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隆四年至五年的年关并不好过,于朝野和贾府皆是如此。
于朝政国事而言,自然首要便是中宫病重之事。因频繁延医问药,又唤取一直名声不彰的后族郭家诰命违例入宫数次,故至年底再难遮掩。中宫有变,朝野必生动荡。而年关事繁,又各省士人又接连上京预备二月会试,天然求稳的官僚朝廷当然难免忧心忡忡。
其次便是此前朝廷对江南雷厉风行的行动开始渐渐反噬,首当其冲的便是次辅甄桐。首辅常霖老迈不理事,次辅为事实百僚之首,即使像是山雨欲来之势,亦足够惊心动魄。
除此以外,便是这次清查所涉旧勋颇多,虽说那等大户勋贵亦
至于贾府中,只因腊月离年日近,元春因受寒感冒休养,李纨本素平常,又因贾珠要为提前抵京的江南举子备年礼、帮忙应酬往来,又加之武勋旧交渐渐地入仕更添应酬。故此于荣府之事倒是力有未逮,王夫人便命凤姐儿一同与自己治办年事。
谁知凤姐儿虽是新嫁,倒天生的才干,阖家上下暗暗纳罕之余,竟渐渐地交口称赞敬服起来。
这日李纨正起来,同大丫鬟雪雱、缃烟对着凤姐儿送来的各色大小官窑器皿、匙箸、供器等账册,好预备着祭灶。送来账册的是凤姐儿的陪嫁、贾琏新房的平儿,见李纨忙忙碌碌的便道“奶奶这么忙,不如把这账册留下慢慢看,我回了我们奶奶,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李纨拉着她坐下笑道“偏你这么急。乖乖儿地等我看完,还有话要告诉你们奶奶呢。”说着回头命丫鬟“去把昨日爷命人送来的梅花糕和白云片糕带来。”
一时丫鬟带着两个小盒子,打开看时,一盒形如梅花,一盒玉白片薄,确实糕如其名的。李纨道“这原是江南来的人送来的,昨儿给老太太、太太和大姑娘那里送了,剩的也不多,这是你们奶奶的。这糕儿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江宁的,吃个新鲜罢了。”
平儿听说了,却不拿,只向李纨道“既这样,奶奶留着便是。”
李纨说道“我倒不大吃甜的,兰儿还小,也不敢给他吃。我们这屋里通共就一个爱吃甜的,偏又事儿多,这样的说是
平儿交给跟着来的嬷嬷,笑道“只是这几天倒常见奶奶送来的东西,我们奶奶昨儿还说不知要怎么谢奶奶呢。只怕我们奶奶手里现有的,大奶奶也有。”
李纨因说“这值什么,不过这些天来拜年上门的多,送的东西除了先给上面的,余下留我这儿的也没意思。你们奶奶劳心劳力的,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说起来前些天送来的云锦,比起今年上造的好不好我只看了账册,还没见东西呢。”
平儿道“库缎和库锦倒也罢了,和内府里送来上造的其实差不多。倒是妆花的竟是奶奶送来的更好,金线通经断纬得也巧。上造的奶奶原也知道,不过是那几样儿。我们奶奶还说什么时候问问大奶奶,不如以后老太太和姑娘们的衣裳便用这些儿,问大奶奶再有没有了。”
李纨摇头道“也是外头带来的,听我们爷说是江宁来的一个姓袁的送的。你道是为什么比上造的好呢,竟是他们江南丝绸行自家留用的东西,正经拿钱去买反倒不如了。或是为着一点花上千八百两银子,不值不说,倒显得我们这样儿的人家横行霸道没见识的,我一听便算了。”
平儿因问道“怎么江南的东西这样多”
李纨说道“还不是二月初九就要会考,如今这外省的大多都赶着年前来了,走礼都闹得我头痛。如只管
一时只听外头有说话的声音,丫鬟来报贾珠回来吃饭。平儿便叫了嬷嬷带着东西,从后门一径回去了。
贾珠进来目光一扫,因问道“方才谁来了”
李纨让了座“琏二爷房里的平儿,凤丫头打
贾珠笑道“我还
“让寻常的丫鬟来,那能比得了平儿呢正经的别看这些日里凤丫头帮太太办的整肃,倒是万万少不得平儿那姑娘的。她来了,也能替她奶奶拿主意,顶寻常丫头来几趟呢。”
李纨回头叫雪雱去里屋看着奶母带贾兰吃饭,接着看向贾珠笑道“这不是没碰上吗谁知你今日这么早又回来了。我还想着等会叫着平儿和她主子一道儿去太太屋里呢,谁知老太太还没开饭,你先回来了。”
贾珠解释道“是回来有些事儿问你。”
“怪道呢,我说寻常也不见你这么常恋家的,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贾珠探身打量着她笑道“你这话儿听着不象,这是哪里受了气寻到我头上了。”
李纨低头只管慢慢的吃茶,半日里抬头见仍看着她的贾珠,忽然有些没好意思起来,只一笑说道“你说你的事儿罢。”
