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回来的那一晚, 金兰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
她不能
小朱瑄双眼血红，掐住她的手腕, 掐得紧紧的, 不肯放手。
窗沿底下传来脚步声。
金兰还没反应过来, 小朱瑄先松开了手, 推她的胳膊“走圆圆, 别管我”
他知道她还
金兰含着眼泪离开东宫, 一路上罕见的意志消沉。
他们俩
她不开口，罗云瑾不会主动和她说话, 两人沉默着回到舍房, 李忠还以为他欺负她了, 瞪了他一眼。
罗云瑾没说什么，他一点都不
金兰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并不
小朱瑄身边一个忠实可靠的人都没有，东宫的掌事太监是钱兴的人，钱兴为了讨好郑贵妃无所不用其极，他的处境太艰难了。
她得想个法子快拨去东宫当差。
接下来，只要是跑腿的差事，金兰总是抢着应承，借机找机会靠近东宫，有时候她能悄悄托人送些吃的用的给小朱瑄，有时候不能。
就
过年的时候嘉平帝领着一众妃嫔陪仁寿宫的周太后吃酒看烟花，席上郑贵妃教六皇子叫嘉平帝爹爹，妃嫔们笑成一团。周太后看着郑贵妃怀里的六皇子，板起面孔，问怎么没看见东宫太子。
嘉平帝忙吩咐近侍把小朱瑄带到主宴上。
周太后问小朱瑄身边跟着的人有哪些，得知他还没有伴，大怒。
掌事太监挨了一顿骂，不敢说钱兴暗中阻挠太子进学的事，只一个劲地赔罪，说自己疏忽了。
周太后没有深究，督促掌事太监立刻为小朱瑄挑选几个聪明伶俐的伴。
仁寿宫的宫人几次催促，过完正月，掌事太监实
提督太监一共挑了十个人，其中就有金兰。
他们跟
其中一个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这几个孩子个个聪明伶俐，灵巧忠厚，您看您喜欢哪两个就让他出列。”
小朱瑄看看太监，再看看其他人，畏畏缩缩的样子。
太监冷笑宫女养大的，果然不中用。
他示意金兰等人上前几步，让他们一个个报出自己的姓名。
十个人依次上前，报出自己的名字。
金兰报名字的时候，小朱瑄看都没看她一眼，脸上面无表情，就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他怎么不认识她了
她心里直犯嘀咕，退回原位。
十个人都报完名字了，掌事太监又问小朱瑄喜欢哪两个。
小朱瑄站了起来，走到小内官们面前，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看过去，走到金兰身边的时候，他捂住鼻子，厌恶地道“不要他。”
周围的人
金兰一动不动。
小朱瑄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挑了两个面皮白净、身量瘦小的，“就他们两个吧。”
提督太监应是，带着金兰他们告退出来。
金兰心里有些着急小朱瑄怎么不选她
回到内书堂，提督太监把小朱瑄选中的两个人叫去，勉励叮嘱一番，两人都很激动，成为东宫伴，以后从龙升迁指日可待。
金兰犹豫了半天后，决定先不动声色。
小朱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虑，他年纪小，看着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心里都明白。
很快事情就出了变故，两个伴中的一个突然病了，另一个摔断了腿，暂时不能去东宫伺候。
金兰听人说，两人受到“高人指点”，高人警告他们东宫不是什么好去处，别说什么从龙之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两人吓得夜里直做噩梦，不久之后都出了点小意外。
东宫的管事太监来内书堂要人，提督太监如实和他说了，管事太监佯装动怒，数落一番，随手指了指金兰和另外一个人“那就他们两个吧。”
金兰双眼微眯，
怪不得小朱瑄故意装作很嫌恶她，他早就知道管事太监不会让他挑中的人去东宫伺候他。
小朱瑄没有老师，没有书本，所谓的伴不过是陪他玩耍罢了，管事太监嘱咐金兰和另外一个叫唐文的内官“殿下年纪小，你们每天过来陪着殿下说说话就行了。”
唐文知道小朱瑄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不想去东宫，路上一直
到了东宫，金兰进屋陪小朱瑄，唐文只
小朱瑄坐
门是开着的，几个看守的太监就站
