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嘉华带着三车厢棉衣, 顺顺利利,回到了太丰县城。
她没有急着回青河村见家人,而是亲眼看着这些棉衣,被一箱箱搬进仓库, 才算完成使命, 彻底放下心来。
供销社公司的人, 上下也非常鼓舞。今年采购的棉衣, 无论数量,还是质量, 都是上乘的, 堪称历年之最。
点数验的时候, 所有人都跑去仓库,围观看热闹。
看到崭新的军大衣, 漂亮的大棉袄,秦环林和陈金茹这些老员工,还能忍住不上手。年轻的女同事们,都恨不得当场穿回去几件。
“真不愧是上海生产的,大城市、大厂子就是不一样,连帽子、围巾都比咱自己做的好看。”丁勤勤忍不住感慨。
总经理许德顺也赞叹, “有了这批棉衣, 再加上边疆的长绒棉, 太丰县的群众, 今年不用愁过冬了。”
校嘉华却不急着把棉衣
许德顺不解,“校经理,现
校嘉华分析道“许总,咱们县几十万人,这批棉衣却不足三千件,如果就这样
许德顺“这棉衣虽然好,但是价格贵,并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除了工资布票有结余,或者哪家年底办喜事,一般人也不会买嘛”
他说得没错,普通人家,尤其是农村,一件棉衣缝缝补补,穿个七八年都是常有的。
校嘉华心疼的就是他们。“所以啊,我们得把棉衣的价格降下来,让人人都能穿得起”
这下,别说许德顺了,财务部的陈金茹都觉得她异想天开。
陈金茹一针见血道“校经理,这些棉衣可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你要是想低价卖,入不敷出,商业局第一个不会同意”
校嘉华想了想,“只要我们的棉衣够多,薄利多销,让整季节、整盘货支平衡,商业局应该不会
陈金茹“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上哪儿找这么多棉衣去”
校嘉华笑道“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同样的道理,没有棉衣,我们就自己踩缝纫机生产”
许德顺算是明白了,“所以,你请仝厂长过来,是想让她帮忙生产棉衣”
校嘉华点点头,信心十足。
“太丰县从来没有像样的服装厂,人员、技术、设备都欠缺。年轻人,还是太天真啊”
许德顺不看好地摇头。
仝其芳顶着一头寒霜,来到供销社公司,参观了棉衣。她听完校嘉华的建议,第一个反应也是摇头,直呼不可能。
校嘉华反问“仝姐,你们国棉厂有棉花,有布料,有棉线,怎么就不能生产棉衣”
仝其芳一边跺脚,一边回答“妹子啊,我们国棉厂的专业是纺棉织布,你现
校嘉华请仝其芳坐下,唤苗晓麦端上两杯热茶。
等仝其芳喝了茶,驱散了寒意,她才笑着解释“不用改传统。秋冬棉布生产得差不多了,你们国棉厂现
“再说,马上就过年了,你单独拉出来一条生产线做棉衣,不仅能把仓库剩余的棉和布利用起来,还能让工人多赚点工资,大伙会同意的”
这话,还真说到了仝其芳心坎上。
国棉厂每个季度规划得再好,到了季末,总会剩一些尾货,边角料。如果做成棉衣,确实能提高库存物料的利用率。
都说年关难过,再过两个多月,走亲访友,买年货,样样需要钱。工厂里的工资又都是死的,她这个当厂长的,也希望工人们,都能够多领一些福利。
只这两样,仝其芳没法不心动。
“笑笑,你刚刚说的那些原材料,我们的确有。缝纫机可以借,也可以买。可是,我上哪找那么多,会踩缝纫机的人”
“我的姐,三条腿的男人不好找,会踩缝纫机的姑娘多了去了实
仝其芳还是担心,“可领导那边”
校嘉华义正言辞道“一个伟大的民族企业,是人民群众需要什么,我们就制造什么现
仝其芳听得热血澎湃,她当然希望国棉厂,成为伟大的民族企业。
她拍着胸脯道“笑笑,你说的对,我现
校嘉华站起身,称赞她“仝姐,关键时刻,还是您思想灵活,觉悟高”
仝其芳掀开门帘,被外面的寒风一吹,脑门的热血凉了几分。她回头冲着校嘉华,好气又好笑,“你呀,就给我戴高帽,使劲儿坑你姐吧”
校嘉华大笑“怎么会呢,向主席保证,我办事儿,什么时候不靠谱过”
仝其芳一离开,校嘉华就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会成。
她命令苗晓麦,把仓库的棉衣,每个款式、每个尺码,各挑出两件,单独留下做样衣。剩余的按计划,
第二天,仝其芳生产棉衣的申请一通过,校嘉华立即带着那批样衣,亲自送去了国棉厂。
一见面,仝其芳欣喜地告诉校嘉华“昨天,县领导到报告,第一时间报到了省里。没想到,省领导不仅支持我们做棉衣,还从省城的缝纫机厂,调来了几十台闲置的缝纫机,今天中午刚刚送到。”
“太好了,我去看看”
校嘉华进入车间,果然看见几十台老式缝纫机,齐刷刷摆了两排。
这些机器半新不旧,无论规模、数量,还是机械化程度,都远远不及她
“人员呢,调集得怎么样了”校嘉华又问。
仝其芳“今天早上,我从棉布生产线上,抽掉了十几个会踩缝纫机的大姐。还有几个小姑娘,虽然不会踩机器,但是针线活做得好,她们都表示愿意学。拼拼凑凑,人数也差不多了。”
真不愧是仝厂长,要么不干,要么就一干到底,效率高得没话说。
物料,器械和人手到位了,随时可以开干。
校嘉华取出带来的棉衣,拿起旁边的剪刀,沿着缝隙大手一挥,棉衣一下子破开,露出雪白的棉花。
围观的工人不明所以,都倒抽一口气。
“妹子,好好的棉衣,你剪了干什么”仝其芳心疼极了。
校嘉华举起剪下来的前襟,展示给大家。
“我们不但要剪开它们,还要看得仔细,看得透彻。打版的时候,把每一块布料,每一根线的走位,都原封不动地复刻下来,才能做出质量过硬的棉衣。”
