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进到院子便听见小孩子的笑声和汪汪的狗叫, 想着不知是哪房的孩子愿意跟毓纯亲近,倒是件好事。不过,那叫声却着实有几分耳熟。
她特意放慢步子, 偷眼往那后面一扫, 就瞧见一黑一黄正围着个孩子转圈,顿时脸黑如锅底。想当初,毓纯可没少放这两只出来咬富灵阿,现下倒好, 又折腾到京城来了。好好的院子住人不好吗, 这般没脏没净的。
容秀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了掩鼻子,突然就觉得院子里有狗味儿。她心里一叹, 就着丫头打起的帘子进了屋。
甫一进去, 看见毓纯正
“不是我说你,这都几时了才吃早饭,富察家的规矩呢。”
毓纯没想到她一来就唠叨,只好放下碗,“你大可放心, 我家老夫人带二房和四房去进香礼佛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再说, 傅恒也从不挑我规矩。”
看把她得意的, 容秀刚想说那是傅恒人好,但话没出口打眼看见旁边榻上,心里一惊,“怎么,你俩分床睡”
低头继续喝粥的毓纯猛地被呛了一下往日里,虽有丫头伺候梳洗, 但能进屋的都是她贴身的。今日倒是失策,竟忘了拾。
“没有是皇上偶尔给傅恒出时政上的难题,他写折子睡得晚怕打扰我便会
“真的”容秀不免狐疑,因那边榻上的一应物什看起来并不像她说的那样。
毓纯见她不信,却板起脸,“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操心我的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还是那个臭脾气。容秀不禁腹诽,即便心里仍存了疑,也只得按下。她想着,既是为小叔叔的亲事而来,没的
兆德被皇上钦点为侍卫,不要说京里那些族亲,就是容秀看着都眼热。富察家有皇后庇佑,毓纯不过进宫一遭就求来了这样的恩典,若他日伊尔根觉罗也能得到皇上青睐,定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思及此,容秀也就不怎么计较毓纯甩脸子了。
“我不问就是了,小叔叔的事要紧。”她客随主便地往桌前一坐,“前儿你派人到我那儿,我听了个一知半解,小叔叔怎么就和纳兰家定亲了”
原是族里听说兆德得了好差事,四处忙着替他张罗亲事,还托到她那里,想让她当个媒人。没成想,毓纯自己把这事儿定了。她早前就想问问,可富察家高门大户的,又怕自己贸然登门失了礼数才生生忍住。现
毓纯便说了说自己与舒嫔的交往,以及和亲王福晋答应做媒的事。
容秀听完,不无感叹“小叔叔好大的造化。你嫁进富察家,不管是出入宫里还是见那些贵人,都与我们有天壤之别。”
“你何苦说些酸话。”虽说嫡庶有别,但容秀向来知书达礼,毓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容秀也不过是有感而
“你若怕我说酸话,倒不如下回有好事想着点你堂姐夫。左不过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西林觉罗氏那儿去了。
毓纯转念一想,兰瑾刚嫁入西林觉罗家,其夫鄂弼荫生入仕,原先跟傅谦一般有个云骑尉的虚衔,成亲后直接领了镶蓝旗四品佐领的差事。而岳禄从翻译进士熬到现
一家子姐妹,出嫁后能比的无非是夫家和孩子,也算人之常情。
不过兰瑾成亲,西林觉罗氏都未提前知会,只是礼节性地着人给他们送了请柬,明摆着不想常来往。这母女俩都瞧不上瓜尔佳氏,也就是不敢明着划清界限让人戳脊梁骨罢了。
毓纯也对得起她们,照样礼节性地送了份贺礼,压根就没去。是以她觉得,容秀就不该也没必要拿自己跟兰瑾比。
