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嬷嬷决然赴死时天际正好炸出了一道惊雷,而后便是倾盆而下的连绵大雨,从青石砖瓦滴到飞琼檐角,再直直地砸向光秃秃的地面。
李氏倏地从太师椅里起了身,苍白着脸望向上首的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先是扫了一眼廊柱旁血肉模糊的景象,再望向了下首神色殷殷切切,盼着她能从严处置的杜丹萝,堂内之人各怀鬼胎、吵嚷一片,可唯独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实属无辜。
“你和朱嬷嬷一起把婉姨娘送回碧桐院,再去回春馆请个大夫来。”她叹了口气,面容里涌现两分疲惫,只吩咐身边的心腹嬷嬷道。
齐国公与胡氏俱是一愣,正欲说话时却见齐老太太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矍铄暗红的眸子里掠过不容置喙的决断。
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了。
齐国公上前一步,讷讷道 “母亲,可太后的寿礼那儿”
“我会想法子。”齐老太太扫了一眼神色难掩慌张的齐正,有满心满腹的劝语要说,可想起这儿子过分中庸的冒失性子,便也只能把话生生地压了下去。
幸好他们齐国公府还出了个像衡玉一般英年有为,进退得宜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这个主母却不得不偏心齐衡玉一些,连带着也要护住他留下来的婉姨娘。
任谁都能瞧出此刻齐老太太的不虞,纵然杜丹萝不忿她不追究婉竹过错的做法,可到底是不敢再刻意地出声撺掇些什么,以免招致来什么无妄之灾。
只是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没有把婉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只是折损了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怎能不让杜丹萝气愤
昏黄的烛火中,她与胡氏
穷寇莫追。既不能一击彻底打垮敌人,倒不如明哲保身、徐徐图之。
李氏惦记着晕过去的婉竹,齐老太太正兀自烦心,也只有伺候
能装聋作哑。
雕窗外的天际里隐隐显出两分明亮的曙光来。
齐老太太枯坐
紫雨只端了杯热茶递给齐老太太,自顾自地奉承道 “老太太是奴婢活到这么大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谁敢把老太太当成猴儿耍,奴婢头一个要与跟她理论。
齐老太太年轻时刚硬果决、手段狠辣,可年老了以后却又不可自抑地心软犹豫,对身边伺候的丫
鬟也是愈来愈和善,听了这话后她也扯动了嘴角,只道 “惊迎也是官宦小姐的出身,这几年替我把齐国公府管的井井有条,老二远
惊迎便是胡氏的闺名,齐老太太此刻也是气的狠了,便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
紫雨与丹寇面面相觑了一番,便由丹寇小心翼翼地替齐老太太捶起肩膀来,并道 “好
齐老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忆起方才邓嬷嬷为保下婉竹后决绝赴死的画面,心口便憋闷的不得了,她道 “那也是个忠仆,给她好好敛尸身,再让安国寺的僧人们给她超度一番。”
话音甫落。
朱嬷嬷踩着晨光走到了朱鎏堂,由丫鬟们领着走进了内寝,罗汉榻上端坐着的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语气沉闷地问道 “大夫怎么”
“回老太太的话,回春馆的刘大夫说姨娘是郁结于心才会晕了过去,她身子骨比旁人单薄一些,往后可断然不再这般劳神劳思,否则肚子里的孩子决计保不下来。”朱嬷嬷打量着齐老太太的面色,便按照李氏的吩咐把大夫的诊断说的更为严重两分。
齐老太太捻动佛珠的动作变沉变快,一夕之间瞧着比从前要沧桑威顿的多,说出口的话里也染着浓浓的疲惫, 既如此,便劝她多窝
r 朱嬷嬷讷讷应下,心里想的却是这位婉姨娘已然是足够安分守己,除了偶尔
是这齐国公府里的主子们不肯放过她。
此时此刻二房内。
胡氏也是一夜未眠,让贴身丫鬟给她泡了一杯浓茶,饮下后便坐
“咱们这位清河县主倒真是守信,虽则老太太没有处置了那婉姨娘,她却也把这头面送了过来。”胡氏盈盈一笑,眸中陡现几分算计的光。
她将丫鬟唤到身前,笑着问 “这副头面拿来给枝姐儿出阁时压妆,可能称得上贵重”
丫鬟只陪笑道 “自然是够了,太太一片慈母心肠,奴婢深敬佩之。”
胡氏便让丫鬟们好这一副贵重的头面,想到自己借着杜丹萝之手让齐国公难以官复原职,大大地打击了长房的气焰,还不必肩负任何责任。
如此一石二鸟的计谋进行的这般顺畅,她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两分得意。
等过几日枝姐儿的婚事定下来后,我心里的这一块大石也算是真正地落了地。胡氏说着,嘴角的笑意便愈
“是了,那位屠公子也是显国公家二房的嫡幼子,身份尊重不说,也不像三姑爷一样是个坡脚,没的让人笑话。
丫鬟们刺耳的讥讽声落
她扬首望向窗外暖澄澄的天光,不由地伸展着自己的脊骨,非但是抬起了头,也借由着光亮抬起了自己的心。
她们二房不会一直被长房压
婉竹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
她躺
见她醒了,最前头的容碧便忍住了心内的哀伤,勉力扯起了一个笑容,道 “姨娘终于醒了,快先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婉竹瞧她一眼,不必说一句话,泪水
便已从眼角滑落,正巧滴落
姨娘先先顾着您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最后,她也泣不成声。邓嬷嬷以死明志,为婉竹挣出了一条生路来,传到碧桐院每一个丫鬟的耳畔,都是一件极为震烁的事。
平心而论,碧桐院内伺候的丫鬟们对婉竹都无比忠心,只是若要她们为婉竹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谁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就以撞柱赴死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
邓嬷嬷本是个心善忠厚之人,平日里也没少关照碧桐院的丫鬟们。好人枉死护主,实是让人痛心不已。
只是
容碧知晓,姨娘心里是把邓嬷嬷当做亲娘一般看待的,她身世凄惨,与邓嬷嬷朝夕相伴的这些日子里也算是添补了心中亲情的空缺。
可如今邓嬷嬷被奸人所害,并以自己的命护下了婉竹。
于婉竹来说,便如同是她亲自送自己的娘亲上了死路,亦或者是她眼睁睁地瞧着娘亲为她而死却无力更改结局,其中的愧疚与心伤难以斗量。
金玉与容碧便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不断地搜罗着自己脑海里的安慰之语,哄着婉竹喝下安胎药,吃些饱腹的膳食。
而婉竹却是日日昏睡,一日中醒着的时候还不到两三个时辰,即便是醒了,也像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一般愣愣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那双似秋水般的明眸也没了往昔的光。
容碧也只静静地
容碧手里端着的托盘险些脱了水,她立时便迎上了婉竹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般的明眸,听她说 “做妾护不住身边的人,将来也会护不住我的孩儿,我不想再做妾了。”
邓嬷嬷为她而死,是因为她太弱。
只是齐国公府一个任人鱼肉的妾。若她一直是妾,这笔仇和债怎么能一笔一笔地还诸到那些人的身上她不想再做妾,也不想再听什么以德报怨、安分守己的话语。她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地让那些人也尝一尝这样摧心挠肝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