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德宫。
凤拨云坐
她本就生的极浓艳,这样淡扫几笔,面容更添明光,绝色逼人。
镜中的美人向来唇边含着三分笑意,眼波流转,一派妩媚,此刻却冷若冰霜。
视线平直片刻,唇角微勾,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天边一声闷雷,她缓缓侧头向窗外,大雨毫无预兆落下来,雨幕连成一片,屋内轻纱帐帘晃动摇曳。
掌事姑姑秋心走进来,到凤拨云身侧低眸行礼“娘娘,事都办妥当了。”
凤拨云放下青黛,双手微拢“我想去宫墙那走走。”
她没有自称本宫,语气怅然。
秋心心中一片明镜,看一眼外面天色,换了称呼“殿下的心意,长公主会明白的。今日是她的忌日,方才奴婢悄悄去给长公主上香时,心里也想着,她
“皇长姐死
凤拨云出神片刻,道“我终究是比不得姐姐北胡好儿女,坚韧不屈。等来日我能给姐姐亲手上香那一天,望她千万莫要嫌我。”
“怎么会呢长公主会为殿下骄傲,亦心疼殿下。”
何尝是长公主心痛,她自幼看着殿下长大,又陪她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眼见着她如何受屈辱,一点一点站起来到如今这个地步“殿下这些日子受委屈了。这两年,比刚来时好了许多,奴婢还以为日后能少吃些苦了,哪成想一朝开罪赵时瓒,他竟还是这般狠辣,不顾情面。”
“情面我和那姓赵的牲口有什么情面可言”
凤拨云站起来,缓缓抓住摇动纱帘,长长的护甲
“这难道不是好事他命我思过,又因赵锦新丧,半月不曾踏足这里,我也少被他恶心几回。”
这话秋心难接,只微微抿唇,疼惜望着凤拨云。
凤拨云微微挑眉,笑道“姑姑不必心疼,好事儿总不会自个从天上掉下来,付出些代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况且我看这个宴云笺,怪的很,像是不记得自己亲娘的遭遇一般。这些日冷眼瞧着,还真看不透他
秋心道“不是说乌昭和族背恩寡义么他父亲是乌族,且他算是梁朝半个皇亲,身体里有一半姓赵的血,这些都是肮脏下贱的血统,做出些畜牲行当来,也不足为奇吧。”
“血统之说也罢了。”
凤拨云重新坐下来,斜斜倚靠,美目中情绪深不见底,“姓赵的只能养出一条狗,姜重山却能养出个狼崽子。只是好好的狼,忽然又变回了狗,我看他是失心疯了。”
秋心淡淡一笑“失心疯也好,真恶毒也罢,都不重要。他肯对姜重山出手,省了咱们不少心力。”
正说着话,后头墙壁上挂着的小小银铃忽然响动。
两人一道闻声看去。
秋心脸上显出隐隐激动的喜色,凤拨云倒比她稳重许多,目光冷静,带着深不可测的粘稠。
“本殿下等这一天,真是等了太久了。”
她一点一点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千娇百媚的模样,像正
凤拨云走到床榻边,掀开被褥,打开里面机关暗盒,取出一套叠的方正的衣裙,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套流苏银饰头面这是北胡未嫁女的穿着打扮,她是公主,这套装扮更显华贵。
凤拨云亲手捧出,眼神一扫,秋心立刻会意,转身给殿门落了锁,又熄了几盏灯。
这样一来,连窗外的雨声都小了许多。
凤拨云纤长眼睫微垂,再抬起时眼中只剩一轮冷光“长姐
“秋心,给我改妆吧。”
密室的烛火昏暗,将凤拨云美艳的脸映照的如同鬼魅,嗜血又明艳。
一步步走下台阶,哒哒哒细小克制的足音敲击地面,头上戴的万千银质流苏叮当作响,清脆动听。
幽暗窄小的长廊走到头,豁然开朗,是一方开阔密室,中间摆着一张石床。
石床边站的人看见凤拨云,忙低头上前,蹲身行北胡礼。
凤拨云微微摆手“出去看着。”
“是。”
人一出去,室内便只剩下两个人。
凤拨云微微一笑,步伐优雅走到石床前面三尺的金椅上坐下。
“姜重山将军,别来无恙啊。”
对面的石床上,姜重山盘膝而坐,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微微垂头,虽睁着眼睛,却如同死了一般寂静。
他不说话,凤拨云也不恼,甜美的笑着,一手轻轻绕头上垂下的流苏“姜大将军,您的舌头本殿下留着,可不是用来做摆设的。当然了,若您实
她曼声道“若你还这样不知礼数,我说话,你不答,我就
姜重山慢慢抬眸。
凤拨云灿然一笑。
“顺贵妃娘娘。”他平声道。
“你叫我什么”
“顺贵妃娘娘。”
凤拨云脸上的笑消失,一把取下腰间悬挂的鞭子,对着姜重山胸膛凌厉一抽“我让你说话,你倒知道怎么恶心我。难道你认不得我身上的胡装,认不得我的身份吗”
姜重山道“你什么身份你的身份,就是败国的战利品。”
听到这话,凤拨云反而不气了。松松握着鞭子,重新坐下来。
她懒洋洋斜靠
的话,可比你刚才骂的难听多了。”
姜重山浑身剧烈一颤,冷静的模样顿时碎裂,眼眶骤然
