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们把腿都走断了,估计都没有翻过山去。谢妙旋有些无奈地想,就算抱着红军长征的心态硬是咬牙翻过去了,那整个队伍的人能活下来的只有可能是身体强壮的青壮和部曲,老弱妇孺肯定都要折在里头。她并不会小瞧古代森林的威力,蛮荒的森林潜藏着最为可怕的危机,里头随便什么毒虫蛇蚁都能要了她们的命,防不胜防。就算都没有这些,光是队伍的辎重这一关都过不了,虽然大头粮草辎重都让谢元驹带走了,可她这边因着人数众多,还有做了一些存粮准备,辎重也足足有十几车,还没算上庄户们带着的各种锅碗瓢盆的家当。这么多的东西总不能分派到每个人的肩上,背着走吧。且现在多以牛车出行为主,马匹因为连年战乱极为少见,她这趟为了安全起见,可是花重金给所有的部曲都配了马匹的,爬山的话,她这些马难道也丢了不成。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作为队伍的领头人,她做的每个决定都必须最大程度地保全随她南迁大家的生命安全。因为他们义无反顾跟着她走的时候,京都尚未大乱,日子也开始过得越来越红火,只因她跟他们说未来局势动荡,所有庄户举家离开故土跟着她走了。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思来想去,只有从宁城通过才是最正确的决定。“汪公,我带人去宁城打探情况,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有任何的事情你找谢霄他们商议便是。”然后她又找来谢霄嘱咐,“等下我跟离戈再去宁城,你带着大家原地等我,最迟明日我定会回来,遇事不决之时去马车之中轻澈商议。”谢霄想要跟谢妙旋去宁城,他不想让女郎跟离戈同去,可女郎将整个队伍都交给自己,他还是应下了,正要准备退下又被她叫住。“帮我找庄户们要两件打补丁的衣衫来。”片刻后,谢妙旋看着手中打满补丁却很干净的衣服,摸了摸下巴。实在是太干净了些,她左右张望了下,将衣服弄到旁边的泥坑里滚了两圈,将衣服弄得脏兮兮后才拿起来套在外面。等到乔装打扮完后,她自己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大差错。可当看到离戈....他身上满是泥土和补丁的穿着,那张脸却干净洁白显得更加熠熠生辉,妖冶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啊.这...她狞笑着抓起地上一团泥在手中搅合搅合,就猛地往他脸上抹去。离戈顿住自己想要下意识点地离开的动作,后仰着头看着她高举的手。谢妙旋道,“别躲,你长得太好了,就算穿着乞丐装看起来也不像乞丐,我给你去仙气。”她有些恶趣味,离戈忍住逃开的**随她动作,在她哈哈大笑的时候,捧住她的脸颊,低头将自己脏兮兮的脸在她脸上左右蹭蹭,谢妙旋的笑声顿时一凝。“来而不往非礼也,好了,你方才脸上也太过于干净容易被识破伪装,现在你跟我一样了。”谢妙旋:“......”哥们,你用手就好了,干嘛用脸这样蹭过来呀。等两人提气运起轻功跑远了,贺轻澈才放下马车帘子,表情冷得吓人。紧闭的城门再次出现在谢妙旋的眼前的时候,两人放慢脚步,混入那些在周边找食物的流民之中然后跟着到了城外下的空地上。深入其中,她被深深震撼到了。很多的流民根本没有吃食,为了保存体力和精力,躺在地上一块动不动,只有时不时转动的两眼珠子显示这人确实还活着。个个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彦儿,这些你留着自己吃,为父吃不下。”“阿父!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再不吃...再不吃的话...身体就撑不下去了。”“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父后悔了,若是当初不拘着你待在我身边,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话,现在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没了活命的机会。”“不是的,大齐王朝气数将尽....”“闭嘴,不可胡说!”一老一少的对话吸引了谢妙旋的注意,老的那声音气息孱弱,说话却带着文人雅士独有的沉稳豁达。年轻的那道声音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和无畏。她带着离戈悄悄靠近两人,发现说话的一老一少他们在一块木板支撑起来的逼仄空间内。那老人躺在里头角落,瘦的皮包骨,脸色青白,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满是浑浊的眼睛带着死亡的暮气沉沉吓人。