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末的晚风里混杂着七里香的甜腻,吹进袖口有些凉。池烈重新把长袖校服穿好,拉锁也提高到了领口最高的地方。
蛋糕盒子很大,应该花了那些同学不少钱,也有可能是用班费买的。池烈脑子里飘出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腿每迈出一步都会不小心撞到纸盒的棱角。到家以后,还没等走到玄关,就被路过门口的女人瞥见了手里的东西,自然开口教训他“又花钱买外卖,我还能饿死你不成”
池烈被她的声音吼得太阳穴直跳,抬手晃了晃对她说“睁开眼看清楚,这哪是外卖了”
女人用那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他,嘟囔起来“整天就知道吃没营养的东西。”
“管得着吗。”池烈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回了房。
池裕林平时回家都很晚,尤其最近禁毒支队忙起来更是彻夜不归,于是池烈每天回家都要和自己的继母独处。不知是不是池裕林私下说了些什么,这几天家里都没有客人来打麻将聊天了,池烈这才清静许多。
蛋糕还没吃完一角,门被使劲敲了两下,尖锐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出来,吃饭”
池烈擦了擦嘴角的奶油,趿拉着拖鞋去餐桌前。菜肴并不丰盛,卖相也很难看,池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就龇牙咧嘴起来“咸死了。”
“咸怎么了,咸还能补钠呢”女人振振有词。
“给我拿喝的。”池烈嚼着米饭命令她。
“没长手啊”女人脸色不好地进厨房,开冰箱拿了罐可乐出来拍
池烈边吃边看手机,正好刷出雁回一条新的动态。
上流婊子“今天许了个愿望。”
池烈随手回复“许的什么”
“希望这世上像你这样的笨蛋少一点。”
果然不该搭理他。
不过很快,雁回主动给他
池烈愣住了,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另一边的雁回也料到他整天都心不
“我亲自通知你了,可别装不知道瞒着你爸。”
后面还附上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池烈完这句话就果断按下返回键退到桌面,本来就难以下咽的饭菜也因为心情变差被冷落
又到了每学期的这个时候。
老师
然而,上学还会有“家长会”这个东西存
池裕林每次开完家长会回来脸色都不好,若是能像后妈那样对池烈破口大骂甚至打一顿也就罢了,池烈还能没心没肺地转头忘掉。可偏偏池裕林强硬的态度只用
是啊,倒数第一的成绩还能怎么退步呢
也只有
二
比家长会来得更快的是考试成绩,不过
“你下次考试的进步空间很大。”
池烈内心不为所动,只当这次又是例行教育,就耷拉着脑袋听。谁知陈老师把他那份试卷抽出来递给他,温声道“这次选择题只做错两道,虽然是你的弱项,但得分点的关键词你也能写出来个七七八八,说明你只要静下心来还是很有悟性的。”
猝不及防的夸奖大概是的,没有听错。
池烈不自
“池烈,老师教书这么多年里,比你还不用功的大有人
“你的成绩再低,对我来说也只不过少点儿奖金而已,但你想想你家里为了你要花多少钱”
池烈缄默不语,视线
“还有你班主任,”陈老师忽然提起雁回,让池烈的神经紧绷一瞬,“他为了你也没少往我们几个老师这跑,跟我们说多留意一下你,平时作业不能给你放水,要让你按时上交。”
“”
池烈咬了咬牙。表面来看真是一副负责任的面孔,可他心里分明只是想针对自己吧。
离开办公室后,池烈溜进厕所,趁眼下没人的工夫从口袋里拿出了烟。没等抽到一半就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靠近,迅速把烟头丢进便池用水冲掉,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隔间去洗手。
水龙头“哗啦哗啦”盖过身后之人的呼吸声,池烈抬眼就
雁回嘴边叼着没点燃的烟,从容自若地对着镜子里的池烈说“借个火。”
池烈镇定下来,掏出打火机丢到他手里。
雁回歪着头把打火机凑到嘴边,额前漆黑的
这根本就是抢吧,不要脸的东西。
池烈瞪了他一眼。
“成绩
“嗯。”池烈犹豫了一下,“语文九十八。”
“满分一百五”
“嗯。”
“其他科。”
“不知道。”
“数学三十二,英语一百零二,理综一百三十五。”雁回目不斜视,脱口而出池烈的成绩。
池烈皱起眉“你知道还故意问我”
