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处置了王夫人, 旁人可以随意扯个借口糊弄,宫里的贤德妃却不能不郑重解释。
等到腊月十二这日, 贾母大妆着往凤藻宫去。
元春而今用药丸吊着气神, 再饰以艳丽妆容, 全然瞧不出内里的絮败。
贾母却是知道内情的,便把她仔细端详一遍,轻叹道“娘娘如今越
元春抚鬓轻轻笑一笑, 吩咐抱琴“给老太君奉茶。”
抱琴应一声喏, 托了茶盏给贾母上一杯老君眉。
贾母年岁大了, 眼睛已有些模糊, 等抱琴走到近前,才见她眉心已散,面上隐有媚意, 不由一叹。
元春笑道“这丫头
贾母道“凭娘娘意思。”
抱琴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元春抱起包被,给贾母看重外孙,“老太太瞧瞧, 梵哥儿是不是和宝玉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孩子眉目清秀,正眨着眼睛四处瞧,果然一身聪慧灵气,像极了宝玉小时候。
老太太点头,“外甥像舅, 殿下的相貌坏不了。”
那孩子听不懂她们说话,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事,咬着手指头咯咯直笑。
元春命乳母将他抱去擦涎水,这才拉了贾母又坐下。
“将要到年下了,家中一切可好琏儿夫妻两个上回吃了苦头,如今得了恩赏,可有压了惊吓”
老太太摸着她指上鲜红蔻丹,垂眸道“家中都好,只有一事要告诉娘娘知道。”
她慢慢将王夫人私自甄家银子的事说了,又说起王家的态度,最后道“那忠顺王什么下场,娘娘是瞧见的,甄家还能逃过不成咱们告了他,又暗中他外祖家的银子,我们成什么人了”
元春瞧着那琉璃宫灯的黄色穗子,怔怔出一会神,才道“老太君处置的很对。”
贾母见她面有寂寥之色,不敢再开口,两人对坐静默。
元春忽然道“听皇上的意思,林姑父还得加官。”
“这是圣上看重于他。”
元春勾唇一笑,“听那话风,像是想授爵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太上皇肯不肯。”
贾母思索道“除了开国封的那些,这么多年便只有圣上登基之时,国丈爷封了承恩公,那也是依礼应当加封的。”
元春点头,“我也觉着多半是要驳回,但总还能赏些旁的,把官阶俸禄往上提一提。”
贾敏命薄早亡,黛玉又是
元春便不再多言,转而问起宝玉“开春让他独自个下金陵,家中老宅可已吩咐清扫一应下人也要安排妥当。”
贾母一一答了,只说已料理完毕。
元春这才露出些倦色,抚额重重喘了两口气,苦笑道“我是强撑不住了,老太君莫恼,早些家去吧。”
贾母
她挂心元春身子,便存了一段愁思,眼见府里四处装扮的喜气洋洋,也不能展眉。
鸳鸯私下便央着凤姐多去老太太跟前凑趣逗闷子,不要让她郁结
凤姐记着老太太为她告御状的恩情,总带着大姐儿去上房说话,但越近年关府里杂事越多,渐渐就吃力起来。
姑娘们听说了,便每日陪着老太太抹骨牌,好歹让凤姐松了口气,腾出空清点各处庄子送来的年货。
林家人口简单,倒没有那么多事情忙乱。各处采买打扫自有管事去做,里头的事也是方婆子早就做熟的,和往常倒没什么两样。
各处皆已妥当,方婆子拟了年饭的菜单子,送到外书房预备给老爷过目。
明日冬至,百官绝事,天子也不听政。老爷不用去衙门办差,就该去荣国府接大姐儿了。
方婆子一直等到晚间上灯,才有那管事驱着马车接老爷回府。
田远志亲等
林如海有些困倦,只笑道“去书房里头说话。”
管事忙着给他撑伞,一路送到书房里,又赶紧取来烘暖的毛靴为他换上。
林如海摆摆手,“明日冬至过小年,不要
他拿出早就装好的红封递上去,只道“给家里孩子买糖吃。”
管事千恩万谢地出去了,田远志这才揭开那锦盒,见里头薄薄一张明黄绢帛,下头遮着两方银印。
