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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腔的怪异、所有的疑惑, 悉数得到了解释。
那是阿鸩
他不会听错的,就算他把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弄混, 也不可能认不出阿鸩。
往日时光里与自己恩爱缱绻、两心相许的少年, 就
虞洛阳根本不能够相信,勤思殿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的第四人就是阿鸩。他宁愿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愚蠢的错认, 然而习武之人五感何其敏锐,细腻的听力、出众的嗅觉, 把那一切都赤裸裸的摊
馥郁的龙涎香下,甚至还
虞洛阳心中翻江倒海,已然是一片惊涛骇浪。太过震惊之下,他甚至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昂起了头颅。那一下直直与皇帝对上,堪称是大不敬的直视皇帝的面容。
惊鸿一瞥里, 虞洛阳捕捉到了皇帝面上一抹快意的餍足。
刹那间, 所有的坚持都崩塌了。
“虞爱卿”
天崩地坼里脑海近乎于空白,忽略了身周的动静。好一会儿了, 虞洛阳才意识到, 皇帝这个时候正
手指紧紧的捏起, 想要说出哪怕是一个词语都十分艰难。
虞洛阳艰涩的道“陛下所唤为何”
皇帝扫过了他神色如常的面容,但根本没有忽略适才那一刹那的色变,更不要说,衣袍下僵硬的身躯。如果要说装腔作势,虞洛阳比朝中那些笑眯眯的老狐狸还差得远,就比如眼下,十分轻易的就暴露了出来。
眼眸里掠过了几丝不明的意味,皇帝语气有几许漫不经心“便是爱卿的终身大事”
“爱卿似乎是走神了爱卿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到了成家的时候。朕瞧着,虞老夫人提的这人选就很好,温婉秀丽,蕙质兰心,难得的还对爱卿一往情深,知根知底,更是亲上加亲”
虞洛阳心中一片冰冷,渐渐猜出来了皇帝的用意。
他漠然道“臣只当她是妹妹,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这次回来,一件大事,便是给她找个好人家。”
皇帝却笑起来“此刻当妹妹,成亲以后,也可以当做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爱卿,虞老夫人说,她可当真是中意的不得了,就只等着爱卿给她生个大胖小子了。”
虞洛阳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延续香火这件事情有多么盼望,但偏偏以他的情况,根本没有可能完成愿望。虞洛阳曾经想过,日后就
皇帝分明对此事乐见其成,甚至满心都想着撮合。
当真是想要给他指一门亲事了。
可他怎么甘愿
虞洛阳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摈弃了所有的杂念与旁骛,再开口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道“不敢欺瞒陛下,其实臣早已有了意中人。两情相悦,互定终生不敢耽搁他人。”
皇帝笑容渐渐冷了下去“哦,是谁”
虞洛阳看着台阶之上沉重的案几,又像是透过金丝绣线、繁美雕饰,看到了更深的地方去。
他一字一字道“便是永宁侯世子,叶鸩。”
言言语语,那当真是落定有声。最末二字,
皇帝勃然大怒“荒唐”
虞洛阳神情冷静,不慌不忙,甚至好整以暇,向着皇帝行礼“臣资质荒谬,惶恐不堪。但情之所钟,不可转也陛下天资圣明,还望体谅成全。”
他寸步也不肯让。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若是教自己这一番话传出去,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会被多少人抓住,上蹿下跳,肆意攻讦。
看不出来半点明智的地方。
可他还是说了。
皇帝看上去气急,声音冰冷“虞爱卿想来神智都有几分不清醒了出去,跪着,好生反省反省。”
虞洛阳坦然遵旨。
他走出勤思殿,一撩衣摆,跪
同一时刻。
勤思殿中,皇帝再也忍不住,一把将
手指掠过了柔软唇边那一抹浊白,分明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设计,可皇帝看着阿鸩的神情,却觉得碍眼之至。
他眼眸阴冷“你很高兴是不是”
何止是高兴,阿鸩唇角上翘,眼眸微微弯着,好像
“陛下。”他说,“您身份尊贵,坐拥海内,这天下您要什么没有我只不过是区区不足道哉的一人罢了,还望您成全。”
先前他一直都是病着的,这么多天以来,又一次换
可是却是为着另一个人
皇帝眼眸里满是冰寒的意味。
他冷冷道“若朕立刻将他下狱,夺了他怀化大将军的身份,将他贬为平民”
阿鸩微微笑着“陛下向来宽宏大量,选贤任能,不拘一格不会做这般无意义的事情。”
