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拉着金兰出了书阁, 要她陪自己用晚膳。
膳房按他的吩咐准备了熬得烂烂的五味肉粥, 撇去油星的清汤银丝面, 加了酸醋的鲜鱼肉扁食。
朱瑄让金兰选一样,看着她吃完一碗银丝面才许她搁下筷子。
洗漱了睡下, 金兰还觉得有点害羞,钻进薄被里,背对着朱瑄, 一动不动, 假装自己睡着了。
朱瑄从背后抱住她, 亲了亲她的头
过了很久, 金兰睡得迷迷糊糊的, 自己翻个身, 主动往朱瑄怀里钻。
黑暗中, 朱瑄无声微笑。
睡了没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 前廊值守的内官宫女忽然乱成一团, 惊叫声四起。
芙蓉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金兰从梦中惊醒,朱瑄也醒了, 抱了抱她,
他看她躺回枕上, 起身披衣, 穿上长靴, 走出内室。
小满和扫墨提着琉璃灯,面色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正是各宫睡得最熟的时候,南边天空忽然扫过一道道流星,宛如浩瀚银河坠落而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足足一刻钟后,异象才慢慢消失。
宫人们从没见过这种景象,唬得瑟瑟
天空突然出现异象,一般来说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天下将会大乱,或是会有蝗灾、水灾,或是朝中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是上天对世人的警示。
朱瑄走到窗前,抬头凝望连绵起伏的殿顶之上泼墨般漆黑的夜空,嘴角忽然轻轻翘了一下。
异象来得正好。
他示意扫墨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扫墨应喏,领命而去。
金兰不知道外面
流星只是罕见的天象而已,并没有预示灾祸之说。
朝中文官皆是饱学之士,其中真信鬼神之说的人其实寥寥,他们之所以推崇“天人感应”的说法,一遍遍向皇帝灌输这种思想,只是为了约束君王、限制皇权罢了。
只有让君王敬畏天地鬼神,他行事才会有所敛,不会无所顾忌。朝臣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劝谏皇帝,当出现异象时,他们还能趁机借题
现
朱瑄搂着金兰,亲了亲她“睡吧。”
金兰困意正浓,枕着他的胳膊,打了个哈欠,合眼继续睡。她进宫以后看了不少天文类的书籍,知道流星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吓得整夜睡不着。
掌事太监训斥带头大叫的宫人,近卫手执火把,仔细巡查各处,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防止有人趁乱生事。
东宫很快恢复平静。
乾清宫则是另一番景象。
嘉平帝痴迷于长生之术,深信鬼神,听宫人禀报说今晚突降异象,吓得翻身坐起,奔出内殿,一叠声催促近侍去请道士张芝,又派人传钦天监监正、监副。
宫人们跑进跑出,人仰马翻,惶惶不安。
嘉平帝不敢回内殿安置,连夜吩咐宫人设香案祭坛,命张芝做法,传召翰林院值守的官员,要他们立刻写祷祝青词。
第二天早上,朱瑄寅时起来,宫人禀报说嘉平帝昨晚闹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才睡下。
天降异象,京师百姓惊恐万状,嘉平帝依旧不上朝,不过还是按着惯例
若
本朝内阁大臣自然不会如此,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矛头对准掌印太监钱兴,六部六科、十三道科道官、各地官员连番上疏,认为钱兴是招致天变的罪魁祸首。奏折雪片似的堆满案头,司礼监太监焦头烂额,根本没法压制住文官们的势头。
嘉平帝悄悄松了口气只要大臣不把矛头对准他就行了。
面对文官们群起而攻之的猛烈抨击,钱兴也不由得
嘉平帝摆摆手,安抚了钱兴几句。