“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会不好意思说。”雁回面前烟雾缭绕,“还真知道害羞啊。”
听到他用“害羞”两个字评价自己,池烈瞬间就因抵触而恼火了,立刻辩解道“我他妈是真不知道好吗,你爱信不信”
说罢,便撞开雁回的肩膀不耐烦地走掉了。
“像个白痴一样。”雁回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
三
家长会这天,池烈眼看别人的父母陆陆续续进了礼堂,半天不见池裕林的踪影,只好拨了个电话过去“你还来不来了”
“你哥没跟你说吗,”池裕林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正处
“啊”突如其来的通知让池烈条件反射蒙
“你记得打电话告诉他开会的地点。”
池烈视线落
挂了电话,池烈大步向前走,迎面而来的男人一见到池烈就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个拥抱。池烈赶紧推开了他结实的臂膀,厌恶似的退后几步指着他警告“别碰我硌硬死人了。”
池钰充耳不闻地揽过池烈的脖子,笑容灿烂地
“你这小子又跟我炸毛,想不想我”
“都说了别碰我”池烈龇牙咧嘴甩开那条肌肉
池钰神秘兮兮地冲他眨眨眼睛,意思让他猜个理由。
“待腻了”“没钱了”“被遣返了”池烈连续猜了几个答案都被池钰摇头否定,于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猜想“我靠,你该不会是特意为我开家长会才回来的吧”
管这理由听起来不切实际完全夸张,但如果是池钰的话,池烈相信他这个脑子有病的哥哥绝对干得出来。
好
池烈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弧度,但他立马低头把这个笑容隐住了,小声抱怨道“家里有个小孩儿麻烦死了。”
池钰哈哈大笑起来,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你自己不也还是个小孩儿你头
池烈一巴掌把他拍开“别废话了,赶紧上楼开会。”
要说起池钰对自己的人生意义,除了他是自己唯一的哥哥以外,更多的还是如同“阴影”一般的存
“你没有早恋吧”
又来了。这个问题池烈从池钰嘴里已经听了成百上千遍,只好一如既往叹气回答“没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池烈心里很是无语。这个当哥哥的自己还和老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都早了二十多年的恋了还好意思操心他弟弟。
“学习怎么样,又惹事了吗”
“没有。”
“同学们相处得好吗”
“凑合吧,有一个同学还比较熟。”
“老师们教得好吗,上课听得懂吗”
这次池烈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知道池钰问的是那些主科老师,但不知为何脑海里率先浮现的是雁回的脸。明明只是个挂名的班主任,存
“班主任,”池烈放空的大脑回过神来,“班主任很讨厌。”
池钰竖起耳朵认真听“怎么了”
“总是针对我。”
池钰皱起眉头,声音冷厉起来“行,我一会儿去找他谈谈。”
四
能让池钰全神贯注的事情不多,除了他老婆,也就只有池烈的事最让他上心。作为家里的小儿子,池烈被娇生惯养无可厚非,何况父母离婚时池烈也不过七八岁,天生责任感强烈的池钰更是替所有人心呵护他。虽然,是有那么点溺爱的成分
等六个任课老师轮流
“你好,我是池烈的”池钰的自我介绍讲到一半就卡住了,眼睛
雁回浅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您是”
“你认不出我吗”池钰一顿,颇感意外,“我是”
“池钰。”雁回打断了他的话,眉眼舒展开温和的弧度,“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没等池钰来得及寒暄几句,又听到雁回用那曾经熟悉的漫不经心口吻继续说道“当时像个变态一样,三句不离你弟,每天还要跟我们汇报他又长高几厘米。”
池钰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你可真是每次都拿这件事说我。”他打量着雁回,慢慢走近靠
“还是你看起来变化更大一些。”雁回保持礼貌地回话,瞥了池钰一眼,“找我聊你弟的情况”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池钰的嘴角依然保持标准大方的上扬弧度,“但现
