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洋房离开后,苏晚买了三个喝烧酒的小酒杯,又找到小学同学家摘了几束奶奶最喜欢的栀子花,提着之前买的那些东西,坐着公交车到了永安墓地。算算时间,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已经很久没来看过爷爷奶奶了。

    墓地除了看门的大爷外,没什么人,很安静,环境也很好。这大中午的听说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苏晚也不害怕,怕啥,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两老人埋在这里,会保护她的。

    应该是苏父他们前不久来过,墓碑前打扫的干干净净,周围的杂草也扒了。

    苏晚认真地磕了几个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把买的东西放一边。她还没吃午饭,就把糕点打开分了三分放好,打开茅台酒倒了三杯,爷爷奶奶各一杯,她也要喝一杯,她酒量还行,这瓶茅台在百货商店要七块一瓶,可她没票啊,她在自由市场加价花了十三块才买到。

    有点贵,但苏晚还是觉得赚到了,记得在她死的那年,这瓶七几年的茅台已经炒到三万一瓶,以后有机会苏晚还想多买几瓶存着。

    苏晚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累了就吃点糕点,酒也是喝完一杯后接着一杯。

    不过她没打算灌醉自己,她知道自己保持清醒的酒量是几杯,她第一次喝酒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好奇,爷爷也纵容着让她喝过几次,他说囡囡一定要知道自己的酒量,免得以后有歹人想灌醉欺负她。

    他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原本反对苏晚喝酒的奶奶也不再反对。老两口感情很恩爱,一九七一年两人相隔一个月陆续逝世,没生病没遭罪,两人是红色资本家,打仗的时候各种捐捐捐,和平后手里的产业都陆陆续续上交完了,只留了这栋惹眼又充满回忆的房子,实在是舍不得,而且一大家子也要住的地方。

    这么一看他们家成分完全没什么问题,但后来被下放,完全是无妄之灾,苏父是研究院里的工程师,性格古板,脾气犟火爆,不懂拍马屁,得罪了好些人,被人找到几个把柄举报了。

    但这最重要的一个把柄就是逃往国外的冯希薇一家,两家有点什么偏远的亲戚关系在,苏爷爷在世的时候跟她介绍过,苏晚年纪小实在是记不住,也懒得去记。

    冯希薇一家在五六十年代带着大笔钱,趁着动荡没正式开始找关系从港城逃到了国外去,还改头换面取了个德国贵族名字冯什么的,他们潇洒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倒是留了一屁股烂摊子给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人。

    不少亲友都被他们连累了,到了八.九十年代国家腾飞要享福了一家子才回来。被连累的这些人当然恨死他们了,但人家回来后会做人啊,不是给钱给东西就是给人脉关系的,好些人就这么糖衣炮弹地被攻破了,说什么想想也不能全怪冯希薇一家,他们自己也不干净。就这么放过了他们,还隐隐约约以他们家为首了。

    可苏晚不一样,她再嫁的沈民瑞是外交部的,年轻时去国外工作的时候偶然见过冯希薇,一见钟情视为女神,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冯希薇在国外已有对象。

    他只能黯然回国,多年未娶妻,后来又遇到了和她有点像的苏晚,两人勉强走到一起,各取所需罢了,苏晚认为沈民瑞是喜欢她的,就算是喜欢她貌美的皮囊也算是喜欢她这个人吧,这点她很自信,毕竟他每次见到自己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而她需要他的体面,毕竟他是追自己的男人中最拿得出手的,家世不凡,风度翩翩,风趣幽默会哄人,还是头婚,也没听说过以前有过对象,干干净净的,完美戳中她的苏点。

    长相嘛肯定是比不上傅白榆的,但苏晚一直认为男人不需要长得好看,嫉妒不说,还像傅白榆一样招蜂引蝶的,糟心。

    婚后没多久,沈民瑞又有机会驻外,他理所当然的申请去了冯希薇在的国家,留苏晚一个人在国内。

    但他去了才知道人冯希薇已经离婚还准备带着女儿回国,但沈民瑞已经娶了苏晚,人这么冰清玉洁的人肯定不会再跟他进一步的,他后悔啊,只能每天要死要活的,也不跟苏晚联系了。

    苏晚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找了个工作机会瞒着沈民瑞申请签证过去,正好看到了两人拉拉扯扯的,尤其是冯希薇那张脸和她们俩差不多的打扮风格。

    让苏晚很是不安,偷偷找沈民瑞同事打听后,人家支支吾吾地给她解释了个新潮的词——替身,她苏晚是替的不是被替的。

    难怪沈民瑞喜欢她穿素净的衣服,像这个小白花似的,她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坏脾气和极强的占有欲哪能受得了这种屈辱。

    就连她小时候自己喜欢的狗,如果跟别人玩得好了,她都直接送给那人不要了,更别说自己男人了。

    那时她也不年轻了肯定是犹豫过,最后还是觉得如鲠在喉,婚肯定是要离了,但气也是要出一下的,不爽就干。又一次看到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趁两人没反应,苏晚冲上去一人打了几巴掌,沈民瑞很快反应过来动手甩了她一巴掌。

    听到苏晚说要离婚后,沈民瑞又后悔道歉,不停地求她,说那天冯希薇要回国了,临行前两人吃顿饭他送送她,这鬼话听听就算了,又不是第一次撞见两人在一起,何况眼睛都要拉出丝了。

    闹到最后沈民瑞甚至软禁她,不准她回国,不回国就离不了婚,在家又一会儿说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了,一会儿又想念已经回国的冯希薇,跟个神经病一样,两人就这么耗着纠缠着……

    这些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两个家都没了,她心眼小,她不恨冯希薇该恨谁?

