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条件有限,赵宛宁和银烛帮着小丫头擦洗一番,便让她先吃饭。
小丫头自己说她叫田小草。饭菜刚一上来,田小草便立刻用手抓起一只鸡腿往嘴里塞,边塞边将另一只鸡腿也撕下来放到自己的碗中。
她吃的很快,几乎没有咀嚼,直接把肉咽下去。银烛怕她被噎到,赶紧倒了茶水递给她:“你慢一点,千万别呛到了。”
赵宛宁也安抚道:“这些都是你的,我们不跟你抢,你慢慢吃。”
那田小草暴风吸入,啃完两根鸡腿后直接将剩下的鸡肉抱着啃。直到将那只鸡啃得只剩骨头,她才仿佛吃饱了。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继续吃其他的菜。
这次她吃的没有那么快了。
待到田小草吃饱喝足之后,赵宛宁才开始问话。
原来那田小草是跟随父母家人一起逃荒来的。青州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她便跟着父母家人一起逃难。没有粮食,他们只能挖野草,啃树皮。结果,家里人都生病死了,她也饿晕在路上,被一个男人所救。
本以为那个男人是个大善人,却不想那男人将她一路带回京城,然后让她扮成乞丐去乞讨,乞讨回的银钱都被他收走了。
田小草也知道这个男人是借助她来行骗。她虽然不识字,但也不想做个骗子,便抵死不从。那男人就打她,拿鞭子抽她,不给她饭吃。
她身上的伤便是这样来的。
银烛听的十分气愤。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逼迫一个小孩子去欺骗百姓的善意,借机敛财。
“那个男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赵宛宁温柔地问道。
田小草摇摇头:“不知道。我听别人叫他钟叔。”
银烛愤愤道:“郡主,这样的坏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我们报官吧。”
赵宛宁点点头,随即又问田小草:“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田小草点点头:“那个钟叔在城外有一家院子,院子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最大的也就这么高。”
田小草说着抬手比了比,她比的那个高度也只到赵宛宁的腹部。
“若是我们不愿意出去乞讨行骗,钟叔便会用鞭子抽我们,不给我们饭吃。若是带回去的银钱少,他也会拿鞭子抽我们。”
“有的小伙伴生病了,他也不给看,就让他躺在院子里。若是没撑过去死了,他就给丢到乱葬岗。”
赵宛宁越听越气,她强忍住怒火,然后对田小草说:“小草,你先用饭吧。等你吃好了,姐姐带你去报官。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一定要让他绳之于法,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小孩子受害。”
田小草却目露恐惧:“那钟叔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赵宛宁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你不用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到他的伤害。”
“我们之中有个大姐姐,她也说要去报官。可是,那些官府里的人根本不理她。后来被钟叔知道了,他说官府里有他的人。还把大姐姐卖了,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后来我们之中就没有人再提报官的事了。”
“姐姐,我怕。”
“钟叔在官服里有人,我怕连累你。”
赵宛宁拿出手帕给田小草擦眼泪:“小草别怕。姐姐在官府里也有人,不害怕连累。我一定要帮你查清楚这件事情,不让坏人继续害人。”
“真的吗”
赵宛宁想到了裴越,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寺正,她确实也在官府里有人了。
“你快吃吧。吃完我带你直接去大理寺。”
大理寺掌管刑狱,能进大理寺的都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
普通的案件都是报给给京兆府。
赵宛宁没有猜错的话,去报官的那个姑娘应该也是去了京兆府。
天子脚下还有人能够这样无法无天,并且直白地说自己与官府的人有勾结。
这种大奸大恶且与官府勾结之人,还是送去大理寺比较好。她相信大理寺能够秉公执法,能够救出这群孩子。最好也能将那官府中与坏人勾结之人找出来,让他绳之于法。
大理寺。
裴越的调任上让他明日到大理寺报到。但他左右闲来无事,便想先来大理寺看看,提前适应一下日后工作的环境。
裴越的顶头上司是大理寺寺丞李维,大理寺共有六个寺丞,李维是六个寺丞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他已年过半百,早已头发花白,再过个一两年便会告老还乡。
大理寺卿让裴越跟着李维,意在让李维培养裴越,等李维告老还乡以后,裴越便可以直接补上李维的空缺。
李维是青州人,曾在青州任青州县令。后来政绩突出,便被调任京城。
只是京城人才济济,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死好几个九品县令。李维到了京城反而没那么突出,混迹官场许多年也只混到了大理寺寺丞,只比裴越高一级。
