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棠很快算完。卦象显示:吉时未变。同时,薛棠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饕餮楼的方向。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薛棠的小动作,只以为她抬手理了一下衣服。马车里。裴氏挂着一脸刻薄相,狠狠的咬了咬后槽牙。自从上次去了一次将军府,回去一提薛棠她就头痛。这次她带着人闻讯赶来,就是要打着维护秦家颜面的名义不让妾室的牌位入将军府,她要让大家都看看薛棠是多么的不知礼义廉耻,根本主持不了将军府的大局,对比之下,在秦家,她才应该有更多的话语权。能不能翻身全看今天了。高人昨晚都说了,至少要拖到午时三刻,只要吉时一过,将军府便不敢再接牌位进府,严重的话,还要把牌位送回万福寺净化上面的煞气才行,那样,周姨娘的牌位就再也没机会进入将军府了,如果一意孤行,将军府将有血光之灾,到时候她就会迎来对将军府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今天她带秦远和裴文这俩货来,到底是为了啥?他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帮她吗?!帮她拖延时间也要说在正题上才行啊,他们跟薛棠计较的都是些没用的事,结果拖延的时间明显不够。这些人都不中用,她只能亲自出马。在丫鬟的搀扶下,她不紧不慢的走下马车,看向薛棠,质问道:“薛氏,你的要事,便是接一个妾室的牌位回将军府吗?”薛棠挑挑眉,“你有意见?”裴氏:“周姨娘,她一个卑贱的姨娘,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接回将军府,乱了伦理纲常。我们秦家不允许。”薛棠不悦的蹙眉,“你哪位?”裴氏:“……”她身边的嬷嬷赶忙道:“哎呦,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咱们秦家的族长夫人,刚去将军府跟您见过面的。”王嬷嬷赶紧上前皮笑肉不笑的道:“族长夫人今日的妆容太重,我家夫人一时没看出来。还有,我家夫人只是带着公子接家人回家,还谈不上有辱秦家的家风,再说,将军府的老夫人在世时,周姨娘的牌位就是供奉在家里的,这是经过族中一致同意的。”薛棠眼神示意绿蕊将王嬷嬷拉开。她没时间跟裴氏继续废话,淡淡的瞥了一眼裴氏,道:“你裴氏不允许,那是你的事,我们将军府就接了,你能如何?”裴氏没想到薛棠会这样当众顶撞她,气得阵阵头晕,“你,你非要坏了规矩?为了一个卑贱的姨娘,让将军府沦为笑柄,被人指指点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周围人开始纷纷议论。“族长夫人说的不无道理,这不合规矩。”“就是,大靖有史以来,没有哪个妾配如此优待。”“看来将军府太久没有长辈,都忘了礼义廉耻了。”“也不能这么说,周姨娘,当初也是将军府老夫人破例优待的人,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内情,还是不要妄自议论的好。”……马车里。秦明书神色复杂的抚摸着生母的牌位。他就知道,秦家不会让生母顺利回家的。昨晚他跟生母说,薛棠已经变好了,他之前烧的那些小人里,请娘亲放过薛棠。她……也不容易。其余人,可以继续折磨……不知道娘亲听见没!她……如果被迫把牌位送回万福寺,他也不会怪她的,等他将来有了成就,再风风光光的接生母回家,到时候,看谁还能阻拦。啪!一声猛烈鞭响,打断了秦明书的胡思乱想和周围人的议论。薛棠抢过秦明瑞手里的鞭子,一鞭子抽在裴氏的脚边,将裴氏直接吓得瘫倒在地。薛棠这次真的怒了。前世,她的兵,她可以狠狠修理,但如果有人敢侮辱她手下的兵,她就是要跟人拼命,更何况是被他们保护的百姓侮辱。她红着眼眶,抬起鞭子,怒指裴氏。“一口一个卑贱,你以为你很高贵?”“周姨身怀六甲率领将士抵抗鞑靼入侵的时候,你在哪里?”“周姨血洒沙场,用生命守护大靖疆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周姨是将军府的妾室,没错,但妾与妾也是有区别的,你别忘了,周姨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秦家军的将士。”