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大雪满京华。
雪是夜里悄悄下的,无声无息的漫天飞玉,到清晨才停下。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雪,松枝盖雪,只剩些许翠色。
凤拨云手边熏着一笼熏香,清甜幽淡的香气渐渐丰盈,屋中温暖的甚至有些热过头了。
她倚靠
宫女走过来,往炉中添了些炭。
“别再填了,熏得本宫头疼。”凤拨云淡淡道。
她的威仪放眼宫中无人能及,宫女什么都不敢说,行了一礼,便将新加的炭撤下了。
秋心从外边回来,将手中食盒先放到一边,接过宫女手中拎的炭,对她说道“你先下去吧。”
她转过身,亲自往炭盆中加了好些。
“姑姑还嫌这殿内不够热吗。”
秋心眉目无奈“娘娘怎么还犯起小孩脾气了,您的身子经不得一点冻的。”
凤拨云眼皮都没抬“哪就这么娇弱了。”
“这哪里是娇弱当年刚来梁朝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您熬坏了身子,手上都生了冻疮,要不仔细些,犯了岂不是遭罪啊。”
凤拨云听她又要老生常谈,脑中便是一阵一阵的抽疼,把笔一扔,往后一靠,笑道“是啊,眼见着大冬日里的,本宫倒是要生褥疮了。”
秋心失笑“娘娘快别打趣了,
她打
“这是顾修远大人的信。”
凤拨云拆开。
面无表情看完,她笑一声“老奸巨猾的狗东西,站队倒是快。”
秋心点头“虽没骨性,对咱们倒是有好处。”
凤拨云道“这样的人才真懂得为官之道,谋求生存,既会审时度势,又没有文人的臭架子。姜重山打着北胡旗号一路北下势如猛虎,满朝文武不是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既乖觉,暂且给他记一功也未尝不可。”
“对了,他那个嫡长子叫”
秋心适时提醒“顾越。”
“这个叫顾越的,那也是个人才,”凤拨云微微一笑,点点手边摞的很高的折子,“本宫这段时间代行朝政,你可知这个顾越从姜家之变后上了多少封折子,要求处死宴云笺”
“要说这顾修远这么明圆滑的人,怎么教出一个这样的儿子一板一眼,一点也不知变通。他要真恨,就自己杀了,难道还会有人追究不成”
秋心笑道“早听说那顾越是个孤臣,想来除去辛狱司的官位,还与他孤冷固执的性子有关吧。”
“不中用,”凤拨云评价了句,“不说他了。眼下有顾修远暗中支持,前朝又稳一成,至于那些酸臭迂腐的老不死,非要忠心旧主,到时就让他们随旧主去。”
秋心犹豫了下“虽说顾修远已经站队
,但您的千秋宏图,不肯理解之人恐怕还是多数。”
“无所谓的,外面的天早就变了,要么他们乖乖认了我,要么就等我北胡军队杀进京城,把刀架
凤拨云不轻不重笑一声“朝代更迭罢了,若是有人忠贞旧朝,不肯接受,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殿下其实也可以缓一缓,姜重山杀到之前,还是谨慎些为妙。如今战乱四起,起义军扫荡过一座座城池,但其实这宫中有多少双明眼睛真的放
“姜重山总有一天会打到京城,您的意图,迟早也会浮出水面,到那个时候,一旦一朝不慎着了他人的道,岂不白白拱手做嫁衣如今最要紧的,是赵狗膝下还有几位皇子,这些狗崽子或多或少都有党羽,不能让他们挡了路。”
凤拨云一手托着下巴,轻轻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日后他们反应过来,我凤拨云竟敢异想天开当皇帝,只怕要一起上来撕了我。”
秋心点头“奴婢想着,
“赵狗的儿子不少,一个一个杀了,也太麻烦了吧。”
“你去告诉太医院和天星司,”凤拨云眼眸转了转,细瘦的手缓缓向下,放
她曼声笑道“太医院该开什么药,记什么档,天星司嘴里的舌头要怎么用,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
“是。”秋心不由笑道“难得您想出这么个招来。如此兵不血刃,又能消弥许多人的疑虑之心。”
凤拨云“嗯”一声,翻过一页账册看了会儿,察觉秋心没有走,抬眸“还有什么事”
秋心上前两步,附
“真麻烦啊。”
姜眠坐
寒气逼人,本就没什么温度的手一伸出去便瞬间冻透。
按照日子推算,明天又是血蛊
凤拨云推门走进来,打眼便看见这一幕“你
姜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连忙起药丸把窗户关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听见。”
“过来。”
姜眠走过去。
凤拨云打量她,她步伐还算端庄,就是有点不大使力“腿疼”
姜眠说“不疼,就是有点酸。”
“秋心给你
