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暑, 月儿又关了窗子, 不出半晌, 车厢内便开始燥热起来。
月儿昏昏沉沉地假寐,韩江雪既不敢起身关窗,又不敢出声唤卫兵进来,便只能强忍着憋闷,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隔间里的副官听着门外的喘息声,似是懂了什么, 颇有眼力见地将隔间的门关得更紧了, 他可不想正撞见长官擦枪走火。
于是连从隔间透过来的一点清凉空气也没有了。
韩江雪一时心浮气躁, 扯开了军装的衣领,解开了扣子的衬衫松垮地掩抑着紧致的线条, 那是常年自律的结果。他突然觉得透过气来了, 左右此时没有旁人, 月儿又睡着,没人能看得到他慵懒的模样。
铁轨的基石一块一块间隔,火车的晃动便一阵一阵韵律十足。月儿的小脑袋枕
起初所有的神力都聚集
很快,韩江雪感受到了真实的,难以忍受的心浮气躁。
他的喉结几度滑动, 想要唤月儿起身,可嗓子里干痒得紧,竟开不了口。
他该和月儿说什么,说他
终于,原本躺得颇为舒适的月儿
月儿及时往后靠去,却被沙
欺身过来,身形遮住了窗外的旖旎风光。
窗内的暧昧气息,缱绻更甚。
月儿仍旧沉浸
韩江雪一条腿跪
他高昂着头颅,大喊一声“李副官”
一门之隔,铿锵有力的回话传来“是少帅吩咐”
“没我的命令,死都不许出来”
“是”
韩江雪眼角眉梢的邪魅之气慢慢凝聚起来,胸膛起伏着,像一个移动的火炉,慢慢靠近月儿。
月儿死死地抵着他坚实的臂膀,从未有过的抗拒,让韩江雪亦是一怔。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缘由,套件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不知是火车年久失修,还是房门本就没关严,卫兵的手乍一触到门板上,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半跪
十几岁的小卫兵未经人事,哪能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如此香艳场面,竟是
月儿赶紧顺势推开了韩江雪,红着脸低头跑开了,只留韩江雪一人强压着怒火,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什么事”
“报告”
“大点声”
“报告长官,生姜拿来了”小卫兵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他这一喊,把自己的半个胆都喊破了,倒是把韩江雪的一腔邪火给浇灭了。
韩江雪示意他放
转头,韩江雪看着脸红得跟大苹果似的月儿,自己也羞赧起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把生姜片压
月儿挪蹭着到桌前,拿起生姜,头不敢抬便赶忙跑开了。已然清醒的韩江雪旁观这一幕,他这受了惊吓的小夫人看起来十足十的像偷鱼吃的小奶猫,笑着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事,好端端的,把人家吓成这个样子。自己不该如此不自持的。
火车从锦东城开往天津卫,一共走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月儿因着晕车,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着。她脸色不好,眉头也是紧皱,便窝
临下车前,韩江雪换去了军装,换上了西服。他看了一眼月儿自己准备的行李箱,姹紫嫣红的都是各式旗袍,问了句“你带了这么多衣服,没带搭配的手包”
月儿从茶几上拎起了一个致小巧的手包,柔顺的缎面,辅以简约清雅的湘绣,细枝末节处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可以看出是用心之作,是月儿从明家带来的嫁妆,应当是价格不菲的。
“喏,我带了包的。”
“你带了一整箱的衣服,却只带了一个包。我听说女人们不都喜欢一件衣服配一个包的么”
月儿也不知道这么奢侈的谬论是他从哪里听来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并非出身名门,或许娇小姐们确实有如此奢靡的习惯,她若断然否认,恐怕漏了马脚。
她咬着下唇思忖了片刻,然后寻了个理由“我想着出门
韩江雪接过月儿手中的手包,轻轻“啧”了一声“好则好,就是太小了。”
确实,手包放
他将手包还给月儿,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没关系,我给你买新的就是。”
月儿忙不迭拒绝,韩江雪却开始忙于清点人和物,毕竟带了十几车皮的兵到天津,他还是要小心谨慎,别出岔子的。
月儿也只能乖乖巧巧地站
队伍正
卫兵也是一脸懵,左右环视了一会“不知道呀,从下车开始就没见他人影。”
韩江雪转头就回了火车上,刚踏上一步,想了想,又回头唤了声月儿“到了天津,你要一直紧跟我,寸步都不能离。”
月儿知晓他关心她的安危,赶紧也迈步跟了上去。
韩江雪伸手要推套房隔间的门,却被一股力量给阻住了。韩江雪机警回头,示意月儿躲开,旋即将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枪套。
里面却出了声,是李副官。
“少帅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出来”慌乱极了的声音,让门外的二人摸不清头脑。
