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蒙蒙亮,国公府大大小小的管事都聚集
院子笼罩着暖而淡的红, 廊下两把红木椅子仿佛有光亮闪烁。
姜芫抚了抚蓝织金裙子, 对身后的秦嬷嬷道“您请坐。”
秦嬷嬷笑道“我只是侍奉少夫人的, 怎好与您一同坐下”
她这样说, 却是没有自称“奴婢”。
“您可是宫里的老人了, 若非母亲求了皇后娘娘恩典, 您也不会到我身边屈就。
姜芫早知道柳氏跟皇后求来了秦嬷嬷是为了让她狐假虎威的, 她当然不会辜负柳氏的良苦用心。
对此, 秦嬷嬷也是心知肚明,假意犹豫须臾,道谢落座。
看
难怪他们觉得这位秦嬷嬷眼生, 原以为是西宁侯夫人给少夫人安排的陪房, 没想到竟是宫里的人。看少夫人对她如此尊重,想来身上是有品级的。
他们资历再老,难道还能压的过宫中出来的嬷嬷吗
思及此, 他们纷纷回浮躁的心。余光扫过侍立一旁甘嬷嬷,心思各异。
突然被一个外来的嬷嬷压了一头,不知甘嬷嬷作何感想。
姜芫不
众人连道“不敢”。
姜芫问了他们一些话,又接过甘嬷嬷递来的一本册子随意翻看着。
忽而她神色一凝,食指指着某处“半月前三公子的住所修缮过一次,怎么前两天再次修缮”
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走上前,赔笑道“上次修缮的是院子,这次修缮的是屋顶。”
姜芫似乎不解“院子”
“少夫人有所不知,原先一直是胡管事管着此事,只是一月前突然疾病缠身,是以三夫人便让小人接手了他的差事。”牛管事看似恭敬的样子。
姜芫了然“原来是因着胡管事病重,三婶才让牛管事暂代这个差事。”
牛管事面露诧异,又赶紧僵笑了两声“少夫人说的是。”
心里暗自嘀咕少夫人是装傻还是真不懂人情世故他既然是三夫人派去的,怎么会是“暂代”呢
“对了,我记得之前负责采买胭脂头油的是连家的罢,怎么换成孙家的了”姜芫又转了话头。
牛管事忙道“连家的婆母病重,她一向孝顺,是以便求了三夫人恩典,回家侍奉婆母去了。”
“还有呢就这样么”
牛管事一愣“就就这样。”
姜芫呡了口茶,轻叹“这样可不好。”
众人不明所以。
姜芫连连摇首“我记得张三家的为了照顾生病的小女儿不得已把差事交托给刁三家的,后来胡管事病重,如今连家的又要照顾生病的婆母。他们虽不比主人尊贵,但到底是府上的老人了,于情于理,主人都该给些照拂。若是每次
不等牛管事反应过来,双画接过话去“不知少夫人觉得应当如何”
思忖片刻,姜芫吩咐甘嬷嬷道“您
甘嬷嬷虽然意外姜芫的做法,还是笑着应了。
牛管事和孙家的眼睛瞪得老大。
这少夫人一句话,他们到手的肥差就快飞走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三夫人的人
“说到修缮屋顶”姜芫又翻开册子“竟然花费了七百两银子。”
差事要没,牛管事对姜芫生出了怨气。皮笑肉不笑道“少夫人身份尊贵,素日多是管账,怕是对府上杂事不太清楚。虽是修缮屋顶一件小事,可是小事之中还有小事,比如雇佣泥瓦匠,买石灰沙子黏土,最重要的是瓦横竖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但是算
他认为要糊弄姜芫易如反掌,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看账本都是劳累她了,其他的怎么会懂
果然听到姜芫道“牛管事说的
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听对方又道“只是
牛管事懵了“您”
绿烟扭头,扬声道“瑞兴。”
瑞兴飞奔过来,笑的露出满口牙齿,给姜芫行了个礼“少夫人。”
“都办好了”
瑞兴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按照您的吩咐,小的连夜将雇佣泥瓦匠,以及采买各种物什所需银两打探的一清三楚。”
姜芫接过去,扫了一眼,又吩咐绿烟“拿算盘来。”
“嗳。”绿烟扭身去了。
不过片刻,她便吃力地捧着一个匣子出来,放
此时已是日影东升,天光大亮。
随着匣子缓缓打开,一道刺眼的金光折射出来,与日光相碰,差点晃花人的眼。
管事们几乎惊掉下巴,少夫人还时刻准备着算盘而且这算盘还是金的。
再看她熟练地拨弄算盘,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异呢
突然她一巴掌拍
“当然不是了,就是普通的黑瓦。”瑞兴笑嘻嘻道,“小的特地去三公子的院墙外瞧了瞧,一眼就能看到是什么瓦。”
牛管事打了个寒颤,汗水滴落“小人可能记错了。”
“府上的管事太辛苦了么,一个两个记性都这般差。”姜芫轻轻抚了抚算盘,听到“哗啦”一声,金色的珠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
“先是刁三家的,又是牛管事。哎,若人人都是这般,可怎么得了府内是一团乱麻,朝堂上的世子和三叔他们又怎么能安心为陛下分忧呢我相信,这一定不是老夫人想看到的。”
牛管事只觉得眼前
姜芫抬手打断“不必多说,牛管事打哪来回哪去罢。按道理说,此事该交由官办。但你毕竟是府上的老人,我也该给你留几分体面。是以,你快将贪墨的银子补上为好。”
