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有办法,劝说舒神祭司放弃参战,离开埃及?”
半神层次的“战时会议”上,坐在艾丽希对面的耳廓狐半神稍稍改变了他舒服且懒散的姿态。
“是的。”
“主意不错,”耳廓狐半神双眼望天,“风神雨神这两位已经很久没有在地上行走了,我猜祂俩不是已陨落,就是正在沉眠。既然你打算气走舒神祭司,祂们也根本来不及培植新的神眷者,太阳神就没办法动用这两位的权柄……”
艾丽希也望天:她怎么就成了打算把人给“气走”的?
森穆特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问艾丽希:“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位,死而未死的泰芙努特神使?”
听见“死而未死”这四个字,耳廓狐半神来了兴致,骨碌一声坐起来,那对湛蓝的眼睛直直盯着艾丽希,似乎恨不得凑在她脸上,眼神好笑地问:“泰芙努特的神使……死而未死?你怎么不早说。”
艾丽希白了他一眼:“我可从没打算隐瞒你什么。”
只是忘了提而已。
“那多简单,你只要跑到她面前,大喊一声,死老婆子你不应该在这里。她马上就会明白过来,然后瞬间化为一堆灰烬,连亡灵都消散不剩。”
耳廓狐半神的话充分展现了他渴望混乱的本质,毫无善恶之分的价值观,以及咋咋呼呼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
艾丽希则双手一摊:“我与泰芙努特神使无冤无仇,不会这么做。”
说无冤无仇也不尽然,至少雨神神使最近确实是在上埃及给她捣乱。这位“少女心恋爱脑”的老奶奶一定会是丈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舒神祭司说要让她积攒功勋晋升,她也就浑浑噩噩地听着,给上埃及带来连绵阴雨和额外的潮湿水汽。
“婆妈的女人……”
耳廓狐半神又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
森穆特则在艾丽希耳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直接告知舒神祭司真相,他不一定会信。”
还没等艾丽希回答,森穆特已经自顾自分析下去。
“如果他想要尝试验证,那么泰芙努特神使就会立即‘死’在丈夫手里。”
艾丽希点头:“对,她会真正死去。然后舒神祭司痛恨我一辈子。”
“这正中太阳神下怀,我是不会这么蠢的。”
“如果不告诉,你放任他们夫妻前往上埃及的某一处战场,在那里他们总会有机会与南娜和孔斯碰上,然后发生战斗。”
“泰芙努特神使会有很多很多机会直面‘死亡’,相当于她被提醒了。”
森穆特望着艾丽希,两人同时回忆起他们曾经在阿西乌特城见到的“亡者”们,无须直接问他们“你还活着吗”,只要有个简单的提醒,甚至是远处传来的无厘头叹息“死了”,都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下一刻就会立刻迅速倒地。
“结果也是一样,舒神祭司照样会将这笔账,记在你头上。”
耳廓狐半神懒洋洋地评价。
看来无论透露或者不透露,结果都是一样,舒神祭司都拿着他那柄“风之羽”继续与艾丽希为敌。
“但在整件事中,真正作恶的其实是太阳神。”
“祂许诺帮助舒神祭司的妻子晋升,但是凭祂的位格,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位妻子‘死而未死’?”
