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龙涎香如兰如麝,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满目熟悉的明黄中,秦彦一身素白的常服显得突兀而丧气。
皇帝是躺着的,从他的角度望去是成年挺拔的长子,长子气度沉稳已经足可抵挡一面。若是寻常的父亲,应是欢喜至极。然则身为帝王,见此情景无异于有人立于卧榻之侧觊觎。觊觎他的江山,觊觎他的帝位。
他不仅生不出任何欢喜之情,反倒隐隐生出杀意。因为长子的样子像极奔丧,怕是巴不得他早点驾崩。
秦彦垂眸恭敬,风尘仆仆的神色中有着恰到好处的忧心。任是谁见了,都不会否认他是一个合格的长子。从容不失分寸,忧心不见慌乱。便是他们父子隔着君臣之别,他此时的表现也叫人挑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儿臣不放心父皇的身体,愿为父皇侍疾。”
皇帝感觉极差,一连说了两个好字,瞳孔中已有杀气,“难为你连夜赶回来,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京中出事,儿臣心急如焚不敢有一丝迟缘。好
“朕没什么大事,你退下吧。”
“父皇,儿臣实
“朕说了,朕没事。”皇帝又闭上眼睛,“你一路奔波,也早点回去歇着。若有事,朕会传召于你。”
秦彦没有再坚持,行礼告退。
龙涎香的香味似乎浓了一些,皇帝缓缓睁开眼睛。隐形人一般的福总管连忙上前侍候,皇帝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身体似乎动不了。
“传太医。”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惊涛骇浪。
福总管似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同,恭恭敬敬地吩咐人去叫太医。
皇帝的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然而他的腿好像并不是长
太医来得极快,一番切脉之后脸色大变。
“陛下这是风邪入体,以至瘫麻,臣这就为陛下施针。”
竟是瘫麻之症
普通人尚且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何况是天子之尊的帝王。皇帝还以为自己龙虎猛,活个百年不
帝王心术,自是不能让人窥出怯懦与害怕。所以饶是知道自己的症状,他还能平静地询问太医可有医治之法。
“臣会给陛下施针,然而再佐以汤药,或许会好转。”
仅是好转,而不是好。
如果是症状轻的风瘫,或有治好的可能性。可是皇帝下肢已麻,症状实
皇帝不再相问,而是让这位太医出去,然后命人再传一位太医进来。后来的太医与前面的那位说法一致,他心中依然
旁人不知,他如何能不知自己此前是
帝王疑心本重,尤其是事关自己的身体,他自是会命人暗中调查。
一夜过去,他是彻夜未眠。凌厉的眼神中除去疲态,还有压抑的阴鸷。他问起福总管,柳妃可有来过。
福总管说柳妃娘娘心疾又犯了,未能前来。还说太子殿下有令,宫中诸妃不能打扰陛下养病,是以各宫妃子无一人前来。
身不能动,帝王权力又遭受威胁。皇帝闻言阴鸷的眼中更添三分暗沉,不怒自威的神情中有着裹挟雷霆的气势。
他杀心大盛
“朕几时又立了太子”
“陛下您忘了,您昨日亲口说的”
福总管的话未完,到皇帝一个杀气沉沉的眼刀子。
一个帝王最看重的是什么
自然是自己的权势。
此时此刻,皇帝最心急的是自己的皇位,是他手中掌握着他人生死的权力。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接连几道圣旨从他的病榻之中传出去。
第一道是一杯毒酒赐死胡嫔。
第二道是贬康王为庶人,软禁康王府中。
第三是康王同党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无一人能赦免。
因着姜泽参与康王谋逆,虽是末流之辈,但难放的命运。姜泽是林国公府的人,林国公府难辞其咎,被回爵位。
几道圣旨一道道传出去,秦彦一一照旨执行。
皇帝以为他为会林国公府据理力争,然而他一字求情的话都未说。他公事公办,铁面无私地回姜家的爵位。
姜氏一族,一夜之间沦为平头百姓。
世人以为林国公会喊冤,以为姜世子会不满这样的旨意。然而林国公府内静寂无声,林国公和姜世子接完圣旨后再不见人。
林国公心里如何想的不重要,如今姜家当家做主的是姜沛。玉氏如何哭闹也传不出去,后宅的主事是云氏。
几道圣旨接连下,稍微多想一些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深意。秦方留
皇帝到底是糊涂了,还是不满太子
康王府四门紧闭,内里兵荒马乱。
秦方事败,又成庶人,经此打击之后委靡不振。堂堂皇子失了势,恰如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且是被人关
越国公府男丁斩首,女眷流放,胡燕燕这位出嫁女自身难保。如此境地之下,她居然还一心念着拾姜明珠。
封门的康王府,就是一个硕大的牢笼。
既然出不去,
姜明珠深受打击,她没想到秦方这般不堪一击。
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仅仅是一个昼夜翻天覆地。别说是荣华富贵,更别说高高
所以这一世许多的事情都有变化,唯有贤王上位这件事依旧。早知这样她何必鬼迷心窍再掉进康王府这个大坑,如今是真的爬都爬不出去。
她到底活过两世,失去倚靠的胡燕燕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甚至她的老绿茶演技还
如今他们
胡燕燕想通过她打听到胡家女眷的消息,所以
一出康王府,她第一个要去找的就是玉氏。
因为除了玉氏,她别无他人可求。
姜家成了平民,暂时还未搬出林国公府。林国公府的匾额已被撤下,门口冷冷清清。她不敢去正门,绕到后门找人传话。
后门的门房当然不可能不认识她,犹豫了几下之后报给玉氏。
玉氏哭得眼睛都肿了,二儿子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国公府的爵位也没了。这个时候孰亲孰疏便显现出来,她不会怪自己心爱的亲生儿子,只把这一切的罪责都算
一定是明珠花言巧语害了泽哥儿,若不然泽哥儿怎么可能会投靠康王。如果泽哥儿不出事,他们国公府爵位又怎么会丢。