凤拨云看的心情大好,嫩葱般的手指
看够了,她道“这就受不了了姜重山,我劝你再开口说话时,好好掂量掂量我这个北胡贱奴么,听那些话已经习惯了,不觉难堪;更何况进宫做皇妃,锦衣玉食,更是无妨。但你的女儿去做官妓,那可没有我幸运呀。”
她红唇开合,反讽的话源源不绝,语调千娇百媚直如涂毒利剑,一刀一刀剐
姜重山用力气挣手臂上的铁链,那锁索链却纹丝未动。
这是普通铁,以他的力气,用不了全力便能拗断,但此刻他力量损失,必是被动了手脚,内息空空。
姜重山垂眸分辨,慢慢松了力气。
“凤拨云,你想怎么样。”
凤拨云微笑“这才是聪明人么。”她目光放远,徐徐落
“从我踏上梁朝这片土地开始,便将故土与家国缄默于心,却不曾想一朝吐露,第一个听的人竟是你。姜重山,你还记得呼图楚吗”
姜重山记得“呼图楚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
“还有呢。”
姜重山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做声。
“他是我北胡最英俊,最勇敢的男儿,战功赫赫,无人能敌,令多少人倾慕。皇长姐十五岁那年,父皇为他们二人赐下婚约,她本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可惜一朝惨败,呼图楚竟落得被你梁军万马践踏,碎成血泥的下场。”
姜重山无话可辩。
“皇长姐与呼图楚佳偶天成,两心相悦,我为他们高兴的紧。然而最后却一方惨死,一方屈辱和亲,都落得尸骨无存的结局,”凤拨云目光慢慢回正,一字一顿,字正腔圆,“从那时我就立誓要为长姐,为将军,为家国报仇雪恨。”
姜重山并不意外“你和你的长姐很像。”
“你是说激化君臣矛盾的手段么”凤拨云半垂眼眸,想起了什么,笑道“是啊,若不是本宫,赵时瓒会对你忌惮至此吗”
“这枕头风果真名不虚传,兵不血刃,就将赵氏赞想铲除你的心从七分提到了十分。对于你,他一日不除,便一日寝食难安。说到底,你还得谢谢我呢。”
姜重山漆黑的瞳孔平静如一潭死水,凤拨云说了这么多,他却没有任何或悲愤或难堪的反应。
凤拨云微顿,眯起眼睛“姜重山,你这么快就忘了我方才说过的话,还是说你想见一见自己妻儿身上的哪些部分”
姜重山道“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杀还是折辱,你又何必浪费唇舌。”
“我确实很想杀了你。”凤拨云道“杀了你,用你的人头为我的故土,我的长姐讨还一份公道。”
她走上前,蹲下抱住膝盖,仿若一个天真少女一般,歪头望姜重山“但是呢,我从小被父皇母后捧
aaadquo我这个人,一向坦诚的。很不喜欢玩阴谋,是非利弊,我都会与你分析的明白清楚,更不会强求你做选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凤拨云走回方才中央的座椅上,好整以暇坐下。
“这第一条路呢,便是将你和你的妻儿一生困
姜重山眼皮也没抬一下,听到她这话,整个人没有丝毫动容。
“第二条路,那就有意思多了。”凤拨云手肘支
姜重山目光微闪,方才一动不动的人此刻显得更安静,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看见他这样的反应,凤拨云也不着急,抚掌微微笑道“姜大将军,本殿下并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要知道你现
“而至于我么”
凤拨云哈哈笑道“曾经高高
他们姜家沦落至此,眼下姜重山只能向她俯首,才有那么一二机会报仇雪恨,这怎能叫人不痛快
姜重山静静听完。
她果然如自己所说,条分理析,讲的很明白。
“原来不止报仇,从你入梁那一天起,就想着取而代之吗”
凤拨云道“让我北胡称臣的代价是灭亡。”
“我来此只为亲手扭断梁朝的气数。”她笑,“是不是觉得很大胆,很荒诞,很不可思议可是到今天回头看,这也没什么难的。”
确实不难。
君上寡义,家门不幸,一朝污蔑背叛,直至赶杀绝的地步。
姜重山没有做声,但平静无波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纹,鬓边垂下夹杂银丝的头
凤拨云将姜重山的情绪眼底“姜重山,这条路对你来说的确屈辱,但也不全然是屈辱。你不愿意,我绝不会逼迫。甚至你若摇尾乞怜讨了我欢心,放了你都未尝不可。只是凭你微弱力量,你可能杀得了赵时瓒杀得了宴云笺只怕你一露面,便会被文武百官甚至市井百姓抓捕,坑杀,恕我直言你姜家世代护卫的梁朝也不过如此,你率领家人
凤拨云凌厉甩袖,荡起的风将旁侧烛火刮的急速摇曳。
明暗的光晃动,姜重山岿然不动。
但他的身影,却随着光动
“为君不正则为臣失德,为臣失德则暴民滋生。姜重山,你得承认,你前半生确实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