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林晚云躺
宋九尧给她端了一碗鸡汤,一碗碎牛肉粥,让她吃下去,又端了水给她洗脸洗脚。
林晚云吃了止痛片,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这两天牙痛神经痛,神不济,看着有几分憔悴。
“老公,如果我死掉了,你一定要好好把宋长渊养好,等他长到十八岁你再二婚。”
宋九尧捋捋她的额
她抓上他的手,眼神由松散变得有力,“你什么意思,我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你都不舍得为他牺牲一点吗”
宋九尧反手一握,把她爪子拢
“你说的轻巧,你没听过么,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就算你做不到,这个时候,你骗骗我,能少一块肉么”
宋九尧颇有几分无奈,“好,我答应你,你要真死了,我把宋长渊带到十八岁,也不活了,我去找你,行吗”
她扭过头去,“晚了,你就是想娶别的女人,说不准我还没抬上山呢,你就想二婚了。”
他一个气声,“我要真那么干,你不得气活回来。”
“等过年的时候,大姐她们都回来,你要当着一家人的面说清楚,二晚死了,宋长渊没成年之前,你不会娶别的老婆,我才能信你。”
这个时候,宋九尧只能顺着她,“行,都听你的,你是女大王。”
过了两天,天才刚暗,阿平带来了一个带着医药箱的医生。
那医生依次从药箱里拿出小锤子,小钳子,小镊子。
林晚云两手压
一旁站满了人,阿平赵贤大白宋世邦六姨,满满当当的。
她也不知道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她没有心思赶他们走,她已经
宋九尧“挡着大夫的光了,该做啥做啥,有什么好看。”
医生是个很和气的人,笑说“不碍事,我用手电筒。”
他先让林晚云含了一个止痛片,拿着钳子,才叫她张嘴,她的脸就扭曲作一团了。
她眼睛里带着毫不掩
宋九尧抓上她的手,“没事儿,忍一下,以后咱们一劳永逸,要不然还得
“我害怕”
赵贤忍不住乐,“快点把宋长渊叫过来,看他妈这么大了,还有脸哭鼻子。”
林晚云斜他一眼,又看宋九尧,脸更丧了,“我现
赵贤嘴巴又憋不住了,一脸的幸灾乐祸,“二晚,你要是敢哭,就不是我爹,你就是我孙子。”
宋九尧往后,沉下脸给他一眼,“你回你家去。”
赵贤这才抹着脸,闭上了嘴。
他像哄小孩一般,好声好气哄她,“医生都到这里来了,他平时可忙了,过了年不一定有空,你忍忍,一会儿就拔出来了。”
林晚云耷拉着眼皮子,鼻头一皱,“以前我看电视,就有人拔牙大出血死掉了,家属还上医院里闹,大夫都被处分了。”
医生本来嘴边还带着笑,听了这话笑不动了,“这是小概率事件,还有人剪个指甲死掉的呢。”
宋九尧谆谆善诱,安抚她,“是啊,你要说拔牙死掉了,那不拔死掉的更多,为啥古人寿命那么短,疼得烂掉了也没得治,只能忍着,你才多大,以后还要吃多少好吃的,不能为了一颗牙,该享的福没享到,是不是”
林晚云定定的,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脑袋才歪了一下,话里有了松动,“昨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宋九尧略微舔一下嘴,“我记住了。”
“那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让咱爸还有大白做个证。”
宋九尧垂首,无声
林晚云眉头更紧了,拍了他一下,“你说啊。”
他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我说。”
宋九尧挠挠额角,回过头,看着他爸,“爸,二晚要是因为拔牙死掉了,我这辈子都不会二婚,你们也不用给我张罗。”
宋世邦“死不掉,她要是不愿意拔就算了,吓得脸都青了。”
宋九尧又看向大白,“大白你听到了”
林白云抿了抿嘴,压制嘴边那点笑,“我听到了。”
赵贤嘴巴又开始犯贱了,“二晚,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也敢信,你还是别拔了,信不信,你要真有个啥,他保准娶个比你好看的。”
林晚云靠到沙
宋九尧上哪儿找比她好看的,她要是真死了,他就算背信弃义,找的二婚老婆也必定比不上她。
这一颗牙以后,宋九尧对她百依百顺的,想吃什么给她做什么。