这些棉衣,都是时下常规的军大衣、中山装款式。建国以来,全民都
国棉厂是良心工厂,当然要做最好的衣服,绝不能糊弄群众。
所以,虚心学习,不破不立是必要的。
“校经理说得对,剪”
仝其芳认真对工人们下令。
第三天,国棉厂的棉衣生产线磕磕绊绊起步后,校嘉华总算得空,回了趟青河村。
因为她早先的不告而别,校大宝和小石头,都憋了一肚子气。
校大宝向弟弟商量着,“哼,这次等娘回来,咱们一定要一个星期不理她”
小石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道“哥,一个星期有七天,太长了娘会伤心的。”
想想也是,校大宝又道“那就三天不能再少了”
崔丽芬端着两碗野菜面汤,从厨房走出来。
她听见兄弟俩的对话,好笑地提醒他们“按照以往的惯例,你们娘回来后,能
“”这是一个悲伤的事实,兄弟俩表示有点扎心。
突然,大门口传来久违的三轮车声。
校大宝和小石头对视一眼,确认不是幻听,立即丢下手里的面汤,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娘”
小石头一叫,就被校大宝瞪了一眼,恨铁不成钢。
小石头本身也有小情绪,立即噤声了。
校嘉华看出兄弟俩的小表情,居然不像往常那样,冲过来抱她,她就猜到,他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也不解释,只谢过司机师傅,拉着两只行李箱,走到院子里。
崔丽芬怕闺女累坏了,急忙解了围裙接过来。
她疑惑道“这箱子怎么这么重我和你爹送的药,女婿的二婶没有吗”
校嘉华喊了声娘,笑着回答“了。二婶当晚就用了,她还夸效果好,让我好好谢谢您和爹呢”
“那就好,等她用完了,回头我们再寄一些过去。”崔丽芬又拉拉箱子,“这里面是什么”
“里面都是二婶和白恪言买的上海特产,吃的用的,还有很多好玩的”
校嘉华故意回答得很大声。
校大宝和小石头一听见有吃的、好玩的,心里还
校嘉华利落地打开,满箱的宝贝物件,齐齐弹了出来。
她取出两只铁皮小青蛙,拧上弦,两只胡里花哨的小青蛙,立即像是活了一般,跳出校嘉华的手心,
“小青蛙”
校大宝和小石头高兴疯了,这是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小玩具,堪比后世的奥特曼和变形金刚。
可惜,他们还没追到,校嘉华就眼疾手快,起了玩具。
“娘,我要小青蛙”
“娘,我也想要”
校大宝和小石头馋哭了。
校嘉华故作伤心道“这是你们解放军爹爹,特意买给你们的。可是你们刚刚,都不肯叫我,也不肯抱我。看来是不喜欢,那我只好改变主意,送给校铁柱和校铁蛋啦”
两个小宝贝儿当然不依,他们立即抱住校嘉华,一左一右黏
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一个比一个热情。玩具是次要的,主要是真的想她了。
“好啦,我的耳朵都快被你们震聋了。”
校嘉华亲亲两个孩子,把两只小青蛙塞到他们手里,“去玩儿吧。”
校大宝和小石头得了宝贝,立即笑逐颜开,早忘了示威抗议的事,蹲到墙角比赛去了。
崔丽芬见箱子里的东西千奇百怪,忍不住责备校嘉华,“你去上海,带些特产、药材回来就算了。怎么还了人家这么多丝绸,化妆品还有,你手上带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得多贵啊”
闺女的戒指实
校嘉华实话实说“买戒指,是因为白恪言说了,下个月月底,等我过生日,他就请个长假,回青河村办婚礼,摆酒席那种”
崔丽芬听了大喜“女婿真的愿意回来,摆酒席”
难怪她激动。
毕竟,领了证还能悄无声息地离婚。但是摆了酒席,那就相当于全村见证,指天立誓,天地为盟了。
校嘉华笑着点点头,“比珍珠还真。所以,二婶特意送了几匹丝绸,就是让我拿回家,做两套像样的喜服。”
“应该的,应该的,穿的用的,铺的盖的,里里外外,都要换新的”
崔丽芬激动又紧张,她盘算着,“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你的生日,时间太赶了我这就去找你爹、你哥嫂,还有主婚、证婚人咱们一定要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
说着,她脚下生风,喜滋滋去请人了。
校嘉华“”
完全不征求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真的合适吗
校家入赘的解放军女婿,下个月要回来办婚礼,这件事像是插了翅膀,不到两天,就人皆知了。
七大姑八大姨,远房的近房的亲戚,都忍不住来向校家人道喜。校嘉华出去串个门,都会有小孩子围着她,笑嘻嘻喊“新娘子”,调皮地讨喜糖吃。
只有校大宝和小石头护着老母亲,气呼呼说“没糖,没糖”。
青河村这两年,太久没人办喜事。难得有这么一桩,新郎和新娘一个是解放军,一个是凭本事走出农村的大公司经理。喜上加喜,全村男女老幼,难免都跟着狂欢。
校嘉华被这些热情和祝福包围着,感染着。渐渐地,她也开始期待,自己穿上喜服、真正成为新娘子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月。
月初,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飘雪这天,校嘉华终于接到,白恪言从基地打来的电话。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