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二居室,可以看得出,家具也都是用过很多年,却都很干净。孙老师引着他们来到卧室,眼神总是会越过走在前面的庞曼云,打量着后面慢一步的人。“老班,我来看你了,最近怎么样。”庞曼云自然地走上前去,蹲在了床前,还没等床上的人回答,就有些迫不及待的继续说道,“老班你看我今天把谁给你带来了。”说着,她就让开了刚刚蹲着的位置,顺手拉了个凳子过来,将一进卧室就现在门口的张雪晴拉了过来,按到了凳子上。张雪晴这才向床上的人看去。人已经瘦得脱了像,颧骨高耸,眼窝凹陷,脸色苍白,还隐隐发紫。不仔细看,她都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拿着戒尺,追着班里的男孩子在操场上奔跑的老班。张雪晴鼻子一酸,眼泪就涌到了眼眶,还是忍着哭意,缓缓道,“老班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说完这句,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讲课诙谐幽默,总喜欢拿着她的作文和读书笔记到整个年部炫耀的老班,他现在却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床上的人渐渐有了动静,一点点看向她,浑浊的眼神里,透着一点点清明,“是张雪晴?”老班声音微弱沙哑,但是咬字依然很清晰,“老班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没脸回来看你,对不起,对不起。”张雪晴哽咽着,说出的话自己都听不太清,只是一味地道歉,心里是浓浓愧疚。老班的精神仿佛又好了一点,尝试着抬起手,想要给她擦眼泪,张雪晴急忙抹掉眼角的泪,握住老班的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就是一张皮,包裹骨头,根根分明,手背上满是淤青,完全看不出是手的模样。张雪晴小心翼翼的将老班的手捧在两只手间,生怕一个用力,就把人给弄疼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安慰,扯动着张雪晴的心。“老班,你不怪我吗?不觉得我让你失望了吗?”这一直都是困扰在张雪晴心底最深的问题。“傻,孩子,只要你健健康康的,老班就很高兴,咳咳咳……”老班开始咳嗽不止,孙老师急忙上前将人扶起,一口血就吐在了床的另一侧。孙老师眼睛微红,仍是忍住了眼泪,没让它落下,背过身去,偷偷摸了一把,轻轻顺了顺老班的背,又给他拿水漱了漱口,才将人慢慢放下,重新躺好。“老了,不中用咯!”老班躺在床上自嘲道。张雪晴忍着累,直摇头,嘴里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的。”一整天,两人都在老班家度过,老班累了,张雪晴就去帮着孙老师收拾家,老班醒了,她就一句五六分钟的陪着老班聊天。“你这孩子,一进门我都没认出你,生病了有什么不好意思回来的,这些年你们老班常常念叨你。”孙老师一边摘菜,一边笑着说道。得知老师们从来没有给过她那么大的压力,比起让她能上个好大学给学校争光,更希望她能有个好出路,不用活得那么辛苦,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张雪晴这才回忆起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秘密。高中毕业后,她就收到了理想大学的入取通知书,就当她满腹幻想着要走向人生理想时,身体却传来了异样,脚脖子突然肿胀不消,浑身关节疼痛无力,连走路都困难,更是无法上学。无奈,张雪晴给学校打了电话,办了一年的休学,同假期工地饭店老板请了假,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回了村子。叔婶见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不是寻常的病,不像是累的,便带她去了医院,一番检查下来,结果是那不死的癌症——类风湿。她当时不太懂这是个什么病,只以为养养就好了,也没太当回事。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她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连床也下不了。刚开始婶婶还会照顾她,叔叔会寻些偏方回来给她吃。可是到后面,就什么都变了。婶婶趁叔叔不在家,会指桑骂槐地说她废物,上个学都能把自己弄病了,供她上学这么多年算是白供了。还指望她出人头地,带着全家吃香喝辣呢,结果还要多照顾个废人,“不知道担负家里的重担,还拖后腿,活着干嘛,不如死了白了。”这是婶婶的原话,她至今记忆深刻。也正是这句话,让她再次背上行囊,走了近2个小时的山路,到镇上,然后又寻了个好心人把她带到了市里。她要治病,要生存,不靠任何人,她自己也可以。就这样,张雪晴在一家中医按摩馆旁的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一边赚钱,一边中医治疗。一个月左右,她身体明显好转,并且越来越好,这令她欣喜。这样持续了一年,白天在广告公司上班,偶尔趁公司里的老设计不忙的时候,就上去请教,老板娘见她好学,就把一本初级的设计书送给了她,有空就自学。晚上下班后,就去中医馆理疗。一年后她放弃了从新回到学校,一下扑在了设计学上。渐渐地,她从一个打杂小妹,升职为一个实习设计,再到设计总监,整整十年多的时间,她把整个青春都留在了这里。直到再次发病。因病没有去上学,是她觉得最对不起老班的事情,辜负了老师对她的期望,她不敢回村,不敢回学校,她怕老师看见她后那失望的眼神。“孙老师,是我对不起老班,我辜负了他对我的栽培。”张雪晴站起身,郑重地同孙老师鞠躬道歉。孙老师放下手里的菜,拉着张雪晴坐在自己身边,关心地问道,“现在病怎么样了?有什么打算吗?你还年轻,不能在这穷山沟里圈一辈子。”张雪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回来的目的,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