小朱瑄面色苍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隐约的笑意浮动“我就知道。”
金兰就这么有惊无险地成了小朱瑄的伴。
说是伴，管事太监不许她和小朱瑄讨论内书堂的事，暗示她多陪小朱瑄玩耍，东宫没有书本，没有笔墨文具，更不可能有老师。
小朱瑄不
自从上次分别后，他的结巴好多了。
趁着周围没人，金兰抽回手，轻轻拍一下小朱瑄的脑袋“那可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办”
郑贵妃显然想扶持六皇子和其他皇子，假如小朱瑄一直不能出阁书，等他长大，朝臣
金兰道“以后我来教你，四书五经，历代得失，稼穑经济，民情军务，五府六部只要是其他皇子学的，你都得会，你还得比他们学得更好，学得更多”
“五哥，你记住，这些是你立身的根本，你学得越好，朝上那些大臣才会坚定地拥护你，只要大臣拥护你，你就有底气。”
他不是书，而是
小朱瑄郑重地点点头。
金兰找管事太监讨来一张双陆棋桌，陪小朱瑄下棋，扔骰子撒棋子，玩得不亦乐乎。
管事太监每次过来巡视，两人都揎拳掳袖玩得很专注，管事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渐渐地不怎么管他们了。
金兰时刻注意着看守太监的动静，只要旁边没人，立刻开始口授小朱瑄诗书，大学、中庸、论语、千家诗，只要是内书堂能看到的书，她全都背下来教给小朱瑄。
内官所学的东西到底和皇子接受的教育不同，她知道小朱瑄还必须史书，朝中职官制度，天下民生，朝堂大事，他也要了解。
金兰仍旧
她几乎翻遍内书堂的
罗云瑾随口列了几本最简单的“尚书、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
金兰听得头大，内官上学书是为了协助处理文书，不用考科举，所以只要通文墨就算是合格了，很少有内官继续钻研学问，大多数人能完古文粹、唐贤三体诗就很不错了，很少有人大学衍义和贞观政要。
罗云瑾的要求就是天下士子的要求，也就是小朱瑄必须达到的目标。
金兰没有被吓着，寻着机会找孙檀打听，孙檀见她居然不满足于内书堂所教授的内容，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带她去书阁，让她帮着做些打扫、抄书的杂活。
她趁机翻出那些小朱瑄可能用得着的书，每天背一点，下一次去陪小朱瑄的时候教给他。
小朱瑄学得有点慢，金兰没有催促他，隔一段时间还会停下来，陪他一起温习以前学过的内容，他虽然反应慢，却记得很牢，每次温习都能对答如流。
金兰这边进展顺利，罗云瑾
一晃又到了大雪纷飞时节，小朱瑄出席宫宴，和周太后的掌事太监提了一句罗云瑾。
过完年，官员们陆陆续续回京，罗云瑾得到举荐，开始进入内书堂学习。
孙檀和张守勤考校他的学问，很快决定亲自教他，两人都很欣赏他的才学，夸他有天赋，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内官的态度截然不同，不仅单独为他授课，还送了很多书和文集给他。
内书堂的学生对罗云瑾又妒又恨，奈何差距太大，实
次次考评，罗云瑾名列第一。
一次两次就算了，每次都是他霸占榜首，其他人心服口服，连酸他的劲儿都没了。
后来孙檀和张守勤不再让罗云瑾和其他内官一起考试，送他劝谏内官向善的貂珰史鉴、内令等书。
内书堂的人都说罗云瑾能直入文书房。
金兰与有荣焉。
云瑾哥果然是最厉害的
转眼又是两年多过去。
罗云瑾已经提前拿到举荐，再过不久就能去文书房当差，先帮忙写字抄写，历练一段时间就能正式领差事。
金兰的学制还没有满，她
孙檀向来同情内宦，金兰诚心求教，他只要不忙就量为她解答。
张守勤不怎么待见内官，只对罗云瑾一个人刮目相看。
金兰起初不敢打扰他，不过张守勤这一年来好像渐渐转变了对宦官的态度，不再冷言冷语，有时候还会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难题，有时候孙檀不
内书堂的松树依旧苍翠青碧，罩下斑斓碎影，几只圆溜溜的鸟雀落到花砖地上，蹦蹦跳跳，听到开门的声响，张开翅膀飞走了。
金兰从北边厢房走出来，她留
院子里静悄悄的。
金兰去厅堂转了一圈，一脸失望。
她不当值的时候，早上和罗云瑾一起出舍房，散学一起回去。
大多数时候是她等着罗云瑾一起走。
偶尔几次她有事耽搁了很久，以为罗云瑾自己一个人走了，拾了书袋出了院子，却
厅堂里空无一人，她耽搁太久，他这次没有等她。
