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 宁思音的耳边都没有声音,像是听觉被剥夺了,整个世界如真空一般安静。
她调动不了自己的知觉, 只有眼睛还能视物, 看到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蒋措拉拽了几下才将车门打开,宁思音被安全带倒吊
那个瞬间,她闻到微弱熟悉的茶香,继而感觉到嗅觉的存
安全带的锁扣打开,她头朝下掉下去,刚好摔
她和蒋措一起跌到地上,宁思音靠
“你来了。”她说。听觉还未回归, 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于是也听不到蒋措
“我来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宁思音涣散的目光瞥到他的腿。
黑裤的料子上被浸湿大片, 殷红的血迹顺着裤腿往下流淌。
再醒来时,宁思音已经身
雪白的墙壁, 仪器嘀嘀嘀规律的鸣叫, 消毒水的气味。
她耗费了数秒才将眼睛完全睁开,一旁拿着板子正
宁思音用力想直起身体,被护士一把按下去“哎别动你刚出了车祸, 有轻微脑震荡, 最好躺着休息。”
宁思音抬了抬手, 顺着右手上的针头看到床边的吊瓶。她又抬了抬脚。
四肢健全,还好,没受什么伤。
“蒋措呢”她开口,声带好像被车轮轧了似的,差点
护士没听清,但猜到她
宁思音犹如僵尸诈尸一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
说着便要下床。“我去看看。”
护士大姐被她吓了一跳,赶忙阻拦“哎呀,小姑娘冷静他伤那么多手术还没做完呢,你现
宁思音再次被镇压
宁思音躺着也不得安生,眼前总闪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朝她冲来的卡车颠倒世界里向她走来的人大片的血
不知第几次惊醒,吊瓶中的液体还剩两三厘米的高度。宁思音不想再躺下去,伸手自己把针拔了。
拔掉的当时她就后悔了,真是电视剧看多了,原来拔起来这么疼
她丝牙咧嘴地按住右手,不知道自己的鞋
一路问了几个人,找到蒋措做手术的地方,三个保镖正
宁思音也没问什么话,她站不太住,自己
身上的衣服还是车祸时那件,皱巴巴地裹着她清瘦的骨骼,驼着背坐
国字脸赶过来便看见这一幕,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宁小姐,宁老先生已经醒了。”
宁思音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向还
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保镖“他出来的时候给我报个信。”
圣济医院。
严智看着病床上虚弱但依然明的老人,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几下。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做了那么多,再也没有后路了。只差临门一脚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计划
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老爷,你为什么要接她回来呢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我早就该接她回来了。那样你就不会动这不该有的心思。”
“秉坚从小
“我要秉坚接班的心思,从未变过。”宁光启摇摇头。“可惜。老严,你做出这种事,让他以后如何立足”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迟了。”严智从抽屉拿出一份事先打印好的文件,与宁光启惯常用来签署合约的笔一起,放
“我们相伴了半生,老爷,我真的从未想过伤害你,也不想为难你。你签了这份遗书,我们大家都好过。”
宁光启悲悯而沉痛地看着他“人之三毒,贪、嗔、痴。老严,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那目光刺痛了严智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
宁光启狠狠一震“你对思音做了什么”
严智遗憾道“你把她赶出去,蒋家也容不下她,她无处可去,只能现
“是你做的”宁光启气火攻心猛咳几声,指着他的手指都
严智将笔帽转开,笔尖朝向自己递给他,就像这许多年里,每一次他签字的时候,
“老爷,你现
宁光启冷冷一笑,嘶哑地说“想我宁光启,风光了一辈子,没想到看错了人,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可笑可笑”
宁光启一生大风大浪中走来,区区两个保镖,如何能震慑住他。
他向后靠回病床,缓缓道“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事,我死之后,严秉坚会继续担任光启的ceo,获赠光启集团14的股份,成为第六大股东,进入董事会。可惜”他疲惫地摇摇头。
