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奔驰
已是傍晚时分,大片乌云携裹着黄沙狂风,从远处稀稀落落的沙棘丛压过来。
列车很快到站,停稳后,车厢门依次一节一节打开,拥挤的火车上,有人甚至不愿等待,迫不及待地窗户洞里跳下来。
彼时,喧闹声,哨声,此起彼伏。
苏玥拎着一只朴素的麻袋,艰难地
好不容易挤出火车站,来到站门口,新鲜的空气让苏玥感动心酸地几欲落下泪来。
三天的火车坐得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如果有机会,她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小心翼翼地把乔景明给自己的“特制美味干粮”塞进棉袄里,再按照牛真给的地址沿街询问。
她这才知道,火车站距离苏玉修所
好
一辆牛车坐九个人,比
就这样忍受了两个小时后,牛车艰难地翻过一座小山包,终于到达了苏玉修所
而越深入村内,她的心越沉到谷底。
这是一个荒凉的,黄沙满地的山村,入眼所及,是枯黄的草,几只蜥蜴
虽说是个村,可却不像南方那样,有山有树,还有小桥流水人家。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荒凉。
苏玥不敢相信父亲
这该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下了牛车后,苏玥被眼前情形压抑地走不动道。
随行的几位叔伯婶子见她漂漂亮亮的模样,就知道她应该是从城里来探望亲戚的,只是当她说出农场的地址后,大家不约而同离她远了些。
农场里边的,可都是被关起来改造的坏分子
最后还是赶牛车的大爷好心给她指了路,说是一直沿着正道走,看见一座挂满玉米棒子的土墙房,那里就是农场入口了。
苏玥感谢后忙不迭拖着行李赶路,一直走了二十分钟,就
房子瞧着年岁已久,墙身遍布密密麻麻的裂痕,艰难地支撑着风沙雨雪。
迈着艰难的步伐,苏玥进了这所谓的农场,门口有人守卫,是个健硕的壮汉,穿着随处可见的土布棉袄,见到苏玥,威严的目光朝她投射而来。
“干什么的”
苏玥微微一笑,放低了姿态“你好同志,我是来探亲的,这是我的介绍信。”
男人一脸凶相,接过介绍信后又反复
苏玥连连道谢,跟着男人进了隔壁一土墙房,也就是刚才见到的,挂满玉米棒子房子的堂屋。
守卫员把苏玥的介绍信递给了他,随后便出了门,这里便只剩她和农场主。
“苏玥”瘦个男人细长的眼滴溜溜地
苏玥忙点头“是的,他是我父亲。”
自1968年开始,这农场来来往往不少人,坏分子农场主可见多了,可苏玉修这号人他对他记忆最为深刻。
无他,那男人皮相好,性格也跟他们这些粗老爷们不同,说话温温柔柔的,如沐春风,这样的人
即使身处逆境,他身上那股子云淡风轻的劲儿,让人想不忽视都难。
所以
黄继熊再次着眼打量苏玥,好半晌,才眯眼笑了笑,道“这里可不是你这娇娇弱弱的女同志待的地方,打算啥时候走”
苏玥抿了抿干涩的唇,自打火车驶入大西北,她的脸就干燥地不行,面霜大坨大坨地往脸上堆,依旧无法抵抗这干燥粗糙的空气。
难受地抹了把脸上的沙霾,她回道“叔,我待一两天就走,主要是想看看我父亲的情况,你也知道,他那样的身份,我挺担心他,毕竟这世上,我就剩这一个亲人了。”
苏玥一番话说得诚恳,黄继熊想了想,最后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只眯眼叮嘱一句“小姑娘,最多两天必须走人。来这种地方探亲的,你是头一个,所以,我不能留你太久。”
苏玥连连点头“好的,我知道,我绝对不久留”
要不是为了父亲,她甚至想立马转头走人,这荒凉的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就连末世废墟的条件都比这好
黄继熊有事要办,没多留苏玥,让门口那个高个男人把她带去找苏玉修。
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昨晚除夕夜苏玥是
但这里条件比苏玥想象中要差地多,虽然是
鹿城那边的居民,过年过节好歹还要给孩子扯布做身新衣裳,割点肉吃。
这里人没那条件也舍不得,最多除夕夜多做两样菜,也就算过节了。
苏玥叹口气,拢紧身上的黑色袄子,她庆幸自己没穿得过于“花哨”,这身倒也算低调。
一路沿着萧条的小道,穿过一座座土墙屋,甚至有窑洞,苏玥好奇地打量四周,没过多久,那带路的男人
“就这里,你爹这个点还
说完,男人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转身径直原路返回,苏玥甚至来不及多问什么,这人就不见了。
苏玥憋住一口气,把行李拖进屋子,这才
