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食肉(二十一)定局
“依琳,接下来我们必须合力杀死常胥。”房间中,朱玲看着周依琳的眼睛,认真地说。
因为齐斯先前那些甩脱罪责的话语,她尚不知道周依琳已经和齐斯合作。
毕竟要是两人结成了同盟,齐斯完全可以直接以势压人,没必要说谎洗刷罪名。
在她看来,事态的脉络已经足够明确,齐斯先和赵峰结成联盟,又杀了他玩了一手栽赃嫁祸,还面不改色地去拉拢张立财……
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无所顾忌的疯子!一想到那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朱玲就感到后怕。之前她的目光基本都放在杨运东身上,险些忽视别的对手,酿成大错……
“常胥他很有可能是屠杀流玩家,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话说了一半,后续的字句被吞没在嗓子眼,朱玲发现自己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徒劳地挣扎起来,惊恐地从面前女孩的眼中看到了戏谑和嘲弄。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女孩从口袋里抽出一根丝线,飞快地甩向她的右手。
尾指被丝线缠住,她的意识一瞬间变得模糊,肢体也不再受控,如同提线木偶。
眼前,周依琳在笑,是那种看了一出滑稽戏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朱姐,你听说过枪手博弈吗?愚人才会暴露自己的强大,而智者往往善于伪装弱小……对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代表‘昔拉’向你问好。”
“你……”朱玲瞪大眼睛,陡然间想起她在上一个副本中的经历。
当时她和一个少年结盟,通过言语诈出了后者“昔拉成员”的身份,在经过一番内心煎熬后,终究还是选择将其推出去处死。
那是一个团队副本,玩家们却因为所谓的“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互相怀疑,那场对昔拉成员的处决完美地使他们放下芥蒂,听从她的号召团结在一起……
“伱不是喜欢装好人吗?你不是喜欢审判罪恶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被审判的对象?”女孩忽然凑近朱玲,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状似亲昵地将唇贴到她的耳边,“朱姐放心,我会给你设计一个精美的结局的。”
朱玲颤抖着嘴唇想要道歉,想要诉说自己的无奈,想要哀求对方的宽恕,可她发现,自己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甚至,连自己的思维、神情、动作都无法管控,只能由着女孩牵引,做出各种古怪的状貌……
……
“……不能走标准路线通关,朱玲或者周依琳就只能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杀死其他所有人。”
房间中,齐斯依旧握着张立财的手,浅浅地微笑,笑意未尝浸染眼底:“等到了那时候,你真的会死的。”
张立财张了张嘴,斟酌着问:“常……常胥,你既然已经有破解世界观的办法了,为什么不公开呢?”
齐斯抽回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当然是因为——我不愿意啊。”
门口忽然传来紧促的拍门声,周依琳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朱姐她……她好像要杀我!我好害怕……”
经过和齐斯的对话,张立财已经知道女孩的柔弱全是伪装。
但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地投入这场荒诞喜剧,作一个命运不受自主的滑稽角色。
“大妹子你别慌,你先进来!”张立财向来是装糊涂的高手。
他一脸纯良地推开门,作势要将周依琳让进来。
周依琳小幅度地摇头:“朱姐的状态有点奇怪,我……我们一起去制住她……”
张立财还有些迟疑,扭头看到齐斯含笑的眼神,只能小心翼翼地跟上。
他刚走出门没几步路,神情狰狞的朱玲便向他冲来。他吓了一跳,近乎于条件反射地抬手出拳,胡乱扑打。
两人莫名其妙地缠斗了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地……朱玲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虽然新手池玩家之间的实力相差不大,但就这么轻易地搞定了一个老玩家,张立财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嗅到了一丝诡异的违和感,在感受到身边齐斯和周依琳两人直勾勾的视线后,终究没敢往下细想。
“现在,我们算是共犯了吧?”齐斯开了个玩笑,并没有逗笑在场任何一个人。
他看向张立财,命令道:“去柴房找根绳子把她绑起来,这样放心些。”
张立财自知舞台上的小卒没有选择的余地,索性拿出以前伺候社里前辈的热情,屁颠屁颠地照做。
旁边的周依琳红着眼圈,不停地抹眼泪:“对不起,之前她让我留下改了你们的旅游手册,说不然就在晚上把我赶出去……我太害怕了,只能听她的……”
张立财闻言,也冲地上的朱玲吐了口唾沫:“这臭娘们不安好心,杨哥要不是在晚上丢了一条手臂,也不会出事……”
“都怪我呜呜呜……”周依琳哭得无比情真意切,“没有我,杨哥就不会死……呜呜呜……”