    再次见到冯希薇的时候,就是在国内了,那时她一大把年纪还装嫩,活得跟个小公主一样,在某人面前娇气地要死,苏晚想想都要吐了。

    苏晚在爷爷奶奶墓前一顿吐槽后,心情好很多,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面上已经是一片冰凉。

    哭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她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小女孩儿声音,很近。

    她哭一声,小女孩儿哭一声。

    她擤一下鼻涕,小女孩擤一下鼻涕。

    严重影响她发挥呀,她还要好好跟爷爷奶奶撒娇,继续狂骂那些欺负她的人。

    不过苏晚猛地想到一句老话:晌午头,鬼打油。

    她现在又是在这地方,苏晚有点怂,她承认自己刚刚太自信了,她也怕鬼啊,苏晚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来,大着点胆子回头看去——

    后面不远处一个墓碑前,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和她一样的姿势坐着,苍白的脸上挂着泪水,见苏晚看过去还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说实话,有点诡异,苏晚虽然没有吓得魂飞魄散,但忍不住想拔腿跑路。

    小女孩儿倒是先怯生生地开口了,“阿姨,你的花可不可以给我一朵?我想给我妈妈放一朵。”

    “那个小朋友,你是人吧?”苏晚颤抖的问道。

    看到小女孩儿似懂非懂的神情和地上的影子。得,是她想多了,她又说道:“给你,别哭了,嗓子都哑啦。”

    苏晚拿了几束花递过去,难得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她不太擅长跟小小孩儿打交道,以前在公社教书嘛,接触的至少是不会动不动就哭的初中生。

    “谢谢阿姨,我妈妈喜欢花。”小女孩儿止住眼泪,擤的鼻涕擦在裤子上,伸手接了过去。

    好了,苏晚现在再多的哭诉情绪都没了,她也该回去了,现在还早,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高中的放学时间赶去问毕业证的事。

    不过,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前,苏晚还是多嘴问了句,“小姑娘,你一个人?你家人呢?”

    这也太放心了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等着,看小女孩儿穿着家里条件应该挺好的,长得也可可爱爱的,这个时代虽然朴素,但还是有人贩子的呀。

    小女孩儿小声道:“管不着。”

    苏晚不可置信,“……”

    嗯,这小孩儿还有点脾气,她不该多嘴的,她确实是管不着。

    小女孩儿看了看苏晚的脸色,像是看懂了,接着道:“我爸爸忙,管不着我。”

    好吧,苏晚听懂了,是顾不上的意思吧,看来是一个人跑过来的。

    看在刚刚误会她的份上,苏晚想了想,蹲过去,一脸温柔的问道:“这是你妈妈吗?你想她就一个人跑过来看她?”

    墓碑上有张女人的黑白照片,很年轻。

    “是我妈妈,呜呜呜…….我好想她。”小女孩儿抽噎,眼泪珠子立马就掉了下来。

    “可是你认的来的路,回去的路忘了怎么办?而且路上多危险啊,你不见了你爸爸应该很着急……”

    苏晚越安慰,她的哭声越大。

    苏晚最不喜欢爱哭闹的小朋友,现在头皮都在发麻,从爷爷墓前拿了半块桃酥塞她嘴里,逃一样地离开,“拿着吃,你不要乱跑啊,我去叫管理员过来,看能不能联系上你家里人。”

    不行的话,还要送派出所,不过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爱心陪她慢慢耗着,苏晚准备送她去看门大爷那里就走了,剩下的报警联系家里人就交给他吧。

    这看门大爷是退伍老兵,挺和蔼的,后面好些年也是他一直在这墓地工作着,也不是什么坏人。

    当苏晚带着看门大爷来到小女孩儿面前时,她已经不哭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桃酥。

    苏晚蹲在小女孩儿面前,拿上自己的东西,“小朋友,你跟着这爷爷等家里人来接你。”

    “陈大爷,那我先走了。”后面那句话是对看门大爷说的。

    陈大爷挺负责的,点点头,“好,你走吧,我等等看有没有人来找,晚点没人来的话,我就带她去派出所。”

    哪知道她刚准备起身走时,小女孩儿迅速地抱在了她身上,手环住她的脖子,“阿姨,你别走,我要和你在一块儿,你陪陪我!”

    苏晚扒拉不开,像牛皮糖一样,很重诶,她都没和自己儿子这么亲近过。

    苏晚酒劲上来了点,她有点生气啦,尤其是刚刚还看到小女孩儿把鼻涕擤衣服上的一幕,让苏晚直犯恶心,“小朋友,你不能无理取闹啊,阿姨还有事呢!”

    “我不,要不我和你一起走。”小女孩儿倔强道。

    苏晚皱了皱眉,她一向脸臭很不讨小孩儿喜欢,这女孩儿非要粘着她干嘛?苏晚边想着边问了出来。

    小女孩儿闷声道:“不,阿姨,你真像我妈妈,很温暖,我都快忘了妈妈抱着是什么感觉了。”

    这句话让苏晚这石头心软了下来,叹了口气,有个小孩儿估计连妈妈的怀抱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小的时候她偷偷抱过几次,现在他应该早就忘了。

    不久后,一个男人小跑而来,他穿着白色飞行制服,头发微微汗湿,跑了过来后,见女儿真的在这儿,后怕地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想把她从苏晚怀里抱过去。

    男人这才分了个眼神给苏晚,看到苏晚那错愕地漂亮得过分的脸,卫廷增明显也愣了一下,“苏同志,是你啊!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