除了一张炕,屋里就只一张短了半截桌角,用砖头垫脚的小方桌,矮矮的,才到苏玥大腿肚。
床上也跟这屋子一样“萧条”,大约能睡六个人的程度,因为有六张被褥,都是薄薄的,好像一扯就能破的程度,棉花也没塞多少,说御寒那简直胡扯。
管一路走来对大西北的环境有深刻的认识,但见到父亲屋内如此恶劣的环境,苏玥的眼眶竟又泛出了雾气。
抬起沉重的双腿,走进这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屋子。
苏玥把随身携带的行李翻了出来,没装几样东西,毕竟带多了也怕给苏玉修带来麻烦。
可当她见识到大西北的真实情况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又从空间里掏了些干粮出来,没放到外面,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下工,苏玥无聊地
等了不知几个小时,这屋里的角角落落都被她看了好几遍,才听得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苏玥激动地上去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面色苍白,皮肤粗糙皲裂的男人。
不是父亲,苏玉修呢,她爸呢
苏玥冲男人笑了笑,侧身跑出了屋,正好与扛着锄头往里走的苏玉修撞了个正着。
看着那一身泥泞,满脸沧桑,比起半年前老了不止一星半点的父亲,苏玥的泪珠儿,大颗大颗往下落。
“爸”
男人抬脚往前走的步伐倏地顿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颤抖落泪的女同志。
这是
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女儿,眼前的,不正是一出生就被自己放
“玥玥”
他的声音被西北的风沙吹得皱巴巴,比黄土才要粗糙,但还是隐隐约约能与记忆里那温润的人声找到契合。
苏玥飞快朝男人跑去,扑进他沾满沙尘的怀抱。
分明自己
原来,即使原主早已不
但苏玥心想,或许也不仅仅是原主的情绪,
“爸爸”
苏玥一声又一声呼唤着苏玉修,而那男人,感受着怀里炽热的体温,才意识到,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玥玥,时常只
苏玥初来大西北的第一个晚上,土墙房里充斥着股股暖流。
当然这并不是所有人的温馨时刻,这温馨只属于父女俩。
西北农场改造的坏分子们,无疑有着跟苏玉修类似的身份背景,
比如现
他们沉默着,宛如一只只只会出气的木头桩子,身体和心灵的疲惫让他们下工回来后,半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即使看见了苏玥这个一看就是城里人的女同志,也激不起半点兴趣,看一眼便回目光。
他们早已被恶劣的环境折磨地麻木了,除了自己的事儿,旁的便无法分担他们的注意力,那是极为内耗的情绪。
其实要不是今天苏玥突然造访,苏玉修也是要像他们一样,沉默地吃饭,然后躺床上休息。
别说什么娱乐活动了,动动手指都嫌累。
他们的晚餐是自己做的,屋外有间临时搭建的小厨房,想吃饭就自己做,各自做各自的,不混一起,他们只是单纯地一起睡觉的“室友”,连朋友或许都称不上。
所以这边,苏玥没跟其他人有交流,只关注于自家老父亲。
看他瘦了的样子,疲惫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粗糙的,像老树皮一样斑驳的手,不知蕴含了多少沧桑
苏玉修尴尬地回被苏玥捧着的掌心,忽然起身到院外拿了只空水桶“这里风沙大,一路赶来身上该难受了吧肚子饿了没爸去给你打水洗个脸洗个手,然后做饭吃。”
苏玥不知道井离这里多远,以为就
然而这一等就是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苏玥看着苏玉修的室友们
不用猜,她便知道了,井离这里很远,很远
大冬天的,挑了一桶水回来,苏玉修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苏玥心疼地掏出一条真丝手绢给他擦拭额上的汗珠,被他止住“玥玥,别,这东西金贵,小心给你擦脏了。”
苏玉修什么时候这样卑微过。
苏玥蹭的红了眼,心疼地望着他。
父亲的相貌被改变了很多,变得粗糙了,老了,可唯独那双清澈的眸子,还能从中窥见往日的模样。
“脏什么脏,我爸是最干净的,我一点也不嫌弃你。”
苏玥强势地用真丝手绢把苏玉修的脸给擦了个干干净净,擦完后手绢黢黑,但她不觉得怎么样,只觉得心酸,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