她说要从国外定购一个保险箱,宋九尧就叫人去定了,她说以后不准宋清枝上家里来住,他点头应下。
他还放出话去,林家村上六十岁的老人,中秋节都可以领到一个二百块的红包,考上大学的,大学
这样一算,他的花费比起那点差价还多,谁家还没个老人,那些说他坑村里人的,这个时候也没话说了。
这一天,林晚云神采奕奕,如猛虎出山,说要上顾安源家看看。
宋九尧这一回不依着她了。
“他就算长得像你爸爸,也不是你亲爸爸,咱非亲非故的,上他家里去,吓坏他家里人就不好了。“
“我一定要去一回,就算不进他家门,也要问清楚,他家里还有谁。”
“他家几口人,我找人帮你问,用不着上他家里去看。”
林晚云沉默片刻,还是坚持,“他不是我的爸爸,但是我总觉得跟我爸爸有一些关系,跟我来到这里也有一些关系,不去看一回我不甘心。”
宋九尧定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
两人开车往顾安源家乡走,顾安源家
这和林晚云她爸的家庭组成完全不一样,她打小就只有一个爷爷,自己
而且,顾安源的生日和她爸爸的也不一样。
他不是她的爸爸,不过是一个形似她爸爸,人生轨迹相似的创作人物罢了。
这本是意料之中,但林晚云还是有一丝失落。
爸爸离世之后,她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她有很多钱,还年轻貌美,她跟着猪朋狗友嬉嬉闹闹,他们有很多玩法,可每一次深夜独自回家,她都觉得没意思,越过越觉得无趣乏味。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没有过一天孝道,爸爸就永远离开了她。
她想找寻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痕迹,哪怕一点点。
回到家,宋九尧才停好车,就看到张婆子挑着担子从厂里出来。
“宋老板,刚回来啊”
宋九尧“三婶下班了”
张婆子咧嘴笑,“是啊,刚下班,拿垃圾到村西口去倒,二晚人呢”
林晚云这才从车里出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三婶,厂里有人来垃圾,你不用那么辛苦,还挑出去倒。”
张婆子未料到她也
林晚云淡眼看着她,也没说什么。
宋九尧“三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张婆子愣了下,“我今年虚岁五十六了,你看,背都弯了。”
“回头上我家里来领红包,辛苦一年了,算是给你的中秋贺礼。”
张婆子大喜,面上
宋九尧“你客气了,你把厂子保洁做好,我和二晚也能安心。”
张婆子喜滋滋挑着担子走了。
等她走远了些,林晚云才低低哼了一声,“瞧她高兴的,二百块,抵得上她半年的工资了,你不知道,前几天大白刚跟我说,我婶子听见张婆子跟她家老二说,要不是她
宋九尧笑笑,“谁要能改,我一样
“不是差几岁的事儿,这些婆子就喜欢占人便宜,你以为她那么勤快,每一天都挑担子给我倒垃圾么,里头
“这些碎布也不值几个钱,便宜给她占了,厂子也不会倒闭,咱别跟她计较。”
林晚云拿眼瞅他片刻,忽地一笑,“你从国外回来以后,格局都变大了,我怎么看到了一个弥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宋九尧揽上她双肩,“就当是给我儿子积德了。”
“早知道这么管用,我何必去找你,多关你几年好了。”
他压着眼笑,“拿人手短,她拿了我的钱,至少今年得守住嘴,不去大榕树底下,和那马凤菊说你闲话,你舒坦,就是给我省事儿了。”
林晚云心神微动,想要抱抱他,又忍不住先往后瞧了一眼,自打赵贤
这会儿路上三两个人走动,她只能敛些,拍拍宋九尧的肩背,“其实,我也不
“那就是了,马凤菊是你二嫂,咱也不能打她,不搭理她就是了。”
这一回,她面上那点郁色消散了大半,应得乖巧,“我知道了。”
或许爸爸
她不过多走了一段奋斗的路程,爸爸庇佑着她,她终究还是一个富婆。
才吃过饭,张婆子就踏进了宋家院门,她带来了一罐酸蒜头,一罐酸辣椒,还有半竹筐晒干的四季豆。
宋世邦觉得惊奇,这婆子可爱占便宜了,轻易不会做吃亏的买卖,今日咋大方起来了。
他接过东西,和她客气了几句,“改天我给你家送两条鱼。”
张婆子一脸的笑,“那敢情好,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宋老板见我一个老婆子可怜,叫我来领中秋红包咧。”
宋世邦一滞,“行,你进屋吧,他