皇帝道“朝中的大将,边关的军士,不是只有他一个”
阿鸩神情从容“若是人才辈出,英济济那更是难得的好事情。”
皇帝已然要按捺不住“若朕即刻便将他赐死”
阿鸩只不过怔愣一瞬,旋即道“那臣也就只能随他去,
野鸳鸯
竟是宁死也要追随
皇帝一时间气到了极致,手指用力,钳住了阿鸩的下颔,迫使他抬头。居高临下的姿势里,含着浓重的威胁意味“叶鸩,你敢威胁朕”
阵阵痛楚来袭,阿鸩却神色坦然“臣只不过就事论事,说一个事实罢了。”
“好,好,好”
真是感天动地的情意,连他看了都要为之动容
皇帝气急反笑,一把将少年提起来,狠狠楔入。愤怒几乎冲昏了头脑,使得他没有留半点余力,毫不怜惜。仿佛听到了崩裂的声音,完全无异于一场酷刑。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避开阿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面容,却只看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
仿佛是怜悯,又像是叹息的
皇帝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悲哀的意味,他知道自己即便与少年身体靠得再紧、再亲密无间,也不过是一片虚伪的假象。他跟阿鸩就像是站
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让他的少年变成了这般
分明从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为什么偏偏阿鸩就离了京,为什么偏偏就遇上了虞洛阳
只不过是一介草莽匹夫而已,生逢时势,这才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但是那头衔都是他给出去的,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够回来。
那不知是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停住了动作,阿鸩身体一软,彻底跪倒
宫中然烧着地暖,但砖石还是有一些冰凉。皇帝下意识的要去扶他,却被阿鸩一把推开,他的手臂蓦地僵住,就看见阿鸩从里衣上撕下一小片,随意的擦了擦。
全身上下,根本掩盖不住斑驳的痕迹,连想要站起都有一些困难,可他偏偏就攀住了桌沿的一角,吃力的站起。衣衫已然撕毁大半,但多少可以遮蔽住身体,一件一件,艰难的穿上,再系上金玉镶嵌的腰带。
皇帝默不作声,看着他迟缓却坚定的动作,看着他颤巍巍的系上了披风,朝着自己郑重的行一个大礼。
旋即,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脚步声愈是响起,身周就愈是空旷;那抹身影离得愈远,殿内就愈
皇帝独自一个人坐
他眼眸沉沉,不知道
那个身影一顿,脚步终于停住了。
皇帝漠然道“永宁侯老夫人年事已高,原本应当颐养天年。”
“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永宁侯府,八十三口人,朕教他们一个一个给你陪葬。”
暮色四合,彤云流散。
天边漫卷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霞光,照映过了巍峨森严的宫阙,朱红宫墙,白玉阑干,却不见得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望之而
虞洛阳跪
前一日还简
要知道,皇帝甚少像这般,不留情面的责罚一名大臣。更不要说,罚跪了这么久了。
无人知晓。
内侍来了又去,是皇帝身为最为得宠的李霜行。只站到了他身前,却仍旧带着几分恭敬。
“虞将军陛下问,您知晓错处了吗”
李霜行深知内情,看着虞洛阳,眼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劝阻的意味。
虞洛阳朝着他颔首,却一无改变的意思“多谢公公好意。”
李霜行叹了一口气。
心事浩渺连广宇。
虞洛阳身姿挺拔依旧,如山如松,不见有分毫动摇。
天幕下唯见得勤思殿朱红的大柱,冰冷的宫檐,一片幽深与昏暗里,他连殿内究竟是什么模样都看不清。
可他终究是等待着。
那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阵虚浮而无力的脚步声,虞洛阳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的放大、一点一点的走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
少年的面容是春山一般的秀美,身形是青竹一样的挺拔,一见之下,教人心倾神醉,失魂落魄。
正如记忆中的模样。
虞洛阳定定的看着他。
“虞将军。”少年启唇,轻轻地说,“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