“圣上加封我为太师,兼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
田远志一惊,“太师便罢了,这光禄大夫、左柱国”
无论是太师、太傅、太保,不过都是封着好听罢了,哪还敢妄想三公和天子“坐而论道”的盛景。
若说文人入朝为官,毕生最高的追求,便是光禄大夫和左柱国。历代青史里一一数去,拢共也不见几个。
林如海却觉淡淡,“我对朝廷又有什么泼天的功劳全是为着那日金銮殿上的异象罢了。只盼圣上多问苍生社稷,少记挂鬼神之说。”
听他自比贾谊,田远志捋须摇头,“林公如今正是青云直上之时,怎么反提起那抑郁不得志的人。”
林如海不接话,只嘱咐道“这印绶好,我还得为夫人请赠。”
命妇品阶与夫婿、儿孙品阶相关,林如海如今是正一品,贾敏便该是一品夫人。
田远志想起林如海已鳏居三年,便是一叹。若贾夫人尚
林如海沾了沾墨汁,偏头道“甄家的处置已经下来,梁伯端亲自去抄,运河结冰恐到二三月里才能回来。”
田远志捻须笑道“那宁国府里近日出了一桩怪事,林公可听闻了”
林如海皱眉,“玉儿不曾对我说起。”
“那三等将军贾珍,如今正满世界筹措银子,连家里器物珍宝都抵当出去了。”
林如海把笔一搁,负手
田远志也不惊扰他,抱着锦盒往内间去。
那墙上挂了一副名家的孔圣人传道图,下置一个紫檀条案,每日各有三柱清香供奉。
田远志恭谨地把盒子放
等他起身出去时,见林如海已不
“明日我去接玉儿,你随我一道去。”
田远志应下,自行出门回家去。
他一直耗
姑娘们乐呵呵地给黛玉道喜,贾母坐
她们瞧着这已是莫大的恩赏,却不知
对于皇帝来说,林如海这个臣子已不单单是个臣子,他还是上天赐下的“辅臣”,辅佐明君开万世太平的。对于这样一个人,莫说只是加一些荣耀的虚衔,便是给个爵位又能如何
但太上皇不这么看。他是疑心惯了的,一开口便质疑道“区区一个林海,何敢吹嘘天命”
皇帝把金銮殿当日奇景说了,太上皇却越
他这话也勾起了皇帝的疑心,却不是怀疑林如海有不臣之心,而是忌惮上了贤德妃母子。
他外祖家已有个衔玉而生的舅舅,又有个天命辅臣的姻亲,连那孩子自己都身负祥瑞
他想起了结
若是那孩子长大了想要皇位,皇后和太子便首当其冲,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储君乃国之本,轻易不可妄动。若是到时兄弟相残,教他这君父情何以堪
更有甚者,若那孩子忤逆不孝,怨怪他坐
大明宫里烧着地龙和炭火,皇帝却惊出一身冷汗。
他瞧着那明黄圣旨上自己封给林如海的爵位,以及紧随其后的太子太傅,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是爱那个生有奇象的孩子的,也怜惜他的母妃,所以才点了林如海给太子当老师,让她们母子不会被皇后敌视。
但若是林如海刻意教坏太子呢
“儿子知道了,会再斟酌的。”
太上皇拧着眉,“只要不封爵,随你给他个什么官。”
太后见他们父子不再剑拔弩张,便提议道“皇帝若觉不足,
太上皇便问戴权“林海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林如海受重用,戴权自然也暗地里打听过他,忙道“林大人聘的是荣国公的幺女,人三年前便没了,而今膝下只有一位小姐。”
“那就宗室里挑个人给他续弦。”
太后唬地一跳,忙把戴权叫住,对太上皇道“陛下也不看看那林海什么岁数了,还当是二十年前的翩翩美探花不成”
皇帝也道“他仿佛无意再娶,若是逼迫于他,岂非不美”
太上皇越加不耐烦,“那就赏他女儿一个什么乡君县主。”
太后便问戴权,那林家小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戴权想一想,道“闻听林大人家几代单传,而今这个女儿也是中年才得的,料来应当不大。姻缘之事却不好打听了。”