张婆子从宋九尧手上拿了二百块钱,笑出一脸的褶子,眼纹都跟着抖动。
林晚云正泡茶,看着着实有些碍眼,待她走出院门,一家子坐到茶桌前,她才压着嗓和宋世邦说“爸,你可别给她送鱼,她
宋世邦笑道“这婆子是这样,每一回她买鱼,买一条恨不能叫我搭两条给她。”
“让她自己下河去捞好了”
“她也是个苦命人,本来还有一个闺女,没养大,前两年老头也死了,可不得省钱给两个小子娶媳妇。”
林晚云有些吃惊,“她还有个女儿”
“是啊,养到半大,得了什么病,没治回来,你奶奶以前总说,儿女跟父母缘分深浅,都是天定的,缘分了,也就走了。”
宋九尧“她家老二今年也娶上了。”
“娶上了,村里分了钱,起了房子,都能说上媳妇。
宋长渊正朝林晚云跑过来,猛地扎进她的怀抱里。
他走路已经很稳了,每天牙牙学语,小嘴巴说个不停。
林晚云对着儿子
宋长渊抓着她的前襟往她身上爬,“妈妈,妈妈”
林晚云抱起他,看向宋世邦,“爸,儿女跟父母的缘分了,下一世还能再见到吗”
宋世邦“老一辈的说法,儿女和爹妈就一世的缘分,过了这一世,就见不到了,夫妻有可能碰上,孩子可不是原来的孩子。”
一股酸气往林晚云顶上冲,刹那间就溢出了眼眶,她把头埋
她和爸爸只有上一世的缘分吗
顾安源长得再像她的爸爸,也不是她的爸爸,她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爸爸,再给他一天的孝道。
宋九尧悄无声息
待他把儿子哄睡着,给了六姨,才往楼上去。
林晚云已经恢复如常,跟他说,这两天要约瞿雪,让雪原剧场的人过歌舞厅玩儿。
她还特意交代,大白快生了,不要叫赵贤,让他
这一天,歌舞厅给雪原剧场包场,小姑娘们大多才十八九岁,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可谓鲜嫩水灵,像一群麻雀,
没来之前,瞿雪
看见胡晨燕,林晚云很满意,这女孩儿长得周正,一张大家闺秀的脸,看起来很端庄大气,人也不端着,性格却很讨巧,一见面就甜甜叫二晚姐。
林晚云心想,阿平就该配这样的女孩儿,他只要和胡晨燕结婚,日子肯定过得和和美美的。
于是,她指使阿平给姑娘们端茶送水,陪姑娘们唱歌跳舞。
阿平都照做了,他一副笑面孔,对谁都一样,把小姑娘们照顾得妥妥帖帖。
林晚云逮着空儿,拦着他问,哪位姑娘最合眼缘,他只说都差不多,没有特别留意。
“那个胡晨燕呢,你觉得她怎么样”
阿平眉头微皱,“哪个胡晨燕”
“啧,就碎花衬衫,红绳
阿平煞有其事回头搜寻,“噢那个,那个挺好的。”
林晚云小眼神一撇,看见宋九尧和瞿雪坐
她回视线,“胡晨燕做你对象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让瞿雪给你俩牵线搭桥。”
阿平一个清浅的哼气声,“单看着还行,做对象就算了。”
林晚云一顿,“为什么人家哪里配不上你”
“这些都是娇滴滴的,我家小门小户,不合适。”
“才缝纫机的你瞧不上,说比不上文工团跳舞的,找跳舞的你还说这种话,哪里不合适,你现
阿平但笑不语。
“笑屁啊,人家那么可爱大方,连名字都好听,早晨的燕子,多喜庆多有朝气。”
阿平目光漫向天幕,无声一笑,“一般吧,我觉得比不上夜里的云朵。”
“夜里的云朵”
她很快回过味儿来,噗地一笑,“你不是废话么,我可是仙女下凡,开州市哪里还有比得上我的。”
阿平回目光,“二晚,我现
“为什么呀,你爸不是一直
阿平嘿嘿笑了两声,“你别这么说,尧哥说了,赵贤是你俩的媒人,就冲这个,都得让着他些。”
“谁说他是媒人了,我可不认,你才是我和我老公的媒人。”
“我”
“就是你,我为什么去剪宋九尧的头
阿平默了片刻,“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
林晚云言之凿凿,“可不就是你,我下凡历劫,你是我碰上的第三个好人,我被宋九尧气走的时候,你还给我结工钱,就是我的厂子,刚建起来的时候,你也是出力最大的一个。”
“第一第二个是谁”
“第一是我大哥,第二是大白。”
阿平又问“有第四个吗”
林晚云故作高深,“有,你猜是谁。”
阿平笑笑,“我猜是尧哥。”
她鼻头微皱,嗤之以鼻,“宋九尧算什么好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可奸诈了。”
昏暗夜色里,阿平给她使了个眼色。
林晚云心领神会,“第四个是他爸,我公公,他是个老好人,上梁正下梁当然不会歪,我老公宋九尧,他不是好人,他是个大大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