气氛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池钰目不转睛地盯着雁回,对方则泰然自若地作出思考状,耸肩回答“我也没什么好聊的,如你所见正
雁回声音爽朗地笑了两声,却
“怎么一脸严肃啊,你们这些当警察的都喜欢用审查犯人的眼神交流吗”
“你怎么知道我现
“噢,平时我经常跟你父亲联系的,跟他汇报一下池烈
池钰手指合,指尖
“好了,旧以后有机会再叙,先谈正事吧。”雁回随手从窗台上拿起一本笔记,翻到记录池烈平时表现的那一页递给池钰,“不知道你们家里怎么想,我的建议是给他找一对一家教,反正池烈
意思就是不让池烈
池钰点点头“回去我跟我爸商量一下。”
他仔仔细细把本子重新看了一遍,又想起拿手机拍了张照,抬头时对雁回道“加个联系方式吧。”
“嗯。”
“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真小。”池钰递过手机时随口说道,“要不然,就是你跟我家太有缘分了。”
雁回低头输入号码,轻笑起来“这种缘分还是少点吧。”
五
难得今天全家齐聚一堂,晚饭也尤为丰盛。最大的喜事莫过于陶芙怀孕,池烈本以为自己会因此逃过一劫,没想到池钰却
池烈低头不语地听着,偶尔抵触情绪上来就插几句嘴。
“胡萝卜山药泥,给小桃符做的。”
“周姨辛苦了。”陶芙笑着接过那摆盘致的菜品,用勺舀了一大块放进池烈的碗里,“又要念一年高三了,加油呀。”
池烈哭丧着脸“不想加油。”
池裕林正和池钰讨论家教机构的花费问题,池烈看到继母咂了咂嘴,显然是对这件事很不满。也不只这件事她不满,家里为了池烈花一大笔钱“保送”进重点高中她也不满,复要花钱她也不满,把这些钱拿去炒股都比用来培养池烈风险低。
池烈用余光瞥了一眼,饭桌下用脚轻轻踢了踢陶芙,伏到她耳边悄声说“你看周芸今天那头
陶芙不动声色地
“找家教也不是不行,可问题是也得镇得住他呀。”池裕林停下筷子对池钰说,“
池钰想了想,提议“要不把他带我那儿去”
“你队里也忙,”池裕林摇头,“小桃符养胎要紧,别让她为了池烈分心了。”
池钰清了清嗓子,闷声“嗯”了一下。
“看样子过得还挺好吧”池裕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快又继续眼下的话题,“我拜托他多照应下池烈,他也很责,还说如果我实
话音刚落,池钰和池烈双双愣住了。
“不行。”“谁啊”
他俩异口同声道。
池钰“这样打扰他不好吧人家还有自己的生活。”
池烈“到底谁啊”
没等池裕林再
池烈一头雾水,等他明白他们讨论的那个人就是雁回以后,登时这顿饭就彻底吃不下去了。
“你们有病啊”池烈情绪有些激动,反应过来陶芙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就把声音压低下来,“你们自己没时间管我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就让我去住别人家怎么不干脆把我扫地出门呢”
“你别意气用事,”池裕林用筷子尖朝池烈点了点,“我都是为你好,坐下。”
“那、那我听她的话还不行吗”池烈下巴冲周芸扬了扬,“反正我不去班主任家,
睡
“我”周芸嗤笑一声,“我可没能耐管教得了你,到时候你考不上大学就赖我头上。”
池钰则完全是站
陶芙会意,柔声道“我是觉得,他都十八岁了,怎么也能有自制能力,咱们就别操心太多了吧。”
池烈拼命点头,对这个战友般的嫂子投以热忱目光“就是”
陶芙继续说“我觉得把他送去老师那里挺好的呀。”
“”
战友叛变革命了。池烈语塞,一脸愕然。
六
雁回从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洗完澡出来,
雁回挑了挑眉。
被自己备注为“下等处男”的好友此时正
雁回打了个问号过去。
下等处男“你跟我爸说把我送你那什么意思”
雁回“我随口一说啊。怎么了”
下等处男“操,他当真了好吗”
指尖悬
下等处男“我服了。”
下等处男“你他妈真是嘴贱。”
下等处男“现
雁回漫不经心回复他“那你就来呗。”接着又补充一句,“正好我家缺个看门的。”
下等处男“你他妈才是狗,你狗逼。”
“看门的就只能是狗啊你想哪儿去了。”
雁回随手扯了条干净的毛巾裹
下等处男“烦死了,跟你住我宁可死愤怒愤怒愤怒”
雁回笑了笑“你烦什么,我还得管你饭呢。”
下等处男“哟,你还会做饭啊”
“嗯。”
下等处男“肯定很难吃。”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前政治课没听过吗”
