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动静啊……”“难道又失败一个?”“在我看来,人族这一代中能通过直面天意榜的,恐怕唯有孔家的那位以及李家的公子。这不知来历的寒门子弟也妄想开启天意榜?当真是不知死活。”“不管怎么说,有此勇气,也值得赞赏。”“哼,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勇无谋了。这次的是哪一家的弟子?”文圣宫前,周围的议论声逐渐增大。文建湘偷偷看向张苍,对方似乎施展了某种手段,那些围观的人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但当听到人们议论直面天意榜的是哪家弟子时,张苍忽然睁开了双眼,圣威也不禁弥漫开来。感受到圣威的众人不由得一惊,看向来源,发现竟然是新晋半圣张苍,连忙行礼。“见过张圣大人!”“见过张圣大人!”“见过张圣大人!”并未对这些人回礼,张苍只是平静地说道:“进去的是我数术家弟子。”“什么?!”众人一惊,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圣大人亲至现场,不知可是您的弟子正在里面?若是如此,还请原谅我等的冒犯。”“他确实是我数术家的弟子,但我并未收他为徒。”众人内心更加疑惑,既然只是数术家一普通弟子,为何张圣如此上心,特意亲身前来观看?要知道即使是中央帝国,也对半圣十分敬重。这里设有专门招待半圣的行宫,而那里虽然也无法看到文圣宫内的情景,却也可以直接看到文圣宫。而张圣大人却和他们一样在广场上等待,为何贵为半圣的张苍会对一位普通的弟子如此关注?张苍扫了一眼众人:“难道不是我的弟子我就不能前来了吗?”“不敢!”众人连忙战战兢兢地行礼致歉。张苍却是忽然一笑:“不急,诸位。此次直面天意榜的,是我数术家难得的天才。你们便看好吧。”众人不知张苍为何对那人有着如此大的信心,于是转头看向文圣宫。而就在此时,万道光芒绽放,隆隆声音响彻帝都,整个天空都仿佛被金色侵染!“什么,那人进行到最后一步了?”“难道当真又要出一位通过直面天意榜的绝世天才?”“不,最后一步才是最难的,岂不闻行百里者半九十之理?”“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去直面天意榜过?”“我猜的。”天庠深处的一个漆黑密室之内,一位长袍男子点亮了一盏油灯,为这狭小的密室内添上了一丝光明。他手持一卷经书,封面上写着“不语”二字。——被封存在天庠最深处的《论语》第二十一卷,不语。怀中震动。他将藏于怀中的一块玉佩拿出来,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他放下不语卷,走出密室,看向那片金色的天空。沉默不语。而在道家所掌管的一处秘境内。在一处瀑布旁,有一座小亭。小亭周围绿草芬芳,无数花朵点缀其间,更显绿意盎然;瀑布的声音清脆动人,常有鱼儿跃出水面,颇为生机蓬勃。而在小亭内,有着三男一女。三男一女坐在亭子中,而似是四人中领头的那人身着白袍却不着内衬,敞开胸怀,放浪形骸地躺在亭内,头直接枕在那女子的大腿上,一副惬意享受的样子。三位男子谈天说地,论古及今,旁征博引,若非学识深厚者,恐怕连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都做不到;而面对那躺在女子大腿上的那人,另外二人却是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幕。忽然,那人把自己的头从温柔乡中抬起来,引得女子一阵惊呼,他却没有在意,神色凝重地看向远方。“竟有人先我一步……原本还不打算去天庠的,莫非是孔家那人先去一步了?可现在明明还没有到会试的时间……”他站起身,向着秘境外走去。“准备飞舟,我要入学天庠了。”…………许开十分惊讶。这座空旷的巨大的殿堂竟然就是天意榜?“不是说天意榜是榜单吗?”“人族至宝,自然变幻无穷。”金色人影笑道,“你可以称呼我为意。”“见过意大人。”许开拱手行礼,“不知这最后之试应当如何进行?”“辩经。”许开听得想骂娘。说好的只考数学题呢?看出了许开心中所想,意轻笑道:“不必紧张。你我所讨论之物,只在数术一道。”说罢,意手掌挥舞,场景不断变化,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有宽阔激昂的瀑布,有绿影盎然的草原,有清澈宁静的湖泊……种种高雅别致的场景闪现而过。“其实在你我辩经之前,伱还应当在殿外做一些题目方才可进入此地。不过先前的考验我已经尽我所能将试题难度拔到最高,却连难住你一刻钟都做不到,那也无需再做试题了。你是五千年来第一個走到我面前辩经的。如此雅事自当有雅景相伴,你喜欢哪一种?”“刚才的星空就挺不错的。”“哦?”意有些惊讶,“你莫非还想再遨游星空一次?”“星空是真正的浩瀚无垠。刚才的那些场景,若是放眼星空,连尘埃都不如。”意抚掌大笑:“好,好,好!不少人都曾与我辩经,但从未有一人选择星空。许开,你还是第一个!”说罢,意一只手掌拍向地面,巍峨的殿堂瞬间变化为无尽星空。他们于星空盘坐,满天星辰都如同他们脚下之物。“何为数术?”“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意摇摇头:“此为数术家之职也,非数术之道。在你的理解中,你就是这么想的?”数术家并非都是如张苍一般的数学家。事实上,数术家的知识有一些与迷信法术有关,所谓“算命”一词的算字,其实与数术家脱离不了关系,除此之外,数术家与阴阳家及方技家多有关联,有时三者界限并不清晰,后世亦逐渐合流。许开轻笑道:“因为我也认为大人你问错了。”“此为辩经,辩经之时你我平等,无需再加大人之称。”意摆了摆手,“我怎么问错了?”“因为我认为数术非‘术’,而是一门学问。若是日后我掌管数术一系,我会将数术家更名为‘数学家’。”“哦?这倒是很有趣的看法。”