拿的药,你怎么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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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知道,你心里有事,有记挂的人,”凤拨云坐下来,双眼平静望着姜眠,“否则也不会过这么久,还是这样一副瘦的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姜眠心中
凤拨云将她的神色进眼底“你坐下,本宫有话对你说。”
虽然紧张,还是乖乖
“之前你说过要记本宫一个情,日后无论有何种要求,你都会全力以赴,可还记得”
“记得。”姜眠立刻道。她有预感眼下这一回,大约便是凤拨云向她亮底牌的时刻。
凤拨云点点头“现
停了停,她低声道“你挂念的家人都没有死,你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们但
姜眠一下子站起,不敢置信地望着凤拨云。
乍一听见这个消息,真真是千言万语堵
忍了又忍。姜眠道“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还真是不大容易。”
“嗯,你竟然真忍得住。”
姜眠想了一会,笑了“我能忍住不问,是因为先前答应过您,此刻自然要守信。再者,我知道您未骗我,既然父母兄长都好好活着,便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凤拨云奇道“你怎么知道本宫没骗你”
“嗯您若是对我的父母兄长下了杀手,那么留我将没有任何意义。”姜眠柔声道,“我为您所善待,当可以侧面证明我的家人并未被您杀害或是折磨。”
凤拨云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几不可闻叹气。
她凤目一扫“你不必把本宫想的太好了。本宫没对你做什么,是因为你无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屑于把与姜重山的仇怨迁怒到你身上。”
姜眠忍不住笑,刚弯了唇角,想到她看自己笑很有可能会恼,便控制住“但您确实是很好很好。”
其实本来想说,她不能称为“没做什么”,而是用心善待,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心神不安而特意告诉她这些这些,对于控局者来说,本不该让局外人知道的事。
只是转念一想,这些话有些直白露骨,说出来她应当也会恼,还是算了。
凤拨云听姜眠说话牙疼“也难为你,能对本宫夸出来一个好字。”
姜眠笑盈盈坐下,这回没有保持礼节性的距离,而是直接挨着坐
凤拨云凤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姜眠
凤拨云面无表情看着姜眠。
“虽
然这段时日我不到任何外面的消息,但我猜爹爹应当已经掌握兵权,欲压制京城。”
凤拨云冷笑一声,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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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置可否“你倒是什么都敢想。”
姜眠摸摸鼻子。
因为现世的思想,她占了些眼界宽的便宜这些若放
再往深了说,敢这么想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皇帝可以冤枉臣子,而臣子绝不可以奋起反抗凭什么
这谋逆的举动,
凤拨云盯着姜眠,知道她既然敢想这么远,就瞒不住了。
她也不急,冷淡一笑“就算真如你所说,你父亲是
姜眠道“那就要看怎么想了,听命于人也罢,至少他手下有兵,就有保护自己的倚仗。我只希望他好好的,他平平安安,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屈辱”
凤拨云抚了抚眉毛。
好
懒得再谈这件事,瞥姜眠一眼,她牙尖嘴利不容情“谁让你坐
姜眠点头“知道。可是阿姐你很讨人喜欢啊。”
凤拨云脑中嗡嗡顷刻之间没想清楚该骂她胡乱称呼,还是劳什子讨人喜欢的放肆言语。
缓了一会儿,她道“我长姐曾挟持你
姜眠微笑柔声道“为什么不能我从未怪过她,更不会怨怼你啊。”
因为知晓历史,身处其中总有自带的割裂感,仿佛跳出时间,能够理解每一个人。
“而且坠落之时,她
凤拨云一怔,侧头望着姜眠。
姜眠说“虽然立场不同,我也能理解拂月公主,她是一个勇敢骄傲的姑娘。”
凤拨云没有接话,静了片刻,她望向窗外“下雪了,你想出去看看么。”
姜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心下有些雀跃自然是想的,这么长时间都闷