下等处男“我高考又不考政治。”
雁回的手指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他看了下时间也不早了,就随手打字“你几点睡”
下等处男“干嘛”
“没事,道个晚安而已。”雁回打完这行字就把手机撂到了一边,起身去药盒里倒出两枚安眠药就着水服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了点困意。
七
夏末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池烈刚拉开易拉罐的铁环就被冰得打了个喷嚏。声音
大概是感冒了。池烈再次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到窗外阴沉沉的潮湿天空,只想着赶快躺
本来心情很好,可偏偏今天是要去雁回家的日子。
池烈一想到这件事就堵心到头疼。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池裕林送出去了,初三那年就是
何必呢反正自己根本就学不会那些之乎者也,以后的人生更是用不到三角函数,就算把他送到出题人的家里备考,他也只能考出个刚过三本线的成绩罢了。
下课铃响起后,池烈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行李还
池烈去了办公室却没见到有人
雁回他向前走了两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不假思索地推开门,果然看到了那架钢琴后的人。雁回坐姿挺拔,闻声面色从容地抬头望了一眼池烈,手上的节奏没有半秒停歇,他把每个音符都编排好抑扬顿挫,最终辗转着结束了这首曲子。
还算挺好听的。池烈忘了开口打断他,整间屋子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只剩雁回轻轻合上琴盖的声音。
“又不打招呼就进来”雁回起身,把一副崭新的眼镜框拿出来戴上。
“你赶紧的。”池烈催促他。
“你急什么,这么想去我家”
“我是怕快下雨了好吗而且你不是说你今天限号吗”池烈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了轰隆雷声,接着侧耳细听已经开始有雨点落下来了。
雁回指了指门口的一把长柄伞,示意池烈拿起来“我家离这又不远,打车很快的。”
池烈没有动。因为这里只有一把伞。
见他还
“啧。”池烈停
雁回已经走了过来,
像是担心自己被沾染上某种病毒一般,池烈心有抵触地挪开半步,正好出了伞外。
“我自己走就行,别管我。”
“你不是感冒了吗”雁回早就听出他鼻音略重。
池烈不自觉地吸了下鼻子,头顶的光线被遮挡住了,那把伞又移了过来。
这次是少年坚决的态度“我不要跟你打一把伞。”
这份莫名其妙的任性令雁回笑了,望着那张神情固执的脸,他自觉地将手臂回来。池烈提起行李箱,打算直接淋着雨出去。
刚迈出一步就忽然视线一黑,自己头上多了样沉沉的东西。池烈伸手一摸,是件衣服,回头
“都说了别管我”
没等扯下来就被雁回按住了脑袋。
“你病得再重我都不会照顾你,”雁回手掌轻轻
雁回松开手,自己打着伞走出去了。池烈心里不快,但头开始越来越疼,他手指攥了攥外套边缘,闷闷不乐地跟了上去。
隔着皮革布料,能感觉到冰凉的水珠
这段路没有很长,刚好足够他
八
雁回家
“我操,”池烈忍不住感叹,睁大眼睛问雁回,“你家浴室怎么是全透明的”
雁回正摆弄家里新买的咖啡机,漫不经心地说“你个小处男懂什么情趣。”
又他妈拿这件事嘲讽他了。
“你不是自己住吗”
“我就不能带人回来了”声音极轻,像是刚睡醒的猫轻轻挠人心口。池烈登时哑口无言,光是听这么一句话就能联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他瞬间被自己脑补的内容恶心得不想再说话。
肮脏的成年人。
池烈对着浴室透明的玻璃撇了撇嘴。接着,他听到雁回
头昏脑热之际也不知哪根神经线搭错了,池烈语气几分恶劣地问他“你是被压的那个”
过于直接的问题令雁回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脸直盯着池烈,慢条斯理道“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池烈立刻闭口不言了,又不甘示弱地用嫌恶的眼神剜了雁回一眼,提起箱子进了雁回指给他的房间。这里其实是书房,不过空余的位置也刚好放得下一张床,深蓝色的被褥看起来是全新的。
