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从进来就开始咳嗽,直到坐下,还时不时咳嗽几下,咳嗽的时候,喘得也挺厉害。
谢振兴不禁问道:“老徐,你这回怎么这么严重?以前也没这样。”
老徐摆摆手:“从今年开始严重的,以前也没这样,大概是最近天儿冷了。”
随后他不以为然地道:“没什么大事,抽烟时间长了不就这样?老毛病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又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连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一样,谢振兴不禁说道:“这样不行,得好好看一看,最近组委会那边事多,你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呢。”
老徐点了点头,刚要跟陈凝说话,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很快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跟老徐说:“徐主任,相关单位报送上来的安保人员名单和医务人员名单都送上来了。您看一看,接下来还要确定最后的人选。”
陈凝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单,她只当这是他们工作上的事,便在旁边安静等着,同时也观察了一下那位徐主任的脸。
徐主任咳了两声,迅速翻了翻文件,看到那些备选的医务人员名单时,他看到六院的名单里有两个中医。
看到这儿,他眼神一顿,随后问谢振兴:“今天来咱们这儿的就是六院的中医大夫吧?”
说着,他敲了敲那张名单,说:“名单上的人来了吗?”
这个事不归谢振兴管,但他有权过问。只不过他平时没关注这个,这时他看了一眼,便在上面看到了黎东方和李大夫的名字。
他神情一顿,然后说:“这位黎大夫没来,他去给学员上课了,李大夫来了,就在那边。”
老徐“哦”了一声,看了眼陈凝,然后说:“那这位小陈大夫,她的医术也不差吧?”
谢振兴看了眼陈凝,说:“她不差,在六院她经常跟黎大夫、李大夫一起讨论疑难病例,也治了不少疑难病人和重病号,在六院她挺出名的。”
“最近她还被其他医院请过去会诊了,友谊医院那边有位要截肢的糖尿病足老兵,这事徐主任你也是知道的。那位老兵就是由她和黎大夫他们商量着治的,现在他的病情已经稳下来了,估计不需要再截肢。”
老徐惊讶地看了眼陈凝,没再说什么,合上文件夹,告诉那小伙:“先把文件放我办公室,回头再开会讨论下选拔问题。”
陈凝并不知道,十二月底,有一场全国性的重要会议会在临川市召开,到时候全国各地都会有人到达临川,参会的人加起来至少有五六百个,还有不少重量级人物。
所以临川这边已经开始筹备安保和医疗小组,以保障大会顺利进行。
谢振兴这个单位,就负责大会的组织工作,各种岗位工作人员的选拔工作也是他们负责的。
六院的名单报到卫生部门已经有一阵子了,那时候陈凝刚进六院,还没有现在的名气。所以当初徐院长也没有考虑过她,当然也就没有特意跟她说起过这件事。
因为不知道,陈凝也就没在意,完全是以旁观者的心态听着谢振兴和老徐说话。
年轻小伙拿着文件夹走了,徐主任转过头来,喘着气看了眼陈凝,说:“那你给我看看吧,我这病年头也不短了,可能不太好治,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陈凝没说什么,先给他诊了脉。这个人的脉像很清楚,为细数之脉。
“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吧。”徐主任听她这么说,配合地伸出舌头。
陈凝看过之后,又问徐主任:“如果活动的话,气喘会不会加剧?有没有胸闷的感觉?”
“二便情况如何,是否有便溏的情况?”
徐主任见她问得细,而且她都问在了他有症状的点上了,他就觉得,这年轻女大夫或许看出来什么了。
就算陈凝对他的病其实没有把握,他这时候对陈凝的印象也不错。
以她这样的年龄,能镇定地坐在这里,平心静气地接待一个又一个病人,丝毫不见慌张和局促,光凭这份气度,这就不是个一般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当然愿意多给出几分耐心,他就配合地告诉陈凝:“一活动喘得就厉害,胸闷这个有,反正胸部特别不舒服,憋得慌,喘气费劲。至于二便嘛,小便好象没什么不对,但是便溏这个确实有。”
“怎么,这个还跟我这个喘气不顺、咳嗽有关哪?”