耳廓狐半神似乎对拉神有积怨在心,随口将一切都归咎于这位太阳神。
“祂得到好处与效忠,而女人你,里外不是人。”
森穆特则自动忽视了耳廓狐半神语意里强烈的怨毒,点了点头,表示对方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
“是啊,我们不止应该让他认清妻子的状态,更应该让他明白被利用的事实——”
艾丽希凝眸沉思,片刻后决断地说:“没办法——”
“那我只好再用一次‘贤者之石’。”
听见“贤者之石”这个名号,森穆特与耳廓狐半神都是一怔,但后者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我会记住这一点,你看起来天生擅长欺骗。”
南娜站在城池上空,弯弓搭箭,瞄准远处大河上空舒神祭司那手持巨大鸵鸟羽毛的身影。
她手中的硬弓早已不是昔日用雪松木与马尾所制成的普通弓弦,她手中所持的,是由“陶工飞轮”赋予了神力的强劲硬弓,搭上镶有黄金箭簇的长长羽箭,一旦射出,威力巨大,哪怕是射中一枚巨石,这枚巨石也会从中爆裂,碎成无数粉末。
大河上空那个身影如果能够及时避开也就罢了,如果不能,就必死无疑。
南娜的羽箭还未射出,舒神祭司将手中巨大的蓝色羽毛轻轻一扇。
南娜身周立即刮起旋风,气流呼啸着盘旋上升,挟裹着灰尘、草木、石块、周围的一切物品,飞快旋转,在南娜身周形成了一道屏障。
携带净化之力的黄金羽箭照样“轰然”一声,迅速射出,瞬间就清除了屏障,箭簇不受阻碍地来到大河上空,指向舒神祭司。
空中手持羽毛的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过一点,让那箭簇堪堪擦身而过。
他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沙哑嘶鸣,一只翼展遮天蔽日的巨鸟,突然从大河中蹿上半空,借着舒神祭司毫无防备的机会,猛地伸出一对巨爪,同时握住他的双手,令他无法操控那枚“风之羽”,同时将他带上半空,眼看就要放开双掌,将他狠狠地摔入大河。
谁知这时身边旋风已经平息的南娜突然发出一声遇袭的大喊,并且做出一个“住手”的手势。
孔斯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总算没有将舒神祭司顺势丢入大河,而是用一对利爪提着,向南娜这边靠近。
南娜的状态很奇特,她身边环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水雾。但正是这股看似虚幻无形的水雾控制住了南娜,就像是一对无形的手,扼住了南娜的咽喉,越扼越紧,让南娜渐渐无法呼吸。
南娜赶紧比了一个手势,孔斯那边,就将舒神祭司放在岸边的坚实地面上。
双方似有默契,孔斯一旦放了舒神祭司,这边也立刻放开了南娜。
那团白色若有若无的水汽离开南娜的身体,渐渐汇聚成人形,勾勒出优雅体态,色泽鲜艳的衣物,和明媚精致的妆容。
泰芙努特神使,一见到丈夫脱险,当即飞奔至丈夫身边,紧紧拥抱。
而南娜与孔斯则相互使了个眼色,示意各自安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双方同时转头看向了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下埃及城市。
舒神祭司刚刚制造的一场小型风暴席卷了以南娜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这片区域房倒屋塌,树木被连根拔起。
如今狂风止息,到处散落着倒塌房屋中的各种物品,桌椅矮几,陶罐器皿,尽数碎裂破损,还有专门给孩子缝的亚麻布玩偶,也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
受到波及的人们纷纷从刚才临时找寻的庇护所里走出来,他们有些人受伤不轻,有些人坐倒在地面,因为刚才目睹的那场疯狂战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有人走上前来,一面收拾地面上无一完好的物品,一面为了失去的家园而大声哭泣。
见到这副情景,泰芙努特神使眼中顿时流露出难过,泪水就像是她随时能够幻化出的水汽,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面上。
舒神祭司伸出手,轻轻为妻子擦拭泪水。
“别哭,知道你见不得这些……但是这就是战争啊!”
他的手僵在空中,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
他清楚地看见妻子面颊上,他刚刚擦拭过的位置,迅速出现灰败腐朽的肌肤。
但这肌肤迅速恢复成为认真刻画、妆容精致吹弹得破的美女面颊,舒神祭司眨了眨眼,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看花眼了。
“没事了,刚才多亏了你——”
舒神祭司直起身体,转身看向迎面向他走来的南娜和孔斯,手中再次扬起“风之羽”。
那两位都是和他位格相同的“神之祭司”,舒神祭司完全不敢怠慢,一抬胳膊就把泰芙努特神使拦在身后。
“我妻,你是这世上最美最聪慧的人,如果没有你,刚才我就已经死了。”
“不过你也好厉害,别看那战神祭司气势汹汹,还不是被你轻而易举地制住,如果你想要她的命,那也是……”
舒神祭司察觉出不对,连忙转身。
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满脸灰败,仰面朝天地的倒下去。
“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舒神祭司听见自己妻子口中喃喃说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
舒神祭司到这时依旧没反应过来——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是那个从没长大的小男孩,永远系在妻子的裙带上,一切都依赖着她。而他的妻子,是会永远照顾着他,帮助他处理一切,满足他一切要求的人。
他的妻子……怎么会死呢?
舒神祭司眼睁睁看着妻子倒在尘埃中,她的身体迅速化为灰烬。
事发得太突然,甚至没有留给他反应的余地,等到他意识过来,泰芙努特神使已经彻底化为尘埃,风一吹便被席卷着消失于空中,无影无踪,他竟什么都能没留下来。
难以言说的痛苦伴随着强烈的惊愕向舒神祭司飞速涌来,瞬间令他完全淹没。
原来这就是命运,在你试图左右它的时候,就会被它左右?
在意识完全空白的时刻,舒神祭司忽然听见一个沉静的女声对自己说:“如果你事先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你是否会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