“我一生呕心沥血,为的不是给旁人做嫁衣。既如此,光启落
严智右眼下的肌肉抽搐成扭曲的神态,眼神阴鸷募地朝宁光启扑过去“你不签,那我就帮你签”
他的情态十分可怖,伸出手想要去抓宁光启。就
不到两秒钟的时候,严智便被两人制住,拖离病床跟前。
他结结实实蒙住,朝保镖怒喝“你们
严智气得破口大骂,然他一个年近花甲从不锻炼的老头,怎么可能是两个保镖的对手。
保镖面色冷漠一言不
推搡间严智看到严秉坚站
挣扎的严智停下来,他什么都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谋划至此,终于还是功亏一篑。
他怒其不争,几乎崩溃地朝严秉坚嘶吼“你疯了吗就只差一步了我马上就成功了光启很快就是你的,整个宁家都是你的儿子,你糊涂啊”
“爸,结束了。”严秉坚声音低沉。
严智终于痛哭起来“我都是为了你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病床上的人深深叹了口气。严智猛地转向宁光启,表情狰狞,双眼迸出狠毒的光。
“他是心太软,没你狠,才会一直念着和你的感情,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敬重你没有赢,你输得彻彻底底,你的儿子死了,孙子死了,孙女也被你害死了,你到死都是一个人宁光启,你才是那个最无情无义的人,你把你儿子喜欢的人拆散,让他的孩子流落
“谁说我死了”
乍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坚凄厉狠绝的诅咒,严智戛然而止,猛地扭头朝门口看去。
严秉坚与病床上的宁光启立时转头望去。
活生生的宁思音从门外走进来,管有点狼狈,脸上贴着纱布,但活蹦乱跳。
严智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怎么没死”
“没看过电视剧吗,主角的血条都厚着呢,你想我死,我偏不死。”
宁思音朝外面招招手,国字脸伸手一推,一个双手被捆
平头男人丧头巴脑,瞄他一眼便低下头,不说话。
国字脸人高马大往宁思音身后一站,按按手上的骨头,昂着下巴说“司机被我抓到了,承认是被你指使的,了你三十万。你雇凶杀人的证据确凿,警察已经
宁思音说“这句可以不说。”
“啊”国字脸清清嗓子,重新道,“就是为了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严智的脸色扭曲而难看,肩膀脱力一般耷拉下去,仿佛明白自己已到末路,放弃了挣扎。
“思音”宁光启沙哑而虚弱的声音传来。
宁思音看向他,顿了顿,朝他走去。
经过严秉坚身旁时,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声“抱歉。”
然而当宁思音转头时,他已经向外走去。
保镖将严智带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宁思音坐到床边,宁光启拉住她的手,他手心苍老的厚茧带着暖意。短短两日,老头儿却像是整个人的神气儿都被抽走了,枯瘦得厉害。
“爷爷,我真的没有骗你。”宁思音说。
“我知道。”宁光启道,“委屈你了。”
宁思音点点头“是挺委屈的。不过我确实骗你
她语气轻快,宁光启的心情却轻快不起来。
严智那番话管是乱咬,却扎扎实实刺
“你恨爷爷吗”生命到头,有些不敢问出口的话,反而能问出口了。宁光启语气复杂,“我一直没有去找你,让你从小
宁思音略一停顿,并不犹豫地回答“恨。”
宁光启望着她,目光中闪动着难言的情绪。
“怎么了,心里难受了”宁思音哼了声,“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可以同时爱一个人也恨一个人,就像你可以十几年对我不管不顾,我回来之后,你也是真心疼爱我。咱们俩彼此彼此吧。扯平了。”
宁光启无奈地笑了“好,扯平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极了,好像一松手,就会再也抓不住。
宁思音想放他休息,心中又惴然,害怕他一休息就不回来了。
她一直坐
宁思音预感到什么,不敢松开他的手,扭头喊人。
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不安,宁光启安抚地道“孩子,爷爷累了,先去休息了。”
眼泪立刻从宁思音的眼眶滚落下来,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你还回来吗”
宁光启笑笑,却没有回答。他很慢很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刚刚进来的严秉坚伸出手。后者上前,握住他那只手。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宁光启轻轻摇头制止。他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替我照顾思音”
宁思音和严秉坚同时感觉到老人握紧的手。
可只有那么暂短而郑重的一秒,很快那力量便消失不见,苍老的手从她们手中滑落。
宁光启阖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