陈凝点了下头:“有关系的,我判断你的病起因在于外有寒内有水饮。水饮之为病,可以在全身各个地方产生症状。因为水饮它是流动的,可以流窜到身体各个部位,流窜到哪里,就会引起相关部位的病变。”
“流窜到肺部,会有咳喘痰,流窜到脾胃,会引起消化问题,从而产生便溏、腹泻、呕逆、食谷不化或食欲不振。当然还有其他各种情况,这里就不说那么多了。”
徐主任虽然不是很懂,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他觉得这姑娘可能是真的知道他这毛病的症结所在。
如果她真能治,那也是一件大好事啊。像现在这样,他也很不好受,奈何他以前没把这病当回事,以至于年头长了,越来越不好治,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这时陈凝又问他:“你常有痰吧?是白的还是黄的?是浓稠的还是清稀的?”
徐主任马上说:“有痰,是白的,比较稀,肯定不浓。”
他刚说完,陈凝便点了点头,说:“这样你这个病就清楚了,确实是外有寒内有水饮,用小青龙汤是对证的。但是你这个病时间太久了,导致气阴两虚,所以针对这种情况,不能只给你开小青龙汤加味,还要加上生脉散以补足阴液。”
“因为你有动辄气喘的情况,这一点显示出来你有点肾气不足,我给你加少许炮附子和其他补肾药,这个量不大,加点没关系的。”
说着,陈凝已经低头开始写药方。
徐主任看出来,她写字时特别流畅,如果不看她那张脸和白生生的手,光凭她开药方的气势,怎么看都像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
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徐主任不禁微微一笑,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想着,这姑娘开的药方不管好不好用,他都得试试。
不管怎么说,她说的话似乎都挺有道理的。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谢振兴,朝他笑了下,显然对陈凝挺满意。
这时陈凝也写完了药方,谢振兴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她写字。他知道,这次她在这儿给办事处的职工们看完病之后,他再想看到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谁知道是多久呢?
再说就算能看到,恐怕也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了…
谢振兴也知道以他的身份和陈凝的身份,他其实做不了什么。但他还是想在这仅有的机会里,多看她几眼,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很自律的人,但他现在想给自己一次任性的机会。
老徐看过来时,他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便不经意地收回眼神,帮徐主任问道:“他这个药方是一直吃下去吗?以后还要不要调整?”
陈凝盖上笔帽,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要不要调整,需要复诊来确定。”
说着,她转头跟徐主任说:“这个药方你先抓七服,吃完后如果有效,就去六院中医科找我,我到时候看看情况,可能需要调整下药方,总的大方向不变,应该会增减几味药。”
“要是吃完七服还没有效果,那你就要换一个大夫了。”
徐主任接过药方,笑了:“不用换,要是没有效果,你就再给我看看。”
陈凝也笑了:“那我谢谢徐主任的信任。”
“哈哈,好,等我服完药之后,不管有什么反应,我都会过去找你看看。”
“后边还有人等着呢,我先出去了。”
陈凝笑着送他出去,他一走,谢振兴也不好一直在这边待着,就走了出去。
这回再有人进来的时候,谢振兴没有跟着过来。
陈凝倒没什么特别想法,因为她一天见的病人多了,什么样的都有。
可周扬旁观者清,他虽然迟钝了一点,这时候多少也感到谢振兴看陈凝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就好像他眼睛里边长出来一根线,那根线的线头都快粘到小陈大夫脸上了。
忽然想到这一点,周扬吓得抖了下肩膀,心想这怎么行?小陈大夫都结婚了,人家季同志多优秀啊,对小陈大夫还那么好,可千万不能让这个谢同志接近陈凝。
想到这里,周扬就觉得,刚才自己扳谢振兴的胳膊扳轻了,刚才他该使劲大点的。
给这些职工看完病的时候,五点刚过,谢振兴再次让司机开车送陈凝他们回去。
不过回去的时候,他每次挑起话头要聊几句,周扬都会热情的把话接过去。
到后来,连谢振兴都有点分不清,这个姓周的助手到底是话多,还是成心拦着他?
谢振兴把陈凝他们都送到六院,然后他才跟司机开车离开。
陈凝和李大夫都没上楼,直接去车棚下取自行车,准备骑车回家。
取完车之后,陈凝和周扬前后脚从大院里出来,见周围没什么人,陈凝便问周扬:“今天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总是抢话?有事儿?”