裴越还未来时,其他几位丞便在李维面前窃窃私语,认为裴越德不配位,就是靠着裴太傅与太子的关系才能如此的顺风顺水。说不定这科举考试连中三元也是走了后门。毕竟主考官曾是裴太傅的学生。
还说让裴越跟着李维,就是为了继承他的位置。等李维教会了裴越,说不定他就得退位让贤。
李维却觉得无所谓。他年纪已大,在官场上已无再晋升的可能。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也让他看清楚了,这官场如同战场,却比战场更加凶险。虽无刀光剑影,但却处处危机四伏。
他本就是农户出身,能够一路考中进士当了官儿,摆脱泥腿子的命运,已经足够幸运。他不懂官场中的勾勾绕绕和勾心斗角,也不懂得巴结讨好和站位,只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放做县令时,他便将百姓放在心上,为百姓谋福祉。召回京进入大理寺,他便秉公执法,用心维护大周朝的公正严密,维护大周律法的尊严。
他已然做到问心无愧。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为年轻人腾位置了。
裴越提前来大理寺,众人也各有各的看法。
不喜欢裴越的人便说他只会做表面功夫。
李维却挺看好他。裴越的策论他也看过,确实是一个心中有沟壑,心怀天下之人。若是他真的能做到策论中所说的公正严明,那对百姓而言也是幸事。
李维带着裴越在大理寺巡视,一一给他介绍大理寺的各个部门和官员。
从大理寺卿到大理寺牢狱。
大理寺卿严励人如其名,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裴越去的时候,他正好外出巡察了。
“严大人是个很严厉的人,平常总是板着一张脸,对谁都凶的要死。”李维一边说一边带着裴越往前走。
“不过你也不要有压力。他这个人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平等的对待所有人。哪怕在圣上面前,他也是板着一张臭脸。”
裴越想起琼林宴上,圣上宣布让他进入大理寺任职时严大人的表情。他确实一直板着脸,即使圣上破格让他进入大理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只有严励这一张脸,让人看不清楚情绪。想来确实是个严肃的人。
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靛蓝色官服的人。
李维赶紧带着裴越打招呼:“见过少卿大人。”
“是裴状元呀。”大理寺少卿傅之荣正值壮年,他又生了一张圆脸。总是眉眼弯弯的笑着,很是喜气,见谁都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大理寺的大小事物都由他来操持。
“见过少卿大人。”裴越恭敬地行礼。
傅之荣一把扶起他:“哎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瞧瞧看,长的多俊呀。可有婚配”
裴越没想到这傅少卿一上来不提公事,反而问他的私事,有些尴尬。
那傅之荣见他面露尴尬,也没在追问,反而是笑呵呵的说:“你不是明日才来上职吗怎么今日便来报道了。”
“在下想来提前适应一下。”裴越拱手回道。
“好事啊好事。”那傅之荣捋着胡须乐呵呵道。“李兄你记得带裴状元到处转转,也别累到他了,熟悉一下环境就行,可别把咱们的新同僚给吓跑了。”
“是。”李维恭敬地回道。
“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不要搞这些虚礼。”
李维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傅之荣又拍了拍裴越的肩膀,留下一句,年轻人好好干人就走了。
“傅少卿人便是这样,没有官架子。你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寻他。”李维看着傅之荣的背影叮嘱道。
裴越点点头。
李维又带着裴越去见了其他几位寺丞和寺正。
毕竟是要一起共事的同僚,人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李维也没有戳破那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只当是不知道他们曾在背后说裴越的坏话。
最后李维带着裴越去了大理寺狱。
那里暗无天日。
李维并没有带裴越走进去,只是带着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阴冷的风裹挟着牢中犯人喑哑的嘶吼。
“能关在大理寺狱中的人,皆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李维告诫裴越,“你别听他们都在叫着自己冤枉冤枉。能送到我们大理寺的案子,十有**都是证据确凿。”
“他们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被冤枉之人吗”裴越沉思道。
李维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复杂道:“有没有被冤枉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说罢李维转身就走。
裴越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李维:“那谁说的算”
李维没有说话。
良久,风中传来了轻轻的两字。
“证据。”
那声音太轻了,宛如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