贾珠也不多言,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点头说道“一个是春祭的恩赏,因珍大哥不
李纨听了笑道“珍大哥还逃荒呢,连春祭银子都不领了。”
贾珠说道“他那是不想见光禄寺的官儿。这几个月京里各部各寺的都指着那些查抄的
李纨皱眉“难不成之前关领还要贿赂不成,这也太贪了。怎么着这也是皇恩浩大,为的就是补贴世袭穷官儿家上供的,反而拿这个拿捏人。”
“人心不足嘛,他们也不敢索咱们家的。”贾珠一笑便不提了,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江南会馆要修一修。其他好说,唯独这些木材得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才送抵京。我这开了一张单子,若咱们家或者薛家铺面里有呢,便列出来,我和人说拿银子按平常市价买去,没有便算了。”
会馆即是同乡的官僚缙绅等,
即便这样,有亲故
李纨此时便有些疑惑“竟是咱们的江南会馆要修不是之前还听你说挺好的吗”
贾珠道“是那些扬州盐商来京了。不知他们从哪儿听说的如今的鹾政干不长远,且之前两江总督对地方豪绅的雷厉风行可能多少也让那些盐商不安,生怕这监管总理两淮盐务的总督对他们也忽然变脸。盐商来京那是大方的不得了,不过如今朝廷多少有点风云诡谲的意思,只好把劲儿用
李纨清楚这些官制差遣,因此便说道“鹾政不是一向是天子腹心吗他们怎么知道的”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谁知道呢。再说他们也是财势惊人的盐商,这点子先机还是知道的,不过是咱们干系不大,内里不清楚罢了。”
此时贾珠记挂的唯有春闱和翰林,于鹾政一事只觉无关紧要,转而道“再者,正月两府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定了记得与我说,我这里今年也有多余要应酬的。故而有去不了的还得提前这几天先拜早年,免得叫人又觉着失礼冷漠了。”
李纨道“元丫头说是拟了,昨日太太看了还那儿呢,等会子我去了就叫人给你送到外头。”
贾珠问道“她不是病得有些起不来吗如今好些了”
“一直是她拟的,凤丫头不熟悉,我这里暂且还没想着顾上这头。谁知她昨日觉着轻省些儿了,听见老太太提起来,就私下问了凤丫头没拟,便又做了。”李纨一停说道,“我也劝她好好将养着,别扎挣着。年关不是那么好过的,年轻姑娘也得当心着。”
贾珠想起遇见的王君效说的话,喃喃说了一句“年关不好过,听说中宫也是又添了一重风寒,怎么元丫头今年亦如此。”
倒是李纨一时看着奶母抱着贾兰出来,此话未曾听得真切。过了半晌盯着奶母丫鬟抱去玩乐消食,方回头和贾珠说道“这几日忙得头昏,你又只管说事儿的。我想起来要问你,翻过年兰儿就要两岁了的,到时候蒙师怎么办”
贾珠这几天满心都是过年的官司,再没想到这上头,倒猛然有些
“前几天兰儿
“不光是宝玉,连环儿和咱们兰儿日后都不去家塾,我之后就与老爷提这事儿,寻个才德俱看得过去的老举子做西席。咱们家的义学不过是叫那等贫穷不能延师的族人去的,其中子弟素质不一,很有些染了市井气或纨绔不好的。小孩儿不定性,哪怕是开蒙,我也怕去的日久了反跟着学坏。”
贾珠想了一想说道“元月年过完,二月初会试后我便托人找西席。不过兰儿你先教着就罢了,二岁的小儿,还要学多高深的呢,先识些字、慢慢背些名篇
李纨听了便道“那也好,不过是我怕白耽误了兰儿罢了。”
贾珠微酸了一句“耽误什么,还夙慧,不知老爷那只眼睛看上的。只怕日后倒不需蒙师,他祖父就开了蒙了。”
李纨笑道“这说的,指不定曾经老爷也这么想,谁知便应了真儿了。”
贾珠知她说的便是祖父荣国公,倒无言以对,半日才道“兰儿现
李纨笑道“也不至于这么不堪,环儿那小子还更大些呢,又是叔叔,如今都说反不如兰儿。”
贾珠听了倒不
李纨一时也没有话,只等贾珠吃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出去见客,便带人往王夫人的上房中忙年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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