瑞兴伸手要将牛管事拎出去。
牛管事不甘心,大声呼喊“少夫人,老奴可是三夫人指派的,您处置老奴可曾问过三夫人”
姜芫语气轻飘飘的“为了脱罪你可什么都说得出来。三婶一向处事公正,又疼爱我们小辈。别说证据确凿,就算没有证据,三婶也不会因为你和我起争执。况且老夫人时常教导我们,一家人要和睦相处,互相信任。就算三婶
众人呆若木鸡。
少夫人,您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三夫人疼爱小辈你处置了牛管事,还想换掉三夫人的人,三夫人没有当场挠你都是理智了。
眼看着牛管事被拖走,姜芫道“各位还有事情禀报么”
她不需要考虑处置一个管事会不会得罪谭氏。
国公府早晚是陆维景的,属于陆维景的就是属于她的,包括银子。拿着她的银子认别人当主子,妄图依仗积年老仆的身份和背后的谭氏压她一头。
哼,她不爱惹事,但也不怕事。
孙家的暗暗恼恨“少夫人,连家的”
姜芫单手拿起金算盘,又啪嗒一声干净利落地放进匣子,冷眼睨着她“你想说什么”
孙家的吞了口口水“
姜芫悄悄握了握泛疼的手“很好,三婶果然没有看错人。”
“还有谁有事禀报”
一直低眉顺眼的花三媳妇越众而出“小的有要紧事禀报。”
姜芫眉梢微动。
花三家的
“何事”
花三家的踟躇道“小的想与少夫人单独说。”
秦嬷嬷眸光落
让刚过们的嫂子管年轻小叔院里的事,她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一时情急
姜芫也觉出不对“三婶可知晓”
花三家的点头“小的禀报给了三夫人,只是三夫人尚
竟然是谭氏的意思
姜芫蹙眉“三婶信任我,我感激不。但到底不好越俎代庖,否则传出去,会说我没规矩。话说回来,当初三婶管家的时候,也未过多插手世安院的事。”
“这怎么能一样现如今,三夫人是病着的”
“三婶是府上的三夫人,身边多少得力的人不够使的三婶只需张张口,下面人照做就可以,实
花三家的有些着急“少夫人所言极是,但可否听小的细细说与您,您再做决定”
姜芫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傻子“你糊涂了。论理,我刚进门没多久,素日连三哥儿的面都见不到,更遑论说笑寒暄。论身份,我还要称三哥儿一声三叔。是以,他有什么事需要派人与我私下里谈岂非给了品德败坏之人攻讦我们的理由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陆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三婶
竟然不上当
花三家的干笑“您言重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敢
姜芫不置可否。
双画轻笑“既然不是见不得人,花嬷嬷还是别耽搁大伙时间了,有什么事就
花三家的无法,支支吾吾道“是是三哥儿房里的墨浓,偷了三哥儿的玉佩拿去典当了。”
姜芫松了口气的模样“我当是什么事呢,方才看你那般紧张,着实吓了我一跳。既然如此,我更不该插手了。当然,若是你不好与三婶交代,待会我亲自去长夏居见三婶。”
“不敢劳烦少夫人,小的自会将您的话转述给三夫人。”
“也好。”
日头渐高,天热了起来。
姜芫立刻走进房间,瘫倒
秦嬷嬷笑道“少夫人做得很好。”也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可少夫人就不怕三夫人恼怒吗您有意让原先几个管事回来也就罢了,还处置了牛管事。是不是”绿烟没有说完。
姜芫坐直身子“觉得我做的太过了”
绿烟摸摸鼻子。
秦嬷嬷与姜芫对视一眼“国公夫人才走了几个月,三夫人便迫不及待的将管事们换成自己人,委实是吃相难看了些。好
姜芫莞尔“您说的不错。”
看死对头满心憋屈又要佯装大度,实
“少夫人可知那墨浓是何人”
“墨浓”姜芫抓起一旁的花名册翻看,“墨浓以前是长夏居的三等丫鬟,后来去了三老爷的书房伺候。但是不出三日,又被送去三哥儿院里做三等丫鬟了。”
秦嬷嬷看着她,目光深深。
“我明白了。”姜芫拍了拍额头,“原来三婶知道三老爷对墨浓的
想来,花三家说墨浓偷了陆维运的玉佩,也是现编出来的。
绿烟倒抽一口凉气“三夫人就想着算计少夫人做她的刀。”
谭氏很快就听闻了世安院里
“这个小蹄子,管家第一天就处置了我的人,还意图换掉孙家的几人。才进门多久,就如此嚣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她就是仗着有老夫人撑腰,陆维景又宠着她。”
谭嬷嬷抚着她的脊背“是啊。不但秦嬷嬷
谭氏冷笑“现
思绪一转,她问“自那两人大婚后,茹儿一直未过府罢”
谭嬷嬷垂下头。
“她怎么说”
“这”谭嬷嬷小心觑着谭氏的脸色,“表姑娘说,她虽爱慕世子,但也是有尊严的,绝不会自甘下贱纠缠世子,更不会与人为妾。”
谭氏气笑了“好啊,她是翅膀硬了,竟然敢拿这话讥讽我,也不想想她有现
谭嬷嬷劝道“夫人,表姑娘一向心直口快,绝没有讥讽您的意思。您不要多虑,养病要紧。”
谭氏揉揉额头“罢了,没有她还有别人,届时她可别哭着求我。”
谭嬷嬷心知她说的别人是谁,没再多问“墨浓那边,您看如何解决”