整间屋子唯一能找到的明显缺点就是没有空调,不过眼下也快入秋,天气凉爽起来倒也不怕燥热。
“喂。”雁回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
“随便。”池烈摇头,反正雁回做的饭他肯定没胃口,“我困了,别理我。”
“先把药吃了再睡。”雁回出去,再过来时拿了个黄色的药盒和一杯水。
大概这是池烈能见到的雁回最像正常人的时刻,平常最讨厌的人稍微流露出一点真诚都足以令人放下戒备。池烈把药按照说明书的指示服下,清凉的水流入喉咙时,雁回忽然道“去我床上睡吧。”
池烈一下子就被凉水噎到了嗓子,引起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间屋子窗户坏了,”雁回指了指那条缝隙,正有冷风从外面渗进来,“关不严实。”
“我用被子蒙住头就行。”池烈觉得这办法可行,虽然有窒息的风险,但也总比躺
说是洁癖,但也不完全是,准确地讲是“厌恶与别人接触”。手指上沾到泥土无所谓,但别人用过的笔却绝对不愿意碰;可乐瓶口蹭上灰尘无所谓,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自己的杯子喝水。间接接触都令池烈神经紧绷,更不用提像池钰那种见面就要抱他的直接接触有多讨厌。
他心里有一只刺猬,一旦遭遇到外界的触碰就立刻蜷缩成团,竖起一身硬刺作为危险警报。
“我不是说了吗,你别给我添多余的麻烦。”雁回拿起那个黄色的药盒端详着,“药吃完了就没有了,我不负责带你去医院。”
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池烈的确不希望自己被一个感冒折磨得好几天难受,拎起床上枕头,闷声说“那我睡沙
雁回扯扯嘴角“就是不愿意睡我床”
“我干嘛要睡你床,脏死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
雁回笑容更深“好,那你去睡沙
池烈没再废话,抱着被子和枕头去了客厅。
再醒来时,池烈把梦里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大脑滞空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处于陌生的环境。他
原来是雁回的家。失落感就这样涌上心头。
池烈还没来得及从这份伤感的情绪里脱离,紧接着就想起来自己不是他妈的应该
第一反应是梦游,冷静下来思考才找到了最合理的原因必定是雁回知道自己不愿意躺
池烈掀开被子下了地,一开门就被屋外的温度冷得打了个战。这才
他看着那张被自己睡梦时辗转得起皱的床,心里不知为什么升起一团无名火。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多余。”喃喃自语,极其不爽。
雁回做好晚饭后想叫池烈出来吃,一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他直愣愣地站
一副傻样。
“吃饭。”雁回的视线没有从他的头
池烈颇感意外,没想到雁回有心思招待客人,于是披起自己的外套就去了餐桌前。定睛一看,除了一盘酱烧茄子和蒸排骨外,哪有什么桂花莲藕的影子。
“藕呢”池烈问。
“什么藕”雁回疑惑地反问他,随后恍然大悟道,“我只是听说你爱吃,可没说我要给你做啊。”
“你他妈的那你刚才废什么话”
“就猜到你会自作多情啊。”
池烈一口气憋到了喉咙,坐下来拾起一副筷子
“当然是我用过的。”雁回自顾自开始吃饭。
池烈嘴唇张开欲言又止,犹豫着放下来,但觉得这举动显得自己太矫情,只好硬着头皮夹了几口菜到碗里。
池烈随口问道“你跟我哥很熟”
“不熟。”雁回说,“他以前跟谁都自来熟。”
关于这点池烈倒是深信不疑,逢年过节都会有池钰的同事来拜访,听他们说池钰
池烈“我爸以前又帮过你什么”
“嗯就是雪中送炭吧。”雁回一副回忆过去的样子,随后轻描淡写地微笑起来,“当时我家里遇到点困难,池队看我可怜就赞助了一年的学费,这件事真的非常感谢他。”
“所以你就针对我”池烈对此十分不满。
“这位同学,注意你的用词,我明明是关心你照顾你。”
“呕”池烈故意做出手掐脖子吐舌头的反胃动作,“你得了吧,你这种关心,就像就像雾霾一样”
雁回“就这么模糊吗”
池烈“是这么肮脏”
雁回“但你也没有办法,对吧。”
无法继续下去的对话就像是走
没有办法,对吧。
没有办法确定对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没有办法理解对方到底是真话还是玩笑,没有办法相信对方到底是关心还是捉弄。
也没有办法忽略掉这份强烈的存