片刻后,门开了,李副官一身军装板板正正地立
韩江雪仍是满脸狐疑“军令大如山,集结时间不可耽误,你作为副官,
他抵
副官了解韩江雪的脾气,话不说明白,他根本没有可能脱身,于是想来想去,将行李箱打了开来。
箱子盖乍一打开的刹那,韩江雪觉得自己差点被熏晕过去。好
味道太骚了。
“你尿裤子了”韩江雪难以置信地看着副官。
“报告少帅,昨天您吩咐我就是死都不许出隔间,我我就没憋住。”
月儿的脸登时如火烧一般,赶忙别过头去,不想回忆昨日的尴尬。韩江雪也窘迫地轻咳了一声,命令道“赶快去集结”
“是”
只留下夫妻二人四目相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月儿对于韩江雪说要买包的事情其实并没有放
月儿未曾出过远门,即便是锦东城的繁华街巷,从小被豢养起来的她也未曾好好逛过。而繁华如斯的天津卫,据说奢华程度不输于十里洋场。
月儿扒
车子停
“这是上海一位有名的实业家为女儿置办的产业,庄蝶服装公司,
月儿被画报上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勾去了一半魂魄,听闻了这庄蝶公司的故事,更是惊讶不已“这服装店的主理人是位女士”
韩江雪点点头“据说是位交际场上的红人名媛,人漂亮会理财,
月儿点了点头,艳羡起来,一个女人可以自己掌握财产,拥有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业,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韩江雪不知晓她沉默的含义,只道是她听了他夸奖别的女士心里不爽快,于是补了一句“不过比起我们月儿,恐怕是要逊色了的。”
月儿知他安慰的意味,抬头温暖一笑,随着韩江雪进了服装店。
与传统的裁缝铺大为不同,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女性,皆是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统一穿着白色西洋式过膝连衣裙,甫一着眼,便觉得耳目一新。
店里的服务员每天人无数,哪些是可以一掷千金的豪气主,哪些是只逛不买的落魄小姐她们一眼便知。韩江雪二人乍一进店,便知道这对璧人绝对是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摩登新人,服务员赶忙满脸笑意碎步上前。
“先生夫人是想看看旗袍还是洋装,一楼是新式旗袍,二楼是洋装连衣裙。”
月儿抿着嘴不说话,她想听听韩江雪的意见,
韩江雪转头问服务员“那你给点建议,你觉得我夫人适合穿什么”
这可难不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服务员,她打量了月儿一番,赶忙谄媚道“夫人既有传统中式女性的书卷气,又有摩登新人的潮流感,要我说,哪样都适合夫人。”
韩江雪难得一笑“你说得挺对的,我也觉得,我夫人淡妆浓抹总相宜。”
月儿用手肘轻轻怼了韩江雪一下“也不知道害臊,拿我比西子,人家心里一定
服务员一听赶忙附和“先生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韩江雪一挑眉“情人眼里出西施
服务员被韩江雪凌人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鼻尖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不不不,夫人确实美貌,堪比西施。”
这二人你来我往,一人一句奉承话,夸得正主一身鸡皮疙瘩,她伸手轻拍了韩江雪的臂膀“好了,越说越没正形了。”
服务员看着二人如胶似漆的状态,再配上不俗的穿搭,可以确定这是今天来的大客户了,于是赶忙推荐起了他家的高级定制服务。
“我们庄蝶公司最独特的就是尊贵会员高级定制服务,设计师全部都来自法国,设计出的每一套衣服都是全天津,甚至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
韩江雪一听,来了兴致“这么长时间了,确实没见过你穿洋装,不如做几件连衣裙。”
月儿心里却打起了鼓,先不说洋人的衣服她穿不穿得习惯,就说那设计师来自法国,倘若当着韩江雪的面,设计师想要攀谈起来,岂不容易露馅
月儿赶忙拒绝“你不是说来带我买包么衣服我带的够多了,不必再买了。”
服务员哪能让到嘴的肥肉溜走,赶忙附和“包也有的,三楼全部都是包,我带夫人上去看看”
月儿正打算答应,韩江雪却说“买包不着急,先做几套衣服,然后再去买。”
月儿拗不过韩江雪,只能如同踩
宽摆细腰的各式连衣裙被套
月儿从没有想过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能煎熬如同百年。她感觉额间已经泛起细密的汗珠,双手紧攥着,咬紧牙关想着对策。
就
玉手镯,玉耳坠,甚至手里还攥着一方浅色的帕子,如若不是一张十足十的洋人面孔,恐怕都会把她认成是中国名媛了。
韩江雪
他走上前,绅士地敞开怀抱,与这位洋设计师拥抱了一下,双手仍是虚掩的,旋即是短暂的贴面礼。
月儿不解其中意,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韩江雪果然是喜欢洋人这一款的。如此想来,更觉得自己如同山中的野麻雀,危机感油然而生。
韩江雪说了一串月儿的水平根本听不懂的法语,那设计师却摇了摇头“韩,这是
