。”
林晚云眼睛眨巴一下,垂下眼睫。
阿平“二晚,你也亲他,他就听话了。”
林晚云嘴角抿了抿。
歌舞厅其他人出来寻宋九尧等人,看见这副场景,赶忙跑下河岸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三个醉酒的人都带回了歌舞厅,又把宋九尧和林晚云送回了歌舞厅。
后半夜,宋九尧睁开眼,
他咽一下喉,嗓子眼干涩,脑袋晕乎乎的。
楼下传来几声小孩儿的哭声。
是他的儿子,半岁了,他才与他有一面之缘。
宋九尧抹了抹脸,掀被下了地,往楼下去。
保姆
宋九尧看她怀里那个粉嫩的小孩儿,“他怎么不睡觉”
“他还小,晚上要起夜两三回咧,没事儿,你去睡吧,抱一会儿他就睡了。”
宋九尧伸出手,“我来抱吧。”
宋长渊本来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看着他,看见他突然伸出手,连忙扭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九尧的手
保姆拍着他的肩背哄,“长渊,这是你爸,咱不哭,你爸想抱抱你咧,不哭不哭。”
她对宋九尧说“他还不熟,过两天熟了才能让你抱。”
宋九尧“我回来的时候他对我笑了。”
都对他笑了,笑得那样好看,他那会儿还很欣慰,以为真有父子连心这一说,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晚上,这小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会儿还不晚,人也多,夜深了,他不愿意跟别人。”
保姆大姐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不对,这是孩子的爹,可不是外人,于是笑补了一句,“我夜里带的多,他就想找我,爷爷也不能抱。”
宋九尧顿了下,“他妈也不能抱”
“他妈能抱,哪个孩子都要妈,他妈一来就不得了,他必定得哭。”
宋长渊哇哇哭了出来。
“看,听懂人话了,就不能提,一提他就想起妈来。”
宋九尧听那哭声,有些走不动道,“你把他抱上去给他妈看看,大半夜的,嚎得全家都醒了。”
就这当口,楼梯传来脚步声。
宋九尧回过头,林晚云穿着一身藕色蚕丝睡衣套装,披散着头
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太熟悉了,这是她起床回魂状态下的样儿,闷闷的,木木的。
林晚云到了跟前,话也不说,伸手抱过儿子,坐到沙
宋长渊的哭声马上止住了,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妈妈。
林晚云有些嫌弃,“好烦你啊,自己擦眼泪。”
宋长渊小胖手
他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林晚云和保姆都笑了。
宋九尧眼底微热,挨着林晚云坐下,嗓音微沉,“男子汉的眼泪金贵,别跟个女孩儿似的,天天哭,夜夜哭。”
林晚云一道凉光射到他脸上,“哭怎么了,金贵也是他的,掉你的眼泪了”
保姆进厨房去给宋长渊倒水。
林晚云把儿子抱
宋长渊咯咯咯笑。
宋九尧压着嘴默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说他哭,掉的也是他自己的眼泪,怎么还骂他是赖哭鬼,臭屁虫”
林晚云理直气壮的,“我是他妈,他是我生的,我能说别人不能说。”
二度被当成别人的宋九尧略有不爽,“我是他爹。”
“你是个臭爹。”
林晚云拉动唇线,对着儿子说“他是臭爸爸,臭爸爸不洗澡,叫他离我们远一点儿。”
宋九尧下颌微动,撑着双膝站了起来,“我去洗澡了,以后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这么说话。”
林晚云不以为意,“赶紧去吧,都是烟味儿酒味儿。”
宋九尧冲澡出来的时候,一楼客厅已经没有人了。
他回到二楼房间,看见儿子
“我洗过澡了。”
林晚云不过掀一下眼皮。
宋九尧等了一会儿,终是出声道“我洗澡了,你跟他说一声,爸爸不臭。”
林晚云“”
儿子要睡觉了他看不见么,非得凑到跟前来说话,宋长渊还只是个咬手吃的婴儿,会
宋九尧伸出手,“来,我抱一下。”
宋长渊迷瞪的眼睛一张,看见他的脸,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伺候了大半个小时,前功弃,林晚云着实恼火,拍掉他的手,“以后他睡觉的时候,你别说话。”
宋九尧话里有些
“你来,你来伺候他,伺候不了就当哑巴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