“有老爷护着她,我哪里敢动她原想着给她按一个私通的罪名,为了陆家名声,让姜芫处置了她。现
引得老爷总是以考校三哥儿学问为由去与她私会。他也不想想,那个傻子写字都写不好,哪里需要他指点学问他以为我是蠢货吗”
“夫人,慎言。”谭嬷嬷压低声音。
谭氏也是气昏了头,经谭嬷嬷提醒顿时后悔“三哥儿若有三哥儿一半聪明,我就烧香拜佛了。我日日拘着他不让他出门,就是怕别人说我还生了个傻子。”
谭嬷嬷对陆维运生出几分同情“老奴明白夫人的苦楚,但三哥儿毕竟是您亲生的”
谭氏沉了脸“不要提他了。当务之急是夺回管家权,否则我多年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不过几日,被谭氏换掉的管事都陆续回来当差了,三老爷责怪她无能,她不敢与三老爷争吵,只能迁怒姜芫。
是以
当然,姜芫和陆老夫人都不接她的茬就是了。
只是,仍旧心生烦闷,连近来
“怎么,谁惹你生气了”含笑的声音传来。
“我才没生”姜芫转头便
他穿着天青色直裰,玉簪束
姜芫好一会才道“你今日没有公务
“今日休沐。”陆维景伸手捏捏她的嘴角,“还说没生气,嘴角高的都能挂油瓶了。”
哪有这般夸张
姜芫打落他的手,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
他也不追问,随手拿起话本翻看。
不知不觉,她快要睡着。忽而一阵凉风穿窗而来,她顿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认真凝视着身边人。
陆维景满腹狐疑,就听她道“陆维景。”
他放下话本“怎么了”
姜芫深吸一口气“若是你以后要纳了谁,提前告知我便是,我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只要她们安守本分。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
陆维景头一回不能理解她的话“什么”
“就是
陆维景忍不住扶额“姜芫,你脑子里整天
姜芫将谭氏那番话和盘托出“虽说三婶不怀好意,但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要你能始终尊重我这个正妻,我也会善待你的妾室与庶出子女。”
陆维景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生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你以为我迟早会纳妾”
“不是吗”
陆维景揉揉她的头
姜芫微微瞠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信”
嘴唇动了动,她说不出一个字。
如今的剧情进展已然严重偏离,若是他所言
只是他不纳妾,不代表长辈们会看着他只有一个妻子啊。
听她这样说,陆维景更加无奈“你为何会认为长辈定要给我塞人呢”
“呃。因为大房只有你一个独子,你又要继承爵位,子嗣繁盛尤为重要。而且,多几个人能将你照顾的更好。”电视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陆维景“”
“我为何要听他们的”
姜芫理所当然道“因为他们是长辈啊。为了家族昌盛,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
陆维景看了她半晌“如果是你,你会插手娘家侄儿后院的事吗”
姜芫毫不犹豫道“怎么可能已经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管侄儿的后院之事,人家还不
“难道陆家那些长辈就不怕”
姜芫一噎。
咦,好像也是。
陆维景笑了“如你所言,但凡与陆家有一丁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都可以端着长辈的架子给我纳妾,那陆家还是我的吗你当门口国公府的牌匾是摆设,当我的世子之位和官职是摆设或许,你瞧不起自己的身份”
姜芫哑口无言。
陆维景拍拍她的肩膀“等着。”
一刻后,他亲手捧着一摞书进来,放
姜芫迎上去“这是什么”
“怕你素日无聊,给你找几本书看。”
“你给我找书看”姜芫低头瞧着,轻喃出声,“忘忧清乐集、孙子兵法、六韬、三略、鬼谷子”
陆维景为何给她看这些书,她根本看不懂啊。
“世子这是何意”
“哦,就是想给你换换新鲜口味。”
啥
姜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目光一瞥,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登时黑了脸“陆维景,你是不是
陆维景竭力压下嘴角,掩饰性轻咳一声。
“陆维景”姜芫羞恼,拿起那本孙子兵法丢到他身上。
认为她傻直接说就好了,至于如此拐弯抹角的吗至于吗
这是对她的自尊进行双重打击
陆维景没有躲,由她闹了一会儿,将她揽入怀中。笑声从胸腔泛开来,低沉清淳。
“嗯,被你看出来了。”
咳咳,傻就傻罢,横竖他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