意提起了兴趣,“儒学、道学、法学……它们都是学问,数术却只是一种计算的技巧,又如何当得起‘学’一字了?”“意,你应当看过我在第二问时建立的空间直角坐标系。”“确实。非常新奇的思路,将纯粹的数字与图形结合起来,以数字将图形表达出来,此前从未有人想过。”说着,意画了三条直线,组成了一个空间直角坐标系。“我在炼魔秘境内时,看过军方的地图。他们的地图有严格的坐标划分,那时我就在想,为何此方法不可用于数学上?所谓几何图形,无非是由点、线、面构成,如果能用坐标将点线面表示出来,数术一道将进入新的境界。”意点了点头,祂自然是知晓许开是从炼魔秘境归来的那个许开。“既然几何图形都可以用数字来表示,那为何其他事物不可以?又或者说,为何数学不可以将实际的事物抽象而出,成为一门纯粹的学科?”意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祂有些明白许开想说什么了:“你是想说,以数术解析世间万物?还是说,你想将数术一道与格物致知结合起来,试图将数术家并入儒家之中?”“谁要并入那白……百世绵延的儒家了?数学应当自成一系,倒不如说其他系才应该依附于数学。”意总觉得他想说的是白痴二字。不过祂还是说道:“此话可称狂妄至极。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系会如何反应?”“现在又暂时不必公开啊,只有你我知晓罢了。”许开摊手,“虽然程朱理学的‘格物致知’与我的方法有一定的相通之处,但有一点注定了二者不能共存。”“是什么?”“是‘理一分殊’。”许开答道,“朱圣一脉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着各自的‘理’,但我认为世间万物都应当遵循同一个‘理’。”意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你要知晓,这种话不可乱说。‘理一分殊’是朱圣的重要思想,你若是当真以此建立成圣之基,证明了‘理一分殊’是错误的,轻则朱圣再也无法寸进,重者圣道被毁,再也无人能以此成圣,朱圣也将从圣位跌落。若是公开你的话语,你知道你会遭受多大的非议吗?不,你甚至可能被直接被程朱一脉的文人诛杀。”“据我所知,朱圣是被认为最有可能突破亚圣的半圣之一。”意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在一位已是半圣、且未来很有可能成就亚圣之人与一个圣道秀才之间做选择,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那我成就圣人就好了。”许开平静地说道。纵然是见过人族最为优秀的天才的意,也不禁被此话惊到了。便是孔圣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据祂所知,唯有大历圣人在幼时曾说过类似的话语,然而那时的大历圣人年岁尚小,不能完全当真;许开却已经通过童生试,成为一名圣道秀才,他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成孩童戏言对待。意叹息道:“若非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可在外传播,我真担心你的安危。”许开招手,他们身下的星辰便急剧缩小,照耀天言大陆的太阳,围绕天言大陆选择的月亮,与天言大陆一同围绕太阳旋转的其他行星以及天言大陆本身也急剧缩小,直到最后,便是连行星与天言大陆都无法看清,与远处的星辰别无二致,一般渺小。“天言大陆围绕着太阳旋转,而月亮则围绕着天言大陆旋转,这三者组成的系统在一个庞大的星系内也围绕着星系中央旋转,若是世间万物各执一理,为何它们却表现得如此统一?”意却并不这么认为:“每颗星辰大小不同,旋转周期也并不相同,怎能轻率地认为它们执同一理?”“若是每颗星辰的旋转周期、轨道等等都可以用同一种方式计算出来,它们是否可以被认为是同执一理?”“计算星辰这种庞大无比之物,便是张苍也无法做到,你又要如何去做?”“我这一个月来入书阁,搜集了大量的往年钦天监观测日月所得的资料,再加上半圣遨游星空所写的笔记,总结了三条规律。”许开竖起来三根手指:“一、行星围绕太阳的轨道都是椭圆,太阳在椭圆的一个焦点上;二、行星和太阳的连线在相等的时间间隔内扫过的面积相等;三、行星绕太阳一周的恒星时间的平方与它们轨道半长轴的立方成比例。”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我将与天言大陆一般围绕太阳运转的星球称为行星,而如月亮一般围绕行星的星球则称为卫星。”他再度伸手,按压下去,便再度回到了天言大陆所在的恒星系范围:“意,你作为天意榜之灵,有半圣也远远难以企及的计算能力,你不妨一观,我所说三条,是否成立?”许开所说的是开普勒三定律。这三条定律是开普勒从天文学家第谷观测火星位置所得资料中总结出来的,而在天言大陆,钦天监所获得的资料甚至比第谷还要详实,再加上可遨游星空的半圣笔记辅助,许开确定了开普勒三定律的有效性。听闻此言,意闭上双目,陷入沉思。那庞大无比的算力疯狂运转,最后祂得出了结论。许开是正确的。祂睁开双眼,神色复杂。“孔子云: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但我今日方知,原来世间真有生而知之者。”意叹息道。“哪有什么生而知之者?无非都是后天学习罢了。”许开说的是实话。“星球的规律可以总结出来,然而如你所说的‘单连通’‘无界’‘紧致’等概念又岂是只靠总结就能得出的?”“哦,那个啊。那个是我胡诌出来骗你的。”许开挠了挠头。“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东西,哪来的什么生而知之?”许开诚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