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陆陵川走到龙床边,但他并没有上榻。
曾经两人共枕之时,总是沈窈睡在里面。所以此时,他还习惯的等候着,等她先上榻。
而沈窈脚步盘桓,想到要和狗皇帝同榻共眠一夜,就算是最后一次,她心里终究还是不情不愿。
殿外修缘大和尚诵经的袅袅梵音,伴着一股神秘的药香,阵阵传来,令人昏昏欲睡。
“窈儿。”陆陵川温声唤她,一双眼睛也痴痴的望着她。
沈窈再是不情愿,依旧磨磨蹭蹭的到了床边。
她心一横,就要往榻上去。
手被陆陵川牵住了。他指了指沈窈腰间的香囊,佩玉,又怔怔的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裙。
沈窈扶额,她忘了这厮爱洁,日常起居上还颇为矫情。
她于是扬声命宫人送水进来。
一番梳洗后,褪去外衫,沈窈只穿了一身雪白的薄绸里衣,爬上了龙床里侧。
而帝王日常所熏的龙涎香,幽幽的飘入了她的鼻端。
而身侧略略凹陷以后,陆陵川也躺在了她身边。
他伸出手,在榻上寻摸了一会儿,摸到沈窈的手,牢牢的握住。
他柔声对她说,“修缘大师说,我们今夜要携手而眠。”
沈窈也记得大和尚的话,也就没有挣扎。任陆陵川给两人盖上同一床薄被后,缓缓合上了眼睛。
梵音越来越清晰的传来,殿外的灯盏也吹熄了。而如水的月光,温柔的从轩窗外流泻进来,照亮了龙床前的金砖。
这几日担惊受怕,沈窈很快就入了梦。
沈府后花园中,一个蹒跚学步的胖丫丫,正朝一个红裙的美人追去,小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娘亲”
“窈儿乖!”
娘亲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沈窈往前一扑,“咯咯”大笑着,跌在娘亲的怀里。
而在另一片寂寞的雪地上,陆陵川负手而行。
身后明黄的帝王仪仗无声的跟在他身后。
六月的太后生辰,贵妃送上一件用金银丝线绣制,南海珍珠点缀的佛像献给太后。
对后宫事,他一向过问的不多。但偏偏此时,白家军出征在即,太后提倡前朝后宫节俭,偏偏贵妃出手奢靡,就触到了太后的逆鳞。
此等小事,换做寻常妃子,挨几句训也就罢了。可偏偏这骄纵的贵妃,就连在梦里还在咒骂太后。
太后是陆陵川的生母,是他至亲,至敬的人。
于是那日于盛怒中,皇帝掌掴了贵妃。可太后还不解气。
而前朝弹劾贵妃的折子,更是天天雪片似的递到他的御案上。
无奈下,陆陵川只得下令,将贵妃禁足紫宸宫。
偏偏沈窈却一点不体贴他,不仅不认错,还写了书信,花了银子托人递到他跟前。
是他把贵妃宠坏了。
紫宸宫里递来的书信,满纸无一句认错悔改,全是啰啰嗦嗦,喋喋不休的在向他解释。
沈窈的辩白,无非说什么太后是他母亲,她也从来将太后奉若亲娘,绝不会有任何不敬的心思。
可这后宫中,从来真心太少。
此时,白家更是前朝收复孤城的功臣。所以,沈窈要是懂事,这时候就不应该向他讨要什么公道清白,而应该好好的自省,伏低做小。
于是,陆陵川决定暂时冷落沈窈一段时日。
等她去悟,去悔,去改。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紫宸宫里传来愿意悔改的消息。
看来这养在太傅手心长大的文臣嫡女,总是刚烈,百折不弯。就算被关了一个冬天,依旧不愿向他折腰。
今日看守紫宸宫的嬷嬷更是派人传话到御前,说贵妃置气,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了。
陆陵川知道沈窈的身子,日常用膳,总是略略几口就应付过去了。
如今在气头上,她还不吃不喝,他到底还是心疼的,就怕沈窈饿坏了。
所以,就算案牍上奏折如山,陆陵川还是打发了朝臣,急急忙忙就往紫宸宫赶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紫宸宫了。
往昔煊赫热闹的紫宸宫,陆陵川每次来,总能远远儿的,就能听到贵妃那娇脆的笑声。
而今日步步走近,到处都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的寂静,牵痛了陆陵川的心。
一个爱笑,爱闹的活泼女子,也不知道在这段失去了夫君恩宠的日子里,是如何捱过来的。
当然,他也不好过。应付完朝中那些聒噪的老臣,回到兴宁宫里,还要面对一人独眠合欢床的寂静。
人生苦短,帝王登高和寡。
陆陵川下了决心,今日只要贵妃好好向他认个错,他也愿意温柔的去哄哄她。两个人,就此和好吧。
以后的路还长,要是不能牵着窈儿的手,一路同行,那他会有多么孤寂呀。
穿过红墙白雪的宫檐,陆陵川蓦然瞧见紫宸宫前院,那茫茫雪地上的一幕,他的心神,都几乎碎了。
雪地上,披头散发的贵妃&nbp;,赤着足,正在追打守宫的老嬷嬷。
“窈儿,你在做什么!”