“那就更不能赏她了。”太后笑道,“她小小年纪,又是丧母长女,婚姻之事本就艰难。若是身份贵重了,一来怕她心气高、纵意挑拣,二来,有什么好儿郎甘心俯就妻室这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嘛。”
皇帝沉思道“那姑娘仿佛养
“那不如恩赏他的岳母史封君”
太上皇听到贾母的名字便丢下茶盏,怒冲冲往内室去。
他这是为忠顺的事迁怒贾家呢。太后摇摇头,对皇帝道“你只管林海,他的女儿就由哀家来赏。”
皇帝思量数日的封赏,最后爵位划了,女儿也没捞到县主做,何谈什么厚赏。
第二日冬至,凤姐一大早就嘱咐厨房包饺子,各种馅料的列了长长一个单子,垂下来将有半人高。
平儿便劝她“家里拢共就那么多主子,哪里吃的完”
凤姐从盒子里取出银票递给她,凤眼斜飞。
“奶奶自个儿掏腰包,就是都倒了,谁敢说我什么再说这也不是只为了府里吃。年根底下,开门舍给街上乞食的两个,也算奶奶我的一片好意。”
平儿这才信服了,对丰儿笑道“咱们奶奶而今可是个大善人了咱们往后跑腿勤勉些,等明儿奶奶成了天上的菩萨,咱们俩也跟着鸡犬升天呢。”
丰儿啐她一口,“你才是鸡啊犬的。”
三人笑一通,丰儿去厨房传话,凤姐搭着平儿的手去梨香院瞧贾琏。
贾琏的伤还没有好全,扶着人能勉强下床走两步,再要逞强却是不能了。
凤姐给他掖掖被子,问道“今儿小年,大老爷还
贾琏涎着脸,笑道“总要去露个脸,也带着咱儿子去招摇一通。”
凤姐呸一声,竖起柳眉儿,“他才多大带出去倘若受了风,可怎么得了只抱去给老太太瞧瞧便罢,旁的再不能允你”
贾琏一想也是,忙点头“奶奶说的是。”
原先凤姐有意笼络,却还是不住他的心,便也把那一点情思淡了,只当是搭伙过日子。贾琏瞧出她冷淡,心里也愧疚,便把那三分的情变作了七分,每日见她来,都要拉着絮叨一通闲话。
凤姐惦记着事,也不惯他,抽开手就往外头去“你先歇着,晚间我让兴儿抬你去。”
她风风火火走没影儿了,贾琏就对平儿抱怨“这小娘们心气忒大了”
平儿
凤姐掐着腰站
平儿笑着说了,又劝道“瞧着是知道错了。奶奶抻一抻,便松松手饶他算了。”
凤姐却不理会,搭着她手往上房去,“今儿衙门封印,林姑父铁定要上门来。”
上房里悟空跟着姑娘们刚给老太太请过安,贾母命都坐了吃果子,又各自赏下一件大毛衣裳。
丫鬟们帮着主子穿上,贾母瞧着堂下整齐站着的五个孙辈,笑的合不拢嘴。
凤姐一进门见此情形,忙凑趣道“瞧瞧这些姊姊妹妹,活生生把我比下去了,也不知道老祖宗给没给我备一件衣裳,穿上了好遮遮羞”
贾母笑道“我这可没有衣裳给你穿。只把大姐儿姐弟两个抱来,他们的东西是不缺的。”
凤姐作出委屈模样,拉着老太太一通撒娇卖痴,教黛玉几个笑的肚子疼。
贾政领着林如海走到院中,听见里头一片笑声,便道“到了年下,果然人人都喜气。”
小丫头通报进去,鸳鸯亲自来打帘子。林如海先给老岳母请过安,这才
黛玉应了,起身和姊妹们笑着往外头去,凤姐混
林如海也不避讳他,先问了老太太身体,这才说起那甄家之事。
贾母点头道“怪不得伯端那孩子不来了,原是去金陵公干。”
林如海略一踌躇,道“甄家和府上是通家之好,这时却要避避嫌疑,不要被牵扯到里头。”
贾母不好家丑外扬,只含笑点头。
田远志
午间林如海陪着用过饭,这才携女儿归家。
黛玉被丫鬟们簇拥着回了屋里,林如海仍和田远志去书房里说话。
“政公是个风雅人,那些清客却不像是正经书人。”
林如海不关心这些,只问“你瞧着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田远志摇头,“出来时还见他们府里舍饺子给乞丐吃,不像是财政吃紧的样子。”
林如海一想女儿新得那件大氅,上头都是水滑的上好风毛,几个姑娘全得了,确实不是缺钱的样子。