薛棠环视四周,抬手一一指过去,字字铿锵。“你,你,还有你,你们站在秦家军用血肉铸就的屏障之后,你们躲在秦家军的羽翼之下安居乐业,却大言不惭的去戳秦家军的脊梁骨,谁给你们的资格!”“史书太薄,写不尽秦家军的责任与担当。周姨,她深藏的功与名,值得你们用一辈子去敬仰。”“将军府的二公子,是庶子也没错,但是你们记住了,秦明书,他还是英雄的后人,他的生母,值得他骄傲。下次,再让我听见有人非议他,别怪我不客气!”听到这里,王嬷嬷极力克制着,才没哽咽出声。这些话,就是当年老夫人带着周姨娘的棺椁葬在秦家祖坟时警告众人的话。当年老夫人临终前还嘱咐过她:将来二公子迎生母牌位回家的时候,如果老大媳妇不准,便告诉老大媳妇,先国家大义,念生死大恩,在大恩大义面前,有些后宅的私事和身份地位,不值一提。此刻,王嬷嬷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薛棠摘下帷帽,任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本想低调,但既然不成,那就高调起来,她便昭告众人,她做主办了此事,她就嚣张了,她倒是要看看,那些人能拿她如何?!她一身白衣,眼神凌厉,举起手中的鞭子,利落的鸣鞭三声。“接周姨回家!”“秦陆,开道!”“阻拦者,死!”“是!”秦陆气沉丹田,应了最响亮的一句。他也红了眼眶。退出战场太久,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开战前的紧张气氛了,做暗卫太久,也很久没听过将军维护属下的话了,他此刻忽觉回到了几年前的战场,痛快!闻言,将军府的护卫仿佛听见了主帅的号令,齐齐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的佩刀。裴氏一行人,吓得屁滚尿流,丫鬟嬷嬷赶紧架起裴氏,上了马车,仓皇而逃。裴氏坐在车里擦了一把眼泪鼻涕,心想:高人,你也不行啊!你算对了吉时,但是你没算出我根本拦不住啊!薛棠这人就是个疯子。马车里,秦明书抱着牌位,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无声的哭泣着,哭得像个孩子。这么多年,他内心纠结的,他耿耿于怀的,今天,大嫂全都给他解了。他心底默默的跟周姨娘说:娘,看见了么?之前,你为了将军府……值得,以后,我继续留在将军府,哪怕也会豁出去一条命,也值得,我要违背您和嫡母的意愿开始习武了。不让他习武,是老夫人偷偷的告诫,说是周姨娘的遗愿,所以他才避开各种习武的机会,薛棠上次安排的也是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的。秦明书心里明白,嫡母觉得亏欠他生母的,所以要让他做个武渣,不要再上战场,好好活着,活到儿孙满堂。他之前很听话,也活得很拧巴。想到这,他突然茅塞顿开。嫡母那么好,生母还葬在嫡母身边呢,嫡母怎么可能会因为厌恶和嫉妒就将生母的牌位扔出秦家?嫡母也没有讨厌过他。所以,裴文之前说的那些话肯定都是挑拨离间的。无论嫡母在世与否,将军府的规矩没变,而且对他们这些孩子一向一视同仁。当然,薛棠之前对他们不好,但那也是一视同仁的不好。况且,之前的薛棠一定是被他烧的纸小人影响的,脑子不太好,变好了之后,对他们都很好。刚刚薛棠和绿蕊怒怼裴文的时候,秦明书只是激动,还没有想这么多,如今一细想,他豁然开朗。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一道光从车帘的缝隙照了进来。秦明瑞身下的老马,在听见鞭声和薛棠喊声的那一瞬,眼神一下变得澄明。老马仿佛听见了昔日北境的号角声、战鼓声、以及它主人义无反顾喊出的那声‘冲啊’。它一声嘶鸣,冲到队伍前方。这次,它依旧要带队,做先锋。虽然它腿上有伤,但不能让主子因为它抬不起头。队伍中,追光眼睛倏然瞪大,一把抓住了王嬷嬷的胳膊,“这匹马!”“周姨娘的黑风驹。”王嬷嬷哽咽道。秦明书的追月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挺起胸脯,走在老马的身边。她要跟母亲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