金兰走出回廊，几步下了石阶，脚步陡然一顿。
有个人倚
金色夕光温柔地笼
金兰一时看呆了。
不一会儿，罗云瑾余光瞥见她，一声不吭，起书，抬脚走开，脸上又恢复成平时的疏冷淡漠。
金兰立刻跟上去，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罗云瑾很温柔，温柔地站
金兰笑了笑，罗云瑾对她很好，虽然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是会沉默着替她挨打，会教她书写字，会吓走内书堂欺负她的内官，会承担脏活累活
不过依然嫌她脑子有病，嫌她聒噪。
她无奈地撇撇嘴，亦步亦趋地跟着罗云瑾，小声问“云瑾哥，你有没有吃过甜食房的酥蜜饼”
他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金兰轻笑，决定找机会换点酥蜜饼给罗云瑾尝尝。她常常去甜食房，已经和甜食房的太监混熟了，经常能拿到甜食房的太监偷偷带出来的茶食，甜食房秘方不外传，太监蒸制糕点时不许闲杂人等围观，只有皇帝妃嫔们才能享受到甜食房进献的茶点。有些太监常常将糕点
罗云瑾比初见的时候要神多了，那时候他死气沉沉的，知道自己要被活埋也懒得动弹，现
只要他能抖擞神好好活着，其他的不重要。
罗云瑾走
金兰回过神，关切地道“云瑾哥，还是让太医院的人给你看看嗓子吧。”
他嗓子一直不大好，见风就咳嗽。
罗云瑾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金兰继续劝他“先看看再说，总这样不好。”
罗云瑾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了，我知道有个方子或许可以治好我的嗓子。”
金兰一愣，连忙追问“什么方子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去抓药是不是太费事了”
“费事。”罗云瑾说，“书中有一道古方，名叫玄霜绛雪丹，可以治嗓子。”
金兰高兴地道“只要有方子就好费事就费事，我们慢慢张罗，总能找齐药材，云瑾哥，你别
罗云瑾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
她可真好骗。
玄霜绛雪，听名字就该知道是哄人玩的。
随她折腾去吧。
罗云瑾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金兰却信以为真，缠着他追问药方
药方是罗云瑾无意间从一本志怪书上看来的，她非要问，他没
第二天金兰真的去找林老实帮忙，林老实也确实人如其名很老实，记下药方，拍拍胸脯“李三，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留意着。”
金兰拿出自己偷偷攒下来的甜食房茶食，塞给林老实，笑嘻嘻地道“真是难为你了，你先帮我留意。”
林老实接了茶食，问“这是给谁寻的方子”
金兰道“给我大哥寻的，他见风就咳嗽。”
林老实老实地道“李三，这些药材看着就很稀罕，可能要费不少银子才能凑齐。”
金兰点点头“我晓得，不管费多少银子，只要能治好他就行。”
林老实挠了挠头皮“你对你大哥真好。”
金兰笑了笑。
几年相处下来，其实罗云瑾对她也很好，就是嫌她烦人。
金兰一直照顾小朱瑄，时常接济他，攒点钱不容易。
李忠很快
金兰茫然地摇摇头。
李忠皱眉问“那你前不久领到的赏赐去哪里了”
金兰笑着说“忠叔，你放心，我没乱花钱。”
李忠接着追问。
金兰只好说了抓药的事，她说药是给自己配的，她经常觉得头晕，有时候无缘无故昏昏沉沉的。
李忠没有再问，留心观察了几天，还是瞧出了端倪。
他长吁短叹了两天，这天趁着金兰去东宫当值，找到
罗云瑾动作一顿。
他毕竟年轻，虽然力掩饰，佯装面无表情，眼底还是掠过一丝波澜。
李忠叹了口气“罗云瑾，你是内宦，圆圆是小娘子，她这两年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后可能不好瞒了，你是有本事的人，能护得住她一时”
他顿了一下，语气陡然一变。
“可你终究是内宦，护不住她一辈子，你身体残缺，她和你真做了对食，下半辈子怎么办”
罗云瑾一言不
李忠从来没和他讨论过这样的事，一开口，就直接撕开他心底埋得最深的疮疤。
他狼狈不堪，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