月儿讶异于她
韩江雪轻哂“还是老样子,对中国如此痴迷。”
原来,他们认识。
玛丽俏皮地一偏头“中国的历史,文化,甚至像你一样绅士帅气的男人,都足以让我痴迷。”
本就自卑的月儿听到这句话,整个脊背都僵硬了起来。她一方面恨不能就地消失,不必
韩江雪笑着摇头“你呀你,永远都这么爱说笑。要记得你可是位已婚的夫人,不能再拿我开玩笑了。”
“我丈夫远
“他介不介意,我管不了。但是我现
“她”字音拉得很长,足够韩江雪转头看向把不开心都写
“这位是我的夫人,明如月。恐怕要令玛丽小姐失望了,我这么绅士帅气的男人,只能给她一人欣赏了。”
月儿知道避无可避,也只能咬牙上前,露出如盛夏繁花一般的笑意,学着韩江雪刚才的模样,与玛丽拥抱了一下。
热情如玛丽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给月儿带来的困扰,拉着她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圈,然后一脸赞美之色地对韩江雪竖起大拇指。
“听说你结婚了,我还想不是我一个人失望,是全中国的女人都要失望了。结果看了夫人,中国那个词怎么说的闭月羞花,对闭月羞花。原来全中国的男人也要失望了。”
月儿觉得这座洋楼一定是蜜罐子泡过的,
“是,玛丽是我
原来如此。
夫妇二人
按照明家培训过的“
“学什么专业”
“文学。”
百无一用是文学,不容易穿帮。
玛丽若有所思地独自呢喃“莫里哀,巴尔扎克嗯,法国确实有许多优秀的文学家,但是
她说的作家,月儿一个都没听过,月儿也无意与玛丽攀谈,只待熬过了量尺,赶忙从隔间走了出来。
“韩,你和夫人需要最终确定一下选择哪条裙子,我会根据夫人的身材进行修改,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韩江雪又翻了翻手稿“都是平面化的东西,很难看出哪一件更适合我夫人。不如你就把我挑出来的这十几条都做了吧,哦对了,我们
玛丽连忙摇头,碍着对于绅士自尊心的关照,她压低了声音“庄蝶的每一件衣服都价格不菲哦,即便我可以看
韩江雪食指抵着下唇“不菲,能有多不菲”
玛丽想了想“十几套衣服,或许够一家人生活几年了吧。”
韩江雪笑着凑近玛丽的耳边“放心吧,我或许,比你想象中更富有那么一点点。”
旋即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了礼貌的姿态对服务员说“麻烦帮我算一下刚才这些件衣服需要多少钱,我来结账。哦对了,别忘了玛丽设计师的设计费。”
住
“看得出,你很爱你夫人。”
韩江雪想了想,手掌轻覆
韩江雪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店里有已经做好的成衣么这几天我和夫人需要出席一些晚宴,但我夫人带的都是中式旗袍,我想给她买几件可以这几天穿的洋装。”
“有倒是有,不过既是成衣,就容易与旁人穿得一样,没有独一无二的特别感了。”玛丽想了想。
而一旁的服务员为了业绩自然是能卖出一套是一套,赶忙打断玛丽的话“也不然。玛丽设计师您忘了,我们是有高定的样衣的。”
作为设计师,玛丽如何不知道样衣的存
“那些样衣,为了好看,都是最小的尺码。对于身材要求极为严苛,胸型,胸围,腰围,都太过苛刻了”玛丽低头看了一眼记录下来的月儿的尺寸,想了想,“不过夫人的尺码倒是可以试一试。”
最终,月儿被套进了一条洁白如婚纱一般的短款连衣裙内。衣服与身体严丝合缝地契合着,仿若这就是按照她的身形打造的一般,洁白而美好,干净得如同出水芙蓉。
月儿的心砰砰跳着,这是她第一次穿洋装展现
玛丽也看出了月儿的激动,她拍了拍月儿的肩膀“不必紧张,你真的太美了。”
韩江雪不自觉地从沙
太美好了,这不是单纯的欣赏美人的美好,是
月儿见他湿了眼眶,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她太保守了,不曾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因为她穿了一件白纱裙而落泪。一旁的玛丽却感性许多,
“太感人了,真的太感人了”玛丽哭得泣不成声。
一旁的服务员尴尬地笑着,仿佛
就这样,韩江雪把店里仅存的十几间高定样衣都买了下来,又给月儿订了十几条裙子,转头又上楼买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手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家服装店。
月儿看着卫兵小心翼翼地捧着高高一摞礼盒的时候,走到韩江雪身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低语了句“谢谢。”
更多的,是
可最终,韩江雪还是把这蚊子叫一般的细小声音入耳中。
“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男人给女人买东西,可不是为了一句谢谢。”
月儿记得,这是他为她买下高价砚台时说的话。
但她一直没问的是“那是为了什么”
韩江雪思忖了一下。
“什么都不为,这是义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夹子,更新由零点改到21点,仍旧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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