他稍稍放下心,又觉奇怪“他们家那园子少说耗费了几百万之巨,又没什么进账,竟不吃紧”
他暗示甄家的事,老泰水一脸安然淡定,绝不是了他家银子的模样。
“许是有什么暗处的买卖。”田远志倒看的很开,“他们这样的人家,那不了解底细的只知道是国公府,可不是处处巴结奉承白送几万银子去,人家不他还不乐意呢。”
林如海被他说的一笑。
只要荣国府不掺和
林如海摸摸胡子,想起来还不曾和女儿说自己升官的事情,忙抬步往后院去。
黛玉听说父亲一跃成了文臣之首,便笑道“文人自来相轻,爹爹往后只怕连诗都不能写了。”
林如海道“老夫的诗句,那些俗人又怎么看得懂全不如我一个玉儿。”
黛玉让他说的羞涩,垂了脑袋不说话。
陪着女儿论了半日诗词,外头忽报有客来访。
林如海便放下书卷,摸摸黛玉头
目送父亲出门,黛玉随手把那圈出来的半阙词改了,放
雪雁眯眼笑道“姑娘早得了,怎么憋着不说给老爷品品”
黛玉拿那做剩下的荷包继续绣,答道“总要让爹爹急一急,万一想出个更好的呢”
紫鹃和雪雁相视一笑,拿这一对父女毫无办法。
那来林府拜访的不是旁人,正是曾
林如海客气地把人请进书房,先斟了热茶给他暖身子,才笑道“这大雪的天气,时飞兄怎么来了”
贾雨村拱手道“林公而今位列三公,化当不得一声兄。”
林如海笑意一淡,复又道“昔年小女蒙你教诲之恩,何必这样见外”
贾雨村这才放软了语调,“只是怕贸然登门,辱没了大人门楣。”
早有下人去请田远志等人过来,一班人高谈阔论,倒也和睦热闹。只是
等他走了,田远志才摇头道“仪表堂堂,是副好相貌。”
可惜徒有其表。
林如海久
他叹道“从前还
能
连日几场大雪,把运河冻的严严实实。船没法开,贾赦就困
贾家原籍就
他不
贾琏龇牙咧嘴落了座,也不敢饮酒,只夹些清淡的菜吃吃,撑了两刻,立即和贾政告罪,被小厮抬回院子。
凤姐隔着屏风瞧见了,掀唇笑一声,照旧招呼着女眷们吃菜。
因黛玉不
吃完饭,众人到了一处空地看烟花,一边瞧一边絮叨家常。
姑娘们另有那小的点着玩,惜春不小心
迎春揽住她轻哄,探春忽道“宝玉哪里去了”
林府里,林如海见黛玉放下筷子,便道“院子里有烟花,咱们自个放着看。”
黛玉点头,取了大氅披
林如海拿那长棒子包了棉花,
“呲溜嘭”
黛玉被那声惊地一退,立
“好看吗”
黛玉点点头,“好看。”
那上方的人轻笑出声,疏朗仿佛四面清风。
黛玉抬眼去瞧,见自家的墙头趴着个人,不是悟空却是谁。
“我家这是三进的院子。”黛玉望着他眼睛,“你是怎么摸到里头来的”
悟空眨眨眼睛,“用飞的。”
黛玉不信,只道“小心跌下来摔断腿儿。”
悟空又是一笑,“大过年的,妹妹就要这样咒我”
黛玉伸出两根手指
“我信妹妹是担心我”
黛玉撇开视线去瞧烟花,红红的脸颊
“妹妹。”他叫她。
黛玉小小应一声,“做什么”
耳边又是一声朗笑,烟花炸裂声里,她听见他问“你脖子酸不酸”
林如海
黛玉匆匆走过去,再偷眼去瞧那墙垣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
“仿佛有只猫儿跳过去了。”
林如海便摸摸她头
黛玉回房洗漱睡下,做了一夜怪梦。清晨起身时,枕边放了一枝带雪的梅花。
“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大圣妹妹你脖子酸不酸
妹妹你信不信我一个窜天猴炸你一脸
评论暂时不显示,不过后台可以看到,还是一样会回复哒
老岳父的官职参考了张居正,以及老岳母事件的知识点大家掌握拉咩
还有一件事需要跟大家说一下
之前因为倒v 的缘故,也不想看过的人重复买,所以一直没有开防盗。
目前v章已经挺多了,考虑再多更几章之后,开启一定比例的防盗,
具体比例会询问编辑意见,希望大家支持理解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