是啊。
所以你才这么令我讨厌。
没有能相谈的话题于是迎来了极其沉寂的气氛,饭菜也是相当地不合口味,加上受之前的感冒影响也没有胃口,池烈扒拉了几口就撂下碗筷。
“家教什么时候来”池烈问。
“明天你自己去培训机构。”
“这跟之前说好的”
“当然不一样。”雁回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白天我要上班,怎么可能让你跟陌生人
“那晚上呢”
“我回来看着你写作业,顺便把学校里的试卷拿回来给你。”
“啧。”
“不过这办法也只是暂时的,等你基础打好了,就可以回学校了。论师资外面怎么也比不过七中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等你有自制力的时候。”
“嘁。”池烈起身时意识到,好像不知该回哪个房间,今天降温肯定不能睡窗户坏掉的书房,但雁回的卧室更不想进第二次。而且,一会儿洗澡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非把自己的家布置得跟情趣酒店一样,雁回这种低俗的恶趣味真是令他不敢恭维。
池烈不得不问他“你有帘子吗”
“嗯”
“把浴室遮上。”
“为什么”雁回明知故问,“这是我家。”
“可我要洗澡”池烈瞪了瞪眼睛。
“放心,我又不会偷看。”雁回露出无辜的笑容,“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池烈咬牙进了书房,
玻璃忽然被外面的人重重地敲了两下,惊得池烈t恤卡住了脖子,脑袋裹
“水温没调,我进去一下。”
“别进”
然而雁回根本不听他的阻止,拧开把手就看到缩成一团的少年蹲
“你他妈出去啊”
“都是男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你他妈算什么男的。”
“池烈。”雁回的音调上扬起来,他慢慢走近少年后蹲了下来,替他掀开头上困扰的布料,“你该不是
“”
又要说他自作多情了。
“我他妈”明明只是恶心你。
“放心,不可能的。”雁回望着少年那强烈抵触的眼神,不由得笑起来,“毕竟你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值得被人喜欢。”
池烈倏地怔了一下。
不是单纯的否定答案那么简单,而是连带他这个人一起都下了结论。“不会被人喜欢”和“不值得被人喜欢”,再相似的结果都存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打击或贬低,而是完完全全符合事实的评价就是如此一无是处,不值得被人喜欢。
想愤怒却没有底气,想反驳却没有理由。
甚至想失落,都没有资格。
也是这个瞬间才
原来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也是拥有自尊心的。
“我晚上睡沙
只好装作毫不
“去我屋里睡。”
“那你呢”
“沙
“洗完了就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补习。”
九
大概是不想再听雁回唠叨,与他白费口舌,池烈这几天还真乖乖地去上了补习班。好
麻烦的是晚上回来,好不容易做完作业还要被雁回拿去检查一遍,笑着嫌他字写得难看。
接着继续写,池烈笔尖忽然“嗒”一声,黝黑的墨水就从尖端漏了一滴渗透白纸。
生活就是这样被一丁点的小瑕疵破坏全部心情。
笔一丢,任性地不写了。
再晚些时,池烈出房间想给自己倒杯水喝,从饮水机旁取完一次性纸杯,抬眼正不巧地见到雁回
他把那些报纸全都撕下去了,于是里面的风光又一览无遗。
池烈没来得及移开眼,目光所及之处就令他触雷一般愣怔住了。吸引住他的当然不是雁回线条完美的背脊,而是占据了整个肩胛处的刺青。那是一架左右对称平衡的天秤,花纹致诡异,一条漆黑的细线由天秤正中心延长,顺着脊梁骨延伸至腰椎,最后以一只蜘蛛尾。
池烈目瞪口呆。他平时只注意到了雁回闷骚,却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有这么个秘密。手腕上似乎也有图案,怪不得
或许是觉得那背上的刺青图案还蛮酷的,池烈忍不住多看了一秒,结果正是这时间出了差错,赶上了雁回此时转过身拿东西。
冷不丁
操。
被
手足无措的池烈瞬间大脑空白,居然手一抽直接把杯子里的水朝着雁回泼了过去。
透明玻璃立刻扭曲了起来。
操。
什么傻逼反应。
池烈更加无地自容,羞耻得脸颊涨热,僵着身子回了房间。
“”雁回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