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瑛留给金兰的荷包被抢走了。
老太监掂了掂荷包, 蹲
说着,他拍拍金兰的脸。
“小兄弟,别怕,爷爷这就送你归西。”
金兰浑身
门口有人提着灯往里张望。
老太监笑着走过去,道“那三个伤势太重, 死了, 还有这几个, 都抬去埋了。太医说了, 他们的病会传染人, 必须马上拖去埋了”
等着的人骂骂咧咧了几句,进房抬人。
金兰被人拖出了房间, 扔到了一辆躺满病重内官的板车上。
这是运送病重和身故宫人的板车,他们即将被送去城外乱葬岗。
金兰正想奋力挣扎,砰的一声响, 又一具僵冷的尸首被抛上板车, 正好砸
尸首是个挺拔的少年,手长腿长,分量不轻,就这么砸下来, 她当即头晕眼花, 金星直冒, 两腿蹬了蹬,晕了过去。
大半个时辰后,板车轱辘轱辘轧过凹凸不平的青砖地,远处传来沉缓的钟声,重重宫门一道道开启,吱嘎声回荡
金兰
尸首活过来了
离得太近,她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扑
黑幽幽的眼珠,眸底弥漫着一股死气,看起来十分狰狞。
金兰又惊又怕,继而一喜,活着就好
她想和对方说话,嘴巴里塞着布团,只能
尸首淡淡地瞥她一眼,一双微挑的狭长凤眸。
金兰呆了一呆,借着太监手里的提灯照出的一点微弱光芒,认出趴
被扔出来的人怎么是他
金兰朝少年眨眼睛,眨得眼皮直抽搐趁现
少年一动不动,眼睫都没颤一下,神情冷淡,静静地趴着。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对,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还有他胸膛那里的一点热乎气。
金兰龇牙咧嘴,对着少年使眼色。
少年视若无睹。
金兰心一横,脖子仰起,额头对准少年的脸。
一声钝响,她感觉自己可能撞断了少年的鼻子,一个动作用浑身力气,头更晕了。
少年被她这一下撞得整个人歪了一下,扭过脸去,侧脸线条英挺,双眉轻轻皱起,呆滞的双眸里总算浮起几丝波澜。
金兰咬着布团,呜呜直叫你快呼救啊
少年扭过脸,目光落到金兰脸上。
她脸上脏乎乎的,蓬头垢面,乱
他冷淡地挪开视线,眸子里的波澜敛去,神情再度变得呆滞空茫。
金兰急得干瞪眼,心里暗暗嘀咕难道这人不想活了
生得这么标致,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她继续对着少年眨眼。
少年没有理会她。
天边渐渐浮起鱼肚白,寒风吹拂,少年冰冷的身体压
少年忽然脸色骤变,神情痛苦,面容扭曲,喷洒
金兰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了他的伤处,愣了一下,心虚地不动了。
他是刚刚受宫刑的内宦看年纪他已经十好几岁了,怎么现
金兰满腹狐疑,想起自己现
她不能死,她刚刚获得重生的机会,还没找到小结巴呢
几根冰冷的手指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金兰浑身僵直。
少年按住她的手,脸上还有几分压抑的痛苦,黑沉沉的眸子冷冷地俯视着她。
金兰苦着脸朝他挤出一个愧疚的表情你压
少年的手指又冰又凉,指腹擦过金兰的手腕,往下,攥住她的胳膊,微微用力。
金兰还
他还顺手扯开了塞满她嘴巴的布团。
这少年看着死气沉沉的像个死人,没想到力气居然这么大
金兰躺
天还没亮,耸立的宫墙间回荡着车轮的轱辘声,长街上空荡荡的,板车上忽然掉下一具尸首,惊动了旁边的禁卫。
几个拉板车的宫人也吓了一跳。
一个头戴纱帽、身量中等的中年太监走到金兰跟前,俯身看她,一脸疑惑。
脚步声杂乱,五六个人吆喝着围了过来。
金兰立刻挣扎,哑着嗓子道“他们想活埋了我”
中年太监眼神闪烁了一下。
拉板车的宫人连忙和禁卫解释,说板车里的尸首都是患病死掉的宫人,必须马上掩埋,否则可能会传染贵人。
禁卫闻言,立刻捂住鼻子退后几步,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金兰牙关咯咯响“我没病我是被打伤的”
她这具身体血迹斑斑,手脚都有杖打过的痕迹,显然是受责罚而死的内官,刚才那个少年也像是经过酷刑折磨,患病的内官住
禁卫早已经迈着飞快的步子躲开,没有听见她的呼救。
宫人目送禁卫离开,双眉倒竖,揎拳掳袖,几步走到金兰跟前,碗大的拳头朝她砸下来。
金兰躺
“等等”
中年太监拦住那个宫人,笑着道“他确实没病,是安乐堂的人弄错了,他叫李三,我认得他,他是我同乡。”
宫人愣了片刻,皱眉问“李忠,你怎么不早说”
中年太监拦
宫人甩甩手“算了,既然是你的同乡,那我就给他一条生路。他得罪了安乐堂的余公公,你让他以后小心点,别撞见余公公,我可是和余公公保证过要亲手埋了他。”
中年太监满脸堆笑,千恩万谢。
宫人大踏步走远。
中年太监低头叮嘱金兰“想要活命的话,千万别吭声,别惹管事太监们生气。”
金兰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陌生太监会救下自己,怔了怔,连忙点头。
中年太监解开她手上腿上的绳索,掀开袍角看了看她的腿伤“你能不能自己走”
金兰摇摇头,她昨天连喝口水都得爬着去够水缸。
中年太监二话不说,背对着她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来,我先背你去值房那边躲一躲,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安置你。”