他腹部位置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浸染了身上的衣服结了硬块,隐约还能看到里面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的儿子砰的跪在地上,眼睛通红:“是我不孝,若是我听阿父的话认真读书,参与定品,得了一官半职在身上也不至于困死在这,眼睁睁看着阿父受尽病痛折磨。”她本想偷摸着继续观察观察,可她探出个脑袋,那老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明明已经浑浊的眼睛陡然射出一道精芒来。他的缄默和异常让原本跪在地上还在伤心的儿子也注意到了。谢妙旋看着年轻一些的男子手中那个黑绿的团子,和他们的视线对上。“你是?”仲彭林试探的问道,“贵人怎么到这种地方来?”谢妙旋摆摆手,“什么贵人,诶,我不才不是呢。”她看着年轻男子手中的团子,露出点饥肠辘辘的渴望道,“老人家,我饿了好几天了,你说你不想吃,不如给我吃好了。”彭仲林也不继续拆穿她,道,“贵人要是真的能吃的下这种东西,便拿去吧,彦蘅,把野菜团子给贵人尝尝。”彭彦蘅二话不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谢妙旋,这时,他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咕噜声来,即使这样,他给的也没有丝毫的迟疑。捏着手中这个黑绿团子,谢妙旋突然问,“老人家是怎么看出来我与你们不同的。”她自认为自己从头到脚就没有不像的地方了才是。老人艰难咳嗽一声,“贵人扮的很像了,就连手指和头发都做了伪装,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破绽之处。”“那你是怎么一口断定我就是贵人的?”“因为你的眼睛,”彭仲林让儿子扶着自己起来,“贵人的眼中有活气,还有一往无前的坚定,而你身后的这位郎君,即使刻意低调还是藏不住他身上的杀气。”谢妙旋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伪装失败在这里。“咳咳咳...”那老者突然开始猛烈咳嗽,侧过头就呕出一口血来。谢妙旋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打开,掏出几粒药丸,连忙塞入老者的口中,老者脸上的僵青缓和了几分。她又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给彭彦衡,“这是伤药。”在流民之中,粮食都已经很少见了,更何况是伤药。伤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重于千金。他道了声谢,颤抖着手将这些伤药给他阿父用上。全程谢妙旋都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看着,等到彭仲林歇过那口气后,她又拿出一个白面饼子递过去。“身体受损还是需要吃东西的,体内能量不够的话,再好的伤药都是起不到作用的。”她道。彭仲林没有推辞,接过就用竹筒里面的水就着就开始吃了起来。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的家乡已经半年没有下过雨了,地里的庄稼早就旱死,粮食飞涨至百倍,我这还算是好的,至少挺到了这里,很多人都死在半路了,这个白面味道真的是让人怀念。”他有些出神,又继续道。“刚开始时,还能捡点树皮草根吃。等到后来地都干得裂缝,所有东西都跟着枯死,连井里的水都开始枯竭,只能眼睁睁看着饿的不行的人捧了那观音土往肚子里塞,那土拉嗓子,吃下去出不来的,最后只能活活肚裂而死,死的时候四肢枯瘦,肚子高高隆起。”谢妙旋问,“怎么不去京都呢?”既然都坚持到这里了,再坚持坚持就到京都了不是。彭仲林叹息,是他儿子彭彦衡红着眼眶回答,“不是我们不想去,是去不了。我一开始的目标是余城,可到了余城太守只是一味驱赶我等。我们只好随着大流继续走,直到了宣郡仍旧还是这样,所有人心中总想着到了下一个城总会好了。可直到了宁城,我们再也走不动了。”“走到宁城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本以为走到了宁城会有活路....”彭仲林吃了点东西力气逐渐有了些,说话中气也开始起来了,“这一路我看到了阿母割血喂儿,那更甚者有自家舍不得吃的,便跟他人换了孩子,小孩子肉嫩骨脆,连骨头都被嚼碎了吞了。”他嗓子沙哑感慨,“这是吃人的世道。”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着,没有目的。谢妙旋也好像只是在随耳听到。跟她脸上淡漠相比的事,不可否认她的内心动摇了。她给自己做了小半年的心里预设,在真实见到这些惨烈的时候,她不停告诉自己,乱世到,先死百姓,我能有限,只能先护住身边人,才能徐徐图之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