看了两眼,理智回笼,摇头“还是算了吧,外面人多眼杂,若被人瞧见”
“无妨,若你愿意出去,本宫一句话的事。这后宫,你哪里都去得。”
既然她如此笃定,姜眠就不客气了“谢谢阿姐我出去堆个雪人就回来。”眼看着满地白雪,她早就心痒难耐。
凤拨云还是那副死人脸,挥挥手,示意她赶快滚。
姜眠欢欢喜喜跑出去,揣了副兔毛手套,冲到庭院墙根上蹲下,聚拢雪堆。
她是真的很开心。
确认了爹娘与大
哥都没有死,甚至这一节的历史,正
向下按压积雪将其夯实,姜眠眉眼中笑意满溢原本他们只是迎合了历史结局,死
她不是愚忠臣子,只希望爹爹的兵马多多益善,拥有绝对自保的实力。
人逢喜事神爽,姜眠只觉自己力气都大了三分,很快便推出一个和她齐腰的小雪山,看了看,觉得不够高,便继续往上积雪。
不多会,她捡起两根枯木枝,一边一个插
凤拨云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站
秋心臂弯搭一件厚实披风,走过来仔仔细细为她披上,系好带子,什么也没说。
“秋心,你去”
开了个头,凤拨云眼眸陡然一沉。
秋心瞧着主子神色不对“殿下,出什么事了”
凤拨云沉吟不语。
拜这皇宫所赐,她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踏了多少辛酸与血泪,对于危险的感知有近乎动物般的灵敏。
她觉得不对劲。
此时此刻,姜眠回头向她望过来,眉眼弯弯,张口欲言
凤拨云陡然抬手,纤细的食指竖
两个时辰前,皇城天牢。
宴云笺刚刚为薛庆历行刑,不曾歇息,径直走向对面的薛琰。
薛琰早就面如土色,他方才亲眼见父亲被拖出去凌迟,惨叫哀嚎,到最后听见一声刀切骨肉的声音,便再没有任何声息。
薛疯狂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因割舍而说不出任何话。
他不停挣扎,却只能
他惊恐看着宴云笺对方身上溅了许多血迹,双手早已被血浸透,冷白如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道细长的疤让他更似鬼非人。
没有丝毫与他讲话的意思,他站到他面前,直接举起刀刺下。
“啊”薛琰
他惨白的嘴唇不断开合宴云笺,宴云笺,我是你弟弟啊,我是你亲弟弟。
因为
宴云笺恍若未见,手中的尖刀
胸口,小腹,手臂,疼痛依次传来,薛琰
明白这一点后,薛琰闭了闭眼,他是来给那太监报仇的,他绝不可能放过他。
闭着眼睛,他咧开嘴,阴冷笑出声来。
这是他的绝路。
身体被绑缚着,连反抗都不能,但他总要试一试,苦思良久,他也想出一
个大概能扎
鲜血从他唇边滑下,他力开合嘴唇宴云笺,有个事关姜眠的事,我要告诉你。
果然,他看懂了,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
能让他万劫不复,自己死也瞑目。薛琰一字一顿,对宴云笺说了六个字。
宴云笺极慢抬眸,眼底血红,眸光寒冷彻骨。
手腕一翻,刀刃对着薛琰腿间刺下,薛琰陡然睁大双眼,高仰着头,额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浑身抽搐。犹如一条死狗,口里吐着血沫,眼睛翻起,凄惨哆嗦着泪流满面,一声一声的嘶叫。
宴云笺手起刀落,最后一刀扎
旋即,薛琰双目圆睁,一点一点倒下去,到最后也没闭上眼睛。
宴云笺和那双眼睛对视片刻,转身离开。
刚一出来,便得到襄德宫传话,问他若是得空,便去一趟。
进宫之前,他净了手,最后一双手早已恢复冷白如玉,却总是散不上面的血腥气。
宴云笺盯着自己这双手,他知道这一趟要见什么人,才想把自己拾掇的干净些。
可洗不干净,便罢了吧。
襄德宫外静悄悄的,没有值守的侍卫,宴云笺没
未到殿门,路过宫墙时,他耳尖微动,听见墙对面窸窸窣窣的堆雪之声。
有人将雪堆聚拢,按压,夯实,捧起按下,渐渐越堆越高。
“阿笺哥哥,咱们去堆雪人”
宴云笺眼眶一红,失措地向四下急急看去,却只见空茫的雪景。
是他幻听。
他从前,从未听过堆雪人这种新奇的说法,直到和阿眠
东南积雪不厚,他们忙碌半天,只对了一个不过膝大小的雪人。
他蹲
她耐心教他“你笨你不会力气小一点”
说完夺过他手中的木枝“我来。”
木枝小心翼翼刺探进去,脆弱的雪人轰然倒塌。
看她一脸不敢置信,他笑的肚子疼“没事,我再聚拢起来就是了。东南积雪成冰,不大合适,等日后回了京城再堆,那雪质松软,适合堆个大雪人。”
松软的雪就
身旁的人已被他亲手葬送。
宴云笺身形微晃,一手伏
滴落
闭着眼睛呕这口心头血,他站直身体,呆立
耳朵中不断涌进墙那头细微之声,听着听着,宴云笺有些分不清虚妄与现实厚墙之下,他竟觉得是阿眠含笑拍落身上的血,是阿眠摘下手套,对自己冻红的双手哈气,是阿眠用力压实雪堆时,唇齿间泄出一丝声音。
他浑浑噩噩向前走,行至殿门竟忘了礼数,直接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