金兰伸手勾住中年太监的脖子,趴到他背上,劫后余生,鼻尖
“救命之恩”她没想哭,声音却
滚烫的泪珠跌进脖子里,中年太监笑了笑,安慰她“我叫李忠,你叫我忠叔就行了。别怕,这宫里啊,有坏人,也有好人。你
金兰抹了抹脸,嗯了一声,想起刚才那个把自己扔下车的少年。
“忠叔,车上还有一个活人”她咬咬唇,道。
不知道能不能把少年也救下来,他又没得罪人,没人害他,他躺
李忠皱起眉“还有”
他知道余公公偶尔会买搬运尸首的太监,要他们帮忙处置一两个不听话的小内宦。
金兰道“就是和我躺
李忠想了想,点点头“那个人我晓得,那个人叫罗云瑾,他刚刚受过宫刑,是从诏狱那边送来的。那孩子心高气傲,受了刑之后就没说过话了。”
他叹口气。
“肯定是好人家的公子,受不了这个打击”
金兰恍然大悟,难怪罗云瑾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原来他果真刚刚受了宫刑。
说着话,李忠走到门洞里,一个守夜的内官靠着墙角打盹,看到李忠背着金兰过来,揉了揉眼睛“你又从哪里捡了个干儿子回来”
李忠放下金兰,托付内官照顾她,“我还要出宫去埋尸首。”
金兰按着李忠的吩咐,乖乖地坐
李忠摸摸她的头。
守夜的内官仔仔细细打量金兰几眼,啧啧道“真是作孽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怎么被打成这样了你这么小,肯定不能
金兰什么都不知道,捂着脑袋说“我脑壳疼,不记得了。”
内官忙道“你别动了,坐着罢”
捧了碗茶喂她喝,又拿出他
金兰默默听着,吃了点东西,喝了茶,倚着墙角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轻轻摇她的胳膊,叫醒她。
金兰睁开眼睛,看到李忠的脸,连忙问“忠叔,罗云瑾还活着吗”
李忠笑了笑,背起她“你这孩子倒是心地好,他还活着,出宫门前我把他揪下板车了。”
金兰跟着李忠回了他住的地方。
李忠是直殿监的提督太监,虽然是二十四衙门中最清苦的衙门,但是怎么说大小也是个官职,他为人厚道,经常帮其他太监跑腿递话,
“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李三,我是你照管太监,你的本管太监是李高公公,他前不久刚刚过世了。”
他一遍一遍叮嘱金兰。
金兰欲言又止。
李忠拿来药膏,要给她敷药。
金兰瑟缩了一下。
李忠叹口气“你别怕,我晓得你是女娃娃。”
金兰吓了一跳,抬起头。
李忠放下药罐“你是司礼监傅公公偷偷弄进宫的傅公公是伺候郑娘娘的人,他经常偷偷弄人进宫,宫里的人都知道,被他带进宫的人,要么乖乖听话,要么被活活打死,你被打成这样还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
金兰心中叹息,原来这具身体是这么来的。
李忠道“我以前见过你,你是我同乡。傅公公最近拨去乾清宫了,他不一定还记得你,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你先跟着我,别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李三,李三和你差不多大,也是我同乡,入宫以后一直
他停顿了很久。
金兰心想,那个叫李三的可能已经不
她感激地道“忠叔,多谢你。”
李忠回过神,低头看她,笑了笑。
这孩子年纪虽小,倒是很沉稳。
金兰自此留
不过淑妃暴病没了。
金兰心痛不已,小结巴和他阿娘相依为命,没了亲娘,他以后怎么办呀
她想去探望朱瑄,可是腿上的伤没好全,不能走远路,而且东宫守卫森严,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李忠说东宫虽然不受宠,但是想去东宫伺候还是必须经过内官监的严格挑选。
金兰身份敏感,李忠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她顶着李三这个名字留
她只能耐心等候时机。
半个月后,李忠告诉金兰,罗云瑾虽然活下来了,不过依旧不吃不喝,不和人说话,内官监那边狠狠地责打了他一顿,他们有的是法子折磨不服从管教的人。
金兰想起罗云瑾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叹口气。
说起来,要不是罗云瑾把她抛下板车,她就不会引起李忠的注意,也就不能活到现
她攒了些吃的和药托李忠带给罗云瑾,罗云瑾一次都没下。
李忠从未见过像罗云瑾这样倔强冷淡的人,骂他不识好歹“李三好心好意关心你,你摆这副冷脸给谁看呢”
罗云瑾不为所动。
李忠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孩子,你已经是这样的身份了,认命罢我晓得你以前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受不了这个屈辱人生
罗云瑾仍然不搭理人。
李忠无可奈何,回屋和金兰说起,摇头叹息,说罗云瑾无药可救。
金兰跟着叹气。
过了几天,金兰靠坐
门被一把推开,李忠拉着一个人走进屋。
“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金兰抬起头。
冬日灿烂的光束涌进屋子里,一道瘦削的身影跟
金兰看着罗云瑾,不由自主地心生感叹他换了身衣裳,洗干净了脸,看起来更标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