真相并不重要,到了副本后期,随时需要有替死鬼把命填进死亡点,其余人要想不沦为刀俎上的鱼肉,势必先将最有可能支配团体的老玩家控制住。
眼下的情形,无非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污蔑和一拍即合的谋害,加害者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不完美受害人——出于利益的考虑。齐斯看向西边,太阳已经倾斜,时候是到下午了。
他打断身边两名演员敬业的对戏,道:“之前我从苏婆那儿套到了一些情报,初步可以判断,副本背景中的神尸位于村西,后面几天的危险来源于祠堂中镇压的鬼怪。”
他将苏婆说的话语断章取义地复述了一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建议我们分头行动。张立财,你现在和我提着木桶去祠堂,考虑到那些鬼怪‘时刻饥饿’,放桶肉在外头说不定能拖延一段时间。”
没有说对于周依琳的安排,言外之意却无比明显。
周依琳怯怯地看了齐斯一眼,小声说:“我好像有东西落在祠堂了……常哥,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三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一起?”齐斯嗤笑,“如果遇到危险,就只能看谁运气好,能被‘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眷顾了。”
“那……我和张哥一起去?”周依琳试探着提议,“常哥您比我们都厉害,遇到什么事,也比我们有办法……”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去村西探索了。
毕竟,唯二去过村西的杨运东和艾伦都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齐斯好像被说服了似的,微敛眉宇:“既然这样,那你们快去快回。等明后天再攒点线索,我们去村西。”
“嗯嗯!没问题!”周依琳如蒙大赦,伸手去扯张立财的袖子。
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被她拉着出了门,嘴里嘟囔着:“这么急干什么啊?天不还没黑嘛……”
齐斯微笑着旁观这一切,对周依琳的心理洞若观火。
朱玲和杨运东作为有经验的老玩家,是必须最先清除的对象;他齐斯作为现阶段顶上的领导者,又何尝不是?要想对付朱玲,张立财的存在其实可有可无。哪怕齐斯和周依琳当众发难,张立财也万不敢仗义执言。
周依琳非要留下张立财,齐斯心知,为朱玲演出一场形式主义的谢幕只是借口,真实目的恐怕是为对付他做准备。
若他没有后手,再好不过;若他有后手,则可以借由张立财的命试探出来。
就像在《玫瑰庄园》副本中,齐斯留着常胥和林辰,牵绊邹艳那样。
周依琳自以为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迷局,却不知齐斯亦是手段卓绝的幕后编剧。
分头行动的幌子下,周依琳想要出其不意地策反张立财。
在她看来,齐斯万不会想到,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会做得这么绝。
但齐斯何尝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双手沾满血腥的变态。
他有意给自己创造单独行动的机会,并从来不打算让队友活下去。
看着周依琳和张立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宅门,身影渐渐小了下去,被村东犬牙差互的房屋吞没,齐斯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默数着时间,估摸着两人走远了,才拖起昏迷在地的朱玲,跨过宅门,向村西的方向走去。
周依琳和张立财均存在一个思维误区,没想到这个副本可以提前结束,也没想到玩家的立场可以脱离人类阵营。
齐斯也确实有意加深了他们这一块的认知,形成了充足的时间差和信息差,将今晚打造成最合适的破局时机。
村西的道路上灰雾弥漫,干燥的沙尘被不知何处而起的风扬至半空,分散、离析又重组,和雾气混杂成一片拉起大幕。
灰白色的阳光在折射与反射间晕染开来,西边的天与地开始在视觉中褪色,逐渐呈现白茫茫一片。
齐斯拖着朱玲往雾气浓重处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遭再看不清景与物的轮廓,他才停下脚步,对无形的存在喃喃低语:
“所有机制都已经明晰,我只需每天食用神肉,并在最后一天去祠堂祭奠,就可以洗清罪责,稳妥通关。但这太没意思了,我不喜欢。”
“如果我就这么和过往的玩家一样离去,你恐怕又得苦等多年。而我向来是个贪婪的人,乐于挟恩图报,落井下石。”
“付出多余的代价势必得让我获得更大的好处,我才会心甘情愿——只是不知,你愿意为此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太阳未落,夜间的危险不曾降临;危险生物却早已半阖着眼等待夜晚来到,进行一场筹谋已久的祭奠。
没有视野和参照物,齐斯将怀表高举,放在耳边。
听着匀调平和的“嘀嗒”声,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又或许只是错觉。
无数界限皆随茫茫的雾气一同模糊氤氲,再化作山野间的流岚弥散在风霜里。
齐斯的双眼半寐不寐地低垂,他享受这样的混沌、空白和静谧,就像在充斥邪祟与鬼怪的黑屋中瞑目假寐,假装自己也是非人类群体的一员。
一片死寂的灰白色中,他听到时针入槽的“咔哒”一声,比秒针的走动要鲜明些许。
告诉他,日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