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所以的群众只听见门里传来大娘的哭喊声,就瞬间站在了弱势的一方,都开始声讨了起来。
“还有没有天理,列车长凭什么打人!”
“放我们进去,我们要反抗!”
“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列车长大喊一声:“我们没有打人,只是有件事情需要这位大娘配合!请大家不要激动!”
然而效果甚微。
见这么多人帮腔,大娘扑通一声坐到地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着大腿,“要打死人啊!看俺是个农村人就欺负俺们孤儿寡母,俺不活了啊!”
“凭什么看不起乡下人!”
“谁不是农民出身,我要举报你们搞阶级对立!”
“大娘你起来,我们都帮你作证,咱不用怕他们!”
……
眼见群众的情绪太过激动,列车长也害怕出现事故,只好让乘务人员退开,几个热心的青年把大娘扶了起来,还一边劝慰。
“大娘你说说他们怎么打你的,不用害怕,我们都是你的证人。”
大娘的三角眼里闪过精光,说不定还能借此捞一笔,赚些外快。
“他们冤枉俺偷钱,不承认就要打死俺,俺虽然是农村的但俺也不干这种事,我可怜的儿啊!娘就是被打死也不能认啊!”她抱着襁褓哭得别有一番凄厉悲恸。
城里人和乡下人的矛盾瞬间被挑起,何况火车上多数是农村出来的。有情绪激烈的人,已经在撸袖子抡胳膊,眼看着就要动手,人群中却传出一声疑惑,声音不大,但足够身边的人听清楚。
“咦,她的孩子怎么没有动静?”这一句自然是阮软喊的。
第一排举起拳头的大汉停了下来,“大娘你孩子睡着了吗?”
大娘脸色微变:“是啊,刚才喂了奶,睡得正香呢。”
一个年纪相仿的短发大神眼神犀利,“怎么可能,刚才那么大声早该被吓哭了吧?”
大娘假笑:“俺孙子觉沉,很少哭的。”
“孙子?你刚不还说孤儿寡母吗?”
“我……俺……儿子,是俺儿子,顺嘴说岔了。” 大娘抱紧孩子脸色阴沉无比,她这一句解释还不如不说,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不对劲。
短发大婶的表情怪异,“大姐你快五十了吧,你儿子、是啥时候生的?”
“是嘞,快五个月了,俺月子没做好,出门都还带着头巾。”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大姐,把你的孩子给我看一下。”列车长板着脸,态度强硬的伸出手。
他在火车上跑了快二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尤其是最近几年,全国铁路线上都出现了多起人口拐卖的案子,其中以儿童和妇女为主,从西南农村流入东北及沿海等地区。
他现在非常怀疑眼前这名大娘就是人口拐卖的一员。
大娘算是熟手,心理素质过硬,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孩粉扑扑的脸蛋露了出来,看上去睡得正香,没有任何异常。
“你看,俺真没骗人。”
列车长摸了摸小孩的脸蛋和下巴,对着人群说:“没事,小孩只是睡着了。”
“请大家放心,我们乘务员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绝对不会出现言语诬蔑和使用暴力的情况,这位大娘和她的孩子我们会妥善照顾。”
“下一站很快就要到站了,请大家回到座位上,保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当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
列车长精准把握了乘客的命脉,三言两语就把人群疏散了。
大娘见讨不着好趁势就想溜走,却被叫住:“等一下大姐,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列车长要给您协调出一个卧铺位置,请您在值班室等下。”
圆脸的乘务员小姐姐笑容甜美,大大降低了人贩子心中的戒备,大娘点点头应下了。
见列车长离开,阮软连忙追了上去,她还以为是列车长没发现异常,也顾不上暴露自己,直接开口:“列车长,我怀疑那大娘是人贩子,她一路都没给孩子喂过奶换过尿布,她连奶瓶都没有。”
“小同志,你没丢钱吧。”列车长语气了然:“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人贩子。”
阮软没想到自己被看穿,短暂错愕后乖巧点头,“她肯定还有同伙,我看到她的行李少了一个,是灰绿色的蛇皮袋,用蓝布条扎口。”
“你放心,我是去联系下一站的警卫,肯定会将人贩子抓捕的。”说起人贩子,列车长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他刚刚在孩子的下巴上摸到了一些白色粉末,舌尖轻舔了下味道发苦,作为一个常年失眠的人,列车长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米尔顿’,是治疗睡眠问题的一种常见药物。
“小同志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处理,谢谢你的提醒。”
阮软本就不想表现的太过显眼,这下正合她意。
火车在站点停留了二十分钟,乘客们来来往往,一切如常,阮软趴在窗前看到了,看到人群中那名大娘和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被四名高壮的青年搀扶着往出站口走。
“呼~总算尘埃落定了。”
“什么落定?”李晓晓歪头,“明天就要到站了,好希望我们能分到一起啊。”
“吉市下面有几个村子是挨在一起的,就算不在一起也可以常联络。”聂远捧着本书,淡笑着说道。
阮软:“聂同志对吉市很熟悉?”
“熟悉算不上,我大哥早年在那里插队,都是从他书信中看来的。”
“我听说北方的林子里还有鹿呢,这是真的吗?”李晓晓聊起感兴趣的话题,双眼发亮。
“不止有鹿,还有野猪呢,我听大哥说冬天还会碰见傻傻的动物,不跑也不怕人……”
聂远讲得有趣,很多人都围了过来,阮软放松下来后困意席卷而来,她靠在椅背上,在娓娓道来的男声中酣然入睡。
火车一路向北,夜空中的星子愈发闪烁。
或许是明天就要分别,这群知青今晚格外热闹,在起哄声中有人跳舞、有人朗诵,铁轨所过之处撒满了笑声,乘务员制止了几次都收效甚微。
阮软意外的很喜欢这个氛围,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歌声不知所起,却引来所有人合唱。
“……未来的道路艰难,多么漫长,生活的脚步,深浅在偏僻异乡……”
声音纯粹质朴,唱出了这个时代青年人的朝气与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