周扬现在不太敢跟陈凝说假话了,之前他已经骗过陈凝一次,再说假话的话,他怕陈凝把他撵出415.
而且他也想提醒下陈凝,他就说:“我觉得,这个姓谢的,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陈凝微微一怔,这时她也想起了谢振兴做的一件件事。单拎出来一件,或许没什么。可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一串,那就有点不寻常了。
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确实多了点,而且这次的邀请,也像是刻意而为之的。
她医术确实不错,可也没到非请她不可的地步啊。
像谢振兴他们单位那些职工的病,大都是普通的病,随便拉个有经验的老大夫过去,都可以应付的。
再想到谢振兴今天新出来的伤,陈凝也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的疑点确实多了点。
想到这儿,她就告诉周扬:“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心里知道就行,别宣扬出去。”
周扬连忙跟她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跟人乱说的。以后这姓谢的再去咱们办公室,我会尽量帮你挡着他。”
陈凝却说:“大概不会总过去,也不用太紧张,他这人或许不会做得太过分。”
“而且这件事可能只是咱们自己的想象,或许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周扬也拿不准,他就说:“那防着点总是好的,你跟季同志关系那么好,可别被别人给破坏了。”
陈凝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好不好你一个外人能看出来吗?”
周扬却不假思索地道:“那么明显的事,谁看不出来啊。你可别小瞧我。”
随后他说:“小陈大夫,要不你先回家吧,我再去梅大夫那儿看看。”
“下班了,你还找他干什么,明天不行吗?”陈凝随口一问,周扬却一本正经地道:“今天上午我带梅大夫去精神科了,那边的大夫同意给他找合适的病人。”
“下午咱们俩都不在医院,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去没去精神科?我得过去问问,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别再让人给抓了挠了。”
“行,那你去吧,去了监督他一下,让他把膏药抹了,免得留疤。”
周扬答应了一声,转头就推着车往六院员工宿舍的方向走。
他刚来六院上班的时候,在宿舍住过一阵子。那些住宿舍的人他都挺熟的,有不少人还跟他打过牌,聚过餐。所以他一过去,走到筒子楼的三楼,便被一个熟悉的年轻大夫叫住了。
“哎,大扬,你等一下。”
周扬站住脚,只当那人要跟他聊聊天,他就说:“我还有事,改天哥们再找你唠唠。”
那人却说:“我不是要找你聊天,我是想问问,你们中医科那个梅大夫到底怎么回事?他昨天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伤,刚才我看着他眼角又青了一块。”
“他这一天天的干嘛呢?到处找人干仗啊?要不好好的,他怎么老有伤?”
“我说你小子交朋友注意点,别跟这种老跟人打架的人挨得太近…”
周扬一听急了,不让那人再说下去:“你胡说什么呢,梅大夫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一时半会我跟你解释不清楚,先不跟你说了,我过去看看。”
那人在他背后嘀咕着:“跟他说好话,怎么还不听呢?”
周扬急匆匆地往梅东来住的宿舍走,走到门口他便咚咚地敲门。
门上没挂锁,但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也没人来开门。
他推了推门,没推开,他就知道,门肯定被人从里面插上插闩了。
这屋里只住了梅东来一个人,那肯定是他自己插的插闩。
他正打算再敲门,这时候门开了,梅东来面无表情、右眼角乌青地出现在门口,不耐烦地道:“你又来干什么?今天不用你洗衣服,也不用刷鞋。”
说完他就准备关门,周扬却往里一挤,在他关门之前挤了进去。
梅东来烦了,说:“哎,你进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周扬呲了呲牙花子,一脸肉疼地看着梅东来的脸。
头两次见到梅东来的时候,他感觉这家伙就像个高高在上、飘在云端里的仙人。
可现在这个仙人连着被人打了两次,在他心里是真的仙不起来了。
他多少有几分同情这家伙,又觉得有点好笑,便说道:“梅大夫,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去精神科给精神病人看病去了?”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了,我要是能有你这种肯牺牲和肯钻研的精神,我也会很厉害。”
梅东来心里一肚子火,他推了周扬一把,一个小擒拿手便把他按倒在床铺上,膝盖顶住周扬的腰,咬牙切齿地道:“长能耐了?敢在这儿讽刺我,我没法跟患者打架,他们动手我也得忍着,我还收拾不了你了?”