“我那堂姐夫是有真才实学的,瞧着骨子里透着骄傲,未必就稀罕别人为他求来的恩典。他有本事能靠自己出头,方不辱没了一肚子学问,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别眼热小叔叔,他为你我送嫁,玛法让他留京还不都是为了照应咱们,我合该为他的前程力。再说了,小叔叔好了,咱们
容秀晓得自己不该总往窄处想,听了毓纯的一番说辞,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想法是不太对。她既托付终身于岳禄,就该相信他。更何况,她深知岳禄的性子,最是看重书人的气节,不喜攀附阿谀权贵。
常言道,听人劝吃饱饭。她觉得毓纯言之有理,刚想说两句软话,却听道
“反正我是不懂朝廷上升官
她这张嘴,就没法让人心存好感。容秀见她又开始刺儿自己,怼道“傅恒才多大等他位极人臣得多少年。到那时,没准你堂姐夫已经出将入相了。”
这话倒是有志气。毓纯不禁牵了牵嘴角。
只是等傅恒位极人臣倒真不用很久,大约也就七八年吧。不过,他的青云巅峰之路却是皇后崩逝后的力挽狂澜与孤注一掷。于她而言,并不想傅恒的荣耀来得太快,只想那般善良可亲的皇后娘娘能好好活着。
意识到自己想跑偏的毓纯猛地回神,不满敲了敲桌子,“赶紧的,说正事。小叔叔的亲事已定,后面的章程全都交给你了。”
容秀斜眼看她,“那你呢,不管了”
毓纯盯着她沉默,心想还让我管能跟舒嫔敲定婚事,把和亲王福晋请来当媒人就不错了
“我是个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惯是懒得与人应酬。咱瓜尔佳氏里,数你最识大体,且又虚长我几岁,将来娘家里的事少不得都要你出面呢。”
“再者,下月要举办秋狝大典,我奉旨陪伴皇后,月底就要出
容秀听她给自己戴高帽,心里既受用又复杂高兴的是承她认可,能有机会与高门人家来往,吃味儿的却是凡事都由她主张,自己不过是听话的人罢了。
待听到木兰秋狝,又想起另一桩事族里堂叔家的小儿子富德还算出息,
富德的额娘西鲁特氏并不敢直接找上富察家,便三番四次到伊尔根觉罗家串门,不仅没少送礼,而且里里外外好话不知说了多少。容秀到底面皮薄,禁不住族亲这般求告,便点头答应帮忙。但这事若能成,她到底还是沾了毓纯的光。
“我想着,既是族亲,能帮衬些总是好的。这京里人情往来,也不能光靠小叔叔一个人。”
“听说八旗都统衙门里正
毓纯听明白了,这是也想要个能
另有,她原就不怎么看好自己的这些亲戚。早前
那富德说是有出息,但八旗兵守卫宫城,向来是侍卫处居首,骁骑营次之,前锋营、护军营再次之。八旗都统衙门再挑人也是先紧着侍卫,再不济还有骁骑营
毓纯寻思,若是自己代为引荐,总要傅恒先看过才好。但想到他近日累得眼底
“都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和亲王眼里不揉沙子,若荐过去的人不好,反倒于往后的前程不利。”
“富德家与咱家亲疏远近是个什么情况,他本人算不算可造之才,你可有谱”说了半天话口干得很,她端起茶盅抿了几口,也算是给容秀点时间思量,看看这人情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容秀约摸看出她不太想应承,赶紧道“咱瓜尔佳氏枝繁叶茂,亲戚多了去了。要是寻常族亲,我也就不跟你张口了。提富德你没印象,但他嫡亲的伯父马尔萨将军,总知道吧。”
马尔萨按辈分是查朗的堂侄,当年准噶尔一战阵亡。后来他这一支,还常常得到查朗的接济和帮衬。
容秀一开始没提这茬也是因为毓纯的阿玛、她大伯裕德的缘故,多少年前的往事,提起来无非是伤感罢了。眼下话赶话说到了,也是点到为止。“我听堂婶西鲁特氏说富德身手不错,为人最是上进,还时常得上司夸奖我也是希望咱们族里能多出点人才。”
