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年岁里唯一的乐趣
起初,苏苏以为阿娘的哀伤来自于楼中那些个姑娘的嘲讽和奚落,还不及半人高的他踩着椅子踉踉跄跄的爬上桌案,垫脚皱眉冲一整个阁楼的女子奶声奶气的吼道
“我阿娘是美是丑与你们不相干,从今往后若有人再笑话我阿娘,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她好看。”
明月楼新一任魁首被他故作一本正经却又未脱稚气的模样逗笑,摇着扇子揶揄,“一个连自个儿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唬起人来口气倒是不小。”
苏苏仰起头,嚅软粉嫩的脸颊上写满了不甘示弱的倔强,他抬起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食指指向方才说话的漂亮姑娘,“你知道自个儿爹是谁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卖进了窑子里做姐儿。”
这一句话本不该出现
虽是小小年纪,可他知道如何去戳那些欺负阿娘的人心窝子
。
“好你个小王八羔子”魁首这句话被激怒,挽起袖子将几案上的苏苏拽下来,一边扬起巴掌狠狠的打
风流公子面前柔若无骨的明月楼魁首打起人来狠极了,她将苏苏夹
苏苏不哭,也不叫痛,他将汗巾塞进嘴里死命咬着,生怕一时隐忍不住哭喊出声惊动了后院的阿娘。
他不怕被打,只怕看见母亲难过的面上平添心疼之色,他啊,明明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甘心无声静默,哪怕还击别人一分需要付出十分的代价,于苏苏而言也是痛快的。
周遭姑娘们的裙摆花红柳绿,团扇下吊着的各色璎珞随着她们掩面巧笑的举动轻轻晃悠,六岁的孩子于魁首胳膊下抬起头,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狠狠瞪着旁侧看热闹的人。
好
分薄面的。
苏苏从对方臂弯里得到解脱,双腿撑
直到绕过妈妈走到明月楼外间的小巷子里,他方才卸下浑身的防备,扑通一身摔倒
真疼啊
苏苏伸手轻轻撩开外衣,白色的内衬紧紧贴
目光触及那个人的身影,苏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今儿个又是十五,六年,八十四个月,每月的这一天总有一个人会来看他,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苏苏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也不知他同母亲之间的牵扯和羁绊,只晓得阿娘不喜欢他,回回他来都被挡
而他也不恼,隔着门缝望向院内乖巧的稚儿,熠熠闪光的眼眸里是遮挡不住的脉脉温情。
其实苏苏并不讨厌他,因为每次那个男人来都会带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虽都是些小玩意儿,但却是他幼时寂寥年岁里唯一的乐趣。
“你是不是我阿爹”
苏少钦弯下身子将匍匐
闻及这一句,他落
苏苏摇了摇头,“我阿娘从不同我说这些。”
苏少钦喉间微动,矮下身子注视着面前心爱的孩子,试探般的问道,“若我确是你阿爹,苏苏当如何”
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答案,稚儿肉嘟嘟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讶异之色,只是脚却控制不住的向后撤了半步。
觉察到那个孩子这一细微的,不自觉的举动,苏少钦墨玉般的眼眸里顷刻间闯入了几丝斜雨薄烟,一双原本亮亮的瞳仁忽的黯淡了。
苏苏咬了咬嘴唇,鼻尖微红,“其实我很想要一个阿爹,这
样她们就不会再说我是野孩子了,可我阿娘不喜欢你,但凡我阿娘不喜欢的,我便不要。”
“不要”苏少钦低低呢喃着这两个字,舌尖说不出的苦涩,睫毛根部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温热感,他连忙垂下眼睑。
视线下移,目光触及到孩童白色内衬上的血迹,苏少钦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抱起,直奔医馆的方向。
心爱的孩子已是六岁的年纪,可他却是第一次抱他,从前只能隔着门缝朝里张望,用眼睛丈量苏苏的模样,而今拥他入怀,切切实实感受到臂弯里沉甸甸的重量,苏少钦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行至医馆,大夫揭开衣物为苏苏上药时,瞧见孩子身上带着血迹的伤痕,苏少钦握紧了袖中的手,额上青筋暴起。
他是一个不被需要的父亲,亦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此刻面对那个咬牙强忍着疼痛的稚儿,苏少钦于满心愧疚中清晰的认识到,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筹谋的那些事,不能够再等待了。
三娘好些时辰未见苏苏,向来寡淡平静的她竟有些慌了,丢下手里的扫帚正准备去寻时,忽然有双小小的手从背后将她环住。
苏苏的小脑袋瓜稍稍向前探出几分,仰头望着母亲看不真切的侧脸,言笑晏晏,“阿娘可是担心我了”
三娘回身蹲下,目光与孩童平齐,眉目之间带了些连她自己都未识觉的嗔怪之意,“半晌没看见你,又跑去哪疯玩了”
苏苏不回答,他望着母亲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丑陋的伤疤,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道“阿娘”
“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带你去看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夫,等抹去这道痕迹,我的阿娘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三娘将颊边的小手握住,苏苏指尖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可她偏却觉得掌心温暖极了。
自那一日后,苏苏再未见过打他的明月姑娘,有人说明月厌倦了厚厚脂粉下的一身风尘,拾细软逃了,也有人说明月被某个公子赎了身,从此脱了贱籍。
苏苏有一回忍不住同楼妈妈打探起明月的去向,楼妈妈先是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余下满目悲怆。
不过明月的不知所终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明月离开,自有另一个明月补上,明月楼从来都不缺想要做明月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