陆陵川发出一声暴喝,然后疾步朝沈窈走过去。
而那衣衫单薄,散乱着三千青丝的女子,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也循声望过来。
怔怔望过来的眼神里,初始有一些惊喜,很快,就被更多的茫然与懵懂取代。
“快取热汤来!”
陆陵川吩咐身边提着食盒的宫人,一面去捉步步后退的沈窈。
“还是这般不成体统。”
想到她适才还在追打那白发的老宫人,陆陵川忍不住斥责道。
就见沈窈凄惶的摇头。她一面摇头,眼眶里不断滴落出大颗的泪,一副张口欲辩的模样。
陆陵川叹了口气,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汤,沉声问她,“你是自己喝,还是要朕喂你?"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她疯狂的摇头,脚趾也瑟缩着往后退去。
往日瓷白的一双小小玉足,冻得青紫,他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陛下,娘娘这段时日,嚣张跋扈,神志已经略有些不清醒了。”小太监在他耳边回禀。
陆陵川一把捉住沈窈,有力的手臂禁锢住她,捏住她的下颌,就把汤往她嘴里灌。
沈窈流着泪,一手抚着小腹,不断在他手中挣扎着,……
很快,汤碗就见了底,发散出一股浓重的酒味。
汤没有温暖她小小的身子。怀里的人,微微抽搐后,大口大口的血就从口鼻中,不断喷涌而出。
陆陵川快疯了。吓坏了的他,伸出衣袖去擦她嘴里流出的血。
而泪眼模糊的沈窈,顾不得疼,还哽咽着喉头,勉强在对他说话。
一字一句,饱蘸血泪。
那是她对他的祝福,也是诀别。
“妾愿陛下一生顺遂。”
“来生,……”
“窈儿,你不要吓朕!”
“窈儿,你不要吓陵川哥哥,……”
他一面哭,一面想擦掉她的血。
她的血,实在是流的太多了。
他怎么也擦不干净,……
而这时一声声称颂的声音在他与她的周遭响起,——
“吾皇万岁!”
“吾皇英明!”
身侧的宫女太监跪伏在地,“快去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陛下亲手赐死了妖妃沈窈!”
听着三呼万岁的声音,陆陵川整个人都木了。
而怀里小小的人,口鼻中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龙袍还不够,依旧蜿蜒在雪地上,弄得到处血腥一片,……
他看见她美丽的大眼睛,神采逐渐涣散。
她垂下的小手,倏然间无力摊开。手心里,掉出一小块参杂了榆树老叶的馍馍。
他抱着她,痛哭流涕,朝殿外不断呼喊着,——
“快传太医!”
“传太医来救朕的窈儿呀!”
陆陵川抱着怀里冷透了的小小的身体,疯了一般的喊着。
很快,汪大福领着太医院院正和一干太医急匆匆都来了。
胖太监远远的看一眼,就开始嚎啕大哭,“奴才的贵妃娘娘呀,……”
张松鹤眼中含泪,“回陛下,臣无力回天。贵妃娘娘她已经去了。”
张松鹤惶恐的“砰砰”的磕着头,
“陛下不知道吗?娘娘腹中的皇嗣已有三个月了。”
“娘娘去了,陛下节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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