他也很不满钱兴耗费内帑、搬空内库的行为,但是如果这一次就这么简单地让文官如愿了,那么下一次文官们更要蹬鼻子上脸,宦官是他的家奴,这是他的私事,不容文官插手。
嘉平帝不处置钱兴,文官继续上疏。
前朝不得安宁,后宫也人人自危。宫中后妃笃信天象是不详的预兆,相约一起上香拜佛,祈求顺遂平安。
天气热,金兰懒得动弹,薛娘娘拉着她去宫苑中修筑的各处庙宇烧香,道“我的小祖宗,你什么都不用做,跟着我拜拜就是了”
金兰心想,后妃们祈福消灾其实也是一种对嘉平帝施加压力的方式,正好她也清闲,没有拒绝,跟着薛娘娘拜了一圈神佛。
这个月二十八那天,薛娘娘从周太后那里讨来懿旨,带着金兰一起出宫到药王庙进香。
薛娘娘
大和尚今天正好
说了一会儿话,大和尚命小和尚取来几包药材奉上,说是他云游
金兰让小满好药材,扫一眼那只匣子“这是什么”
扫墨飞快好匣子,恭敬地道“殿下,这是千岁爷吃的药。”
朱瑄常吃大和尚的药,金兰点点头,没有多问。
扫墨偷偷松了口气。
金兰看看天色还早,和薛娘娘、李选侍几人抹牌,看宫女们斗花草、打秋千。
玩了一会儿,东宫的宫人过来禀报“殿下,千岁爷刚才打
金兰立刻撒下花牌,站起身。
宫妃们笑成一团。
薛娘娘笑着捏了捏金兰的脸“行了,我也不敢和皇太子抢人,你回去吧。”
金兰含笑给几人赔不是,告辞出来,出了曲廊,对面走来一行人,都是内宫太监服色,其中一人身影挺拔,气度沉凝,犹如鹤立鸡群。
她愣了片刻,没有想到会
莫非周太后不满他揭露周家占地之事,要私底下处置他
没等金兰走近,罗云瑾身边的内官已经停了下来,纷纷向她行礼。
罗云瑾也看到她了,凤眸垂危,和其他内官一起退到一边,让出道路,长睫笼下淡淡的阴影,不泄露一丝心绪。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迎面遇上,金兰不好躲开,只得继续往前走。
她余光扫一眼罗云瑾。
他瘦了很多,不过脸上气色还好,一身寻常内官服饰,没有戴冠,也没穿蟒袍,虽是戴罪之身,气势却是一如既往的凶悍,光是站
金兰沉默着从他眼前走过,头也不回地步出回廊,扫墨扶她上了轿辇。
曲廊里,直到轿辇
内官们觑眼看他,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他一言不
回了东宫,金兰径自去洗漱换衣,坐到窗前晾头
金兰随手拿起珍珠头须,松松束起长
朱瑄取下翼善冠,解开圆领袍系带,问她“今天出宫好玩吗”
金兰点点头,递了杯茶给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朱瑄喝口茶,说“这些天一直
金兰拉着他坐
“我今天看见罗云瑾了”她量用平常的语气道,“他怎么会进宫”
朱瑄继续喝茶,平静地说“圣上召见他,钱兴耳目众多,他这几年也培养了一批年轻的宦官,昨天他被押解进京,早就有人帮他求过情,你不用担心,他能全身而退。”
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趁着现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金兰放下心来,没有接着追问,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汗水“香汤预备好了,我帮你擦擦”
朱瑄放下茶杯,笑着按住她的手“别急,先用晚膳。”
金兰推了他一把,他怎么又想到那里去了,想起一事,问“今天药王庙的大和尚给了扫墨几瓶药丸你最近一直
朱瑄垂眸,摇摇头“没有,大和尚每个月都会炼几瓶药进献东宫,有备无患。”
金兰站起身,盯着朱瑄看了很久“那就好,五哥,你要是身子不适,别瞒着我。”
朱瑄唇角微挑,笑了笑,嗯了一声。
朝臣的目光都放
谢骞天天派人打探消息,知道罗云瑾回来,准备好了打点的银两,然而钱钞还没送出去,罗云瑾就直接进宫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怀疑是不是周太后从中作梗,迫不及待要报复罗云瑾。
留守
谢骞坐
一直等到天黑还没有消息,他坐立不安,满院子乱转,无意间伸手去抓枇杷树。
阿宝横刺里冲出来,一把拍开谢骞“别碰这些树你敢摘一片叶子,我就扯掉你一根胡子”
谢骞平时最宝贝自己心修剪的胡子,悻悻地抽回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