毓纯思索一番,没再驳她的面子,“我知道了,赶明儿就跟傅恒说,让他见见。”
“成,我听你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也不白忙一场。容秀与她商量完几桩事,心里落定又挂着家里和孩子,没多待就走了。
毓纯叫人撤了饭桌就到书房后头寻明亮,看他光蹲
两人结结实实疯玩了一整天,把府里闹得不成样子。
待到天黑前,傅恒下值回来,就看到被狗啃秃了的花园,然后进到屋里,见毓纯搂着明亮歪
时光未央,岁月静好。傅恒想,大概便是如此吧。
他不禁会心一笑,暂时把自己的烦恼抛
不过,等觉罗氏回来得知此事,不免又是一番念叨。但那时,毓纯已经随驾出
宫中准备得比想象中的快,七月下旬的某个黄道吉日,午门大开,皇上奉太后起驾,皇后及嫔妃、王公大臣、命妇家眷等大部队相继出
因丹朱要管着院子、阿克丹要管狗,所以毓纯身边只带了夏桃和秋菱随行。她有单独的马车,就排
不得不说,皇后的车驾比寻常马车要宽敞舒适许多,不仅有绸缎缝制的松软靠垫迎枕,一应的茶果点心也齐全,最让毓纯喜欢的是冰饮和冰镇的葡萄西瓜等。她是个怕热的,皇后又身子虚畏寒,那些冒凉气儿的吃食都进了她的肚子。
“纯儿,你少吃些,仔细肚子疼。”富察皇后宛如暖心大姐姐,时不时要操心她一两句。
“娘娘放心,我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自是知道纯儿怕热才叫人备的这些。早前额娘进宫还提起,往年家里冬日存的冰,全让她当冰盏用了。
这会儿见她边吃边往外张望,不禁问“
“
毓纯手里攥着葡萄迟迟没送进嘴里,喃喃道“外面那么热,他跟
“莫说侍卫,外面的宫女太监皆是如此。到了围场,就凉快些了。”皇后虽也心疼弟弟,但男儿建功立业,该吃苦的时候绝不能骄逸。但转眼瞧着毓纯担心的模样,又忍不住打趣“他知道你惦着他,心里高兴也就不觉得热了。”
“娘娘惯会取笑。”她不依地嘟起嘴。
皇后却是笑而不语,倒是很羡慕他们这对心里挂着彼此的小夫妻。
她原是打算到了围场再把毓纯叫到身边,以免让人说自己恩宠弟媳太过。奈何出京前傅恒不放心,她才不得不当着随行嫔妃、王公大臣的面让纯儿上了车驾。
虽说此举少不得引来闲言碎语,但看着他们正是好时候,皇后也就安慰了。可毓纯听了皇后的话还是不忍心,觉得光自己享受很不厚道,就紧着折腾起来
她找海棠和白芍要了个牛皮做的大水囊,然后把冰块砸碎放进去,再往里头灌上冰饮。灌满之后又使劲摇匀,放
“我待会儿就给傅恒送过去。”
“鬼灵。”皇后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都由着她。
不多时,车队停下休整,毓纯便下了马车往前头去寻傅恒。
那厢里,傅恒下了马,闻听皇上没有别的吩咐正要和同僚找处阴凉歇息,就听后面一道娇声“傅恒。”
转身一看,不由得笑就挂
“这天儿热得很,我来给你送水囊。”毓纯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我有”
“哎呀,我给你的不一样。”她径自推到他怀里,“不许给别人,你自己留着。”
傅恒摸了摸透着凉气的水囊,心里美滋滋的,倒也不觉得那毒日头有多热了。毓纯看他不说话,又见他满头满脸的汗,下意识地掏出拍子,“你瞧瞧你”
就这样四目相对,傅恒忍不住抚上了她为他擦汗的手。
转眼,就是一阵哄笑,边上的侍卫纷纷拿他们取笑。因圣驾就
她赶紧缩回手,正要回去,却听身后有人唤道“毓纯。”
毓纯转身一看,“阿里衮大人。”
阿里衮一身宝蓝旗装,大步上前,扫了眼傅恒,随后舒心一笑“许久未见,你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月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