“让她走,我不想看到她我可怜的泽哥儿,我们国公府被她害得这么惨,她还有脸回来做什么”
门房听到这样的话,转头告诉姜明珠说夫人不愿见她。
“你和我母亲说清楚了吗是我要见她,不是贤王妃”
“哎哟,你赶紧走吧,老奴说得清清楚楚,夫人真的不想见你。”门房也觉得糟心,主子倒霉了,他们做下人的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谁知道主子们几时被赶出去,他们这些下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
姜明珠咬着唇,眼睁睁看着后门关上。
烈日当空,寒气却是从脚底滋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笼罩全身。她突然觉得很冷,这种冷让她想起上辈子。那时她缠绵病榻,冷风从漏风的窗户往里灌,屋子里没有地龙暖炕,火盆中微弱的火星可有可无。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最疼爱她的母亲,和前世一样
而今竟是连借口都没有了,直接不见她。
不知不觉,她
以阮太傅为首的重臣虽然承认秦彦的太子之名,但陛下的旨意一日不下,他就一日不是真正的东宫储君。
他和姜麓还住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和愤怒,冲上去喊着要见姜麓。所有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谁”
“看着像是姜家的那个养女,她不是一个小妾吗怎么出来了”
“谁知道,听说姜夫人极为疼爱她,难不成是姜家把她捞出来了”
“真是家门不幸哪,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还有脸跑到这里大喊大叫,简直是有失体统。”
“可不是嘛,她竟然还敢直呼娘娘的名字,真是没有教养。”
姜明珠骄傲了两辈子的东西,是她受过的教养。她之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不比姜麓差,正是因为她之前的才名。
而今她被人评头论足,这些人言语之刻薄险些让她受不住。
“我是凤命之女”
所有人被她尖利的声音震住了,没过多久便开始议论纷纷。
“之前不是传她抽过凤签吗也不知是真是假的”
“假的吗什么凤命女,我看她是丧门星。没看到姜家被她害成什么样了,还有那个被封的王府。她肯定是命中带衰,走到哪里衰到哪里。”
“也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凤命。哪个有凤命的女子会给别人当妾。”
一声声的议论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姜明珠身处其中被紧紧包围。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些人的声音一道道地压过来,她崩溃倒地。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丧门星
以前所有人都夸她,夸她有才情夸她教养好。她是太子的未婚妻,她是奉京城中最尊贵的世家女。
如果没有姜麓就不会后来的一切,如果没有姜麓她永远都是人人羡慕的国公府嫡女。她不会成为康王的妾室,更不会两辈子都落到差不多的下场。
那些声音忽然变得好远,她感觉自己被天地所遗弃。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让她重生,又为什么不让她心想事成。
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红色。
她慢慢抬头,看到一双明艳动人的脸。
姜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无比惋惜地摇头。重生的机遇啊,这是何等难得的天赐良机。黄明珠折腾来折腾去,竟是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姜麓,我什么都不和你争了,求求救救我”
“黄明珠,我几次三番让着你,对你可谓是苦口婆心百般劝说。我给你很多机会,也从未想过与你为敌。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姜明珠如遇最后一根稻草,试图爬过来。不想自有人挡
姜麓冷笑,老绿茶把她当什么人了,难道以为她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好人不成。她虽不愿意落井下石,但绝不会像东郭先生一样烂好心。
“我为什么要救你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一些事,一些关于将来会
老绿茶这是想用先知交换。
可惜她不喜欢剧透,自己的人生自己一步步走完多有意思,用得着别人给她剧透吗再说这一世和老绿茶经历的那一世必定有所不同,若不然老绿茶怎么会失败。
“我这个人好奇心不重,你的那些事我不想知道。”
“你会后悔的,因为我知道的事对你特别重要。”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就纳闷了,你怎么会知道以后会
“不,不是。”姜明珠脸上露出一种疯狂的得意,“我做过梦,我的梦特别灵验。”
“原来是做梦啊。”姜麓拉长尾音,无比怜悯地看着她,“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行事不太对,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你做的那些事。却不知你是做梦做多了,是不是觉得人生亦是一场梦,只要敢想就什么都有。可惜啊,人生不是梦,你的梦也该醒了”
“不不是这样的。”姜明珠的疯狂之中,已经初现零乱,“我我是得天眷顾的有缘人,我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你以为自己现
“你说我不能生养”姜麓古怪一笑,炫耀般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你的梦还真是不准得很,怪不得你占先机却还是一败涂地。”
姜明珠零乱的表情僵住,“你怀孕了”
不,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